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桥又恢复了早先的热闹,菜市、鱼市、土布市,见缝插针的甘蔗摊都快排到桥顶,卖盐晶豆爆米花的瞎子阿四、摆馄饨摊的阿梅、卖烧饼油条的烧饼大王、摆香烟摊的王素珍、修钢笔电筒的王梦荣……成天吆喝声嬉笑声不断,都是市井熟知的公众人物。那时,人们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甘蔗渣乱吐、批杷核乱掼,长桥两端河滩上、两侧石缝中土壤肥沃,各种植物蓬勃生长,桥北东侧的百年老藤浓郁苍劲,石缝中几棵年年开红花的石榴树已很粗壮,不知名的黄花白花紫花长年不断。有一天,有人在桥侧一块突出半空、约一尺见方的桥耳石上,发现一株能治蛇伤的名贵草药——七叶一枝花,叫来了在桥边摆草药摊的王金标师傅。王师傅一看自然不肯放过,让人用粗绳系在自己腰际,吊下去将它采了上来。
长桥的岁月过得真快,家住桥堍(还曾是“西横头1号”)的爱生嫂,也成了大家口中的爱生娘。在过去的大半个世纪里,爱生娘不光成天出门见桥,六七十年代中还在南堍东边转弯角的小广货店站过多年柜台,天天面对近在咫尺的大桥,那口郭璞井的一只井口就在她们店堂内,另一只在隔壁点心店里。如今,爱生娘坐在桥边的护栏石上看着风景,先前的那些情景会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浮现在眼面前——
1956年公私合营辰光的大游行、1958年“大跃进”辰光小高炉炼出铁敲锣打鼓的报喜队伍、1960年自然灾害的辰光饿得到处寻东西吃、1966年“文化大革命”当中,水北小学的学生仔押着个子高高戴着高帽子的校长,从河对面过桥游街、“文攻武卫”了,木佬佬战斗队的队旗在眼面前摇来晃去、改革开放搞活了,长桥堍各种小商贩的摊头又摆满了……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大事情,爱生娘还记着许多自家的事情:1956年7月31日的台风那个厉害啊,吹得房子“嘎嘎”响,大树连根拔起……第二天上午风还很猛,雨还很大,街面上呒没啥人,爱生娘照旧落排门做生意,店里香烟断档,吩咐女儿月琴到河港对面摆烟摊的戚爱珍屋里去借。那时月琴13岁光景,生得瘦小,体重还不到50斤,撑把破布伞过长桥,差点连人带伞吹落河中,只好收了伞抱牢,看着伊半爬半挪一点一点向桥顶移;西边的这两档石阶是爱生娘乘风凉最喜欢坐坐的地方,竹榻一边搁在桥栏上,一边搁在条凳上,丈夫去河埠拎两桶水来冲地,洗去日间的暑气;这里是当年为屋里厢的事体想勿开,好姐妹邻舍乔师母跳落去的地方;娘家兄弟后来去了獐山,每回来看伊,做阿姐的总要在桥脚的摊上花一角钞票为伊做碗馄饨招待,兄弟习惯随身带一只自家养的鸡生的新鲜蛋,打在馄饨碗里;水北库桥头的阿毛娘每回来看伊,都是划了自家的小船,约在长桥洞里,把划桨存放在天井里,喊一声“爱生娘!”递上一把新鲜摘的蚕豆、油豆,或者是两株白菜,自己则在阿毛娘的篮里放一块肥皂、一块毛巾,或者去桥头刨支甘蔗作为回当……
呵,长桥老了,岁数嘎大,走的人嘎多,有些年纪轻的还骑着摩托车冲上去,石阶磨损太结棍,弄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都凹落去了。这一片上回来看还好,今朝越发凹陷了,像是自己面孔上的皱褶,或者斑痕。还有,从这头到那头嘎长嘎粗嘎重的自来水管,就像压在胸口头,叫长桥哪嘎吃得消?更要命的是,运河航道忙了,这些年来运河上的货船大量增加,日里夜里,长桥的桥墩免不了被撞,弄得伤痕累累,看得心痛煞!由于船实在太多,到了枯水期,还时常要发生堵航,成百上千条船,一堵三五天七八天是常事,大大小小嘎许多船轧在一道,缝都不大有,真让人急都急煞!
听讲长桥要拆,爱生娘这样的塘栖老人当然反对,嘎许多年做伴落来,长桥是她的依托,是她的靠山,也是她的精神支柱,要拆就等于是拆自家房子的墙头啊!长桥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赛过老镇的魂,如何拆得?还好,在长桥五百岁诞辰的辰光,旁边投资7500万元的运河新航道开通了,长桥终算保牢了,谢天谢地!接着,政府又花200万元钞票为它好好地作了一次大修……
日脚越过越好,住在长桥脚边的爱生娘到底老了。可是,年近百岁的她还想再活下去,活着与长桥为邻,为长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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