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男人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不，尼古拉斯还活着。”

——保罗·卢卡《土耳其之旅》，1719年

苏丹艾哈迈德清真寺在黎明的光线中渐渐苏醒了。

它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两万多块蓝色花瓷砖，使整个清真寺大厅显得格外柔和、静谧。人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面对着这座“蓝色清真寺”发出虔诚的赞叹。烧制这些美丽的蓝色瓷砖的工匠都是从波斯招来的。一百年前，他们曾用血汗把奥斯曼建筑艺术和东方建筑艺术融合在这里。

这是1719年的一个秋天清晨。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保罗·卢卡从苏丹艾哈迈德清真寺的宣礼塔走向运河的河岸。他看到了一个戴着法式礼帽，用面包屑喂海鸟的男人。

风从运河的方向吹来，保罗·卢卡闻到那个男人身上有股硫磺的味道。

出于好奇，保罗走上前去，用法语朝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男人用流利的法语回答道。

“请原谅我的冒昧，你长得可真像我的一位朋友。”保罗说，“我是卢浮宫的研究员。我所说的那位朋友是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他的画像挂在国王书房的墙上，我每天都会见到，感觉就像是见一个老友一样。不过，尼古拉斯在1417年就已经去世了……那是三百年前了，不是吗？”

男人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不，尼古拉斯还活着。”

这时候阳光撕裂了清晨的雾霭，洒在男人仰起的脸上。保罗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那的的确确是和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的画像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那张画像挂在国王的秘密书房里，作为卢浮宫的第一研究员，保罗连镶嵌画像的铜边有几条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不可能……”保罗像是喃喃自语。

“孩子，”男人看起来和保罗一样不过五十来岁，却带着一种非常慈爱的神情，“三百年的离世隐居，各处游历，真是太寂寞了。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1330年，我出生在巴黎。

不，我的母亲并不知道她会生下一个大魔法师。

接生婆也不知道。

巴黎市长不知道。

整个世界都不知道。

我出生在一个清苦的家庭，像当时贫穷人家的刻苦孩子一样，我认真地学习法文、拉丁文、希腊文、希伯来文……虽然最终成了一个精通多种文字的人，却仍然只能当一个抄写员，以替人抄写和画插图为生。

在后世关于我的传说中，总是说有一天我梦到天使降临，赐予了我《犹太亚伯拉罕之书》，然后我就知晓了炼金术的秘密，造出了魔法石……不不不，孩子，真正的故事并不是这样。

有一天夜晚，当我在油灯下抄写时，窗外开始下起雨来。

气温开始急剧下降，油灯的火光忽明忽暗。

我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这个夜晚，整个巴黎似乎都陷入了死寂，马蹄声格外清晰。

马蹄声消失在我的房门前。

我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外面是无尽的雨幕，此外什么也没有。

不，并非什么也没有。门外有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就像一件硕大的斗篷，遮蔽了半个巴黎，让一切都变得寂静而黑暗。

“谁在那里？”我壮着胆子朝黑暗里喊。

“给我两枚佛罗林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浓郁的黑影里传来。

“什么？”

“给我两枚佛罗林币，我会给你一件意想不到的宝贝。多少骑士为了它而流干鲜血，多少国王为了它而穷尽一生。”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害怕。我猜我应该是在和魔鬼对话。

“走开！”我说完，赶紧关上了房门。

窗外的雨开始结冰，我的手一直不停地发抖。我尝试着用手抓住鹅毛笔，继续抄写，不再搭理门外那家伙。

黑影从门外像无声的潮水一样漫了进来。

沙哑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有一本宝贝书。只要两枚佛罗林币，我就把这宝贝给你。”

我的心里动了一下。我曾抄写过不少精美的书，那些羊皮卷上的东西总是对我有不小的诱惑。而此刻，我用来压住抄写纸的东西，正好是两枚佛罗林币。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我没有经受住魔鬼的诱惑，伸手抓起那两枚佛罗林币扔给了黑影。

“很好，”沙哑的声音响起，“现在，这宝贝就是你的了。”

我用双手捂着脸，摸到了滚烫的皮肤，我没有看那魔鬼，只是对着它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诱惑我？”

“有一天你会领悟到书中的真意。”它说，“当那一天来临时，小心。”

它的话音刚落，我听到雨滴的声音——冰开始融化成水，从半空中掉下来。气温渐渐回升，不再像刚才那么寒冷。浓郁的黑影消失不见了，在巴黎的雨夜中，我看到一条巨大的黑龙消失在门外。它的周身都泛着一种寒冷的、银白的光泽。

原来它并不是魔鬼。可是，我也有点惧怕它对我说的最后一个词：小心。

希伯来语的“小心”，是非常狠毒、冰冷而可怕的一个词，法语里根本找不到对应的词。

我低下头，发现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本古老的书籍。它不像其他的书一样使用纸张或者羊皮，而是由精致平滑的树皮制作而成。书的封面紧密地包着黄铜，上面刻满文字或是奇怪的符号……它以七页为一组，共有三组，第二组、三组的第七页都没有任何文字，但在第一组的第七页上，却画着一根被巨大黑龙吞噬的魔杖。

这就是我得到《犹太亚伯拉罕之书》的经过。

那本书并不是天使带给我的，而是一头黑色怪兽给的。

在那之后，我就像着了魔一般，一刻不停地研究起了那本书。书中是用希腊文和希伯来文写的玄学，有许多稀奇古怪和带有象征意义的插画。我废寝忘食地研读，日夜苦思，尝试解读书中的含义，但总是不得要领。

就这样，二十一年过去了。

直到1378年，我到西班牙朝圣，遇到了一个女门徒。她告诉了我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简单：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是一片混沌。

女神以带有魔力的四个音节创造了四种元素——土（La）、水（Va）、火（Ra）、风（Ya）。

万物由此诞生了。

我突然明白了《犹太亚伯拉罕之书》其实是一本炼金术之书，对应着土、水、火、风四种元素秩序，用这些就能创造出魔法石。

回到巴黎之后，我重新拿起那本书，发现自己终于懂得了书中的文字和符号。要炼出魔法石，就要让炼金炉中的材料产生正确的颜色变化，顺序依次是黑、白、黄、橘、紫，最后如果变成红色，那就成功了。

“有一天你会领悟到书中的真意。”那条黑色怪兽曾警告我说，“当那一天来临时，小心。”

可是我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埋头做起了各种实验。从此，我开始逐字按照书中的指示，根据相同数量的水银来提炼黄金。

四年过去了。

1382年4月25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就在这一天，我终于炼成了“魔法石”！它真的可以将水银转变成黄金，并比普通的金子好，更柔软也更具可塑性。

这之后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一夜暴富与一夜成名同时发生在了我身上。国王将我视为座上客，从佛罗伦萨请来最好的画师为我画了一幅肖像，挂在卢浮宫他的秘密书房中。而我也用“魔法石”点石成金，获得了倾国的财富。我将炼金得来的财富用在慈善事业上，在巴黎盖了十四所医院，还兴建了几座教堂。

因为拥有“魔法石”，我成了不老也不死的人。

我的年龄永远停留在52岁，再也没有老去。

我想，也许这就是黑色怪兽所说的“小心”吧。可是一开始我并不十分在意。直到我的妻子在若干年后离我而去。她死去的时候苍老而安详，我却因为自己不老的面容，不敢去参加她的葬礼。

接着，是我儿子的葬礼。我躲在人群的最后，偷偷看着他被葬在我妻子的墓地旁。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虽然我的肉体不会死去，可是我的心已经死去了。

我开始体会到“魔法石”带给我的奇异人生和这种永生的残忍。

那是1417年。我决定要“死去”了。我制造了死亡的假象，然后隐居世外，实在闷得发慌的时候就在世界各地游历。三百年过去了，这世上不再有我的亲人、朋友，也不再有人记得我。所以在你们的记载中，我于1417年卒于老家——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最后死在他那巴黎的小抄写员家中。

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有这么幸运。

可是，魔法石跟随着我，永生的痛苦仍然挥之不去。1693年，英国有个叫牛顿的家伙翻译了我的一些著作。其实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里，他已经从中得到大量灵感，比如关于重力和光的理论。如果牛顿知道我在得到魔法石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就不会那么执著地要寻找炼金术的秘密了。

可是，孩子，不，收回你眼中的恐惧吧，真正可怕的噩梦我还没有讲给你听……

就在我“死去”的那一年，是的，也就是1417年，我首先选择了去法国的马什库勒原始森林中隐居。那时我独自一人住在炼金术士小屋中，广袤的马什库勒原始森林充满了雾气，即使是最勇敢的猎人也不曾深入森林，当然就发现不了我的小屋。

我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后见到“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的人。当然，孩子，三百年过去了，现在你是最近一个见到我的人。

在马什库勒原始森林中有一处地下城，里面居住着狼人。而在森林的另一方向则居住着更黑暗古老的种族——吸血鬼。

我之所以安稳地隐居在马什库勒原始森林，是因为我曾按照《犹太亚伯拉罕之书》的指点，炼出过一枚土元素戒指——吸血天使之戒。这枚戒指对吸血鬼有着巨大的魔力，它们会听从于持戒者的指挥。所以，吸血鬼从来不敢来打扰我清净的生活；而狼人，它们和吸血鬼是死敌，如果它们惹出了什么麻烦，我会让吸血鬼来收拾它们。

有一天，我猜大约是这孩子的父亲带他出来打猎，他和父亲斗了嘴，于是渐渐进入了密林深处，迷了路。狼人嗅到了人肉的气味，开始追杀他。他的马怕得不肯动，他便撕下衣袖蒙住马的眼睛，狠踢马刺，策马飞奔。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我的小屋。

由于他和马都受了伤，狼人不肯离开，聚拢在我的小屋周围咆哮。

我看这孩子可怜，便用吸血天使之戒招来了吸血鬼，让它们帮我把狼人赶走。

虽然孩子获救了，但他已经遍体鳞伤。我问这孩子从哪儿来，他只说出“莱斯古堡”便晕死过去。

他在我的炼金术士小屋昏睡了七天七夜。我细心地照顾他，拯救了这弱小的生命，不曾想过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可是，我未曾料到他从此就成为了我的梦魇。他后来所做的那些事，简直可怕到我无法向你讲述。他被我救赎了，却将我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