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楼最有名气的女人是杜月娥。不过,你要在谢家楼打听杜月娥这个人,就是围着庄子转三圈,也没有人知道谁是杜月娥。你要问广顺家的,秀儿她娘,他们会恍然大悟,哟!你说的是一丈青啊!
黄河故道的住户大都是祖上从外地迁来落脚的,且家谱上大都会说是在朱洪武当皇帝时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迁来的。看看,都是有一定来头的。虽然在黄河滩上生活艰难,但思想观念却一直是保守得严丝合缝,死抱着老传统不放。女子出嫁了,便没有了名字,嫁给姓张的,娘家庄上的人见了便招呼“老张”,嫁给姓王的,便喊“老王”,不管女子是十六,十八,还是二十。在婆家,辈分低的按规矩称呼,长辈则喊石头家的,二蛋家的。等有了孩子,称呼又变了,成了柱子他娘、香儿她娘。故道女子的名字只是在出嫁前属于自己,成了家,名字便锁进了箱底。稍能体现女子身份的某某氏,也是极少时候用,当有人喊某某氏时,被喊的人往往一头雾水,不知是喊谁的。杜月娥的外人姓谢,杜月娥也只是在拜堂的时候听主事的喊一声“吉时到!新郎谢广顺、新娘谢牛氏结婚典礼现在开始”。拜堂时杜月娥太紧张,连外人叫啥都没听见,更别说别的了。
杜月娥是在抗战第二年嫁到谢家楼的,那一年她二十岁,照地方习俗,那是算大龄了。她进了谢家楼没几天便名噪四方,这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而是因为出嫁那天躲鬼子时,上错了花轿嫁错了人。
杜月娥家里穷,媒人给说的杨庄的婆家也穷,门当户对嘛。传了柬、定了亲,双方老的便托人择吉日行事。举行婚礼仪式是夫妻双方一辈子的大事,人们对此格外重视,认为结婚选对了良辰吉日,婚后会一顺百顺。杜月娥的爹娘和对方的父母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告诉给算命先生,让他推算出最吉利的日子。算命先生选定的吉日多以女方的出生日期为主,并结合男方及其他人的出生日期,最主要的是不能与男女双方的生肖相冲。算命先生一言九鼎,便定下了农历六月十八。日子定下后,杨庄男方就派人送来喜帖,喜帖中包括迎娶的日期、时辰、上轿的时间、方位、上下轿应该避忌的属相等。看日子送喜帖非常隆重,因为所走的路线就是迎娶的路线,出庄时不能走庄西头,而且不能原路返回。
就在六月十八的前几天,杜月娥一直不太敢吃饭。饿嫁不是爹娘对闺女的一种惩罚,而是女孩子的一种自我约束,避免在出嫁当天出现难堪。因为女孩子对自己的名声格外看重,婚礼中间出现的任何闪失和意外,几乎都会被人当成笑话传一辈子的。特别是一个女孩子,离开了家门,嫁作人妇,在婆家人的眼里,她不愿失去矜持的形象。出嫁那天,即将离门出嫁的闺女尽管肚里很饿,娘把剥好的鸡蛋端到面前,她仍不敢吃。防的是在当天的婚礼中不要有任何的闪失。一旦坐入轿中,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她就要遭受种种并非恶意的嬉闹和刁难。像途中轿夫恶作剧的颠轿;拜堂时亲友的推搡;新房中丈夫表哥表弟们的非难、撕扯、瞎胡闹……此时,新娘子势单力薄,孤独无助,只是被动地被推来推去。新娘子最怕的是结婚当天想上屎茅子,这会被婆家看作缺少家教,这也是饿嫁的最主要的原因。
六月十七的晚上由本家嫂子用线绞了脸上的汗毛开了脸,然后打开辫子绾成纂。十八一大早杜月娥坐在窗前涂了香脂抹了官粉,一挂鞭炮响过之后,在唢呐、竹笙呜里哇啦欢快的《百鸟朝凤》曲调中上了迎亲花轿。
花轿有节奏的一颠一颠地走着。农历六月天,大太阳晒着,地面烤着,路两旁不是大蜀黍,就是小蜀黍,一丝风也没有,轿子里又热又闷,蒸笼一样。杜月娥几次想伸手把轿帘撩一点儿缝,都没敢动手。只好把脚慢慢往前伸,想用脚尖挑起轿帘下摆,看看能不能透一丝风。可刚一挑开,前面轿夫蹚起的浮土便钻了进来,呛得鼻子直痒痒。
结婚出嫁当然是看过皇历的,可看皇历的先生只是看到六月十八宜婚嫁,却没看到婚嫁的人这一天也能遇恶鬼。
轿子拐过那片无边无际的桃园就要到了,轿夫们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忽然听“当当”几声枪响。正当几个轿夫及喇叭手面面相觑时,前面跑来一个割草的孩子,草箕子也不知扔哪儿去了,手里挥着铲,没命地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一头扎进桃园。
轿夫、喇叭手一听,脸都白了。他们都知道这帮龟孙的德性,要是见了新娘子还有个好?轿子一转,拼命往桃园里钻。
这一钻桃园不要紧,命运给杜月娥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不知道桃园里还有一个新人也在里面躲鬼子。等鬼子走了,两家迎亲的都赶紧招呼新娘子上轿。惊魂未定的杜月娥和另一个新人心慌意乱中竟钻错了花轿,杜月娥被轿夫急死活忙地抬着奔谢家楼而去。
在那个时候,两家结亲全凭媒人一张嘴,不光两个新人对将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一无所知,连两家大人也不知闺女婿、儿媳妇长啥样,如同隔山卖牛。这全要看媒人是咋撮合的了。讲究的媒人摸清双方性格、脾气、家庭情况后,往往会把婚事撮合得八九不离十。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促狭媒人有意的恶作剧。故道两岸一直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媒人给一个家道比较殷实的小伙子做媒,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老实能干。可就是爹娘有些小气,是个大白天连盏干灯都借不出来的主儿,对媒人的招待也就谈不上啥周到了。小伙子爹娘问了女方各项条件后,很是满意,又问闺女长的咋样。媒人拈笔写道:“脚不大长乌黑头发没有麻子。”那当爹的也简单识几个字,一看还行,居家过日子,又不是唱戏难道还要找个七仙女儿?鞭炮唢呐声中拜完堂后入了洞房,等闹洞房的表哥表弟都走了以后,小伙子小心翼翼地用秤杆挑开蒙头红子上下一打量,人都傻了。那新娘子是一双大脚如小船,脸黑得赛张飞,而且又秃又麻。新郎官当时就气哭了。小伙子他爹翻出媒人写的那张纸风风火火地去找媒人。媒人就着壶嘴喝口茶,拿过纸来不慌不忙地念道:“脚不大,长,乌黑,头发没有,麻子。”然后两眼盯着小伙他爹问:“这有错吗?”小伙子一家人这才知道,被这媒人给坑了。
杜月娥稀里糊涂地被抬到谢家楼,鸣炮奏乐后,开始了一系列的仪式。杜月娥原先只是听娘说婆家同自己家过得差不多,可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让一直蒙着头的她心里直嘀咕:“穷日子穷过呗!弄这些道道干啥?”
到了第二天,杜月娥才知道,婆家并不穷,不但不穷,在黄河滩应该是相当好的家庭。杜月娥心里直打鼓,不知是娘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到了第四天要回门,由娘家兄弟、娘家侄接自己回娘家。当两个陌生青年男子牵头毛驴敲开门时,她才知道自己嫁错了人家。但是木已成舟,已没办法再回头了。只是,那位从小就锦衣玉食的娇小姐新娘子却要过吃糠咽菜的穷日子了。
杜月娥的外人虽然叫广顺,但杜月娥在谢家过的并不顺。她看不上婆婆一家,婆婆因杜月娥是花轿错抬过来的,心里的坎儿一直过不去,也看不上她。嫌她少调失教,嫌她脚大,人没到脚先到了。女孩子讲究的是一把攥的“三寸金莲”,女孩子好看不好看首先要看她两只脚,闺女家脸盘长得再白再好看,脚大就没有人愿意娶,就难以找到称心如意的夫主。杜月娥小时候也缠过脚,可一缠她就疼得吱哇乱叫,缠一次哭一次,缠一次哭一次。娘心软,索性就不给她缠了,由着她长。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到二十岁才离门。婆婆嫌她走路腆着胸脯子,快得一阵风,像猗獗子拿的。女人讲究的是笑不露齿,杜月娥高兴起来就哈哈大笑。婆婆说她嘴张得像个瓢,都能看见后槽牙了。嫌她喝水不雅道,像饮牲口。杜月娥渴了,拿起水瓢伸进水缸里舀出凉水“咕嘟咕嘟”就往肚子里灌,看得婆婆直摇头,“啧、啧、啧!”地直咂嘴。他们家喝水不是这样的,他们家来客时是把一套茶具搬出来,有碗座、茶碗、碗盖,喝时左手把碗座端起,右手把碗盖揭开再喝,喝一口,盖上盖放下来,再喝再端起来。杜月娥看到他们这样喝茶就撇嘴,心里真替他们着急,恨不得捏着他们的鼻子给灌下去。
杜月娥在这家过日子总觉得别别扭扭,胸口总觉着憋一口气。因为老谢家家规严谨,完全按朱子治家格言过日子。全家除了病人、老人,都得带着星星起床,带着星星喝汤。下地上场,铡草起圈,打扫院子,就连孩子到地里割把羊草,也要捎带着拾把柴禾。一年四季,除了八月十五、大年初一吃顿白面,平常都是大蜀黍面饼子,大蜀黍面窝头,连个好面皮儿也不包。穿的一律都是家里的织布机“嘎叽、咣当”织出来的老粗布,男的用大河里削来的芦缨染成灰色,女的染成毛蓝,小女孩儿顶多花几个钱染蓝布时印几朵碎花儿。
杜月娥不管心里顺不顺,勤快的她还是该干啥干啥。可婆婆总是看她不顺眼,嫌她这嫌她那,啥事儿都吹着浮土找裂缝。
一天天刚亮,杜月娥起身后简单收拾下就开始扫院子,把树叶、浮土往腌臜坑[1]里扫。头发乱得鸡窝似的婆婆拧着小脚提着尿罐子从屋里出来,满眼眵目糊边走边扣着大襟夹袄的扣子,看了看儿媳妇扫的地,说了声:“咦唏!啧、啧、啧!这扫的是啥地?连鸡屎、草棒都没扫干净!在家里爹娘没教你咋干活吗?”平时婆婆嘟嘟囔囔的,杜月娥一听就过去了,这一次婆婆不光说她,连她爹娘都带着了,把一直憋一肚子火的杜月娥惹火了,扫帚“啪!”往地上一摔:“谁扫得干净谁来扫!整天伺候恁老的伺候恁小的,还这不好那不好,不能过就分家!”
三吵两吵,广顺他爹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胡子撅得老高,眼睁得溜圆:“大清起来的吵啥吵?咋说的?要分家?我还没死呢!恁说啥就是啥了?这个家是恁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广顺娘把尿罐子提到屎茅子一声闷响撴在墙角,扣子也不扣了,转身一腚坐到大门外边,两只手捋着腿,从脚脖子捋到大腿根儿,坐地歪窝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广顺和杜月娥的不是:“老天爷呀,这还叫人活不?俺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啊!俺哪辈子没干好事,恁想憋死俺啊!小顺呀,俺的乖儿口来,看你娶得好媳妇啊!老天爷呀,你咋不睁眼呀,叫俺好日子不得好过!……”广顺爹黑着脸蹲在院里石磨旁抽着短杆旱烟袋,鼻孔一张一合地直喘粗气。广顺嫂子起来了,劝完弟媳妇,又出来劝婆婆。
谢家这一吵一闹,谢家楼半截庄子的人都起来了,都揉着眼打着哈哈说这个广顺家的真厉害,这么多年来谢家还没有哪个孩子敢给广顺爹这个拧筋头叫板呢,一家人谁不顺着他的斧头茬砍?家里啥时候不是他说了算?
任爹娘咋喊,广顺也不出屋,广顺哥嫂急得团团转,一大家人连清起来的饭也没做,小孩子也只啃了块凉馍。
到小晌午了,杜月娥板着脸挑着桶到庄头的井里打水。井绳钩子钩住桶襻,把桶续到井里,桶底“啪”地一声轻响碰着水面了。杜月娥稍稍把桶提起,左右摇晃井绳,井绳钩子和桶襻摩擦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晃了几下后,杜月娥顺势把胳膊往下一伸,“咕嘟”一声,水桶满了。一桶水刚提上来,前庄上肩头搭条马褡子整天走街串巷卖老鼠药的二混子走到了跟前。
这二混子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长得小头小脸,枣核样的小脑袋整天歪着一顶油腻的破帽子,八字眉,圆眼睛,几根稀不愣登的黄胡子,一说话浑身乱动弹。前后庄的都说,这家伙要是不卖老鼠药,还真亏了他这张脸了。故道庄子多,隔三岔五就逢集,二混子这时就门一关,也不上锁,马褡子往肩膀头一甩,踢里遢邋地去卖老鼠药。到了集上找个人多热闹的地方,把一块说白不白说黄不黄的布往地上一铺,摆上老鼠药,掏出竹板呱嗒有声,不紧不慢、合辙押韵地说起来:“一包药四样鲜,一半咸来一半甜。一半辣来一半酸,赵乾隆赐名夺命丹。”有人问:“你说得那么好听,药管用吗?”二混子头动尾巴摇地接着说:“半夜子时正三更,没有顾上找郎中。老鼠何时丧的命?鸡叫三遍快天明。老鼠吃了我的药,保准它的死期到。不屙屎不尿尿,鲜血打从七窍冒,家里的狸猫可睡觉……”二混子越说越有劲,嘴角冒着白沫:“老鼠嘴,赛钢枪,隔了箱子咬衣裳。打了灯台砸了锅,哪个不值一吊多?摔了盘子砸了碗儿,哪个不值仨俩板儿……别看个小它真能,十二属相排头名。能钻窟窿能打洞,它是兽中状元公。当年五鼠闹东京,搅翻整个汴梁城。大人孩娃都害怕,吓得老猫直跳井。多亏大臣叫包拯,金殿上奏宋仁宗。买了俺的老鼠药,大宋才得享太平……”虽然一集能弄个仨瓜俩枣的裹个肚儿圆,也努得肝花肠子乱动弹。
杜月娥因生气,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走路走得鼻子窜烟的二混子眼都直了,直咽唾沫。不由得掏出卖老鼠药时用的小竹板,边“呱嗒呱嗒”敲边念念有词:“大嫂大嫂给口水,给口水俺湿湿嘴,湿完嘴咱再撩腿……”杜月娥正在气头上,瞪了他一眼。那小子更来劲了,边敲边嬉皮笑脸地往杜月娥跟前凑。杜月娥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出,放下井绳抬手抡圆了巴掌朝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把二混子打得眼冒金星,原地转了几个圈,手里的竹板不知扔哪里去了。他站稳后觉得满嘴咸腥,张口吐掉两颗大牙。二混子倒退几步,捂着腮帮子,跳起来就要骂人。还没等他张开口嘴,杜月娥“嘭嗵”一声一脚将刚提上来的水桶踢翻,抡起扁担就要打。二混子一看不好,拔腿就跑,杜月娥提着扁担就躖,大脚板把地跺得“咚咚”响。来井边挑水的人一看,嘢呵!这个二混子还有今天?便有意大声喊:“快跑、快跑,躖上了!躖上了!”二混子听见脑后扁担钩子唏里哗啦响,脸都白了,跑得比兔子它爹都快,哪还敢回头看?脑后生风蹬不掉衣[2]似的一口气蹽出三里地。庄头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个场景,俺的亲娘哎,这不就一个一丈青扈三娘吗?
广顺爹娘一看杜月娥这秉性、这胆识,“唉—!”了一声,分就分了吧,谁让老天爷不长眼叫咱摊上这样一个活冤孽!
杜月娥和广顺有了自己的小家,心里轻松多了,可夹板气受了一阵子的广顺却高兴不起来。广顺从小到大被爹娘安排惯了,自己单独另过倒不知道咋弄了。可这对杜月娥来说,还真不是个事儿,她说:“愁啥愁?这还不好弄吗?咱把庄家后分给咱的两亩地打口井改成菜园,一亩园十亩田,那就等于是二十亩庄稼地。地里收成多了,还按二亩地纳捐纳税,这不就划算多了?河滩地种庄稼,也足够咱嚼用的。咱再赶集抓两只小狫狫儿[3],一头狫狫一年能出二十车粪,两头狫狫就是四十车粪。把这四十车粪一半用在园里,一半用在河滩地里,又多打粮食又多出菜。再说喂狫狫又不是全用粮食,‘猪吃百样草,看你找不找’,咱上地干活时,顺手捎带着就把狫狫喂肥了。到了年底,两头狫狫一卖不就是一瓜子钱?要不就卖一头杀一头。杀掉的卖半扇肉,剩下给爹娘哥嫂分一下,孩子大人辛苦一年,也不容易。过年了,有上咱家走亲戚的,碰上个大事小情的,切上两刀也显着好看……”杜月娥一番话把广顺说得一愣一愣的,还真是过日子来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杜月娥从小过的是苦日子,过日子精打细算是把好手。公公婆婆不待见自己,但不管说啥也是长辈,大礼上该咋做还咋做;大伯哥老实,嫂子性子绵,也处得相当好;小侄子整天往小院里跑,小嘴叭叭的,叔、婶叫个不停,杜月娥是吃个蚂蚱少不了他一条大腿。
杜月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人缘也很好。从小过的是穷日子的她知道穷日子的难处,对左邻右舍光景不好的人家就如同对自己的娘家人,比她和公婆的关系处得还要好。常常米呀、面呀隔三岔五地接济一下一时揭不开锅的穷邻居。当然,这都是背着广顺干的。广顺人不坏,可眼窝子浅,心面窄,知道了就得整天嘟嘟囔囔,听着心烦。要是广顺哪天存不住话头,告诉了公公婆婆,又是个事儿。过日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杜月娥有热心肠,但绝不蛮干。有一天,杜月娥听说赵六的二奶奶病了,家里又断了顿。杜月娥便找了个皮口袋从面缸里挖了几瓢面,准备给老妈妈儿送去。可是,鼓鼓囊囊的半袋子面咋拿出去呢?在这之前,广顺好像已察觉到媳妇成了家鼠往外捯腾东西,已开始注意她了。想了半天,杜月娥把面袋摊匀,把口袋围拴在腰里,拍了拍,又笼上肥大的斜襟大褂就要出门。一只脚还没迈出门槛,广顺卖菜回来了,气呼呼地问:“不在家好好蹲着又要上哪儿去?”
杜月娥一看,毁了!便硬着头皮说:“串门儿。”
广顺用手指着她的褂襟子说:“串门儿?串门怀里揣的鼓鼓囊囊的是啥?”
杜月娥嘴一噘,脸红红地说:“揣的啥?你说我怀里揣的啥?”杜月娥右手食指一点广顺的脑门,“广顺你是真憨还是装憨?我怀里揣的是啥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肚子不好,大先生让用热沙土暖暖。好好好!你解下来看看!你要不解下来看看你就是个王八蛋!有话你就明说,你要不想要,我这就找大先生开副药把它拿掉!”左手扶着门框,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
不是真憨也不装憨的广顺听得云山雾罩的,以为杜月娥有喜了,搓着手嘿嘿傻笑:“你看看、你看看,你咋不早说?你要早说,我赶集就给你捎点好吃的了。”
杜月娥脸一板手一摆,说:“别给我虚情假意的玩哩格楞,往后少气我就行了。”边说边推开广顺,一步三晃地往外走。广顺㧟㧟头,不知是该跟上去还是该蹲在家里等她回来……
就这样,杜月娥经常用各种方法巧妙地周济着庄上的穷人。
庄上人提起善良仁义的杜月娥,像是讲一段传奇。杜月娥一生与人为善,儿孙成群,直至九十五岁才无疾而终。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多年后,人们提起杜月娥,无不感叹她是个侠义奇女子,无人不竖大拇指。
【注释】
[1]腌臜坑:一般农家院里都有一个较浅的坑,家常垃圾等物堆积时间长了后可沤作农家肥。
[2]衣:胎衣、胞衣。
[3]狫狫:音lǎolao,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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