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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离开的三个梦

时间:2023-12-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个正在双杠上翻腾的运动员被狂风吹举,使他无法完成结束的落体动作,他的腿蹬在杠子上,背部却长久地与杠体持平。洪水,末日的洪水,使全世界在浸泡之中。最后抵达的,类似一个很小的礼堂,气势并不恢宏;或者说,更像一个别墅的圆厅。由于某种并未阐述的原因,我得罪了同村一个女性。我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始漫无际涯、时刻惊悸的逃亡。一个少年在现代化小区和摩天大楼间飞檐走壁。

阳光新亮,照进房子,地板上像摆了块玻璃……是夏日那种明媚的晴朗。我向外看,忽然之间天色暗了,一团大而变幻的黑影在窗玻璃上翻滚。雨瓢泼而至,狂风呼啸。一个正在双杠上翻腾的运动员被狂风吹举,使他无法完成结束的落体动作,他的腿蹬在杠子上,背部却长久地与杠体持平。昏暗,形成一种具体而盛大的压力,我心中大骇,急欲躲避,但从一个房间躲入另一个房间也无济于事,暴风雨无处不在,让人越来越坚信危险的预感: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洪水,末日的洪水,使全世界在浸泡之中。我看到各色人等,乘坐小船聚集而来。人们肤色各异,衣着鲜艳,邻近我的两只船上坐着墨西哥土著,帽檐宽大得夸张。有的演奏着古怪的乐器,有的在鼓掌,漂流水上的人们毫无悲戚之色。这些热情的陌生人邀请我上船,共度狂欢时刻。

前面是接引者吗?随后我变薄的身体飘起来,像低空起飞的风筝不太稳定,我预感自己将前往天堂。但天堂远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眼前,重重铝合金防盗门一道道地拉开,样子仿若乡镇上的小银行。我以漂浮状态中速飞行,感觉到还有其他几个人跟随着,但我并没有回头观看,只听得刚才拉开的门正一道道合上,发出空空的回声。我有点害怕,为什么此地要严防死守,它是禁地,意味着我再也不能折返?为什么天堂的入口散发如此冰冷的金属寒气,而不是温柔的天使微笑着等待?前方吉凶未卜,但我的身体不由自主,仿佛被风筝的暗线牵动,继续向前飞。

最后抵达的,类似一个很小的礼堂,气势并不恢宏;或者说,更像一个别墅的圆厅。里面站着许多人,全穿深蓝色带帽子的落地长袍,像为葬礼集体赶来的中世纪神父。帽檐压低至眉骨之下,我看不清面目,但感觉他们拥有法官的威严和律师的公正感。使我颇感惊讶的是,天堂如此狭小,一点儿也不辽阔,站立着这么多人甚至是局促的。难道好人太多,而供养好灵魂的空间从来都是有限的?这时,有人在我耳畔低语,似乎传递冥冥中的指令:一会儿神圣的仪式即将开始。我有点惶恐,因为不知道自己在程序中应如何表现。

这时我望着天堂的窗外,那里阳光清透,操场上有人在进行体育锻炼。我心下生疑,又无人咨询,我在想:那里也归属天堂吗?在天堂之外,是由谁来执掌的区域呢?

醒来以后,回忆这座小户型天堂,我想起曾经读到保罗·策兰《死亡赋格曲》里的诗句:“我们在空中掘一座坟墓,睡在那里不拥挤。”

由于某种并未阐述的原因,我得罪了同村一个女性。生性狭隘的她开始了疯狂的追杀,我不得不惊慌躲避。她放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神话动物,一会儿是凶悍飞狮,黄金溶液般的皮毛;一会儿是巨翼鸟,它们嗜血的胃急需食物的安慰。我在逃亡中似乎是飞,因为所看到的世界经常是航拍的角度。而我突然决定的栖藏之地,也处于高大的树冠里,我在树杈联结形成的窄小平台上获得短暂的喘息,听着不远处猎食者的嘶叫。仇家立下毒誓,决不放过,即使远走天涯,我也将始终不能摆脱她随时靠近的阴影。我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始漫无际涯、时刻惊悸的逃亡。我难以得到安宁,因为无论在哪里落脚,马上就能感到一种杀伐之气在逼近。

我在一个作为旅游景区的小镇得到过片刻的安宁,那里久负盛誉的豆腐干,味道鲜美。镇上有一座寺宙,祥和得几乎呈现为强烈的家居意味,大殿和院子里麇集着一群小鸟,体只和麻雀大小相仿,但更清纤,羽色灰黑,只在腹部有一抹鲜艳的绯红。红腹鸟呈现出被豢养的习性,它们像鸡仔一样,拥在几个拣米老婆婆的脚下,啄食撒落下来的谷粒。

忽然之后,心里的宁静就结束了,我感到由衷的倦意,乡愁的伤感充溢胸口。数十年的逃亡生涯让我受尽惊吓,身心俱疲,耐受力到达极限。我决心冒险回到故乡,一探虚实。

一切很快变成惊愕。在我流落他乡的那一刻,仇家就没有跟上来一步。她从未实施旅途上的计划,而是始终享受着家乡怡然的田园风光。这并非出自宽容,而是更深的谋略。她说真正意义的惩罚,仅让我恐慌远远不够;有效的惩罚必须包括羞侮的部分,才能让我体会痛楚。影子般的追杀不过是在炫耀体能上的优势,而仇家根本没有花费任何成本,她有条不紊延续自己的未来,似乎彻底遗忘敌人,却让我在意念的剿杀威胁里,终日惴惴不安,被源于自身的阴影所恐吓。回过头来,彼此的悬殊越大,我越陷入深重的羞耻。因为早在远离的那一天,我就赢得了自由和安全,我却把自己拴在看不见的枷锁上,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我的荒谬成了演给她看的闹剧。所以,虽然仇家已不再有任何兴趣纠缠此事,使我感觉这种耻辱,这种带有轻蔑性质的宽恕,正是更重惩罚的开始。

我羞愧难当,不能相信自己智力如此低下,竟然作了几十年的小丑。这时我正好路遇魔鬼。他毛发蓬松,看起来有点像全身起了静电的大猩猩,但没有与块头相对应的体积感;只有轮廓,却看不清面目,他似乎由一团乌云组成,又朦胧又灰暗。

我想以死来洗刷耻辱,做出个人意义的了断,于是向魔鬼建议:“你为什么不吃了我呢?”魔鬼传来嘻嘻的笑声,他嘲讽说:“你的灵魂算不得正餐,它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顿零食。”

果然,我看到自己的手,托着原本以为会像蜡台一样具有献祭象征意义的灵魂……它其实是半透明的,呈现一点胶质,样子就像装在简易包装里的一小碗果冻。

最初呈现的,仿佛一部电影的片头。一个少年在现代化小区和摩天大楼间飞檐走壁。他耳畔的风声,正变成翅膀飞走。坠落是险峻的,但他总有本事在最后一刻,像猫一样轻捷地着陆。他是个能够在灾难中掌握平衡,仿佛天生长着缓冲肉垫的人。他要去见自己的父亲,一个武林高手,一个隐逸了的宗师。

武林高手正走进自家庭院。庭院入口的一张小圆桌上,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高脚酒杯,高度大概是从指尖到手肘的距离。清透的溶液里,泡着一个女人的半身雕像,质地近于冰淇淋蛋糕,那是武师的亡妻。武师习惯入院之前,先亲吻亡妻,仿佛啜饮回忆中的酒浆。随着他的动作,亡妻雕像在酒杯里颠倒了方向,再被搁回原位时,她也恢复了自己的端正。只是经过短暂的微幅震荡,从雕像上散落了一些微粒和碎屑,正溶解在液体里。无论武师是出于深爱,还是出于动作上的惯性,一吻之下,每次都使它面目渐渐模糊,进入消融。武师的心态是否因此而沉重?他越是亲近,她越是被消化在时间之中;他的疏离反而能让她获得宁静中的完全。

行至庭院深处,武师忽然涌现不祥预感,有一种杀伐之气涌来。他辨别不出方向,不由得注意了四面八方。这个庭院位居于小区中心,环绕的是四面闭合型的高楼,露出千篇一律的窗户。奇怪的是,这个明明看似公共庭院却被认作是武师的私有地带。无外两种推断出的结果,一是院子始终在公共视线的监视之下,武师以为的私密从来就不存在,他的生活是一种展览,或者是公众观赏中的景致;二是这是个魔法式的院落,每个人进入时,都会确认这个院子是自己的,他们逍遥地同时生活在这个庭院之中,时间上的叠加却不带来空间的叠加,这座庭院比立体车库更为先进,它在一个空间里融进不同的时间,而身置其中的人除了自己,看不见他者。

过了一会儿,武师明白,来了两个高手,为了抢夺他的儿子。两个人身形飘移,形同鬼魅。武师与两人交手,但他隐约觉得,还有个隐形中的第三个人,但武师不能判断他是谁,在哪里,他就像个隐匿的影子,难以对攻。渐渐,武师在对抗中气力衰减速,力有不逮,对方劫走了他的独子。

多年后,武师归来,庭院凋敝。他巡查自己当年设立的机关和密道,却已踪迹全无。好不容易发现一处残留,是像半地下窗口式的,挑破牛皮纸,里面是浮土,再拨开浮土,武师看到逼仄的空间里,几只健硕的野猫早就以此为家,它们成为唯一知晓并利用密道出入的生命。

武师神情黯然,无所归依,但他依然和旧友宴饮。当曲终人散,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起来:“孙悟空来啦!”武师与众人一起来到院落,看到天空中三三两两放着的风筝忽然一头栽在众人脚下,最先落下的是沙燕造型,后是巨鲤风筝,就像日本男孩成人礼中放着的风筝。接着是成群的纸鸢,集结半空后,纷纷落进院落。最后,半空中,一团锦云蒸腾,从中光芒闪烁,过了一会儿,宴席中已坐进一个金光闪闪的人。

他的头发和脸,都仿佛擦涂着一种化妆品状的金色粉末,像准备参加舞台演出似的,有点像《大话西游》里的周星驰。他坐在灰蒙蒙的人群里,突出耀眼。平静地望着武师,他说:“我回来了。”原来,这便是武师多年未见的儿子。

武师站在那里,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喜忧。即使天有吉兆,出现在眼前是完璧归赵后的孩子,他还是觉得似有阴谋。事件不应以如此的逻辑向前,似乎有什么异动之物,藏匿于和美之后。他仿佛适应了丧子的宁静,仿佛这种归来是一种搅扰。

这时的弦月,如同一只犀牛角,阴郁地照耀……父子之间,是彼此都不适应的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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