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歌音
1
从唱第一首歌起,唯砂了就注意到那个人群角落里的少年了。他静静地站在沸腾的人群里,专注地望着舞台的方向。前面歌迷们的手臂不断地挥动,遮住少年藏在阴影中的脸。
如此的自发而成的公演已经是第四次了。作为一个非专业乐团,能聚集起这么多的粉丝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也足见乐团的成员们下了多大的功夫。
演唱的歌曲内容已经过半,人群已经达到激动的顶点,一连几首快歌下来,唯砂了汗流浃背,却被观众的热情感染,情绪更加兴奋。
接下来的一首慢歌,唯砂了示意了一眼乐队的其他成员,前奏缓缓地响起。
在唱出歌词之前,唯砂了最后望了一眼让她很在意的那个少年,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微微偏一偏头,弯眼露出笑容。
在灯光的作用下,少年的原本浅色的眸子呈现出剔透的深紫,宁静的气息似乎与喧闹的会场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地没有生硬的违和感,仿佛他也是狂热的粉丝之一,只是狂热的方式更加安静而已。
唯砂了定了定神,开始唱歌,在这同时,她打定了一个主意。
开场到安可曲,观众的气氛节节高涨,乐团完成了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次公演,在宣布结束的时候,还有很多歌迷不肯离去,久久地徘徊在作为演出场地的城市广场上。
唯砂了迅速卸装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前台找那个少年,果然如她所想,少年还没有离去,似乎很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正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含笑望着她跑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唯砂了跑到少年面前停住,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卤莽,甚至连要说的话都没想好,就这么跑了出来。
霓虹与灯光的蒸腾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地雾气。
那个少年在雾气中轻轻地睹过来,那样精确而柔软地眼神,如同已熟知百年千年。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
“很棒的歌声。”
公演结束的关系,很多灯光都熄灭了。少年的眼睛恢复了本来的颜色。那是一种很稀少的浅色,淡得似乎蒙了一层清冷的雾气。
少年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年龄,眼神却是和年龄不相符,比一般的同龄人多了一丝看不透的悲伤。
唯砂了早在前几次公演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个少年每次公演都会到场,然后一言不发专注地聆听,最后在结束时静静地离去。每一次望着自己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让人奇怪的眼神。
他总是薄薄地笑着,笑容里包含了似乎没有谁能做到的,精确到分毫不差的温柔,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给人一种微妙的安心感。与温柔相契的,是温柔的背后是同样精确分量的悲伤,两种情绪完美的融合,就仿佛天生如此。
若说他是死忠的歌迷,这种安静的氛围完全就构不上狂热的资格,可他却像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歌声,每到她唱歌的时候,他眼里的雾气就会渐渐浓烈,直到变得恍惚。
所以唯砂了在无数的歌迷之中留意到了他,留意之后更多的不解又跌踵而来。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歌,歌迷的喜爱是对歌者最大的奖励。”唯砂了说了一句很官方的客套话,对方含笑着扫过视线来,让唯砂了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明明他已经衷心地称赞了自己,而她的回答似乎有些过于敷衍。
她改口:“我记得你每次都会来看我们的公演,作为乐团的主唱,我真的很高兴……啊,不是客套话,我是说,看到有这么喜欢自己的歌迷,让我很开心。”
她还想说什么,同伴的呼喊声远远地传过来,唯砂了把接下来的话咽回肚子里,对少年摊开手来。
“嗯……接下来呢,我们乐队的几个朋友要举行一场庆功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嗯,就一起去吧,还可以见到乐队里其他的人。”她吐了吐舌头,“嗯,虽然由我来说会比较奇怪啦,可是站在歌迷的立场考虑一下,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邀请对吧?”
“请一定让我去。”少年的回答跟他的笑容一样温和,让人舒服。
唯砂了揪了一下头发:“那个,虽然你知道的一定比我的自我介绍要详细得多……那个,嗯,我叫唯砂了。”
“我知道的。”他像所有资深歌迷那样露出对偶像了如指掌的表情,勾起嘴角,“叫我季夏就行了。”
“季夏?跟你很称的名字呢。”
少年依旧笑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用对待陌生人的语气称赞他的名字时,浅色的眸子里涌上一微悲伤。
“……谢谢。”他像所有的粉丝那样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
“你等等。”搞怪的铃声响起,唯砂了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之后合上手机盖,转过头来对季夏裂开嘴,“餐厅已经订好了,跟我来。”
2
餐厅距离城市广场没多远,大概五分钟的路程。到了餐厅的时候其他乐团成员已经等在那了。唯砂了招呼季夏跟上,然后一一地重新开始做介绍。
“阿肯。”
被唯砂了叫到的年轻男子裂开嘴,朝季夏挥挥手。他是乐团的贝司手,染着夸张的红色长发。
“左道。”
站得最近的少年拍了拍季夏的肩膀。
“嗯……连晓。”
唯砂了指指正提着道具走过来的男子,冲他扬了扬拳头,“不是说你先来的吗,怎么我们都来了你才到?”
连晓抓了一下头发,有些气恼地一一瞪完了同伴,才叹一口气说:“你们倒是先到了,说起吃饭一个比一个快,道具都忘了拿……”
“好啦好啦,你不就拿过来了吗。”阿肯大咧咧地拍了下手,
“哼。”
“不要生气了嘛,连晓大帅哥,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嘛。”
“……那孩子是谁?”
冷场了好一会儿唯砂了才发现连哓在问自己,于是把季夏从身后推了出去。
“这孩子叫季夏,被我挖掘出来的最忠实的歌迷哦,别看他不说话的样子,其实我们每一场公演他都来了的哦!鉴于如此铁杆的歌迷实在难得,我就邀请他一起来庆功宴了。”
在唯砂了介绍的时候季夏一一地对成员们点头致意,规矩的样子弄得阿肯不自在地脸红了,左道用肩膀挤了阿肯一下,阿肯盯着季夏,脸由红变紫。
“阿肯看上季夏了。”
“胡、胡说!我只是觉得他眼睛的颜色很特别……”
“你是混血么。”连晓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唯砂了,转头问季夏。
少年摇摇头,也看了唯砂了一眼之后,把视线停到连晓身上。几秒种之后,连晓微微皱起眉,移开了视线,之后才听季夏说,“你也很特别啊。”
连晓飘开的视线又落了回来。
那边左道和阿肯还在东拉西扯,阿肯红着脸追着左道围着剩下的三个人转圈,左道嘴里嚷着“脸红啦脸红啦,解释就是掩饰,脸红就是证据”,像只猴子一样灵活地跳来跳去,气得阿肯一边大喊“抓到你就揍死你”一边挥舞的拳头追打。
连晓眯起眼睛。
似乎是没察觉到对着自己而来的锐利视线,少年弯起眼睛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朝唯砂了那边靠过去,淡色的瞳仁溢出柔软青涩的气息,微微在连晓身上一转,不留痕迹地收了回去。
唯砂了作为调解人介入阿肯和左道的临时战场,季夏也很自然地掺和了进来。
“你们还要不要吃饭了,干脆绕着餐厅跑个一百圈回家算了!”佯装生气的唯砂了用自己的身体分开打来打去的两个成员,接着季夏出场,两人一人一个到把战斗分子隔离。
被隔离开的左道还不死心,话题又转到了调解人身上,在唯砂了和季夏之间扫了一转,撅起嘴:“嘁,砂了姐跟季夏默契度真高,明明才第一次配合……啧啧,难道说是夫妻相哦。”
“喂,明明你比我大干吗还叫我姐折我寿?万年娃娃脸小心被人贩子拐去卖哦!还有啊……”
“左道,你说过分了哦。人家正牌还在这儿,你就开始乱点鸳鸯了哈。”阿肯趁机挣脱唯砂了,如愿以偿地敲到了左道的头。左道抱着头痛呼一声,嘴里冒出一串接一串的恶毒诅咒,阿肯听得黑了脸,又一拳头敲下去。
唯砂了有些有些尴尬地朝连晓看过去,后者大度地拍了拍她的头,又亲昵地拈掉她头上一截线头。
“卸装时候毛巾留下的痕迹吧。”连晓笑。
那边惟恐天下不乱的左道已经同时吹气了口哨,尖着声音学着歌迷的叫法:“哇哦——连晓大帅哥——”
还没叫完,又被阿肯一拳头砸下去。
“你们是情侣吗。”季夏含笑问,“我也听歌迷内部传过的,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呢。”
他就像是一只被早已设定好程式的人偶,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是偏头的那一微弧度,都完美得让人找不出任何的缺陷。
或者说,那种完美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
明明毫无威胁性的,温和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让连晓觉得有些烦躁。
“货真价实的情侣哦!黄金搭档哦!砂了姐已经是连晓哥的人了,小季夏不要打砂了姐的主意了哦。”左道跳过来冲季夏挤眼,“所以说还是找阿肯吧,阿肯多有范儿——嗷!我表扬你呢你干吗还打我!”
阿肯殴打完左道,拉了拉连晓,“喂,都站在门口干吗,进去啊,点菜去啊,再等下去人家都快关门了。”
季夏一弯眼。
3
点菜的时候气氛有些僵,大概是有些不习惯乐团成员内部庆祝的时候有外人来吧,左道被警告之后收敛了许多,一向是活跃气氛关键的阿肯都只是闷着一张脸不时地瞟一下坐在唯砂了旁边的季夏,而唯砂了另一边的连晓更是只盯着上来的开胃菜,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因是进包间的时候左道多嘴问的一句话。
“喂,我说小季夏,你不要什么时候都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啊。我问问你啊,虽然说你是砂了姐的歌迷,但对我们其他成员呢,有什么感觉?不会你只饭砂了姐吧?”
左道应该是想让季夏说“整个乐团我都很喜欢的”,话已经问得如此露骨了,可季夏还是没有顺他的意,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左道就睁大眼睛:“哗,果然是冲着砂了姐来的!砂了姐最近对小男生的吸引力越来越强了!喂喂喂,那你对砂了姐呢,仅仅作为一个歌迷的憧憬还是——”
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气氛的,但一句话下去,气氛更加糟糕。
季夏似乎连思考都没有,毫不犹豫地给了最确定的答案。再加上那副微笑着的表情,让除连晓在外的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我喜欢她,很喜欢。”
愣了大约有两秒钟,连晓豁达地笑起来,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被情敌当众摆一道的感觉真不错,”他笑得露出一排贝壳白色的牙齿,“虽然你的表白足以证明砂了的魅力,可是当着我这准男友的面似乎有点不择时机吧。”顺道给了季夏一个“同志还需努力”的手势,打了一半,连晓停住动作,冷下脸来。
季夏说:“连晓哥哥长得很帅,真的很帅,一定有很多人喜欢的呢。”
这句话是连晓打手势之前说的。
然后季夏又说:“……但也只限于很帅而已——连晓哥哥的特别之处。”
于是连晓的手僵住了,生硬地放下来,轻挑了下巴,虚眼盯住少年。季夏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连晓的不满,用一种礼貌温柔的语气继续把话说完。
最后季夏说:“所以我只喜欢唯砂了的歌,因为她的歌声里是有灵魂存在的。连晓哥哥虽然外貌出众吸引了很多粉丝,但他是乐团里最大一个败笔……一个没有才能的键盘手,会毁掉所有人的努力。”
连晓握紧了拳头。
唯砂了赶紧给季夏使颜色,少年带着笑,诚意十足地躬下身:“对不起。”
直起身子的时候朝连晓飘去一个若有若无地笑容,少年眯起眼睛,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或者说——那是轻蔑的,盯住猎物的眼神。
而那身诡异的“对不起,”总觉得就是一根露骨的刺,刺到连晓最忌讳的地方。
乐团成员除了唯砂了这个唯一的异性之外,连晓的长相是最拔尖的。或者说,和很多人相比,连晓的外表都是非常出色的。由于帅气的外型加上爽朗的性格,他一个人身上几乎聚集了粉丝群的大半数。连晓的外型和亲和力是他的资本,他一直认为这是他强于所有人的地方。
而今天忽然被一个小男生毫不留情地当众讽刺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季夏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虽然也是用了万分礼貌的语气,可背后藏的意思连晓几乎是瞬间就听出来了。
键盘手没有才能,博取人气是靠脸。
偏偏还不能对那张微笑诚恳的脸揍下去。他或许是无意间说出来的,这个年龄的小男生大多说话不经大脑,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可是当连晓接触到那双浅色的眸子时——
他再次烦躁起来。
……那种毫无攻击力的软软的眼神,恰恰就像最锋利的针。
唯砂了拉着季夏有些生气地交代了些什么,连晓没听清楚,只是看见少年不断地颔首,依旧是那副清淡的,温和的样子。
如同不着痕迹地挑衅宣战,让人火大。
4
菜还没上齐,连晓就搁筷子说他吃饱了。
“主角都走了还庆什么庆?”阿肯不高兴地嚷嚷。
连晓摇头:“我还有事,真的。你们先吃吧。我得赶时间,本来就是要提前走的……”
“连晓大帅哥不给我们面子难道也不给砂了姐留面子?”
听到提到自己的名字,正在把虾往碗里夹的唯砂了筷子一抖,虾落到盘子盘子外边。唯砂了看了看连晓,又看了看盘子外的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连晓见状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给唯砂了夹虾,可筷子还没够到盘子里,另一只筷子动作更加迅速地拈起虾放到唯砂了的碗里。
唯砂了转头就迎上了少年的浅笑,季夏放下筷子,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笑眯眯的对唯砂了说了一句所有歌迷都会说的话。
“恭喜今天的公演成功。”
找不到任何破绽。
连晓蹙紧了眉。
唯砂了看了看虾,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连晓,之后把季夏的虾放回他的碗里。
“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已经吃饱了,抱歉啊。”
“没事的。”季夏笑了笑,淡色的瞳仁绽开柔软的光,他再次拾起筷子,慢慢地把那只虾吃下去。
唯砂了注视着吃虾的少年,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可以用衡量道具量出来,标准精确得一丝不苟,完美到了病态的地步。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这种精确让人觉得有一丝别扭。
唯砂了移开目光:“连晓?”
“他刚出去了,叫了你一声你没回,看上去在生闷气。”左道手托腮,“砂了姐你不厚道哦。”
“他走了?”唯砂了站起来,“什么时候?”
“就刚刚。大概一分钟以前。”
唯砂了对大家道了歉,连忙追了出去。
毕竟把季夏带到成员内部的庆功会里来的是自己。所以她也没有权利过多去指责季夏的权利,可是至少不能让连晓误会了。虽然把季夏一个人丢在包间里也有点不妥,不过……
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还是连晓比较重要。
唯砂了跑出餐厅,却不见连晓的人影。又问了迎宾小姐,在确定连晓已经走了之后,唯砂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回来,刚抬头就对上季夏的眼睛。
少年站在门的旁边,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一直以来眼底迷蒙的雾气消失不见,冷淋淋的视线让唯砂了脸上硬是挤出来的微笑有些挂不住,干脆冷下脸朝季夏走过去。
还没开口,就被他抢白:“他走了。”
“嗯。”有点摸不清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看起来在生气。”
“没有。”
“你在生我的气。”少年歪起头,盯住唯砂了的嘴角,“你明明在生气。你在气我说话没分寸,让你男朋友提前离开。”
他说话就跟他的表情同样一针见血,同样准确到不留情面。唯砂长吐一口气,松了松肩膀,扯下官方虚伪脸,恨恨地剜他一眼。
“没错,我生气了。换别人一样会生气。谁愿意在本来该开心的时候听那些扫兴的话?虽然啊,你说你是我的粉丝,可你说过的话真的让我很为难。”
“为什么说是本来该开心的时候?就像你也认同我说的话,但又必须命令自己‘一定要开心’一样。”季夏不认同地皱起脸,专注地望着唯砂了的眼睛,似乎很是不解。
唯砂了语塞。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季夏继续问:“你开心吗?”
他的声音温柔好听,声线不尖锐也不低沉。薄薄的一片儿,又是让人心情放松的恰倒好处。
问题有些突兀,唯砂了不知道他到底在问哪方面,睁大了眼睛。
“嗯,我是说,这种生活,你开心吗。”
非常随和的语气,犹如邻家男孩,问题的内容已经触及到了一个普通歌迷不该触及的范围,却让人没有丝毫觉得不适合。
唯砂了咬了一下嘴唇:“你问得真奇怪。你人也挺奇怪。”
“你的歌声不是用来迁就这种肤浅的歌的。如果再跟他们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少年很严肃地没有再笑。
这句话终于成功把唯砂了激怒。她瞪住季夏浅色眸子,凑近他的脸,挑起眉毛,昂起下巴,冷笑出声:“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歌迷,说出来的话一再让我生气……你到底是为了取笑我才谎称你喜欢我的歌呢,还是你根本就觉得拆开我和我男朋友,耍着我好玩儿?”
然而少年却一丝一毫没有露出慌乱的情绪,他眨了眨眼,眼底压不住的悲伤一点一点蔓延出来。
“你开心吗。”他不依不饶,“你幸福吗。”
“你回答我的问题!”唯砂了气地抓住他的衣领,强迫他面对自己。这种年龄的小男孩果然是自我中心又让人讨厌的,虽然自己也表现得过于夸张,可是只要让他乖乖道歉,让他露出害怕的表情就好。
唯砂了的计划再次落空。
季夏似乎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了自己的话题,就是被抓住狠瞪,眼底也沉寂得全然没有波澜。
“掩藏再好的人都会有破绽。如果我说过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不立刻反驳。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他又为什么会把生气的情绪放在脸上?”少年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就连在质问的时候,语气也轻软温柔,“连晓在歌迷面前的形象一直是开朗而有风度的,按照常理来想,他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根本不会跟我这种小男生斤斤计较。”
“你在说什么?”
——温吞地却又像无法控制地方向发展的牵引。
“……可是他不仅计较了,还不给所有人面子提前离席,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生气,可是你不觉得那是一种逃避吗。”
他越是说着尖锐的话,眼神却越是温柔。
“逃避事实,因为他不想听到有人对我的话表示赞同。因为那等于直接否定了他。”
“根本就是你的思维方式很奇怪。”唯砂了松开他,冷着脸说。
“连晓丝毫没有顾及到你也在场,明明你们是情侣,他却一点不为你着想,把你晾在一边自己逃走,可见他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人。”
——分毫不差的情感融入,越来越柔和的语调,越来越尖锐的指向,就如同是无法抗拒的暗示与诱导。
似乎一切都变成他所揭示的那样了。
只觉得胸口里积压的奇怪的怒火越来越盛,唯砂了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比看起来更加可憎。
“你够了!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歌迷!”
“你自己都说我是你的歌迷,我只是你一个人的歌迷,不是连晓的。”季夏轻轻垂下眼,不知道为什么,唇角那抹笑痕显得寂寞。“你要小心一点连晓啊,他不像表面上那么一心一意对你的。他善于掩藏,却无意识会流露出缺点,而这种缺点对你带来的伤害往往是致命的。”
他会害了你。
最后,他抬起眼,用着绝对的口气轻轻宣布。
5
紧随其后的就是“啪”的一声。
少年缓缓地伸出手指去触脸颊上那片嫣红的伤痕。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低下头去。
“你到底是谁?做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有的没的说了那么多,不觉得很过分吗?”
唯砂了还维持着扇完巴掌的动作,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不断地暗示住自己要平静情绪。越是暗示,就越觉得自己过分了,就算不是歌迷,就算对方说了惹人生气的话,可是自己做事也太不经大脑。
直接一巴掌挥过去能起到什么效果?说不定还会激化矛盾。
她张张嘴,道歉的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又原封不动的滑进肚子里。
估计是下手太重,季夏的左颊像是烧着一般红起来,苍白的脸上起了一丝一丝触目惊心的血丝,他用手捂住了大面积的红痕,但还是有一部分暴露在外面。看着都会让人不忍心。
他也只是用手去盖住被打的地方,又不敢真地覆下去,就那么虚虚地罩着。手指皮肤不经意地触到脸颊的时候,他都会小动作地飞快移开,随即是有些吃痛地皱起眉头。
然后皱起的眉头迅速地松开,恢复成平和的姿态。
仿佛是不想让唯砂了觉得愧疚似地,他飘开视线,侧过头去。
唯砂了一下子心就软得一塌糊涂了。抖了半天嘴皮子,又恨不得自己那巴掌扇到的是自己,犹豫了半天才小声了问了句“痛不痛”。比蚊子还小的声音。
——看上去都很痛。非常痛。痛得要命。
季夏摇摇头:“……不痛。”
逞强!明明就很痛!
唯砂了咬住牙齿,探手过去抓他的肩膀,用力一转,硬是把他拧过来面对自己,又自我厌恶地垂下头,憋了半天。
“那个,刚才,请一定不要放在心上。我……我……”我了半天,唯砂了眼睛一闭,“对不起!我对我刚才的行为对你抱歉!可、可是连晓是我的男朋友,我想我比你了解他的多,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失礼的话了好吗。”
“……呵呵,你很了解他么。”
听到了笑声,猛地抬起头来,倒吸了一口气,连究竟想说什么都彻底忘记。
季夏依旧在笑。
温柔的,安静的,恰倒好处到某种极端的程度。
“为什么道歉呢。”他问,漆黑的发丝落到浅色的眼睛里,少年很不解地弯起眼,寂寞地笑着,“一点都不痛的……只要你解气就好了。”
唯砂了说不出话来。
见她咬住嘴唇胡乱摇头,季夏的目光更加柔软。
“算我说错了好不好,会痛,会很痛,”他一步一步退到大门的台阶边沿,“是我让你生气的,只要你不生气,多打我几巴掌好不好……”
“你被虐狂啊!”唯砂了握紧拳头,恨不得把他咬来直接吞了。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思考回路绝对有问题,才会说出那么让人为难的话。
“你看,你还在生气。”睫羽垂下一道精致的弧度,少年难过地说。
“你,站在那儿别动!”唯砂了磨牙,“对,把遮住脸的手放下来,让我看看。”
唯砂了大步朝他走过去,脸上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其实心里难受得要死。自己一定是脑袋卡壳了才会和他较真,才会真的生气一冲动就伤害他。
如果他的脸真的伤得很严重的话……
这么想着,这么走着,世界就像被谁切断了光源,猛烈地暗了下去。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失去影象的同时被无限放大,来势汹汹,把耳膜撞击得声痛。从头到脚都冰冷下来,唯砂了凭着记忆去寻找季夏的方向,伸长手去想够到他。但眼睛在看不见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总是会变得迟钝不堪。
唯砂了没有抓到季夏,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只能听到少年焦急的呼声。
然后一脚踏空,从阶梯上滚落。
季夏的声音渐渐得听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漆黑让唯砂了只来得及把记忆停留在少年肿起来的脸颊上。
一定是很痛很痛的。她想。
“……因为你不记得我了,可是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啊。”
——有谁在轻声耳语,扑面而来的,熟悉的声音,可是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辽阔,空旷,刻骨铭心,甚至带了一些怨愤……那是属于被记忆荒芜的温柔。
6
离离光光黑暗中,像是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公园里的秋千总是没有人去玩,就那么空落落地晃荡着,让人觉得浪费。
被风吹动的时候,铁链和木头摩擦出来的刺耳声音会让脑袋立刻停止思考。
就是这样的地方。
被妈妈教育着“那架秋千看上去就像要坏掉了,了了一定不要坐上去哦,会摔下来”的自己一边低声嘀咕着“妈妈是骗子”,一边手脚并用了爬上去。坐到木板上的时候又再次开始犯难。
秋千板与地面的距离太高了,就是最大限度地伸出脚想点到地面也不可能。
无法触到地面的话,秋千就荡不起来。一想到没办法玩儿了,就觉得莫名火蹭蹭地往上窜。胡乱地拧动身子,想借助力量让秋千动起来,结果却只让屁股被摔得火辣辣地痛,秋千一动不动。
好失望。
抱着如此想法,正准备灰溜溜地从秋千上滑起来的时候,有一只手触到了自己的背。
小小的一团温度。
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或许是梦境的关系,从自己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扬起的嘴角判断出他正在冲自己笑,轻轻地吹到耳畔,带起一阵酥软的痒。
那是她确信看到过无数次的笑弧,如水样的温和,精确完美得分毫不差。
四周是一片模糊了视线的淡淡雾气。
他一边笑,一边轻轻地开始推动秋千。
世界开始来来回回地起伏摇晃。
快乐的感觉逐渐升起。
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整个人就像是要飞上天空。
稚嫩欢快的笑声从嘴里溢出来,自己的笑声和小男孩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垂下眼就可以看见他站在秋千架的旁边等待自己从空中落下,再又一次让自己飞起。他的身体小小瘦瘦,穿着一件连兜冒的外套,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他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他明明那么小,却可以有力气把自己推动呢。
这么感叹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缩小了。小到只有和小男孩相似的年龄。
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公园外有棵高大的银杏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让人非常怀念。
7
唯砂了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是连晓焦急的脸。
连晓看起来一整也没睡好觉,眼睛下面一圈淡淡的乌青。见到唯砂了睁开眼睛,连晓的一张脸全都皱起来。
唯砂了知道自己逃不过一顿好训了。
果然不出所料,变成熊猫的连晓以长叹一口气作为开始的信号,开始了拉拉杂杂长达半个小时的碎碎念。在同病房的阿姨一副“你男朋友对你真好”的羡艳眼神里,唯砂了才听见作为最后结束语的“还好这次没摔到头,贫血到昏倒你平时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总比你来照顾我好吧,连晓大帅哥。”唯砂了揶揄,“连做个煎蛋都能把太阳变成日全食,幸亏我没吃,要吃下去进医院的理由就不是贫血而是中毒了。”
传说中“黑太阳制造者”的连晓同学很郁闷地张了张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话说回来我怎么在医院的?”
“喂!不要转移话题!”
“……才没有。我是说啊,我记得你昨天早就闪了吧,谁把我送进医院的?”
“你觉得还有谁,当时只有你和他在场。”连晓的脸沉下来,连语气都底了好几个调子,咬了咬下嘴唇,又很隐晦地眦了眦牙,像是被人欠了八辈子的钱。
那就是季夏了。
唯砂了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瞟了一眼连晓鼓起的腮帮,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医生对连晓说自己是因为贫血而晕倒,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有谁把她真正的晕倒的原因掩盖起来了——虽然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隐瞒连晓的地方。
不用说,这个谁一定是季夏。而季夏却已经有很大可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再瞟一眼还在郁闷中的男友,唯砂了不由得笑起来。
连晓像个大孩子那样撅起嘴,摆出一副“我很生气谁理我谁倒霉但是不理我的我让他更倒霉”的脸大刀阔斧地坐在一边,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公鸡似地梗着头强撑着,却又不断拿眼角余光往这边瞄。
唯砂了看着连晓有些出神。
不得不说,自己的男朋友是百理挑一的。不管是外型还是脾气,在同龄男生里都处于拔尖的位置。唯砂了最喜欢的是连晓昂起头的样子,锋利的轮廓凸显出来,犹如阳光般的骄傲几乎可以把人灼伤。
所以就连连晓时不时的使性子都变成了宣昭个性的优点,因为唯砂了很清楚,他虽经常使小性子,但最后的最后还是会由着她。
说起来,任性的那一个应该就是自己了。
“看什么看。”连晓脸有点红,飘开了眼神。
唯砂了坐起来,有些突然的动作牵动了正插着点滴针的左手,一丝暗红色的血顺着细细的输液管倒流了上去。
连晓起初还摆着大爷架势,看到之后就坐不住了,“轰”地扑过来,想要把唯砂了重新摁回去。
唯砂了反应快地躲开他的手。
连晓扑空,哼哼了两声,坐回原处,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没事的。”说着唯砂了抬了一下左手,果然输液管里的血已经不见了。
“……嗯。”
“……嗯……我是说,你看起来有话像要对我说。”
连晓掀了一下眼皮:“……嗯。”
“是什么?”
“……”他握紧手指,脸开始渐渐红起来。唯砂了疑似听见了隔壁床发出的偷笑声。
“我听不见呀。”
连晓猛地站起,一抬头,动作太突然,险些带翻了输液架,支吾了半天,似乎能把还没出口的话全都磨成粉末。
“我是说!咳……那个……嗯……”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乎听不见,“……昨天对不起。”
“噗。”
“喂!”不满地瞪过来,某人似乎觉得道歉这事实在太没气势,又开始一连串地补充说明,“说起来都是你不对啊,你怎么可以跟那个季夏小子那么亲热,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呐,换谁谁都会生气吧……”
“你吃醋了。”唯砂了下定论。
“没有!”声音再次变小,“……嗯啊吃醋了。”
没想到连晓会突然坦诚起来,唯砂了愣了愣:“你在担心什么,我是你女朋友。”
“我不该和他一般见识对不对……你摔下台阶的事都是我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的,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他……”连晓话锋一转,“你为什么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呢……贫血到晕倒……”
听到最后一个小分句的时候唯砂了心里涌起一阵愧疚,转开话题。
“季夏呢?”
“昨天我接到电话来了之后他就回去了。说起来……”
“嗯?”
“他似乎和以前的你一个学校的。”
“诶?真巧。算起来就应该是我学弟咯。”
连晓顿了顿,自负地笑起来,笑容里多了抹轻蔑:“他才高二,也就十七岁的样子——”
笑容背后的意思很明显。完全没有竞争力。
“——所以。”他伸开手臂,把唯砂了搂进怀里,“你不会喜欢他的对不对。”
她的脸贴在他的左边胸腔上,温热的气息透过皮肤和一层薄衬衣静静地传过来。
唯砂了伸手去摸他第四根肋骨靠左边一点的地方。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痕,伤疤周围的皮肤有些粗糙,唯砂了的指尖开始发烫。
“不要让自己再受伤。”连晓的手指探过来,握住她的手,贴在伤痕上。
唯砂了听着连晓的心跳声,思绪渐渐飘远。
8
认识连晓大约是半年前的事。
高考结束之后,拿着拿份很可笑的成绩单唯砂了毅然决然地搬离父母,打着“长大成人”的招牌独自租了一套旧公寓开始单独生活。
大学什么的就不要想了,复读也是浪费时间。如果再考个同样的分数就丢脸到想死了。
抱着以上的想法,唯砂了开始正式地涉入社会。刚开始的时候的时候踌躇满志,一连换了几个“不适合自己”的工作,越到后来越丧气,才体会到自己是多么渺小和无能为力。
可以说,认识连晓是在前途一片灰色的时候。
那个时候唯砂了的临时工作是站在大街上发传单。
大冬天的抱着一叠印着“XX女子医院,您幸福的首选”的广告单子伫立在呼啸的北风里,用被冻得僵硬的笑脸堵住路人把单子塞过去,再眼睁睁的盯着几秒种之后还带着自己可怜体温的广告单被扔进垃圾箱。
唯砂了特别想把自己骂一顿。
白痴。
和自己搭档的是一位看起来有些资历的前辈,完全达到了处变不惊的地步。唯砂了很羡慕她可以把发传单这种事情当成别人的事在做,游刃有余地发,毫无感情起伏。
“你还太嫩了点。”前辈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然后在某一天,唯砂了认识了一个比自己更嫩的新人。
前辈要去参加朋友的一场婚宴,那家伙貌似是前辈找来的临时代替人。帅得很提神,行为更加提神。
那个叫连晓的新人在没其他人看见的时候把广告单子一鼓脑儿地倒进了垃圾箱,唯砂了只来得及喊一声“喂”。
“嗯?”他完全一点都没自觉的样子,搓着冻得红红的手指,拢起来,朝里面喝了一口气。
“你……”
唯砂了看了眼垃圾箱里的广告单,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忽然觉得自己也实在够傻兮兮。
那个男生似乎是会错了意,咧开嘴对她露出好看的笑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单子,也给扔进了垃圾箱。
唯砂了气得直想煽他一巴掌,搞不好最终结果就是这份很不容易的工作也给泡汤。
“你冷么。”他的笑很准确地晃到了唯砂了的眼睛,就在唯砂了愣神的时候,被一只手拖着进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回过神来时一杯热牛奶已经送到了她手上。
就是这样相识的。
认识连晓的过程不算浪漫不算曲折,不过到很久以后,唯砂了也记得那个男生骄傲得能灼伤人的笑容和那杯热牛奶的温度。
发传单的工作算是打了水漂,但和连晓却渐渐熟络起来。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加入他的计划。
“乐团?”
“是啊,我和朋友准备搞一个。”
“啊,那很不错啊。”
“我很喜欢你的声音,嗯,要加入吗?”
正在喝水的唯砂了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然后眼前连晓的脸就放大了。
过了很久唯砂了才回神,连晓的脸红色快要开花,手指在桌上划了半天圈圈,才小声地说,诶,和我交往好不好。
唯砂了又反应了半天,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欲盖弥彰地继续喝水,喝了几口猛地被呛住。
“咳咳咳……”
狼狈地抬起头来去找连晓的眼睛。
连晓用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自己。
唯砂了就笑了,轻声说好。
“你答应了!”男生跳起来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乐团有主唱了!”
唯砂了张大嘴巴。
连晓蹦完了才回到座位上,帅气的脸上阳光灿烂,对着空气挥了三拳才用眼角余光不断地瞟唯砂了,“我有女朋友了。”
在连晓的疑似语言圈套中,唯砂了加入了乐团。成员都是连晓的朋友,阿肯比连晓大一岁,连晓比左道大一岁,左道比唯砂了大一岁,由于连晓的关系,唯砂了和阿肯还有左道的相处很轻松,经过努力,乐团也像模像样地走上正轨。
连晓美好的形象加上乐团几支不错的原创歌曲,粉丝群被很快的聚集起来。随着乐团的发展越来越顺利,唯砂了看见连晓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也愈加盛起来。
唯砂了甚至有些嫉妒了。甚至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连晓的变化,连晓眼睛的光彩是只有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才有的,尽管回应那些光彩的粉丝更看重他的外表,而非手指下流动的音符。
“比起乐团,连晓还是适合当单纯的偶像。”这是阿肯的原话,阿肯说的时候特别隐去了“偶像”前头的形容词,尽管所有成员都知道那个词跟“花瓶”如出一辙。
总之,能吸引粉丝就是好的,剩下的不是还有我们吗。特别是砂了,你是我们的王牌哦。后来阿肯又说。
当然说这些的时候连晓没在场,但唯砂了听了之后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我想这次公演之后我们不如好好再练习一下技巧吧。嗯,你看,如果以后顺利的话,说不定会有星探什么的挖掘我们出道的。”
第一次公演之后回家的路上,唯砂了斟酌着用词对连晓建议。
公演非常顺利,小小的社区广场上聚集了比想象之中更多的人,原定的一个半小时在粉丝热情的要求下延长到了两个小时,之后还有一些执着的小女生不肯离开。
唯砂了侧过头去望着连晓的侧脸,昏暗的街灯下他的轮廓是柔和的弧度。
“嗯?”他似乎没听清楚,把连微微侧过来一点,形成一个亲昵的姿势。
唯砂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我说啊,你今天似乎弹错了几个音,虽然被主旋律掩盖过去了……”
连晓静静地转过头来。
回家的近路是条偏僻的小街,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已经临近午夜,再加上有连晓送自己回家,唯砂了是绝对不会走条道的。两盏街灯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十米,他们现在的位置恰好是距离两边影子都显得最长的地方。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中,连晓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唯砂了眨了眨眼睛,努力去辨认连晓的表情。
连晓似乎是在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太累的缘故,连声音也都显得轻飘飘的。
“……又有什么不好。”
唯砂了没听清前面是什么,“嗯?”
连晓勾了一下嘴角,这下唯砂了确定他是在笑了。
“我是说,只是因为外表而被追捧,又有什么不好。”
终于听清楚的时候,唯砂了反倒是语塞了。说起来这样对连晓提意见的自己才有点自我中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何况连晓本身也没说错。
连晓没有继续说话,似乎在等待这边的回答,唯砂了连吞了几下口水,鞋子也在地上磨了几下,才小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喜欢吗。”
“……诶?”
“难道你不喜欢长得很好看的人?难道就因为粉丝喜欢我的外型你就觉得我没才能所以要离开我了?”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说法,唯砂了踢了几下地面,“只是……”
连晓似乎有到此为止的意思,撩起她的头发挽到耳后,他别过眼去。
把键盘包从左肩换到右肩,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有密集的脚步声渐进过来。
那一次是唯砂了第一次见识真正的地痞,一群穿着不三不四的年轻人围过来,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嚷着要她们交公演场地的租用费。
明明小区广场是公共场地,修建时候的费用都分摊在购房者身上的,是不可能有什么租用费的。
接着唯砂了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不已的事。
连晓本来都想给钱之后息事宁人的,可是唯砂了想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忘记给这类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就在钱包被抢走的时候,唯砂了打了电话报警。几个地痞一见她报警,立刻变得凶狠,掏出匕首来,想逼她挂掉电话。
如果那时候不是连晓扑上来,那一刀就结实地插进自己的心口了。几个混混见状飞快地溜了,只留下急得快哭出来的唯砂了和胸口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的连晓。
由于当时灯光昏暗,没有看清楚几个行凶者的长相,警方调查到最后便不了了之,但连晓胸口的伤痕是永远无法消退了。
左边胸腔第四根肋骨靠左一点的位置。左道事后感叹,如果伤口再偏一点,连晓就立刻去见他过世的外婆了。
唯砂了不止一次后悔走了那条近路,不止一次后悔在那里叫住了连晓。如果他们不走那条路,或许没有停下来的话,大概就不会发生那件事。
每次触到连晓的伤口唯砂了都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唯砂了,这是你欠他的,是你欠连晓的。你没有资格再怀疑他。
9
“话说回来你就真的不能正视下自己的健康状况吗?”连晓似乎还在生气,重新把唯砂了按回枕头上,拿起一个苹果,笨拙地削着,“从我认识你起你每个月就要去医生那几天吧。”
唯砂了盯着围绕苹果旋转的刀尖没说话。
苹果是今年的新苹果,削起来的时候还有“嚓嚓”的轻响。连晓一个人又“嚓嚓”了一会儿之后,才把犹如小狗啃过的苹果递给唯砂了。
唯砂了在发呆,没有接。
连晓就着拿苹果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才重新把苹果塞到她手里。
“我说,要不那几天我来照顾你吧。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每个月非要去看什么心理医生,不过男朋友来照顾女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哈?”
“什么嘛,你那‘你是来毒死我的吧’的眼神!”
“才没有!真的不用啊,我能行的,乐队的事不是挺忙嘛,你不用分心的,邻居什么的会关照我的。再说了,看心理医生是缓解压力,又不是我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唯砂了做了一个超人的姿势,“不要来啦,那几天我爸妈也要来,知道我交男朋友的话会杀了我的。”
连晓回给她一个鄙视眼刀:“我就那么见不得台面么。”
唯砂了嘿嘿地笑了几声,开始吃起苹果来:“对了,你说那个季夏是我母校的学弟嘛?”
“嗯,他是这么讲的。你想干吗?”
“没没没,我就是想谢谢他,毕竟是人家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嘛。”
唯砂了停止咀嚼,避开连晓的视线,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伸手偷偷摸了一下眼睛。
说起来还真得再次见见季夏才行,不止是道谢。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这边唯砂了吃着苹果,那边连晓已经开始在削第二个。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连晓是低着头的,眼睛藏在垂下的刘海后面。
他似乎削得很认真,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刀尖上。
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擅自将眼前的连晓和第一次公演之后的连晓两者之间影象重合了。
同样的显得表情模糊,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种平静地背后给人不安的感觉,连同旋转地刀尖都显得锋利阴森。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如同见到季夏时的那样,无数次梦中的雾气将他包围,被模糊所侵蚀,辨不真切。却诡异得让她背脊发寒。
不该怀疑连晓。
唯砂了摇了摇头,把视线移到窗外。
似乎是醒来之后才看见天空,明明是暮春四月,天空却蓝得有些让人心堵。
唯砂了把苹果核扔进垃圾筐。
说起来,当时连晓见到那些地痞时的表情,并不吃惊。
就好像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出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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