大师的袍子
在这样一个光滑明亮如同绸子的早上,我突然有种不可遏制的,渴望亲手缝制出一件衣服的冲动。
先说衣服的质地吧。是用最自然、最环保、最适合人皮肤碰触的原料纺织而成。接下来呢?最初我是想要三宅一生的款式设计,请住在巴黎的最手巧的裁缝缝制。可也许这会使整个事情变得没有意义,所以,我决计亲手裁剪,亲手缝制。
让我再告诉你衣服的颜色:玫瑰灰。
至于成衣过程的漫长就不必讲了,也许一年两年,也许更久远些的时间。总之,一个女子,在她一年两年,或许更为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因为缝制这样的一件衣服而长久地俯下她明净的额,她也因此忽略了春花和秋月,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反倒因为能把春花和秋月缝进一针一线,而体会着日子的静好。一针一线,一针一线,把蜂飞蝶绕,把日升月落都缝进她的针线里。她偶尔抬起因为长久俯视而有点苍白的脸,这时,如果你恰巧打量她,你会看到她眸子里那无所视而又装满了整个世界的安详。
衣服在一个早上,或者深夜完工了。接下来就是漂洗。用被百草千花的花、叶、根过滤过的,汇聚在青石间的泉水洗。随后衣服会在晨光中被风吹干。在暮霭中被风吹干。在满月的清辉里被风吹干。然后,衣服走上了邮路。
衣服在某一天清晨到达了它的目的地——邮递员敲开了一扇门。邮递员说,先生,您的邮件。请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那个被唤作先生的人看上去跟邮递员很熟,他们的呼应看上去很默契。
他们果真是熟识的。先生每天都要收到这个邮递员送上门来的东西:稿费单、样书、编辑部转来的热心读者的信。有时候,他还会收到一些可爱的小礼物,比如一支夸张的卡通笔,一双印有好看图案的袜子什么的。还有一次,他竟然收到了一个女孩儿寄来的一只花卡子,因为一个记者采访他的文字里说他那段日子头发掉得厉害,为了让头发显得丰茂他就将头发留得很长,收拾得很整齐什么的。于是他就收到了那只卡子。收到就收到吧,他把卡子别在头发上,再有记者去访问时也不拿下,被记者拍了照片登出来,报社老总夸奖那记者:善于抓细节,拍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于是记者还得到了奖金呢。
还是说眼前的这一件邮件吧。
先生打开了包装盒子。他先看见了一个好看的绑着带子的纸袋。他解开了带子,一股混合了太阳、月亮、泉水、花草味道的香气让他心生感动。他从暴露在袋子边上的领子判断那是一件衣服,尽管这衣服的款式有点特别。
最后来说衣服的款式吧:是腰上松松地打一个结就能自在地穿上的那种简洁样子。领襟、袖口、口袋和腰带上有同色的绣花。按照准确的说法,我们该称之为“袍”。
非常自然地,想都没有想地,先生试穿了那件袍子。真是增一分肥,减一分瘦,合适极了。他想,是谁啊?寄来了这么特别的一件东西!是一个读者吧?
他后来总是穿着那件衣服写作。他喜欢穿着那件衣服写作。他穿着那件衣服写作,并且又写了许多的传世之作。
的确是一个读者。那个读者在游法门寺的时候看见过武则天给佛的供养:美丽女皇的一件裙子。一件绯红色的缀满繁复花朵的裙子。两千多年前的裙子,让她在两千年后的打量里感慨不已,遐思不已。也就在那一刻起,她打算要送一件有着特殊含意的特别的礼物给她心中的大师。
时光流逝,许多年就那样过去了。又过了许多年,大师的纪念馆要建。在决定保存大师的哪些东西时,一个办事员发现了那件袍子。办事员说,多特别的一件袍子啊!办事员又说,我们把它保存下来吧。
于是,一个从未拿起过剪刀和绣针的女子一生里唯一做的一件衣裳,就这样被保存下来了。
我常常设想有这样的一件衣服,因为我,因为另外的一个人,而长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算在我们两个与之有关的人的肉体消失后很久,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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