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流砂
1
还没进教室就又被桂弥叫住了。唯砂了在众人莫测的眼光下慢慢转身,一百八十度还没完成,就睹见了靠在墙边,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揣在兜里的桂弥。
桂弥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不用他说,唯砂了自己也明白,该向他解释一下昨天和季夏是怎么回事。
耷拉着脑袋走过去。
“你没睡好?”男生的第一句话大大超乎意料,让唯砂了猛地抬头。
“呃?”
“我是说啊,你自己没注意到么,这里。”他抽出兜里的手,手指在她眼下虚划了一下,“你该去照照镜子,好重的黑眼圈。”
唯砂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了一圈之后才恍然因为自己看不见,再摸也是徒劳。
“连反应都慢了一拍。”桂弥砸嘴,脑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们交往的事有这么大的魔力啊,让你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
“哈?”
完全就是被曲解了。
说起来,睡不着觉的原因里真的没有和桂弥交往的这一点。若换做平时,在被这么问的时候,即使再觉得害羞也一定会露出甜蜜表情而点头的,可是唯砂了很悲哀的发现,在昨天失眠的整整一晚上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和桂弥沾边的关键词出现。
关键词全让季夏给占完了。
谁让他说了那么让人费解的话,神叨叨的,换作几千年前那叫巫婆,几千年后没有巫婆的现代就成了精神障碍者……
“喂。”男生不满地扯了一下某人的头发。
咳咳,想远了。
唯砂了回神:“那个……”
面前男生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你昨天和一班那个叫季夏的……你们去干什么了?”
果然,关键问句出来了。
唯砂了并没有觉得有哪些地方好隐瞒的,也就如实交代了。
“我也不清楚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奇怪物质,问我的都是些让人生气的问题。”
“……哦?”
“反正他就是那么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吧,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会自说自划的。”
桂弥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唯砂了才发觉自己还没说到重点,赶紧砍掉自己吐槽的部分,直奔主题:“他先是莫名其妙向我道歉,然后……”瞟了一眼男生的脸,“然后他说,说你……不像是外表表露的那样,意思是,嗯,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当着本人面,就算是转述,也很难把坏话依照原句流利的说出来。
桂弥似乎也没在意,只是笑了一下:“他这么说?”
“……嗯。”
“还有呢?”
“其他的……就没有了。”
与自己有关的那部分话还是不说为好,免得被误会。话说回来,那部分的对话本身也很诡异,理智如桂弥,大概也只会付之一笑。
桂弥笑的时候嘴角拉起的地方会有酒窝,给人的感觉特别灿烂。
“不要在意那家伙,就像你说的,一定又是个神经病。对了,你以后也少……啊,是最好不要再跟他有接触了,那种背地里泼别人脏水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唯砂了点点头。
“你相信我的对吧?”桂弥又说,“你相信我就可以啦。”
相信……
唯砂了盯住桂弥的眼睛。
跟季夏恰倒好处不同,男生的眼中一片澄澈,情绪化得十分严重,看起来,更像个同年龄段的人。
相信啊……
只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被遗漏掉了,如同断层,在该连续的地方猛的少了一块。
虽然是对自己说的,作为被诽谤人的他似乎也应该有那个资格,但是桂弥自身的说法,不是也在背后暗地中伤么。
但是桂弥和季夏……如果放在天平两边,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吧。
唯砂了咬住嘴唇,别开桂弥灿烂的笑脸,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再转眼看过去的时候,男生却并没有看自己,眼中灿烂的笑容背后,似乎多了一丝腥腻的颜色来。
2
一个星期之后,唯砂了领略到了“人言可畏”的真正含义。
和桂弥交往的事不知道被谁用了某种途径传播出去,短短的四十八小时内,就像化学反应那样让舆论爆炸开来。
唯砂了不得不忍受无数人的白眼,也终于明白了当初桂弥为什么要她保密的真实原因。
她从小到大就没经历过如此惊骇的一幕——从校门到班级门口两百米不到的距离,所过之处没有一个人不把她盯得死死的,有些是嫉妒,有些是愤怒,有些是掂量,有些是幸灾乐祸。
平时竟然不曾察觉自己的人缘差到这种地步。
唯砂了一路走得胆战心惊,一边为自己低估了桂弥的影响力而扼腕,一边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担心。
这类出现在偶像剧和少女漫画中的情节让她抓狂,但是心底却升起一丝小小的骄傲来。不知道此钟情绪是否就是传说中的虚荣心,唯砂了只觉得自己被夹在冰和火中间,一边是千夫所指的寒冷,一边是春暖花开的愉悦。
“你是变态吧,居然到现在还笑得出来。”进教室的时候,有人对自己这么说。
唯砂了抬头去找发声源,视线最终停留在与自己擦身而过之后回到座位收拾抽屉的安米身上。
是她啊……
说起来,自己和桂弥的关系,在大肆地被曝光之前,隐约被猜到可能性就只有安米了。虽然她与自己并不熟,但却不代表她不熟悉桂弥。
而熟悉桂弥的人,大可被分为两种。
一种是他的朋友、亲人,以及关系密切的人,另一种就是从各种渠道听取传闻,就如同一个星期之前的自己那样的仰慕者了。
不知道安米属于哪一类,但是唯砂了在这一刻几乎可以肯定,散播传闻的一定就是她。
或者说是只有她。
不管是从对自己的态度还是那天做情节时候她说的话来看,罪魁祸首非她莫数,而知道她大概在和桂弥交往的人,也只有她。
念及此,唯砂了只觉得距离自己五米开外的安米的样子越来越不顺眼。
她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被捏扁揉圆的软弱女生,甚至可以说,活到现在为止,唯砂了最痛恨的就是“软弱”这个词,所以更不允许自己跟这个词有任何牵扯。
平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在学校里尽可能对每个人都抱以和善的态度,但若欺负找上门来,唯砂了绝对是那种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报仇血恨的热血分子。
所以她朝安米走过去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气势磅礴地。
“喂!”
整理着本子的女生抬起头来,盯住唯砂了的冷笑,慢慢地站起身来。
“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立场瞬间颠倒,一分钟以前的唯砂了还犹如被人嫉恨的漫画女主角,一分钟以后就立刻变身成为了欺负女主角的反派恶人。
安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也不拒绝,直接跟着唯砂了走出教室。
你看她多有骨气!
这难道不就是挑衅的信号吗。
唯砂了越想越气,越气走得越快:有本身是自己去找桂弥要个说法,明知道桂弥的声望不可能被撼动,就挑了看起来像个软柿子的她?
两人在体育馆后面的自行车棚外停下来。
来的途中上课铃就响过了,所以唯砂了不怕还有目击者。
“是你干的?”唯砂了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挑着下巴问。
这副表情让安米忍不住想笑。
“既然你认定是我了,就算我再解释,也只有被你认成是在狡辩。你在心里已经下过结论了,无非就是想让我亲口承认,好来满足你变态的成就感。”
唯砂了被她堵得窒了一下,提醒自己不要丢了气势不能被看扁,于是继续板起脸:“我是认真问的,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相信吗?”安米冷冷地扫过她攥紧的拳头,“你会相信吗?作为一个同样喜欢桂弥的情敌的人,我会相信不是我做的?”
“我信。”
“那好,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做这种事,更不屑做这种事。我喜欢桂弥,是堂堂正正的喜欢。”
安米挺起胸膛,冷冽的声音让扮作恶人的唯砂了顿时无地自容。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主观臆测,没有任何证据,安米的态度一强硬起来,自己这边就有些乱了手脚了。
“可是……有可能知道我和桂弥在交往的人只有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安米说,“我发现你真的很天真,再装凶狠也是不像的。你看,你把你周围的人分成圈外和圈内,圈内的是信任的人,圈外是值得怀疑的人。你给予圈内的人毫无保留的信任,难道就不怕他们最后会背叛么?”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啊,”安米笑了一下,“你觉得会是谁干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可能会说出去。就连桂弥和你自己——”
“你说是桂弥?”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桂弥不可能这么做。
“谁知道?”女生摊手,“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上课了。”
“……等一下。”
“什么?”
“你……”唯砂了吞了一下口水,“明明是喜欢桂弥的,为什么还要怀疑是他呢。”
“因为他啊……”安米顿了一下,“你觉得桂弥是个怎样的人?”
“诶?”
“你一定觉得他既美型,又优秀,性格也好,家世也棒,就像个王子一样。”女生转过身,挥挥手,“这就是原因。BYE。”
手机在同时响起来,唯砂了接到了桂弥的短信。
“抱歉,今天被老师有事留下来了,不能陪你一起走了。只有委屈你一个人回家啦。”
“好。”
唯砂了把光标移动在“发送”上面,按了确定。
3
既美型,又优秀,性格也好。像个王子。
最重要的是对她非常温柔。简直可以称为完美。
给予女生如此错觉。
没有丝毫的破绽,完全就是天衣无缝。
这是一种怎样的恰倒好处。
安米说,这就是被怀疑的原因。就算是这样,我也喜欢他。
4
唯砂了还是很庆幸自己做在学校的学生素质的。说归说,注视归注视,当然,那种漫画偶像剧中的众所矢之的景象没有出现,完全取决于学校温和的校风。
所以唯砂了大可不必担心在学校内会被怎样怎样,以她的性格,不怎样怎样别人发泄一下被偷袭般的闷气算是好的了。
自从和桂弥事被公布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唯砂了满感谢季夏乌鸦嘴般的先见之明的,那瓶干花被随身携带,偶尔掏出来嗅一下,清新的花香混合着薄荷的味道,确实能让人心情平静不少。
其实,就算今天桂弥不发来信息,唯砂了也会找个理由让自己一个人回家的。
毕竟今天开始就是那个日子。
而绝对不能让桂弥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一天中最后一道铃声响过之后,唯砂了避开了所有人,一个人飞快地冲出教室,往家的方向跑。
能赶在看不见之前尽快到家是最好的,就算不行,也要去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再打车回家,绝对、绝对不能被发现。
今天本来就是不该来学校的,换作平时,大概也就提前两天请假了,可是她实在想和桂弥多呆一些时间,才抱着侥幸的心理决定冒险。又逢上与桂弥交往的事被曝光,一天之内要应付的事情太多,到末了才发现时间不够,只好发足狂奔。
自己这疯子般的形象怕是什么脸都丢干净了。不过还好,桂弥不会看到,他大概还在老师那里接受只安排给优秀学生的任务和工作。
刚奔出校门,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穿的也不是本校校服,相反打扮得非常扎眼。唯砂了没有看热闹的心情,决定绕过这群人,结果还没开始实践,就被拦了个结结实实。
“你就是唯砂了?”一个打扮轻佻的年轻男子嚼着口香糖拉住她的胳膊。
唯砂了抬头来瞪他。
明明全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却做出一副认识自己很久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并不好相与,实在想不透是在什么地方认识或者被认识的。
见唯砂了不回答,男子吐掉了口香糖,甩下她的手,又拖长了声音,换了个方式问了一次。
“你就是桂弥那小子的女朋友?”
围了一圈的人哄笑起来。
唯砂了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被团团围住,就连求救都不可能有人从一拨平均身高高了她十厘米左右的人里发现她的存在。
不过最先对自己开头的人提到了桂弥。
“你们……是桂弥认识的人?”
“哈,何止是认识。”男子打了个响指,挑起眉,“简直就是熟悉得不得了。”
桂弥有这样的朋友么。
唯砂了打心里否定了这个荒诞的疑问。如果把男生分阶层来算的话,不管是举止还是气质,桂弥都是最上面那层,而面前这群人,跟那个优秀的男生相比,可以说是一个云,一个泥。
物以类聚的道理她很清楚,所以“那就是桂弥的朋友啊”那种荒唐的想法,绝对是对自己男朋友的亵渎。
“你们找桂弥有事?”
来着不善,如果真是要找茬,还是事先通知他一下比较好。
唯砂了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
“不是找你男朋友哦,是找你呀可爱的小姐。”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语气带着奇怪的暧昧,让唯砂了鸡皮疙瘩骤起。
唯砂了有些慌了。
毕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就算刚上初中那会儿被看不惯自己的女生欺负,她都能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可是现在围着她的人,跟初中时候同学的恶意相比,明显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不知道桂弥是如何招惹到他们的,唯砂了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可是当下的情形,完全由不得她这么做。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言行粗鲁的男生们又围紧了一些,明显就是怕她逃走。
“……找我?请问有什么事?”
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下一秒就可能完全看不见。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唯砂了实在无法想象。
“你亲爱的男朋友桂弥呢,欠了我们一点钱,过了好久都没还。”抓住自己的那个夸张地说,“所以兄弟几个呢就有点坐不住了,最近听说桂弥交了个不错的女朋友,就特地来看看。”
事情似乎往自己未知的方向发展了。
“那个……这样好不好,我回去打电话给桂弥,让他尽快把钱还给你们。”
“回去打电话多不好,要打电话就趁现在吧。”
“可是……”
唯砂了还在搜寻脱身理由,却见对方把手指套进自己的手机链,像风车那样甩起来。
“我的手机!什么时候到你那去的!”
对方毫不理会,拉开上盖就在通信录里搜索起来。
“……哦!找到了找到了!”他把屏幕转过来,得意地晃晃,“现在我们要给你亲爱的男朋友打电话,就当作试试你在他心里面有多重的分量吧。”
“还给我!”
唯砂了情急之下脑袋一空就扑了过去,却被对方一个闪身躲开。
途中不知道又被谁绊了一下,其结果就是直接脸朝地摔下去。
最先触到地面的是鼻子,只觉得鼻根一麻然后一酸,温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淌出来。
“还给我……”
唯砂了撑起身子,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重新站起来,却在三秒钟之后,再次摔回去。
这次没有人使绊,摔倒的原因是她自己。
——因为看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无法稳住重心,更加惨烈地摔倒。
鼻子烈烈地痛起来。唯砂了就着姿势翻了一个身,两只手都伸出来捂住鼻孔。死死地捂了,铁腥味却倒灌进嘴里,被呛得不住地咳嗽。
真悲惨。
简直可以称为人生的污点了。
唯砂了沮丧地想着,却听见那边男子轻佻的通话声。
就仿佛是要证明他们那虚伪的理由,手机被开成了免提模式,两人对话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开始是这样的——
“……喂?砂了?”桂弥接起了电话,应该是没有听见这边的表示,于是先出了声,“你到家了么?我这边的事还没完,今天很抱歉啊……不要生我气哦。”
“你欠我们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呀,桂弥小子?”
“……”
“怎么?不说话了?”
然后——
“你不是砂了。”桂弥冷下声音,“你怎么把砂了手机弄到手的?”
“没有弄啦,只是向你可爱的女朋友稍微借了一下。”
“……”
“怎么啦?受打击了?”
“不要骗我给钱,就算你们偷了砂了的手机骗我,我还是不会给的。”男生那边的口气几乎可以说是挑衅了,从语调上来说,甚至可以和这边的人归为一类。
唯砂了从来没有听过桂弥的那种语气。
“骗你做什么,你女朋友现在就在我们手里,你也知道的,如果你不还钱,我们大概会做出什么事。”
唯砂了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自己成了人质,而且很有可能被他们“做出什么”来。
如果现在看得见的话就好了。至少还有机会趁他们不注意逃走。可是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电话那边的男生了。
这样的自己很狼狈也很丢脸。也不知道给桂弥添多大的麻烦。
最后:
“就算你现在这么说也是没用的,我说了,我不会给钱,再见——”
“你给我等等!”
似乎接到了示意,唯砂了被人推了过去,有人把电话粗鲁地塞到她耳边:“你说话!你男朋友不信是你,你亲口给他说!”
推搡中手机盖子撞到下巴,泛起细细的痛。
“……喂?”
在听到桂弥声音的那一瞬间,唯砂了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她本来是最讨厌哭的。可是她觉得委屈。
“桂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把抽噎压到最低,唯砂了吸了一下鼻子,“你过来好不好,我一个人……会害怕。”
会害怕。
被不认识的人威胁,无法逃脱,眼前一片漆黑。
会害怕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很短地顿了下。
但是下一刻,犹如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冰水,每一寸皮肤的温度都渐渐地失去了。
因为桂弥说:“不要假扮一个砂了来骗我,我说了我不会给钱就是不会给钱。那钱是我凭自己本事弄来的,怎么可能还给你们?”
唯砂了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男生冷漠的声音还在继续:“……以后也别再来找我,哪天把我惹恼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你看,这就是你在你亲爱的男朋友心里的分量。自己女朋友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哈,哈哈哈……见识到了么,桂弥那家伙的真面目。”有人笑,“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再次对他刮目相看的。”
又是四起的哄笑。
围观的姿态,恶意的讽刺,就如同,被当成了一个可怜的小丑。
唯砂了愣在原地大概有一分钟,其间被对方狠狠地挂了电话。愣完,她劈手夺过手机,用了全身力气,把手机往地上摔去。
啪的一声响,连同身体深处的某样东西,一同裂掉。
“他欠你们多少钱?”
每说一个字,身子就颤一下,只能告诉自己要坚持住,不要又一次哭出来。
因为不值得了。
“他欠你们多少钱?我给。”
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声音,倔强地响起。
不要哭,哭了就是输了。不要害怕,害怕就是向软弱妥协。
这个黑暗的世界,只有自己而已。
5
“你一定觉得他既美型,又优秀,性格也好,家世也棒,就像个王子一样。”安米转过身,挥挥手。
既美型,又优秀,性格也好。像个王子。
最重要的是对她非常温柔。简直可以称为完美。
给予女生如此错觉。
没有丝毫的破绽,完全就是天衣无缝。
——这就是原因。
安米说。
6
“不要替桂弥买帐,他根本不会感谢你的。”一个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温和中混杂着一抹锋利。
“我带你回家。”他说。
唯砂了蹲下身来,只听见周围一片混乱的脚步声,还有骨头和骨头的撞击,喘息和喘息的撕扯。
那个声音被淹没在无数人的嘶吼里,然后微弱的呻吟渐渐地传出来。
唯砂了缩成一团。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挥舞手臂时带起的风,可以嗅到渐渐浓烈的腥腻的味道。
就跟自己鼻子里流出来的那种物质一样,像是开了闸的龙头,再也关不住。淌出来,粘粘乎乎的,把意识渐渐地拖离。
桂弥……
桂弥……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反复地喊着一个名字。
不断地小声地用牙齿咬出来,到最后竟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季夏。
季夏……
季夏……
激烈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下来,唯砂了索性坐在地上,颤声叫了声:“……季夏?”
她听见他的呼吸顿了一下,却没有给她回应。
于是她又叫了一声。
短暂的停顿之后,少年带着沙哑喘息的柔软声线在耳畔响起:“……就把我当做是他好了。”
“他们呢?”
“逃走了。”
“……你呢。”
“我在啊。”他轻笑了一下,从胸腔里回荡出的笑声带着宽慰的味道。
“我是说……你,有没有被怎么样?毕竟、毕竟他们那么多人……”
“嗯。是有点逊。”顿时一团温度靠近了自己,他似乎也靠着自己坐在地上了,“……还好啦,总不见得会毁容,不过也暂时不能看了——嘛,反正你现在也看不到。”
“……诶?”
“啊没有,我是说啊,你真笨。”似乎是察觉到了失言,他飞快地转走了话题,“啊——不是一般的笨。”
“喂,你再这么损我我可生气了,我还没有笨到一个人单挑一群人然后被打成猪头这种地步。”
话是这么说,可是知道来救自己的竟然是季夏的时候,唯砂了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弄得差点哭了出来。
“你到现在还喜欢他吗?”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一碰就会碎,却又清晰无比“到现在,你还喜欢桂弥?”
唯砂了叹了一口气。
“季夏啊,虽然我也想干脆果决地来一句‘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留后会无期’什么的,或者是‘此情如此发,一刀两断之后,从今再无瓜葛’,那样多威风多帅气啊。可是,”唯砂了无奈地笑了一下,“喜欢这种心情不是那样的性质啊,那种延续了一年的仰慕,不可能在一瞬间就被切断的。虽然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所以,即使出了这样的事,他明明把你认出来了,却又放弃了你。——即使如此,你还是喜欢他吗。”
唯砂了摇摇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笨,可是大概你说对了,我笨是笨在隐藏方面的,我竟然到现在还在想,是不是他有什么苦衷……”
“明明对自己说不能去喜欢呀,却又控制不住那种心情,对么。我想……我能理解的。”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指什么,可惜唯砂了听不明白。
“真自虐。有时候悔恨得想杀了自己,”唯砂了难看地笑,“我果然很笨。”
“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可不会杀自己的。”少年低吟,随后冷笑起来,“本来自己就够痛苦了,换我我只会杀那个对我没感觉,我却不得不喜欢的人。”
“啊,我们的对话好血腥。我没发现你完美的外表下竟然是个隐藏型的BT……我真同情你喜欢的那个孩子。”
季夏那边就忽然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说:“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我出来得急了没带手机,我们这么坐下去可不行,得通知一下你父母,不然他们会着急。”
“诶,可是……”被自己刚才那么一摔……
“没事,你的手机很结实,就是被你摔得自动关机而已。你听……”
他摁了开机键,唯砂了听到熟悉的开机铃声。
“你家的电话是……”
“快捷键1。”
“……啊,好,我拨过去……”
沉默了几秒的空气,被少年礼貌的声音打断:“请问是唯砂了家吗?啊我么……我是他同学,唯砂了今天有事被老师留下来了,她让我来通知一下您,免得您担心……什么事?啊,不是什么坏事啦,就是关于选举班委的交代……呵呵,您说笑了,我真的没把您女儿拐哪去,她确实是被老师留下的,唯砂了在我们班里一向很得老师喜欢的……啊,您又这么说,您难道不相信您女儿吗,早恋这种事……”他顿了一会儿,忽然放柔了声音,“对不起,刚才我确实隐瞒了,其实,我是您女儿的男朋友。”
然后果断的挂了电话。
处于震惊中的唯砂了脑袋一空,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又听见少年幽如梦境的声音。
“我有办法让你断掉对桂弥的喜欢,你就不要伤心了好不好,你自虐,我也跟着你自虐了。”
“哈?你当你是情圣?”
他的声音很静,却又含糊不清:“我怎么可能是情圣,我只是单相思而已……”
然后他就很突然地吻过来,吻了唯砂了苍白的嘴唇。
一缕深远的幽思从齿间注入,扩散而开的,竟然是摄魂夺魄般,强烈的情绪。
少年的唇瓣不似印象中的,看上去的那么温暖柔软。在没有光的黑暗里,唯有那接触到的一点,让唯砂了从背脊开始,一路颤到指尖。
竟是那么冷,那么寒。
却又无比地怀念。
忽然想起那个莫名的梦境。身旁那个人,忽然就和笑容锋利的小男孩重合了。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不再喜欢桂弥的办法?”
像小狗一样摇头甩开杂念,唯砂了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在气季夏,还是在气自己。
于是反手一个巴掌挥了过去。
他不恼,却笑了。
而记忆中季夏,是绝对不会发出这样冰冷彻骨的笑声。那种深渊般的情绪,也绝对不适合“恰倒好处”这样的形容词。
唯砂了反倒是愣了。
8
他明明把你认出来了,却又放弃了你。
连说出这句话的人本身,都忽略了时间上的误差。
或许说他说话太过自然,惊吓过后的唯砂了根本不会去深思这个隐藏的矛盾。
就像她永远不会在这一刻对那个少年说:“那个时候你明明就在了的,可是为什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你才来救我。”这种一听就很恩将仇报的问题。
9
走出那间被小块的霓虹灯低调地装饰过的大门时,桂弥打了个哈欠。
他拉紧了衣领,又把手揣进了裤兜。深夜的风还是带着几许凉意,不论是哪个季节。
与看似清闲,其实是警惕地守在门口张望的人打了个招呼,正想加快脚步离开,却被对方叫住,消遣似地调侃:“今天收获了多少?”
“不多不多。”桂弥耷拉着眼皮挥了下手,困倦的睡意催促他赶快回家。
那人似乎是觉得守卫和放风这类工作太过无聊,真的有势头与自己滔滔不绝下去:“说起来你也是常客了,我真好奇你是怎么从那些人身上把钱一个不留地弄过来的……”
该不是出千吧?对方的眼里闪烁着这样的意思。
桂弥心里立刻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哪有,要是底下搞小动作的话不会被你们店里的哥哥们拆了骨头么?我可是一直在凭运气在混饭吃哦。”
对方挑眉“哦”了一声,没再做过多的刁难。
桂弥到了个别,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在心里冷笑。
自己大概也被恨得让人巴不得吃了吧。不过,就算是出千,只要在牌桌子上不被人发现,又让人找不到证据,他们还是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的。
毕竟那家“店”本身也跟自己的性质差不多,只要不从根本上动摇他们的利益,自己那些小小的把戏还真成了他们无聊之余的消遣了。
想到这里,他捏紧了口袋里的钱。
没走多远,还可以听到刚才试探自己的人和其他客人打招呼的声音。
“连晓你小子这段时间玩消失哦,还有你左道,上次输了钱也太不给面子了,打伤了我们三个客人哦……”
桂弥漠然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自己赖以生存的逼窄地方,不以为然地扬起了眉。
听话的好学生。优秀的学生会成员。女生心目中王子般的存在。
优雅的举止。无可挑剔的成绩。耀眼的外貌。庞大的家世背景。几乎可以说是偏执的追求流行的态度。
那些东西……
哼。那些东西。
人总有找个地方寻找自己的成就感对不对?
那怕他只是个唯有依靠在地下赌场出千吃黑钱才能混下去的渣滓。
人类本身就是如此愚蠢。高中的女生更是愚蠢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们不仅善于、乐于被欺骗,还善于、乐于自欺欺人。
桂弥想起唯砂了,想起唯砂了看自己时候的眼神,想起唯砂了在听到自己告白之后的反应,恶意地笑了一下,恶心感止不住从胃里涌上来。
傻到让人作呕,却又不失为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好玩具。
他甚至可以确信,就算今天他扔了她,只要明天再真诚地道个歉,一定就会立刻被原谅。“喜欢”就是这么个没尊严的东西,不是么。
走到半路,桂弥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开机。在“店”里是必须关机的。
然后铃声响了,是个短信。发件人是唯砂了。发信时间是晚上七点,大概就是被自己挂了她电话没多久。
桂弥打开信息。
然后在三十秒之后,猛地合上手机。一丝冷笑浮出嘴角。
有意思。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止不住的笑溢出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笑容竟有些扭曲,扭曲成愤怒的形状。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静静地挡在他面前。
一群蚊虫在路灯下飞舞,少年从阴影里慢慢地走出,浅色的眸子里再无丝毫温柔,冷漠得就像是在看一个另外世界的陌生人。
然后,就像是花开的过程一样,让人舒心的笑容缓缓地绽开,恰倒好处的情绪给予,竟精确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桂弥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半分钟前那张冰冷漠然的容颜上,会挂出如此柔和轻软的笑容。
“请不要把了了牵扯进来了,好不好。”季夏说,“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说着拙劣谎言,却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要为了那个真实的自己不被戳穿而利用了了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她的话……”
少年的眼底流转着掌控一切的婉转笑意。
“如果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去招惹她,让我难过。”
10
犹如被一罐冰水从头浇到脚,但桂弥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反倒也笑出声来。他重新拉开手机上盖,找出那封信息,对着季夏扬了扬:“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少年表情不变,静静地望着他。
桂弥有些急噪,凑进手机屏幕,放大声音念了出来。
“桂弥同学,你觉得你很优秀对不对?你觉得所有人都必须为了你对不对?就算你知道把你和砂了的事曝光的不是你自己,却故意让人这么认为,让人以为你是个纯真到毫无城府,所以无意漏嘴的好人对不对?我很期待你将怎么把谎言继续下去,垃圾。”
桂弥用奇特的表情念完,转头望向季夏:“这信息不是唯砂了发的我可以肯定。我想,当时你一定用了什么方法去到她身边,所以虽然用的是他的手机,但给我发这封信息的人是你。”
“不是我。”少年十分平静。
“狡辩。”
然后桂弥看到季夏眼中划过一缕转瞬既逝的轻蔑。
“不是我。因为我绝对不会说那种立刻就被揭穿的谎话的。”他歪头,“我并不像你和‘他’一样笨。”
让人生气的说法。
桂弥没有强迫自己再控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直接就给了这让人讨厌的家伙一拳头。
季夏被打得侧过头,一丝嫣红自嘴角沁出,若隐若现地,看上去像是一道加深笑容的弧。
桂弥挑起眉吹了吹手,紧接着,第二拳又砸过去。
本以为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会任由自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毫无招架之力——事实上这也是季夏给见过他的所有人的印象,可是在第二次攻击还没到位的时候,桂弥的手就被稳稳地抓住了。
季夏摇了摇头,对方强大的力量让他抓住男生手腕的手指泛起清白。
“有勇无谋的暴力是最低级的解决手段。”
然后他开始还手。
桂弥无法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看上去柔柔弱弱,甚至可以被偏激点的男生称作“娘娘腔”的少年,动起手来竟然可以如此灵活……如此狠毒。他和看上去一样,长了一副并不适合打架的身体,苍白的肌肤被掐一下就会淤青,而他表现出来的也正是如此。
不像是街头善于打架的人,那种招招劈头盖脸强压过去的打法,若要问力气,一定是桂弥稳操胜券,但桂弥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和人打架的。
完全就是不要命。
每一拳都结结实实地挨下了,在被打的间隙,却又狠辣地直取要害,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是怯意也不是杀气,那种灰暗的情绪桂弥无法看透,心底却开始害怕起来。
这种年纪的男生打架,一个是比势,一个是比狠。一向觉得自己心狠手辣的桂弥才开始真正害怕起来。
心再狠,也狠不过连命都不要的。
他毫不顾自己到底受伤多少,似乎连痛觉都没有,出手也出得毫无章法,让人防不胜防。
几分钟过后,季夏那一张漂亮的脸蛋几乎凄惨得不能再看,他连血也没抹一下,浅色的眼睛被沁透,竟折射出兽一般的幽森。
桂弥仰面躺在地上。
季夏并没有像自己一样刻意去毁对方的脸,他还手的地方全是穿了衣服就不会看见的地方,而且下手特别狠,桂弥甚至怀疑他指甲里藏了刀子,还与自己有杀父之仇。
“喂,我说,就为一个唯砂了,你值得跟我这么拼命吗?”
少年已经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显得十分漠然。
“你自己也知道,如果‘仅仅就为一个唯砂了’,聪明如你,也不会真跟我打起来。毕竟你还得用你这副皮去满足虚荣。”
“喂喂……”
“桂弥,算我警告你,不要再跟唯砂了有牵扯,不要试图喜欢她。”
透过模糊的视线,桂弥看到跟前的人恢复了那副恰倒好处应景的神色,有些想笑。
“我早对她说过你喜欢她,她还不信。”
少年牵了一下眼角。
“我不喜欢她。”
“你听说过暗示自己一千遍,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这句话吗?”桂弥捂快要断掉的肋骨,挑衅地笑了一下,“你一定对自己说‘我不喜欢她’,我猜,不止千遍了……哈,看你表情像是在说为什么。为什么啊……因为我也知道的。”
桂弥说:“你知道我一开始抱着怎样的心态接近她的?因为她有可能发现那个被神话成王子般的男生竟然在若无其事地偷东西,而我不得不去封住这个该死的家伙的嘴。我对自己说,交往只是交换,告白只是途径。可是……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让我越来越觉得不错,我甚至想,就这样交往下去好了。虽然一有危险我还是一样会把她丢下,可我发现我却是喜欢她的。”
他高傲地昂起头:“季夏,她明天就会原谅我,因为她也喜欢我。”
然后他看见夜色中少年的身影锐利如同刺破夜空的刀子。
“事情不会如你所想。”他淡淡地笑,轻柔得天衣无缝。“毕竟你太自以为是了。不要以为了了是你的所有物——你真这么想的话……占有欲越强,到最后你越会后悔今天只是跟我打了一架。”
他逆光站在灯下,整个人的轮廓都被昏黄的光晕啃噬,少年微微一笑,那是一种让一切
都属于自己绝对掌控之下的从容。
11
唯砂了被父母剔骨似地教训了一顿。
那对就算自己要离家出走也只会嘲笑自己的父母竟然会捏着自己的耳朵破口大骂,还没察觉问候她的祖宗就是问候他们的祖宗,整整两个小时的耳提面命,堪比世界十大酷刑。
季夏的一个电话已经让他们埋伏在单元门口了,刚下出租车,还没想好说辞,就被拖回了家。
多亏季夏那通帮忙不足惹祸有余的电话。唯砂了愤然地想着,一面磨牙。反正是看不到父母生气的样子。
父母责备的多是自己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明明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好要到处逞能。
“都说了到时间爸爸妈妈会给你请假了,不用那么拼命,到最后来得不偿失。”
几个小时前遇到的事唯砂了只字未提,她怕一提了更是满城风雨。就算这样,还是被抓住了关键词,某人狠狠地被抱怨了一番。
“男朋友?哼,了了啊,爸妈不是那种不开通的家长,有喜欢的人我们当然不会反对,可是那种让你不顾自己都要去见的自私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家伙。”说得斩钉截铁。
唯砂了默然。
父母似乎是误会了季夏,而言语之中的指向,只有她自己明白,到底是朝向了谁。
最后终于被大发慈悲地刑满释放,唯砂了捂着快要裂开的头,被母亲塞过一杯热牛奶,赶回了房间。
想到接下来的几天不用去学校,唯砂了心里安稳了些。鸵鸟心态让她不愿意很快去面对桂弥,虽然她想听他亲口给一个说法,但那只是在已经有所准备的情况下。
毕竟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喜欢了那么长久,不可能一下子就断了念头。
只是“喜欢”这样单纯的情绪里多了一些别的杂质,让人觉得累了。
而季夏今天的那个偷袭似地吻,更让她无法提起勇气再去质问桂弥什么。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唯砂了还是有种在做梦的错觉。被她这个看不见的人准确地甩了一巴掌的少年没有生气,反倒是默不作声地牵起她的手,为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引她乘上去。
“放心,这次不会再把你推到汽车面前去了。同样是初次见面,这次更像个英雄吧。”最后他还轻轻地说了句很有不良倾向的玩笑话。
害得自己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抓住,就被送了回来。
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心情了。
喝了一口牛奶,把还有些烫手的杯子搁在床头柜上。唯砂了摸索到手机的关机键,长摁了下去。
然后她抓起乘满干花的玻璃小瓶,轻轻地嗅了嗅。
越来越觉得,这种味道虽然幽远,却令人怀念。
12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如果需要留言,请按#键。”
桂弥把手机从耳边撤下来,盯住泛着微微蓝光的手机的屏幕,然后他摁断了电话。接着,面无表情地翻开收信箱,光标一路确定,直到打开最信接收到的邮件。
显示时间是23点44分,就在两分钟之前。
信息是封彩信,发件人是未知号码。
信息里的图片被缩得很小,隐约只是几团模糊的色块,可是桂弥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张怎样性质的照片,所以才会沉不住气地给唯砂了拨电话。
一路把进度条拉到最下,下面有个保存附件的按钮。
“保存图片之后可以放大,以便看得更清晰。”帮助栏里这样提示。
桂弥按了保存。
显示保存成功之后,冷下脸把图片放大。
他没有看错那是一张什么照片。
背景是夜幕降临的街市,就算没有照到大门,但也可以看出地点是在哪里。有一幢楼房只照了一半,那尊偏一些的建筑物就是学校临街的初中部教学楼。
照片上的两人自己都熟悉。
闭着眼睛显得十分安静的那个女生是唯砂了,另外一个却是刚刚和自己干了一架的季夏。
连时机和角度都抓拍得非常好。
十分唯美的,亲吻的场面。少年像是吻着心爱的恋人,他脸上细细的血痕正宣昭他是为了她而冲锋陷阵的骑士。
桂弥盯了一会儿,一股异样地感觉从心底升起。如同有哪片最重要的拼图被遗漏,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忽然咬住嘴唇,按了删除。
然后重新拨了唯砂了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如果需要留言,请按#键——”
滴。
“……我们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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