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秋叶飘落的时候知道自己也将枯萎的。两个疗程下来，牙齿松了，舌头麻了，头发光了。手，竟连一支笔都握不动了。生的信念也同风中的一片枯叶一样飘走了。他想，也好，一生太累，此番可以长眠了。
但是，他的妻子，一个大他几岁的女人却不放过他。
母亲般的慈爱，父亲般的威严哄着他，逼着他吃。"来，再吃一口，再吃最后一口，只有吃了，才有力气，你要听话！”
母亲般的慈爱，父亲般的威严哄着他，逼着他起床锻炼。“来，早上空气好，先伸胳膊，再抬腿，蹲下来，再起来，再做一遍，慢慢你的体力会恢复的，不要怕烦！”
母亲般的慈爱，父亲般的威严哄着他，逼着他继续写作。“来，纸和笔都准备好了，随便写一点什么，练练笔也行，你是喜欢写作的，怎么可以不动笔呢？”
就这样，她的目光注视着他，她的声音召唤着他，她的手搀扶着他。他的心灵与肉体度过了严寒。
春天了，他的生命仿佛也如春草般绿了起来。他的脸色好多了，身上也有了一点力气。他想，是她的生命滋养了他。他抚摸着那双备感苍老的手，对她说一些感激的好话。她轻轻抽出手，笑了笑，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谁，谁叫你是个小男人呢？
这一年，春天驻进了他的书房，再也没有离去。她为他购置了一幅关于春天的画，悬在书桌这端的墙上。画上，成片的绿叶中，一个农人弯着腰忙碌着。天晴日丽，空中有唧唧飞过的小鸟。
她对他说，你不是计划中有一部书要写么？我看，现在可以开始了。不要想着能否出版，要为自己写，写了，你的心才能平静。但不要太急，一天写它千把个字，写好了念给我听听。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写出好作品。
是的，可以开始了。他含笑应答。从此，他日起而作，日落而息，像农人一样很有规律。一千多天过去了，废纸千张后，有了一部书稿，他起名为《春天的证明》。当点上最后一个标点后，他用足力气在卷首添了六个字：献给我的妻子。然后慢慢倒在椅子上。脸色依然红润，如同熟睡一般。
哀痛中，她深深责怪自己的疏忽，为了多打一份工，把一个也许时刻都需要女人照料的大孩子，那么放心地留在家中，整日劳作！
整理遗物时，意外地，在他抽屉的角落里竟藏着一盒女人化妆用的胭脂，同胭脂放在一起的是一份折叠得很小的病情诊断书。诊断书上的记录告诉她：三个月前，他的病已经扩散！
她的目光定格在遗像前。忽地，明白了——最后的日子里，正是胭脂的红润，才瞒过了妻子的眼睛！
泪如泉涌。她吻着遗像，轻轻念叨：谁说，谁说你是个小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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