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茗老人一身红装端坐在上席,今天是她九十岁大寿。小辈们的孝心让这一天变成了一个隆重的节日。屋子里张灯结彩,一个“寿”字占了一堵墙。
开席了,九层大蛋糕上点燃了九支大红蜡烛。小重孙叫道:老太太快吹蜡烛,还要许个愿!刚下飞机赶回来的孙子在一旁应和着:对对对!许个愿,马上就实现!
老太太颤巍巍地起身吹灭了蜡烛,说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还会有什么愿呢,我现在只希望小辈们个个一生平安便是福了。说罢,老太太眼里竟有了泪。
这个家里除了黄毛小儿,谁都知道老太太这一辈子熬过来不容易,一生到老还有个大愿未曾了啊!
那年,十七岁的雨茗出嫁了。杭州城里颇有名气的茶庄陈老板突然间要把独生女儿远嫁到天津去,在当地也算是一桩传奇了。
雨茗娘哭得死去活来,倒是雨茗伤心了一阵后也想开了。爹爹出门在天津,路上碰到了强盗,是一个陌路人舍命相助才得救,爹爹无碍,救命恩人却受了重伤。爹爹无以为报,就将女儿的终生许给了恩人十八岁的儿子。爹爹说,乖女儿呀,那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后生,爹见过。人若不周正,爹也不会轻易将女儿许人的,只是离娘家远了些。
出嫁的日子到了,娘家为雨茗准备的嫁妆差不多装满了一只船。雨茗穿上新嫁衣,头上盖了红绸巾,由婶娘搀着上了花轿。
轿子到了江边,那里停着夫家开来的一只迎新船,上百箱的嫁妆开始往船上装。渐渐停止了哭泣的雨茗悄悄掀开红头盖,又撩开轿帘往后偷偷看新郎,突然见到一辆马车正载着爹爹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爹爹下了车,将一只用绸缎裹着的锦盒从轿门里塞到雨茗手上。原来是一套茶盏:盏托盛着盏杯。雨茗知道这套祖上传下来的越窑青瓷,一直是爹爹朝夕捧在手上的宝贝。
爹爹说,女儿远嫁,爹爹送个念想,往后看到这盏托和盏杯,就如看到你的爹和娘。还望女儿与官人要像这盏托和盏杯那般相敬相谐。官人若是盏杯,女儿便是这盏托;女儿若是盏杯,官人就是这盏托,要一辈子不离不弃才好……爹爹末两句声音响了些,也是说给轿外的女婿听的。
婚后,小夫妻俩果然相亲相爱形影不离。常常是杭州寄来的新茶一到,俩人便把这茶泡在越窑盏杯里由盏托托着,夫妻俩一声“娘子请”,一声“官人请”,你一口我一口。新官人更是一边品茶一边爱不释手地抚着盏杯釉润似玉的瓷。
过了一年,雨茗生下女儿,第二年又生了个胖小子。儿子快满周岁的时候,官人奉父母之命出门到乡下去,去请族里的亲戚来喝儿子的周岁酒。官人临走时,雨茗让他带些茶叶去,让亲戚也尝尝杭州的新茶。官人便把盏杯也带了去,他已用惯了这盏杯。
从城里到乡下不过百里,可是官人去了好几天,直到儿子周岁那天还没回来。一家子急了,再去打听,说是根本没来过!后来传来消息,乡下有后生走在路上被抓了壮丁,大家估计雨茗的官人也遭了同样的厄运。
从此,雨茗的官人就再也没回来,托人到处打听也无丁点消息。从此伴随雨茗的除了一双失去父亲的儿女外,便是流不尽的眼泪和挥不去的思念。
孙子长大后,爱上了收藏。知道了盏托和盏杯的故事后,抱着幻想,曾各处拍卖行流连,想寻到那只越窑盏杯,了却祖母的心愿。
见老太太伤感着,一旁的孙子放下了手中正切着的蛋糕,起身将刚带进门的一只匣子打开。老太太揉了揉眼睛愣住了!孙子说,这是我刚从香港拍卖会上花了三十万元拍下的,我看这杯子跟咱家那盏托像是一对儿。
老太太怕自己人老眼花,忙叫众人翻箱子,把那只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又裹的盏托找了出来。奇了,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配!
大家欢天喜地,拍手称好。孙子说,奶奶您看我送您的生日礼物有多好!不料,雨茗老人却大恸悲号:东西在,人呢!人呢!官人啊,我的新官人!我一辈子的眼泪这盏杯哪里装得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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