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深夜十二点,茶楼的客人们都已陆续散去,绵软的背景音乐已经中断,嘈杂也归于静默,拥挤逐渐转变成了空旷。台位上昏黄的灯一盏一盏渐次熄灭,只剩27号台的灯光仍然昏黄幽明着。
从自认为鹤立鸡群的领班那冷峻的目光中,晓兰读出了责备。27号台座那一片归她负责。按照惯例,她应该提醒客人打烊时间已到。晓兰委屈地辩解:“我问过两次她还要不要加点什么,她都没吭声,而且,她事先交代过让不要打扰嘛。”那种问候,实则是提示,等同于旧时大户人家的端茶送客,常坐茶楼的人们都心知肚明。这也是茶楼催客的惯用方法。
领班有点负气地走向27号台,高跟鞋声空洞而有节奏地回响在寂寥中,晓兰忙不迭地紧跟其后。
“先生,您还要加点什么吗?我们要下班了……小姐……”领班矜持地掀起帘布,犹疑地伸手去推了两下趴在茶几上的人,他竟歪倒在沙发上,已经死亡。
死者双目圆瞪,七窍流血,血已凝固。额前的乱发一缕缕黏连在一起,是死前的挣扎把血污涂抹到了额上脸上。纵横交错的血迹已污染了他原本雪白的衬衣和质地考究的领带西裤,表情定格在痛苦的痉挛状。
三秒钟后,领班才发出刺耳的“啊”声,尖利的噪音刺破了深夜的静谧,随着她跌跌撞撞地奔跑,尖叫也划向了前台。她全身颤抖着语无伦次:“死人了,我摸到他了,我的手摸到死人了!”她双手不停地在衣服上使劲地擦拭着。
紧跟在她身后的晓兰被她撞了个满怀,心惊胆战地也紧跟领班跑回前台。被尖叫声震得毛骨悚然的服务员们仓惶地围拢来,听说死了人,他们个个六神无主又惊慌失措,最后还是晓兰的提醒,大家七手八脚将领班扶坐到沙发上。
凤翔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女副大队长辛欣是在睡梦中接到报警电话的,临出门时她嘟哝了一句:“烦人,真得去找头儿谈谈了。”最近她总想着要调换岗位的事。刑警,就是在身体最需要休息时,工作却需要你亢奋。它熬的是健康、耗的是青春,真不适合女人。老公并不接腔,只拍拍她的肩送她出门说:“别忘了明天的事。”她说:“已经是明天了。”
现场勘查和现场调查访问同时进行。警察们忙碌的身影不断地被卤素灯光放大、缩小、扭曲变形,光圈外昏暗的茶座空无一人,更显诡异,闪光灯忽闪一下,在惶恐未定的服务员们心中更增了莫测的神秘和惊悚。
死者所在27号台座最多能容四人,对开的沙发中间隔一茶几。茶几的烛炉上坐着精致的玻璃茶壶,蜡烛早已燃尽,壶中尚有半壶玫红的养顔茶。朵朵苍白的玫瑰花蕾,如惨遭揉蔺的少女的胴体,浸泡在自身的血水中,支离破碎。一只小巧的玻璃杯立在一边。
痕检人员在茶杯的杯沿及杯壁上分别提取了少量唾液和三枚清晰指纹,又对杯中壶中的残茶分别进行了提取。此外,还在茶几及沙发座位上找到了三根毛发。
法医初检判断:死者男性,42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三,系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两至三小时以前。他身材肥胖,衣着讲究,却身无分文,也无任何随身物品,其粗壮的左手无名指上有明显的戴过戒指的痕迹。
一出家门就把烦恼丢到九霄云外的辛欣头脑清晰条理分明,她安排人员分头调查的同时,将吓晕了的领班送往医院,然后,她便与刑警肖潇一道将整个茶楼的内外环境查看起来。
凤翔市两条平行而繁华的主干道之间有一条幽静的小街叫墨玉街。墨玉街只有二十余米宽,墨玉街与两条主干道形成一个“工”字,墨玉街就是中间的那“一竖”,仅两公里长的距离。并不宽阔的墨玉街两旁排列着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枝叶遮天蔽日,连路灯也被藏头露尾地掩映在浓荫之中。
江南春茶楼就位于墨玉街上。从茶楼大门到临近的凤翔大道,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因了这交通便利、闹中取静、又惬意隐秘的缘故,茶楼生意长兴不衰。
茶楼总共三层,二楼是喝茶聊天的台座,三楼是包间可以唱歌跳舞打牌娱乐。一楼却只有一个很小的门脸儿,其实就是个楼梯间,供客人进出。
辛欣对这里并不陌生。她和队友们偶尔也会来这里约谈工作对象,甚至破获了大要案后也来这喝茶、聊天、跳舞、K歌。除唱歌外,辛欣的京剧也唱得每每博得众人喝彩,她自鸣得意的是唱青衣,她认为唯有青衣的端庄清丽和温文尔雅最能彰显女人的秀美贤淑和娇柔妩媚,但大家更愿意听她唱老旦,说那种苍劲有力、刚柔并济又洒脱豪爽的气韵,更符合她,她总是不以为然,并每每争论不休又无疾而终,这早已是刑警队里的一件无头公案,循环往复的争论让众人乐此不疲。
肖潇边看边骂道:“妈的,哪儿不好杀人,选在这里,还弄得那么血腥,这茶楼以后生意怕是不好做了,我们再来都有忌讳。”
辛欣笑着说:“你小子还怕鬼呀?”
“怕是不是怕的,就是不吉利”
三十八岁的辛欣,有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亲和力,凸凹有致的身段让英气逼人的警服平添一缕温情,小麦色的脸颊线条柔和。她满怀同情地看着坐在对面低头不语、心神不宁的晓兰,温和地跟她说话,拉家常,渐渐让她安定下来,并开始回忆讲述。随着晓兰和其他服务人员的讲述,辛欣和肖潇的眼前再现了案发前后茶楼的情景。
夜晚九点多钟,正是江南春茶楼生意火热之时,《春江花月夜》的琴声如水波般荡漾在一片迷蒙的氤氲中。服务员是清一色十七八岁的女孩,一律蓝地白花大襟收腰衫,外系湖绿的围裙,如果不是更加纤细婀娜的腰姿,真恍如样板戏《沙家浜》中的阿庆嫂般,只是把阿庆嫂的盘头加吊坠簪子换作了俄罗斯女郎的头巾,且这头巾也是蓝地白花,更增了一份娇俏和妩媚。
蓝地白花的晓兰刚刚送完几碟小吃回到前台,楼梯处走上来一个高挑而妖娆的时髦女郎,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未及开言,浓郁的香水混杂着脂粉味扑面而来。她柔声细气地问:有包间吗?晓兰将她让进27号台座并问她几位,喝什么茶。她说两位,要一壶玫瑰养颜茶,然后又说:“待会儿不叫你们,就别续水了。”
晓兰明白,那是不愿被打扰。
晓兰将茶具送到27号台,点亮烛炉,坐上一壶玫瑰花茶,摆好两只茶杯,然后退出来,顺手拉上了落地布帘。这个茶座就变成了独立封闭的空间。随后她就去接待别的客人了。
“你确定送去的是两只杯子吗?”
“当然,她说了是两个人嘛!”晓兰毫不迟疑地回答。
辛欣和肖潇对视:现场只有一只小巧的玻璃茶杯。
这个妖娆女子什么时候离开,居然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因为她一开始就把账给付清了。服务员们就没太关注她,直到发现死者时还以为她一直都在那里。
晓兰说妖娆女子身材高挑而柔媚,好像比1.68米的领班还高,有点做作,但又不让人讨厌,总是慢条斯理的。辛欣问怎么做作,晓兰说说不准,就是很讲究,说话走路都很高雅的那种。晓兰边说边比划了两下,马上又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
那个死者男子从前是经常来这里喝茶的客人。应该很有钱,他大多是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一起喝茶,当然不是今天这个女子。奇怪的是他们从不一起进出,总是一前一后地来,坐很长时间,然后一前一后分别离开,所以晓兰她们其实早就认识他们了,还常常议论他俩可疑的关系。不过最近好像一年多没见他们来了。今天这男的先是坐在13号台,那里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等着他。至于他啥时坐到27号台的就不知道了。那个等他的年轻男子是一个人结账走的。结账时,他还不停地在拨电话,但是好像一直未拨通。
年轻男子头发很长,梳向一边倒。因为当时客人进出的很多,只要不逃单,大家也没特别注意。
大约十点钟时,有一个小“阿庆嫂”问过一次27号台需不需要续水,隔着布帘,里面传出妖艳女子不耐烦声音说:“我说过的,没叫你们,就甭续水了。”
后来这“小阿庆嫂”还与晓兰嘀咕说就让27号枯坐着吧。
根据调查询问的情况,搜查勘验的范围扩大到13号台座及茶楼周边,希望能发现其他可疑物品,但一无所获。
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仿佛有意充当着帮凶,将原本昏暗的墨玉街掩盖成幽深神秘而变幻莫测的狭窄暗道。
这一男一女,一个先于茶楼等待死者,一个独自去茶楼约会死者,他们是设局合谋而为?还是各自分头行动、不谋而合?或者他们中一个心怀叵测、暗葴杀机,另一个却心怀坦荡、莫名其妙?
查找死者身份及社会关系,特别是与他最后时间相处的两个人:13号台年轻男子、27号台妖娆女子,成为侦破案件的关键和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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