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奶奶讲述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我是在淮河边长大的孩子,也许是沾了水的灵性,我的泪特多,特别是处在那种年龄时的我。每次我要哭的时候,奶奶总把我拉到河边,让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沉淀。奶奶离去那天,我哭得很厉害,一脸的泪珠随着哭颤的身子不停地筛落,奶奶闭眼的刹那,我看到她眼窝里的泪蓄得满满的,当那两颗泪沉重地滚到枕上时,奶奶和奶奶往后的日子便消逝在日月老去的尽头。
奶奶的一生只讲了一个故事。
淮河边。小村。阿瘪。
阿瘪在小村里全部的依靠是他的爷爷和一只破旧的小船。听说他是跟着他爷爷从异乡来的。在他爷爷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阿瘪便长大了。长大后的阿瘪还是没见过爹和娘。阿瘪问他爷爷说,俺爹哩?俺娘哩?阿瘪的爷爷听后竟着魔似的吼了起来。阿瘪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当阿瘪再抬头时,看到爷爷的脸上淌满了泪。有一天阿瘪撑船回来,发现爷爷已经死了,嘴里塞满了泥土。阿瘪不停地尖叫着,有如铁锨挖住瓷片般刺耳、刺心、刺到良心的伤心处。之后,阿瘪每天天黑的时候,就会背着小船奔来奔去。阿瘪除了能在小河边奔来奔去外,世界便不属于阿瘪了。
阿瘪长大后变得极丑。鸡皮黄脸,眼珠往外凸,几颗大黄板牙一长一短往里外扭,说起话来直漏气,漏出的气又极难闻,两只手发达得倒像别人的两条腿,而两条腿则像变了形的弹弓,走起路来直打撇,整个身子上长下短。所有的女人都不会爱阿瘪,而阿瘪爱的也只是孩子。阿瘪每当看到孩子单独一人时,便会跑去抱抱疼疼,可往往会把孩子吓哭。
听奶奶说,当时阿瘪迷上了村长的女儿傻姑。傻姑并不傻。傻姑长得很俊,俊得能让人学会思念,能让人感受到风携着叶的手私奔的快感;傻姑的声音很甜,甜得像调了蜜,像揉了雪花的柔情,像阿瘪撑船时河里爬行的细波无可挑剔。阿瘪断定傻姑是水做的,于是他经常把手贴在水面上,抑或把脸还有其他的什么贴在水面上,然后嘿嘿地笑。
阿瘪趁村长外出时拦住村长说,我要娶傻姑做媳妇。
村长说,也不撒泡尿照照,熊样!
阿瘪没有娶到傻姑,傻姑嫁给了本村的一个有钱的白面书生。这也是几年后的事了。
奶奶在讲后面的故事时,泪流满面。
在一个冬夜,北风拿着小刀肆无忌惮。村长敲开了阿瘪的木门。
村长说我要渡河。
阿瘪说夜里不出船。
村长说,我给你五十块钱。
阿瘪把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很冷。阿瘪把头缩回去说,五十块钱也不行。
村长说,我以后准你进村,分你房子,分你地咋样?
阿瘪说那也不行。
傻姑难产,需要快送医院,求你救救傻姑和孩子一命吧!村长跪了下来。
阿瘪忽地一下蹿了出来,撑船去了。
在船快靠岸的时候,不知怎的,船却意外的裂开了。阿瘪手足无措。发抖的阿瘪松开紧握的船篙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扑通一下歪进了河里。好像是风吹的。阿瘪激起的水花闪着寒光,刺得人眼生痛。……船被推上岸了(应该说是拖),村长、村长的女人,还有傻姑的男人都呜呜地哭了。
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村民们都拦住村长,说阿瘪死了,还说是冻死在河里的,又说阿瘪真可怜。村长使劲地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令我不解的是,奶奶说傻姑的儿子长的跟阿瘪一样的丑。也不知为什么,这使得我又为阿瘪感到一丝的安慰。我说,阿瘪死得真怪可怜的。阿瘪没有死,奶奶肯定地说。我蒙了。
二十年过去了。
又过了二十年。
傻姑携着阿瘪来到桥边。阿瘪快不行了,他要坐最后一次船。河还是那条河,桥是新建的,是阿瘪积攒了一辈子的钱建的。
傻姑让阿瘪躺在船上。傻姑也好几十岁的人了,如绿河中垂下的黄花。船篙在傻姑的手里摇着,船篙搅动河水而溅起的水滴,就像他们已凝成血液的泪滴,沿着船篙痛痛快快地流着……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娶到你。阿瘪断断续续地说着。
傻姑没说话,停止了摇船。
你男人不是人。阿瘪有点激动,揪心的咳嗽在他深埋的心灵里爆满成一片咸涩的苦海。
傻姑哭了,像雨水注入两片挤压的玻璃里。几绺纷飞的白发,也悄悄扯近她那遥远的怨恨。
阿瘪使劲地闭上眼睛。他不想闭上,但他又好想闭上,因为他已梦着了天堂。
船快沉了,傻姑知道。傻姑猛地一下扑在阿瘪身上,哭着说,瘪哥,如果有来生,你,你还愿意娶我吗?
阿瘪突然想起身,却再也不能起来,这好像是他期待已久的动作。他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把眼角两颗硕大的泪滴,遗落在河水里,同河水一样,泛着甜甜的光……
故事讲完了,需要交代一点的是,我的奶奶并不是傻姑,傻姑是我奶奶的姐姐。
也有人说,傻姑就是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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