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树上的黄丝巾
现在,我几乎记不起双来的样子了。那个时候,双来可能是村子里最老实的孩子了。双来有一双很大的布鞋,我记得很清楚。那双布鞋双来几乎不穿,整天提着。那双布鞋太大。双来说,他不嫌大,自己的脚长的快。我不理解。但是,我几乎从那双没有生机的脚板里,听到了关于寂寞的声音来。
时间有时候过得真是很快。我现在几乎记不起双来的样子来。说实话,当我在第一时间听到双来杀人的消息后,我感觉有些震惊,有些茫然。我不太相信。这消息太过突然。双来怎么会杀人呢?双来没有理由去杀人。双来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很老实的农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怎么会突然杀人呢?我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有点怀疑。可我又听得清清楚楚。我连续确认了三遍。后来又打电话回去问了一遍。双来真的杀人了。母亲没有必要骗我。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一觉醒来,我也长大了。我现在考虑的是,双来出事了,他刚结婚的妻子怎么办?我知道双来也会跟我一样这样想。我很难想象她现在的样子。她抱怨吗?她后悔吗?我不知道。我想不管怎样,她的日子会因此而出现一段空白。抹布一样的白。就像她屋顶烟囱里的那抹再多的雨都淋不湿的烟。
后来谁再提起双来杀人这件事时,我很平静。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料到?我说双来不是真的想要杀人的。当然,我在这里说的双来不是真的想杀人,指的是双来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我知道,我这样说是徒劳的,因为双来真的杀人了。但我还是想说。双来是老实人。双来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很老实的农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可能真的去杀人。其实我说完这话的时候,感觉到我的头顶有几只乌鸦呱呱呱地飞过,给我的心里留下一些黑色的影子。提起这些乌鸦,我又想起了一句谚语:乌鸦可以闻到死亡的气息。于是,我坚信在当时,双来的头顶一定有乌鸦飞过。
那天晚上,双来出来小解,发现自家的那棵老梨树上猫着一团黑影,窸窸窣窣的,像个人。天太黑,双来看不出那人是谁来。双来就壮着胆说:“谁呀?快下来。”那人猫着一动不动。双来再说:“我看到你了,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双来揉揉眼,又仔细瞅瞅,发现那又不怎么像个人。双来就朝屋里回。刚走几步,双来觉得还是不对劲。就折回去抱着树使劲摇了几下。这一摇不要紧,就扑通一下掉下一人来。那人就摔死了。
显然双来不是故意杀他的。
双来虽然是失手杀了人,也是要判刑的。
双来被判了二十年的徒刑。
我想,对于二十年,很多人都是害怕的。这是肯定的。但我目的不是这个。我在想,那些双来原本习惯了的日子怎么就会突然丢失了呢?我的意思还是说,我想把双来置于一个空荡荡的荒山野岭上,让双来遇见一些书中的神仙道人,让他们授他以秘,使双来得以超然,使双来很轻易地就能救活他杀死的那个人。或者,让双来恳求神仙道人,令时光逆转,双来不去摇那棵树,双来回去了也就回去了。这样,双来那些丢失的日子就可以获救。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这样去写。我说的只是如果。
时间有时候过的真是很快。就像很早,我听过一首美国歌曲,名字就叫《老橡树上的黄丝巾》,里面的故事竟和期望的一样。我想重新叙述。我不怕。我相信我的叙述。我又不知该如何叙述。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现在想想,我真不该这样。可没一点办法。我现在真的怎么也想不起双来的样子来。哪怕一丁点。日子最考验人。不过相信,在村子里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想不起双来的样子来。很是滑稽。我想,但作为个体而真实的双来,会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双来在监狱里不断地自责和忏悔。良好的表现使他得以减刑提前释放。双来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但他不知道他那当时刚结婚的妻子是否会等他十几年,若真的等他十几年她会怎么过?双来泪流满面。双来觉得最对不起她。于是双来在临出狱前,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如果她肯原谅自己的话,就在家门口的那棵老梨树上系上一条黄丝巾,如果看不到黄丝巾,他就不下车了。我为双来的故事而着迷。
在回家的车上,别人都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唯独双来愁眉紧锁。我对双来说,日子在树上。我对我的孩子也说,日子在树上。于是,双来的心事便被一个小孩子知道了。小孩子把这件事告诉了车上的每一个人,于是车上的人都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并深深为双来担忧。尽管谁都没说出。就在车子离村子越来越近的时候,双来几乎不敢抬头看。而此刻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留意路边的树。如果树上没有黄丝巾,将意味着他无家可归。他将随这趟车继续前行,载他去他也不知道的远方。
村子终于到了。车上的热心人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当我们看到了一棵挂满了无数条黄丝巾的老梨树时,满车的人几乎都欢呼起来。我也是。我还祝福双来。祝福故事结尾跟想象中一样的双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