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情人”的梦想
无论如何,从来没有大胆地追求过女孩是一种遗憾,人生的经历,应该是一个不断地挑战自我的过程。此时此刻,林健有了一种冲动,他决定一反以往的懦弱,来一个大胆的举动。
林健坐在绘图机旁,满意地端详着刚刚画完的图纸,图纸上清晰的线条,从几个不同方向的投影,反映出一把叉子的形状和尺寸。林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座椅是可以旋转、能够调节高度的那种,皮革软软的,坐上去很舒服。
林健一直期望着过上一种变化的,丰富多彩的生活,现在似乎找到了感觉。如今的生活就像一个万花筒,它快速地变化着,前不久还在电梯厂,在众人激烈的竞争面前,忧心忡忡,担心失业后怎么办。等到真的败下阵来,大脑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担心总是多余的,天无绝人之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了工作,基本工资六百元,试工期三个月,满了之后就可以拿到八百元,比电梯厂待遇还高。这还不算,更让人高兴的是这里的住宿和伙食,厂里给技术人员和主管们安排住在一栋三层的小楼里,这是厂里租来的民宅,它有一个院子,种着花草和树木,一楼客厅放着一台电视机,供大家观看。厂里为这些白领们专门请了厨师,伙食水准相当不错,鸡鸭鱼肉轮番上阵,米饭主食不限量。饭前先喝一小碗炖排骨汤,让人食欲大增,一个多月之后,林健惊奇地发现,慧颖给自己做的裤子,原先宽宽大大的,现在有些发紧了,身上开始长肉了!林健的身体一直比较瘦弱,本以为自己就是一种瘦体型,吃不胖的。没想到环境变了,心情好了,伙食改善之后,人竟然也能吃胖!慧颖看到林健的这种变化,心里自然很高兴,尤其是当林健把第一个月的六百元工资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慧颖喜滋滋地赶忙将花花绿绿的钞票收了起来,一脸幸福的表情。刘建青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气得鼓鼓的,他们会愤愤地想,这小子真他妈的有福气,你说他技术最差,命还不错,好事让他给赶上了,真让人不服气!
永盛电镀厂专门生产不锈钢餐具和厨具,老板是一个香港人,四十出头,身材魁梧,腮帮子上肉鼓鼓的,嘴上留着点胡子,穿笔挺的西装,很绅士的样子。当他站在林健身边,仔细地看着绘图板上的图纸时,林健满以为他会夸上几句,没想到老板却皱起了眉头,让他感到不安。在林健看来,以自己机械制图的功底,画一把叉子那是绰绰有余的,他觉得图纸上的线条已经将这把叉子表现得近乎完美,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行,这样不行。”老板说道,“你要修改一下,太像了。”
林健感到一头雾水:画图不就是要像吗?难道画得不像才算好吗?
老板普通话说得不好,林健听起来有点费劲,但是通过他比比画画的解释,林健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这把叉子是老板从市场上买来的样品,准备仿照生产。如果做得一模一样,就构成了侵权行为,很有可能吃官司,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明白了老板的意图,林健觉得释然了许多,甚至有一点得意。虽然图纸还需要做一些修改,那是很容易的事情,说画得太像了,从技术的角度来看,不正说明自己的画图水平得到认可了吗?
林健的工作室在二楼,从宽大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电镀厂的院子和大门。以及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来去匆匆的忙碌身影。工作之余,林健常常会在窗户边上站一会,让思想暂时从绘图中解放出来。
在这些身影当中,有一位姑娘闯入了林健的视野,她那粉红色衬衫显得格外醒目。她高高的个头,身材匀称而丰满,一头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走路的时候,秀发一甩,很飘逸的样子,回眸一笑,甜甜的,充满了女性的妩媚。
林健的心情好极了,这女孩的身影给单调乏味的工作环境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宽宽大大的工作室里,只有林健一人。他站在窗户边上,注视着这位姑娘,心里想着:她在哪个部门工作?叫什么名字?能认识一下多好啊。
林健性格内向,青少年时期的他,与女孩子说话的时候,时常有一种害羞的感觉。从未有过大胆地向女孩子表露爱意的经历。到了现在这个年龄,他意识到这是一种懦弱,当爱情降临的时候,面对你喜爱的姑娘,应当大胆地表露出来,拒绝并没有那么可怕。相反,如果不敢表白,一定会与幸福失之交臂,甚至会遗憾终身。或许你喜欢的姑娘,她也悄悄地喜欢你呢!
林健认识到这一点实在是晚了一点,因为他早已完婚,有了一个不错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儿子。他对妻子和家庭负有责任,早已越过了追求女孩的年龄阶段。可是,林健觉得,无论如何,从来没有大胆地追求过女孩是一种遗憾,人生的经历,应该是一个不断地挑战自我的过程。此时此刻,林健有了一种冲动,他决定一反以往的懦弱,来一个大胆的举动,尽管这种举动来得晚了一点,也没什么目的性,只是为了对以往的自己做一次反叛。于是他写了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
小妹:
你好!恕我冒昧地写了这封信,我们素不相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但是你的身影吸引了我,从你的眼神和笑容中,我感受到了美丽和善良。
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人,有妻子和孩子,写这封信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很高兴能认识你,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祝你幸福!
林健
几天之后,林健打听到了那姑娘在库房工作,于是假装去库房领东西,见旁边没人,鼓起勇气将纸条塞给了那姑娘。
回到工作室,林健舒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勇敢的事情,一件年轻的时候不曾敢做的事情,虽然这种做法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次跨越,了却了一桩心事,心里坦然多了。
让林健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个星期,那姑娘竟然上了楼,来到林健的工作室,笑眯眯地跟他打了招呼,然后将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林健,转身飘然而去。
林健一时间愣在那里,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姑娘不可能给他回信,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收到她的纸条,林健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这样写道:
林健大哥:
你好!我叫冯春草,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闲在家里无事,于是跑出来打工。谢谢你的夸奖,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知道你是个大学生,很高兴能认识你,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教养,诚实的人,我愿意和你成为朋友,再会。
看完姑娘的纸条,林健有些作难了,真有点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了的回音,他知道了姑娘的名字,而且还愿意和他交朋友,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吗?忧的是如果真的和姑娘有了来往,慧颖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林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给那姑娘写纸条的目的,只是为了超越自己,了却一桩心事,没想到竟然有了回音,这让他如何是好呢?姑娘的心思让他琢磨不透,他不是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她,自己是一个有妻子的人了吗?那为什么还愿意和他交朋友呢?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广东是一个开放的地方,人也就开放得多,是不是自己太土了?人家不过是想跟你有点普通的交往,你就想入非非了?林健一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臊。
经理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墙的上半截装的是玻璃,这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林健能感受到经理那贼溜溜的目光向这边扫来扫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经理瘦瘦的,中等身材,四十出头的样子,腰里别着个对讲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他是老板的同乡,与老板沾点亲戚,当过村上的团委书记,泥腿子沾了佛爷的光,风光八面地当了百十号人的经理,只不过言谈举止仍然带着乡土气,晒得黝黑的面庞打上了深深的农民烙印。
林健绘图的时候,经理偶尔会走进工作室看看林健画的图,询问一下工作的状况,林健在回答经理的问题时,没有丝毫的紧张,因为他知道经理是一个外行,他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的东西,很容易应付。倒是技术部的主管,林健的顶头上司,让他不敢怠慢。
技术部的主管是一个瘦瘦的老头,接近六十岁的样子。姓罗,人称罗工。虽然他文化水平不高,工人出身,但是经验丰富,在工厂里干了大半辈子,熟悉产品生产的各种模具,以及加工生产模具的各种机床设备,他是老板从香港请来的,负责解决产品生产的技术问题,待遇是挺高的,据说在万元港币之上。
让人感兴趣的不仅是他的工资,他的生活状态尤其引人注目。开始林健觉得挺奇怪,罗工已经是近六十的人了,两个儿子都很小,一个五岁,另一个才三岁。家就住在厂子的附近,妻子看上去是一个姿色平平、四十岁左右的农村中年妇女。
后来林健才了解到,罗工在香港还有一个家,那边是他的元配妻子,儿女都已经长大,早已成家立业,孙子都有了。这边的女人,是他的小老婆。事实上罗工有两个老婆,两地来回跑,星期一至星期五在这边住,星期六和星期天就回到香港,与他的太太生活在一起。
真让人感到惊讶,一个男人居然可以有两个老婆!
这可是个新鲜事!这是以前从未遇到的事情。林健知道,这种事情在中国的古代是很常见的,甚至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前这种现象也是存在的。可是自从新中国成立之后,婚姻法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就看不到了这种现象了。在林健的大脑里,一夫一妻制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周围的人们也都是在这种婚姻状况下生活的,它似乎就是一种唯一的婚姻模式,是不容置疑的。可是,当他来到罗工的家里,看到了他的小老婆和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儿子,惊奇地发现世界上的人们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拥有两个家庭!这是林健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虽然从书本里知道有一夫多妻制这么回事,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罗工的太太怎么想?她为什么会允许丈夫有一个小老婆?而小老婆明知道罗工有老婆孩子,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过这种生活?罗工心里的感受是什么?他如何在这两个家庭中取得平衡?这些疑团困扰着林健,一时找不到答案。这样的生活是否幸福,林健不得而知,但是,从外表来看,罗工还是满自在的,虽然他要往返于深圳和香港之间,多了一些劳累和责任,可是,他无论在香港还是在大陆,都可以过有家庭的生活。而且,他的小老婆比他年轻许多,显然占了便宜,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幸福吗?这样的生活不值得人们羡慕吗?
一天晚上,林健回到家里,将罗工的事情告诉了慧颖,原以为慧颖听了会惊讶,没想到她说道:
“这有什么,你如果能挣那么多的钱,都交给我,我也允许你娶个小老婆。”
“真的?”
“那当然。”
这回轮到林健感到惊讶了,没想到钱对女人来说,竟是如此地重要! 按理说慧颖也是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在金钱面前就投降了呢?竟然为了足够的金钱,而愿意与另外一个女人来共同分享同一个男人。林健真的是搞不懂,他不知道慧颖说的是一句戏言,还是女人天性如此,如果女人真的能够允许丈夫身边存在另外一个女人,这说明一夫多妻制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这对于男人来说倒是个好事情,虽然责任多了,负担重了,但从生活的乐趣上看,想当然地要比一夫一妻来的丰富多彩。看来,男人真的需要多多的挣钱啊,有了钱竟然可能娶个小老婆! 林健忽然想到了冯春草,她那高挑的身材,飘逸的长发,回眸甜甜的一笑,立刻让他有了一种心动的感觉。林健惊讶地发现,在自己的心里,竟然可以装的下两个女人!此刻,林健从心里开始赞成一夫多妻制,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冯春草在他心里激起了爱的波澜,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对慧颖的感情,当林健回到慧颖身边,他会感到家的温暖,他会受到慧颖的体贴和照顾,两个人有许多的话可以交谈,更不用说晚上的床笫之欢。
此刻,作为一个男人,他能想象得到为什么罗工会乐此不疲地往返于深圳与香港之间。
一天下午,林健正在画图,一抬头,冯春草走进了工作室,她笑眯眯地说了声:“你好!”
冯春草那甜甜的声音立刻让林健心里一动,竟有点窘迫地站起身来,忙给她让座倒茶,她的再次登门让林健有点不敢相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冯春草穿了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件牛仔裤,凸显出了她那高挑的身材和丰满的臀部曲线。看到林健有点不自在的样子,她倒是大方地笑了:
“又在搞设计?大学生真有本事,我要是有你们这两下子就好了。”
“哪里是搞设计,不过是做点绘图员的工作罢了。”
“绘图员也不简单啊,我们连图都看不懂,不清楚你们在上面画的是什么。”
虽然林健知道她的话语里有恭维的成分,但还是听了挺舒服的。
闲聊了几句后,她对林健说,“你忙吧,不打搅了,我回去了。让经理看到了不太好。”
说着站起身来,将手里一张准备好的条子递给了林健,然后转身走了。
林健目送着冯春草离去,起身把门关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那张纸条:“明天早上七点钟,福源酒楼见。”
这张条子让林健忐忑不安起来,按理说收到这样条子,他应该高兴才是,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约会,这不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吗?他给冯春草写了条子,本来是想超越以前的自己,不曾想来了真的。这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林健犹豫了很长时间,一时找不到答案。林健坐在椅子上,反复端详着这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体,没有其他任何信息。可是,它似乎给施了魔法,对于林健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他发现自己的潜意识里,希望与冯春草保持联系,哪怕没有任何结果。罗工有两个家庭,自己难道不可以有妻子,再多一个情人?也许男人的天性如此,他极力想知道冯春草的动机,仅仅是吃个早茶,还是有别的话要说?林健想得太多了,他竟然想到了,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发展下去,他如何在慧颖和冯春草之间寻找平衡?这样的生活显然是对男人有利的,两边都有女人可以亲近,生活自然增添了乐趣。可是慧颖能同意吗?虽然慧颖那天说,只要你能挣多多的钱,我也让你娶个小老婆。可是,她的话能当真吗?也许,她根本就不相信他能挣那么多钱,没有钱你就什么也别想。确实,即使他想跟冯春草交往下去,能给她带来什么呢?如果不想惹麻烦,简单的做法就是不去,那样的话,肯定就会断了联系。可是,冯春草的身影总在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让他难以割舍。偷食禁果的冲动最终占了上风,不管后果如何,他还是决定去赴约。
到了晚上,林健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半天睡不着,竟然还有点兴奋。想一想,明天早上背着慧颖去约会,这是他以前不曾想过,也从未做过的事情。今天是星期六,按往常的规律,今晚应该回到慧颖身边去。他想过了,如果今天晚上赶回去,明天早晨再往过赶,路上将近一个小时骑车子的路程,实在有点紧张了。现在他没有回去,慧颖会不会猜疑?虽然厂里星期天经常加班,慧颖早已习惯了,林健完全可以以此为理由,过后向慧颖解释。可是,他现在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总在担心慧颖知道了怎么办?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做贼心虚吧?
是不是生活太单调了?还是男人的本性如此?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并不是因为自己和慧颖的感情出了问题,才导致了婚外约会的发生。他与慧颖的感情很好,没有任何危机的预兆,然而,他竟期待着与另一个女孩约会,这是怎么回事?设想一下,如果自己也能像罗工那样,有上万块钱的收入,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在他的生活中同时拥有两个女人?那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种设想令他感到兴奋,在他的想象中,那样的生活一定是多姿多彩的,可以感受来自不同女人的风采风姿,避免了一夫一妻生活的单调。这可能就是以前的皇帝,达官贵人,妻妾成群的原因吧?可是,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打工仔,一个月只有不到一千块钱的收入,这样的经济状况,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正当他在反复的思考当中,迷迷糊糊即将睡过去的时候,突然,门被推开了,林健睁开眼睛,他吃惊地看到,慧颖站在了面前。
林健顿时感到了紧张,是不是慧颖知道了?不然的话,她怎么会赶过来?有谁给她通风报信了吗?怎么可能呢?厂里没有慧颖认识的人啊?一瞬间,林健一头雾水,想了许多,却找不到答案。他感觉身上冒汗了,一边坐起来,一边迟疑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没回家?”
“明天加班,我有点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一边支支吾吾地搪塞着。
“我以为你病了,要不然怎么不回家呢?”
“没有,真的是有些累了,我已经睡了一觉,现在感觉好多了。”
林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可思议,怎么担心什么,什么就出现了呢?还好,看来慧颖并没有发现什么,否则的话,他如何向她解释?事情真的很奇怪,林健在这里上班已经快三个月了,慧颖一次也没来过,偏偏有了约会,她就赶了过来,真是邪门了,女人是凭直觉呢?还是她的第六感官起了作用,林健不得而知。
看看表,才晚上十点多钟,林健决定与慧颖一起回家,虽然慧颖说你如果累了,就别回了,可是林健还是坚持与慧颖一起,坐上公共汽车,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一早,六点多钟,林健就起来了,坐上开往沙井村的公共汽车,当他赶到福源酒楼时,一看表,七点过了五分,还好,不算太晚,林健心里想着。
在二楼的餐厅里,林健见到了冯春草,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她不是一个人,跟她坐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
冯春草笑着站了起来,将她的朋友给林健做了介绍,说她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室友。
“你好!”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寒暄之后,大家落座,这样的场合,让林健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林健并不善于应酬,除非找到自己擅长,或者感兴趣的话题。如果是单独与冯春草在一起,他会有话可说,可以问一些冯春草的个人情况,以及自己对她的印象什么的,可是,现在有另一个姑娘在场,私密话就受到了限制,说些什么呢?桌子上已经点了几样小吃,看来,在他没来之前她俩就已经吃上了,在他的想象和期待当中,也许冯春草有话要对他说,俩人会有一些感情上的交流,但是,这种场面并没有发生,冯春草似乎没有什么话可讲,只是常规的几句问候,这让林健稍许有些不快,也许,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不过跟他玩一玩男女之间的游戏而已。林健知道,在她的身边,不乏追求她的男人。也许,在她的思想当中,身边多几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坏处,他们是自己的饭票和提款机,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也很会去利用它,让男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花钱埋单,是她的拿手好戏和乐趣所在。
从福源酒楼出来,林健清醒了许多,也对冯春草的思念淡化了许多,看上去漂亮的花朵,未必都是飘香的,当今的社会是一个讲究实力的社会,美女们盯的是大款,有钱人。作为大学毕业生,不过是一个白领打工仔而已,根本不会放在她们的眼里,凭什么还要自作多情呢?
一辆漂亮的黑色小轿车驶进了院子里,林健一看车就知道是老板来了。
来广东之前,林健没搞清楚老板与经理的区别,以为这两者的意思差不多,都是头的意思。现在才明白,这两个概念有的时候可以混为一谈,有时候却有很大的区别。老板是投资人,是企业的拥有者。而经理,顾名思义只是经营管理的意思,很多的经理本身就是老板,像电梯厂的贺老板,既是投资者,又是经理,兼两职于一身,此时的老板和经理可以是一回事。而永盛电镀厂则不同,投资者和经营管理人是分开的,经理是工厂的头,是企业的领导,但不是企业的拥有者,而是受聘于老板,说白了,是一个高级的打工仔,代替老板负责工厂日常琐碎的管理工作。
弄清楚了老板和经理的区别,让林健对于老板有了全新的认识。
老板并不经常到厂里来,一个月也不过来上两三次。平时待在香港,来的时候乘坐一辆高级黑色的小轿车,奔驰而来,呼啸而去,看上去潇洒极了。拿电梯厂的贺老板与这里的老板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贺老板算得上一个老板的话,只能是一个小老板,因为他事必躬亲,精打细算,与工人一道摸爬滚打。有的时候他甚至比工人还要辛苦。而这里的老板则不同,他手下有一支管理团队,帮助他有条不紊地进行运作。他在大陆和香港有好几个厂子,每个工厂都有经理和部门主管,他的工作只是视察,看看工厂是否正常运转,听听经理或者其他下属的工作汇报,做一点决策方面的事情,他看上去很悠闲,昂首挺胸,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是甩手掌柜的,真正的大老板。
望着老板乘坐的高级小轿车绝尘而去,林健充满了羡慕之情。老板真的可以算是人上之人。一般人可以享受到的自由总是有限的,唯独老板能够如此地潇洒,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广东之前,只想着学好一种技术,懂一门外语,就可以驰骋天下,在用人单位发挥作用,体现自己的价值。现在看来这种观念有点狭窄,搞技术的固然不错,工资也比普通的工人高一大截,可是,搞技术的能和老板相比吗?老板是整个企业的总指挥。实际上,像工人、技术人员、包括各个车间的主管,甚至厂长、经理,都是老板手下的兵,一盘棋上的棋子。老板命令向左就不能向右。每个人都要服从纪律,都要按时上下班,像是一部机器上的部件,螺丝钉,按部就班地进行工作。而唯独老板则不同,他不受任何人约束,可以随意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这是一个真正让人羡慕的职业,是他以前从未遇到,也从未想到过的一个目标。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当上一个像样的老板,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欣喜和振奋,也许,要当老板的萌芽就是在那一刻产生的。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绘图员,一个比普通工人稍微强一点的打工者,想成为一个老板,对他来说,那是一件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事情,想要做成这样的大老板,更是比登天还难。但是,永盛厂的老板让他开了眼界,让他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类人存在,他们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帝国领地,他们的意志和自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和施展。
一天傍晚,林健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慧颖见到林健回来自然很高兴:“看你跑的一身汗,先去冲个凉吧。”慧颖说道。
林健拎了半桶水,进了冲凉房。
冲完凉之后,林健觉得舒服多了。在广东,人们无论贫富,家家都有冲凉的地方,这可能与气候炎热有关,身上总是黏糊糊的。因此,冲凉房就成了日常生活中必需的生活设施。林健觉得这个生活习惯挺不错,下班回来冲个凉,让人感到神志清爽,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几乎每天都要冲冲凉。
“最近工作还好吧?”慧颖关切地问道。
“还好,当个绘图员没什么问题,”林健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回答。“只是事情不多,感觉时间过得慢了一点。”
“事情少还不好吗?你可以看看书,多学习学习。”
“我就是这样做的,但是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到我们的将来。”
林健将话题引到了电镀厂的老板,言谈话语之中流露出了他对老板的羡慕之情。
“人家是老板,整个厂子都是人家的,你羡慕老板有什么用?”
“是没有用,不过咱们可以从中受点启发,调整一下思路。”
“怎么个调整法?”
“可不可以找个项目,做点生意,自己当老板。”
“你想要当老板?”慧颖吃了一惊,她坐在床边上望着林健,“算了吧,就你现在那水平?你还是先把眼前的工作干好吧。”慧颖回答道。
她觉得林健总是异想天开,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而且变化太快,让慧颖总有跟不上的感觉。
可是林健不以为然,他认为人不仅要努力工作,还要选对路子,否则光拉车不看路,方向错了都不知道,那怎么行啊?
“有句话你听说了吗?叫做‘打工不出头,’照现在这样干下去,我可能永远也当不了老板。”
“不当老板又怎么样?你现在不是挺好吗?马上试工期就满了,工资可以拿到八百元,加上我的工资,咱一个月可以存一千多块哪!你想一想,一年以后,咱们就成为万元户了。”
万元户?林健觉得以前这个曾经让人激动的名词,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吸引人了。一万元能干什么?买房子,买车,都不够。作为投资能做什么呢?似乎本钱太少。在广东,投资几百万的不过算是一个小厂,而且星罗棋布,随处可见,更不用说大老板一出手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投资。那么一万元算得了什么呢?
“万元户是不错,比起青海强多了,可是如果要买房子,买车,还需要很多年。再说了,挣这些钱需要一天天熬啊,你看我们老板多潇洒,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自由啊!”
你羡慕你们老板,可是人家是怎么干上去的,你知道吗?也许人家有了今天的成就,不知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当老板不仅需要本事,还需要资本,我们有吗?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挣钱,挣多多的钱。
林健沉默了,慧颖说得对,创业需要资本,需要挣多多的钱,可是照这样的速度,林健还是觉得慢了一点,是否有更好的路子呢?林健知道,很多老板都是从小干起的,能否找到一个做生意的路子,从小慢慢地做大呢?
回到工厂后,工作之余,想当老板的念头仍然盘旋在林健的脑海。
林健来到车间,和一位老师傅交谈起来。
“当老板多潇洒啊,人家坐上小轿车走了,咱还得留在这里干活。”林健抱怨地说道。
“不要羡慕老板,当了老板就睡不着觉了。”
当钳工的老师傅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慢悠悠地对林健说道。
“为什么?”林健有些迷惑不解,当了老板,怎么就睡不着觉呢?
老钳工望着林健,他觉得需要对这位年轻人开导开导:
“当老板操心那,我们挣的钱少,也不操那份心。”
“有那么严重吗?当了老板真的就睡不着觉了吗?”
“当然了,你要是有一天当了老板,你就知道了。”
老钳工来自上海,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像是一个知识分子。看着林健还是一副糊涂的样子,他笑了笑:
“不明白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明白了。”
“从前有一个皇帝,每天过着骄奢的生活,他的身边美女如云,妩媚百态地伴着音乐翩翩起舞,桌子上摆的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有仆人在旁边专门伺候着。皇帝有一个住在深山里的远房兄弟前来拜访他,看到如此奢华的生活,羡慕得不得了,自己要是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那该多好啊。皇帝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就对他说:‘这样吧,既然你这么羡慕皇帝的生活,我就把这位子让给你几天,让你过一下当皇帝的瘾。’皇帝的远房弟兄听了这话,自然是喜出望外:‘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于是,他穿上了皇帝的龙袍,坐在龙椅上,美滋滋地品尝着桌子上的美味,喝上等的好酒,听着美妙的音乐,有众多的美女在他面前表演才艺,她们不时地围绕在身边,嗲声嗲气向他献着媚笑,他有点晕乎了,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吗?正当他忘乎所以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下,这一看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一把悬着的宝剑就在他的头上,这把锋利的宝剑只用了一根马尾吊在梁上,稍微有一点晃动就可能掉下来,要了他的命。皇帝的远房兄弟吓坏了,忙起身离开皇帝的宝座,他去质问皇帝:‘你什么意思?是想害了我不成?’皇帝笑着对他说:‘不是我想害你,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做皇帝其实不容易,人们光看到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享受着无人可比的荣华富贵,却看不到他承受着巨大的风险。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廷,其实险象环生,总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窥视着我的宝座,时刻都在想着搞政变,推翻我的政权,可怕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这不就像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宝剑吗?’他的远房兄弟听了皇帝的话,仔细想想,终于明白了皇帝的苦衷,他默默地点头,不再羡慕皇帝的奢侈生活,仍然回到深山里过他的清贫而悠闲的生活去了。”
林健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这老钳工讲的这个故事富有哲理,任何事情都有好与坏两个方面,福与祸总是相随相伴的,而人们在看待事物的时候,却往往是见利不见害。
“你的意思是说,老板头上也悬着一把剑?”
“那当然,不过这把剑不一定会要了老板的命,但有可能让老板血本无归,甚至坐牢,倾家荡产。当然了,老板当好了自然会风光无限,赚大把的钞票;但是,搞不好就有可能背上一身债,饥寒交迫,永世不得翻身。事实上,这把剑有时候真的会掉下来,要了老板的命,商场险恶啊,当老板面临困境的时候,有人会感到绝望,当老板的跳楼自杀的不是一个两个啊!”
林健明白了,老钳工是想通过这个故事,来告诉林健不要羡慕老板,老板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烦恼和担忧。但是,老钳工的话还是不能让林健打消当老板的念头,他还是觉得当老板好,老板的生活值得羡慕,他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权利和自由。拿皇帝来比喻,似乎不大恰当。对于历代的皇帝,林健还是有所了解的,的确,皇帝的权势实在太大了,不仅享尽荣华富贵,而且掌握着生杀大权。皇帝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这样的权势和地位,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嫉妒和窥视,想尽办法取而代之。历史上的改朝换代,往往伴随着血腥的杀戮,千万颗人头落地,用一把悬在头上的宝剑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当一名老板有这么可怕吗?林健觉得没有那么严重,老板只是一名脑力劳动者,拥有自己的一块领地,由着自己的意志去经营获利,并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比起皇帝来权利要小得多,风险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再说了,如果能够享受到常人没有的自由和权利,付出一定的代价,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几年之后,林健自己真的当上了老板。虽然只是一个小老板,但是,他对这位老钳工说的话有了深刻的认识,当了老板,在享受着金钱带来快乐的同时,的确承担起了意想不到的风险,虽然没有头上悬着剑那样可怕,但是,商场如战场,那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对手们为了在竞争中获胜,常常像是一场生死搏斗,欲置对手死地而后快。每当危机来临的时候,做老板的常常心急如焚,寝食难安,苦思冥想而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一天早晨,上班后短暂的忙碌过去后,水厂仓库又重归寂静。
慧颖手里拿着一本小说,心里却在想着一些别的事情。
前些日子,慧颖一直挺高兴的,林健对新的环境还比较适应,在电镀厂干下去应该没有问题,这样的话,等林健的试工期就满了,两个人的月收入加起来就上千了,跑来广东一趟,总算有了点成绩,让心里面有了一些安慰。
可是林健最近又冒出了新的点子,想当老板了。这想法实在让人出乎意料,林健的不安分总是让人担心,打工还没打好,怎么就想当老板?慧颖觉得林健这个家伙真是的,干啥都没长性,缺乏扎扎实实的奋斗精神,一件工作干了没多久就烦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万元户的目标怎么实现?这次在电镀厂干得已经算是比较长了,快三个月了,慧颖知道,林健一时半会儿也当不了老板,因为眼下一无项目,二无资本,她只是担心林健有了这样的想法,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工作,万一再丢了饭碗怎么办?岂不又让人提心吊胆,整天过着一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想一想真让人感到害怕。
可是,换一个角度,慧颖觉得林健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万元户的确不算什么,到了广东算是开了眼界,有钱人比比皆是,人家说了:“万元不叫户,十万才起步,百万元才算是马马虎虎。”工薪阶层挣得那点钱,比起有钱人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毛毛雨。想要通过一点微薄的工资收入实现买房,购车,投资产业,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有一条漫长而遥远的路要走,可能要搭上一辈子,“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何时能走到,能不能走得到,谁也不清楚。最要命的是,这个挣钱的过程实在是太辛苦,尤其是当你干的工作并不是你所喜欢的,这就让人太难受了,你会感到时间的漫长,会感到无聊,特别是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感到孤独寂寞,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慧颖心里就想:如果希望能有一个朋友聊聊天,诉说一下心里话。那该多好啊。
正当慧颖感到无聊而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外面传来了说话声。那是慧颖熟悉的东北乡音,在这遍地都是广东话的青龙镇,这乡音让慧颖感到亲切极了。她抬头望去,只见水厂围墙的阴影下站着一对青年男女,那姑娘身材极好,红衣黑裙白凉鞋,长发盘在头顶,鬓角处别了一支白色的发夹,浑身上下透着美艳和骄傲。小伙子脸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很忠厚的样子。俩人见有人伸头探脑地打量他们,就转过身去并放低了声音。也许是太寂寞了的缘故,虽然素不相识,但是慧颖想与他们交谈的愿望很强烈,她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隐隐约约地听见小伙子说:“回去吧,我喝稀的,让你吃干的,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是那回事,我出来你怕啥?多挣点钱不好吗?你是怕我学坏是不是?别人学坏我管不了,我是绝对不会的,你就放心吧。”
看情形好像是小伙子在努力地说服姑娘跟他回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依然站在那里说个不停。随着太阳的移动,水厂围墙的阴影越来越小,这对年轻人几乎暴露在阳光下了。小伙子背上渗出一片汗迹,姑娘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可是他们俩似乎并不在意阳光的照射,依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终于,慧颖忍不住了,大声地对他们说:“喂,老乡,你们不热吗?”
俩人停止了谈话,转过身望着慧颖,小伙子的目光是温和的,姑娘的一双大眼睛里却包含着疑问和戒备。
慧颖笑了笑:“我是这里的保管员,老家是东北的,我听你们的口音也是东北的,你们从哪来?”
小伙子回答:“俺们是吉林人,从四川来的,你呢?”
“我是沈阳人,从青海来的。外面太晒了,进屋凉快一下吧。”
俩人对视了一下,大概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向慧颖这边走来。
慧颖将他俩引进屋,打开电风扇,拿出饮料,又递上毛巾让他俩去院子里的自来水管前洗了把脸。
“咱遇上好人了。”
“那是,还是咱们老乡呢。”
“我看你刚才还有戒备之心呢。”
“那当然,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俩人在自来水管前,一边洗,一边交谈着。
洗完进了屋,坐在风扇前面,一阵阵风吹了过来,俩人感到舒服极了。
三个人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通过交谈慧颖了解到,小伙子叫陆云涛,姑娘叫艳秋,家都住在四川攀枝花市,俩人恋爱了已经两年多,目前陆云涛正在职培训,艳秋中学毕业后,在家已经待业了好几年,听说广东这边挣钱容易,就伙同上一帮待业青年,一起跑来了。现在艳秋就在水厂附近一家香港人办的玩具厂里当打工妹,干了四个多月,已经是组长了,工资涨到四百,而且包吃住。不知道为什么,艳秋的‘荣升’让陆云涛很担忧,他趁着学校放暑假,赶忙跑过来看艳秋,一路上辛苦不说,还被贼偷去了钱和手表,连住宿都成了问题。
慧颖很同情陆云涛,决心帮他一下,于是跑去找厂长,谎称自己的表弟来了,想在水厂宿舍里待几天,这对于厂长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陆云涛和艳秋知道了以后,很是感激,一声声大姐叫个不停,听起来悦耳极了。
第二天傍晚,夕阳映红了半个天空,慧颖正和路云涛在院子里聊天,看到艳秋婷婷袅袅拂柳穿桥而来,还是那件红衣裳,宛若一朵红云从天边的晚霞中飘来。
一进院子,她就举起一个小包说道:“大姐,我送你家杨杨一点玩的。”
慧颖打开小包,哇!滚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塑胶玩具、有小鸡、小狗、蜗牛和青蛙等等,一个个造型幽默,令人喜爱。
“哪弄的?”
“偷的。”艳秋干脆地回答,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不怕被发现开除你?”慧颖惊讶地问道。
“有人帮我。”
“那也挺危险啊。”
“没事的,他们计划得挺周到,不会有问题的。”
“这么说你的人缘挺好啊。”
“那当然,上次香港小姐找碴儿说我在工作的时候说话,我说我在讨论工作上的事。她恼羞成怒地骂我,我回敬她:‘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敢骂我?你不过也是一个打工的,你若能在香港找上个好老公,何至于跑到这里来?你比我能高级多少?将来准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那家伙气坏了,跑到总管那里坚决要求开除我,总管把我叫了去,俺们一块来的那些人全都站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半走廊,后来,不但没有开除我,还给我提了个组长。”
艳秋得意地甩了甩头,刚洗过的头发上散发出好闻的青苹果味儿。
“提你当组长是为了稳住你别闹事。”陆云涛在一旁插嘴道,“另外,我看那总管对你没安好心,让你和小霞去深圳玩,还送你俩银手链,他是有目的的。”
“小霞跟他好,可我没有,那银手链因为你不高兴,我把它扔了,你还说啥?”
路云涛不再说话,只是宽容地望着艳秋,神态温柔地令人感动,见到他这样,慧颖心想,如果我是艳秋,我就跟他回四川了。
慧颖看着他们俩出了门,手挽手地走向黄昏中的田野,心想:要是林健今天晚上能够回来就好了。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天黑的时候,林健还真的回来了。
“我交了一个好朋友,”慧颖见了林健高兴地说。
“在哪认识的?”
“碰上的。她的名字叫艳秋,人不仅长得漂亮,还挺聪明,我们还是老乡呢!”
“那好哇,这样就有人跟你说说话了,省得你总是感到孤零零的。”
你看,这是艳秋给杨杨的。
慧颖打开一个包裹,从里面滚出了一堆塑料玩具。
看到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塑料玩具,勾起了林健对儿子的思念,杨杨现在做什么呢?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对孩子来说总是一种欠缺啊。
杨杨如果在咱们身边就好了。林健感慨地说道。
就是,看到这些玩具的时候,我也想孩子了。
慧颖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看到慧颖这个样子,林健忙安慰:“我试工期快满了,到时候咱请几天假,回去看看儿子,好不好?”
“你还是先把工作干好吧,回家的事回头再说。”
慧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和艳秋认识的经过。
“艳秋的对象路云涛对艳秋可好了,要是我就跟着他回家了。”
“我看你对艳秋这样的人还是不理解,她的追求要比你想象的高得多。”
“是吗?”
“那可不?你想一想,跟路云涛回去,只能是过是四平八稳小日子,而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很多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有很多的诱惑让人难以抵抗,况且像艳秋这样的女子,她需要一个展现自己才能的舞台,回去之后能满足她的要求吗?”
正如林健预料的那样,路云涛没有能够说服艳秋,只好带着对她的依恋和担忧独自回四川去了。临走的时候,路云涛诚恳地对慧颖说:“大姐,我和艳秋很高兴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艳秋虽然人很聪明,也泼辣能干,但仍然比较单纯,希望你今后能多帮助她。”
“没问题,你放心吧,今后艳秋有啥事找到我头上,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但有一点我得声明,我这人是棵没心大白菜,当得了胡司令,当不了刁参谋长啊。”
大伙都笑了起来。
让慧颖没想到的是,自己给别人提供了一点小小的帮助,还真的结识了一个好朋友,路云涛走后,艳秋经常会来找她,有时带来一小包玩具,有时带来几个打工妹,艳秋会骄傲地把慧颖介绍给她的伙伴,房间里充满了年轻人的青春活力,一片片笑声荡起,让慧颖感到很开心。
一天傍晚,艳秋来到慧颖的房间。
“晚上我们出去转转好吗?”艳秋提议道。
“好啊,咱去逛逛夜市去。”
暮色中的青龙镇,各大酒店霓虹灯闪烁,街市上的大排档也摆起了长龙,人头攒动,显得非常热闹,卖各种小吃的,卖西瓜,卖菠萝的,使劲吆喝着招揽生意。三三两两的打工妹,攀肩搭背地逛着夜市,东看看,西看看,挑挑拣拣地买些胸罩,卡子,袜子,腰带之类的东西。打工仔们则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大排档的桌边上,点上几盘小菜,沏上一壶茶,一手抄筷子,一手拿茶杯,指缝间还夹着一支烟卷,赤脚蹬在椅子沿上,身子懒懒地往后一靠,看上去惬意极了。
慧颖和艳秋在街上并肩走着。
“如果你在这里挣了大钱,你怎么用?”慧颖问道。
“我就回去做生意,卖最漂亮的服装。你呢?”
“我买套房子,然后再去教书。”
“你真的喜欢当老师吗?”
“真的,我喜欢我那些学生,可是又不甘心当穷教师,所以才跑了出来。这件事也许做错了,可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下去了,但愿能有个好结果。”
望着心情有些沉重的慧颖,艳秋安慰地说道:
“别担心,会有好结果的。大姐,我觉得你挺有才华的,日后一定能够成功。”
“但愿如此,谢谢你的吉言。”
俩人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操着广味的普通话,对着艳秋说:
“小姐,一块儿玩一玩好吗?”
慧颖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艳秋将她拉了一把:“快走吧,别理他。”
俩人快速地走了,慧颖有点紧张,还有点好奇。回头望去,见那男子站在树影下,心有不甘地望着艳秋。
“你不害怕吗?”
“习惯了,不过挺烦人的。”
“你经常能碰到这种事吗?”
“是的。”
慧颖不再说话,难怪她的男朋友大老远地跑了过来,是有些让人不放心啊。
待了一会,艳秋说:
“这里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咱们把胖丫也叫上,好不好?”
“好啊,我还没去过你们住的地方呢。”
俩人来到艳秋他们工厂的宿舍,一进门,慧颖简直呆住了。这间大约长二十米,宽十二米的大仓库里竟然住了那么多人,活像火车上的卧铺车厢。床都是上下两层的架子床,每个铺位都挂着蚊帐,看上去像是一座座的方形碉堡,“碉堡”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两尺,刚刚能够走过去一个人。地面是潮湿的,满屋子是一股呛鼻子的霉臭味,屋顶上虽然安了几盏日光灯,但仍然暗得压抑。
“怎么是这样的宿舍?条件也太差了吧?”慧颖问道。
“都这样,艳秋回答,我住的也是这样的房子。”
听了艳秋的话,慧颖才明白,艳秋他们来到自己的房子,夸奖那半间库房收拾成的家,绝不是奉承,比起她们,慧颖确实觉得自己的住处要好的多了。
艳秋找到了她的好友胖丫,一个胖胖的、大眼睛的女孩,她正懒懒地躺在床上,见了艳秋和慧颖,很高兴,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一开口就听出来,仍是土得掉渣的东北口音。
“你们这里伙食挺好吧?看你胖胖的。”慧颖问道。
胖丫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好啥呀,贼啦难次(吃),我这银(人)喝凉水都长右(肉),有啥法呢?”
这时,来了一位姑娘,瘦瘦的,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她冲我们一笑:“麻烦让一下,我取个东西。”
为了让她能够过去,大伙一个个拿出后滚翻的姿势。她从对面的床上拿了个包,匆匆地走了。
说了一会话,艳秋说:“走吧,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咱们去夜市上吃点东西吧?”
“好,我请你们吃炒田螺!”艳秋爽快地说。
三个人来到街上,一边走,一边交谈着。忽然,从街边的阴影里又窜出一个男子,冲着艳秋说:
“小姐,玩一玩吧?”
只见艳秋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厉声骂道:
“去你妈的。”
“你吃错药了,是不是?”慧颖跟上一句。
“不玩就不玩,你骂什么人啊?”
那家伙看来是个赖皮,嘴上说着,身体就凑过来,伸手就往艳秋脸上摸。
艳秋闪身躲开那人的脏手爪子,嘴里大声地骂道:
“操你个妈的,你敢碰你大姑奶奶!”
随后以极快的动作捡起路边的半块砖头,那小子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艳秋追上几步,恶狠狠地将砖头向他扔了出去,可惜没砸着,那家伙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掉了。艳秋拍了拍手上的土,嘴里恨恨地骂道:“瞎了他妈的狗眼了,欺负到我的头上了。”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慧颖还没有醒过神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在此时前,慧颖一直以为自己很泼辣,而刚才发生的一幕,艳秋的快速反应,让她感到望尘莫及。慧颖扭头看看胖丫,她竟是一副吓呆了的样子,慧颖伸出手去搂她,本意是想安慰她一下,没想到她浑身一抖,惊叫一声:“哎呀妈呀!”
胖丫回身一看是慧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那个男的又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三个人气喘吁吁地笑成一团。
三个人来到一家小饭店门口,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此时繁星满天,微风拂面,让人心情舒畅;品着茶,吱吱地吃着那鲜香中透着辣味的炒田螺,观赏着广深公路上人来车往,真是一种美的享受,此时此刻,仿佛一切烦恼都远去了,现实变成了一幅美好的画卷。也许,生活中并不需要很多的钱,一盘炒田螺,几个朋友坐在一起聊聊天,就有了一种幸福感。那天晚上,三个人聊了很久,天很晚了才分手,临走的时候,慧颖提议隔上几天就轮流请一次炒田螺,得到了艳秋和胖丫的一致赞成。
一天晚上,艳秋又来到慧颖的房间。
“佛山歌舞团来镇上演出,咱看看去?”艳秋提议道。
“太贵了,八块钱一张票,那是咱穷人看的?”
“没关系,你跟我走,我有办法,咱看演出不要钱。”
“不会吧?”
“跟我走吧,保证没问题。”艳秋胸有成竹地说道。
艳秋和慧颖大模大样地往青龙剧场里面闯,被守门的拦住:
“你们干什么去?”
“考歌舞团。”艳秋神色坦荡地回答。
守门人上下打量艳秋,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慧颖,怀疑地问道:
“她也考?”
守门人的话让慧颖有点尴尬,但她仍然笑着回答:
“那当然,人不可貌相嘛。”
就在守门人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个人从他身边跨了过去,一路笑着,直奔后台。
剧团的负责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问艳秋:
“你考什么?”
“唱歌。”艳秋大大方方地回答。
“受过专业训练吗?”
“没有。”
“那你现在唱一支歌好吗?”
“可以,让你的乐队为我伴奏一下。”艳秋居然把架子端的十足。
中年人笑了,转身招来几个人,他们拿来了电子琴和电吉他,其中一个人问道:
“唱什么歌?”
“黄土高坡和信天游。”
“什么调?”
“就广播里唱的那个调。”
那几个人笑了,嘴角上带着对音乐外行人的嘲讽。可是,当艳秋放声高歌的时候,他们顾不上笑了,艳秋歌喉,不但高昂嘹亮,而且音色优美,还带着一点野性的随心所欲。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年又一年。
艳秋的歌声把很多人吸引了过来。大伙被她的歌声深深地打动了。
剧团的负责人认为艳秋是块材料,于是决定录用她。艳秋提出要先看看剧团的演出,然后再答复。中年人满口答应了。
演出开始了,俩人得意洋洋,心满意足地坐在剧场里观看着演出。
慧颖觉得艳秋真有两下子,轻易地就达到了免费看演出的目的。
台上的节目总的来说还不错,只是个别的节目慧颖觉得难以接受,有个男演员,又扭又蹦,长长的披肩发甩来甩去,狗熊拔树桩般地摇着麦克风,嗓音沙哑地声嘶力竭,脸被灯光闪得红绿交错,看上去怪可怜的。
看罢歌舞,艳秋去了后台与剧团的负责人谈了一会话。等俩人出来,外面已是皓月当空。
“你打算去歌舞团吗?”
“我没想好,路云涛也许不同意,况且歌舞团给的钱还不如厂里多。”
“那或许更有前途呢?”慧颖提醒艳秋。
“让我想想,想好了明天告诉你。”
没想到第二天,一封“母病速归”的电报,使艳秋匆匆地回四川去了,从此两人失去了联系,这让慧颖感到莫大的遗憾,她怀念与艳秋相处的日子,人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友情像是一股温暖的春风,能给人苦闷心灵带来抚慰。慧颖希望有一天能与艳秋重逢,共同回忆那令人难忘的岁月,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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