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术师吉尔斯·德莱斯男爵

黑巫术师吉尔斯·德莱斯男爵

他在莱斯古堡盖了一间实验室，醉心于黑魔法和炼金术。可惜不管是黄金还是恶魔，一直都没有出现。就在男爵一筹莫展之际，他十三岁的孙子吉尔斯·德莱斯从马什库勒森林中带来了一个神秘的大魔法师，一个真正的炼金术士。

——莱斯家族日志

1404年，我出生在布列塔尼地区的贵族世家。

不，我的母亲并不知道她会生下一个黑巫术师。

接生婆也不知道。

法国国王查理七世不知道。

整个世界都不知道。

我的祖父拥有大量的封地、城堡和钱财，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我父亲的死亡。在我九岁这一年，父亲患病去世了。母亲抛弃了我，改嫁到了他乡。

从此我和祖父相依为命，即使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也换不回父亲的生命，唤不回母亲离开的脚步。我的祖父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状态，他把父亲的遗体放在一个冰窖中保存好，并且开始醉心于黑魔法和炼金术，他希望能够获得一枚真正的魔法石，恢复我父亲的生命。

在后世关于我的传说中，总是说我是个暴君、吸血鬼、邪恶的刽子手……不不不，历史的真相与传说并不完全吻合。从来没人提到过我的祖父，那个呆痴的、嘴角流着涎液的老头儿……他的下半辈子都花在了从炼金术里炼出一个魔鬼、黄金，或者魔法石上面……他在莱斯古堡盖了一间实验室，醉心于黑魔法和炼金术。可惜不管是黄金还是恶魔，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有一天，一个神秘的大魔法师，一个真正的炼金术士出现了。

那是我十三岁时的一天，我带着仆人骑马进入马什库勒森林打斑鸠和狍子，遭遇了人们所说的“森林雾障”，怎么走也走不出那片该死的林子。我的马匹侧面挂着两只被剥掉皮的野兔——那是我当天的收获。也许就是鲜肉的气味引来了狼人。总而言之，就在那森林里，我听到了可怕的咆哮声。

接着，几只直立行走的狼出现了。

它们率先发起了进攻，仆人们吓得四下逃散。我举弓搭箭，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只。然而它中箭后速度毫不减弱，继续朝我冲了过来。这只狼一边猛冲，一边伸出一只前爪，拔掉了胸口的箭头。它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是的，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这才意识到，它们不是普通的丛林狼，而是狼人。

那时法国人大多并不相信真的有狼人这种物种。而那一天，能够活着离开，并且告诉世人马什库勒森林里有狼人的，只有我一个人。

它们疯狂地发起了进攻，咬断了好几匹马的喉咙。仆人们也纷纷死于它们的尖牙利爪之下。我策马飞奔，想要逃过一劫。我所骑的那匹马是国王赐给我祖父的，它是整个欧洲跑得最快的纯血马。

然而，狼人凶狠的吼声和血腥的气味让它有些磕磕绊绊，几乎怕得都不肯动了。我的左肩挨了狼人一爪，肩膀脱臼了，血顷刻染红了衣衫。再不跑肯定会被狼人撕碎的，我赶紧用右手撕下衣袖蒙住马的眼睛，狠踢马刺……

狼人并不打算放过我。它们在林中急速地奔跑，呼啸而来。我想：我一定是要死在这片无人的森林里了。

这个时候，我看到林中居然有一间小屋！

是的，在这马什库勒森林的腹地，居然有人居住！我策马来到小屋的门前，这个时候，我的马已经再没有勇气奔跑，我也已经再没有力气逃命了。

听到马蹄声和追赶声，小屋里的人出来了。他看起来很老，穿着一件灰袍子。他把我扶进那间小屋子，问我是谁，从哪里来。我只说出“莱斯古堡”，便晕死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在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

小屋的主人自称尼古拉斯，他从林子里采来很多奇怪的植物，把它们放在一口大锅里面熬制成很苦的浓汤给我喝。不久我真的就痊愈了。

他问我怎么会发现他的小屋，我谎称说我是莱斯古堡的一位管家的儿子，几天前，父亲带我出来打猎，我和父亲斗了嘴，于是渐渐进入了密林深处，迷了路。狼人嗅到了我那新鲜人肉的气味，开始追杀我。

我没有告诉他关于我的身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这就像我心上的伤疤一样，我不能揭开它，否则我的心会流血。我也不想解释随行有多少人，他们如何死的。所以我撒谎了。

等我可以下地走动，我就在尼古拉斯的小屋里四处看看。

我发现他很可能是一个炼金术士，因为在他的小屋里，到处摆放着各种形状古怪的仪器、手稿、头骨、动物标本，这些东西我在祖父的古堡实验室里面也见到过。

在小屋的一个角落里，有石块垒成的一个小台，我猜那是一个祭坛。我的祖父也有一个这样的祭坛，他成天都盼望着那里会走出来一个年轻的魔鬼，或者一个手捧着魔法石的天使——总之，他沉醉于黑魔法和炼金术，一心想要找到使我父亲复活的方法。

尼古拉斯的祭坛上没有魔鬼也没有天使，那里总是卧着一只打盹的黑猫。黑猫有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那是一双……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如果你曾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过，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我很快就猜到了小屋主人的身份，他应该是前不久“死”在了巴黎的那位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弗莱梅尔。我的祖父曾写信给他，请他来莱斯古堡，传授制作魔法石的秘密，可是他回信谢绝了。

他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个成功炼成了魔法石的人。

一想到我所发现的这个秘密，我不禁兴奋起来。大魔法师没有死，这更说明了魔法石的效力！如果把他带回莱斯古堡交给我的祖父，那么我的父亲就能够借助魔法复活了！

于是，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和尼古拉斯生活了一段时间，博取了他的信任。

在这期间，偶尔会有深入林中的猎人发现尼古拉斯的小屋，与他结识。我注意到，尼古拉斯并不完全过着隐居的生活，他需要去森林边的村子交换一些麦子、布匹和火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于是有一天我自告奋勇地要帮他去村子里用草药换一些盐。他微笑着同意了。

“可是，我要怎么躲开‘森林雾障’回到小屋来呢？”我问。

“孩子，我这里有一个线团，”他说着起身，从抽屉里找出来一个红色的毛线团递给我，“你换好盐回来的时候，就把线团丢在地上，跟着它就能回到小屋。”

我接过草药和线团，飞快地上路了。因为骑着我那匹最快的马，我很快就回到了莱斯古堡。

这个时候，我已经“失踪”整整三个月了。

我的祖父见到我，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他疲惫地问我去了哪里，怎么活下来的。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急切地渴求着他的关爱，我希望他能因为我的发现而重视我、喜欢我。

祖父果然很高兴。但他还是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因为他写过信给尼古拉斯，被拒绝了。他在巴黎的朋友也在前阵子来信告诉他，大魔法师死在了家中。

我让他挑了两百个最好的骑士，跟着我去马什库勒森林抓捕他梦寐以求的那位魔法师。

他一开始不是很愿意，不过，当他看到大魔法师给我的那个会认路的线团之后，就完全相信了我的话。我们带着两百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跟着线团的指引，找到了炼金术士小屋。

直到被骑士们捆绑起来，送往莱斯古堡，尼古拉斯才明白了发生的事情，明白了我是谁。

他用悲伤的灰色眼睛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这样束手就擒，我原本以为即使是两百个骑士也无法制伏他。

他被我的祖父用铁链锁在莱斯古堡的地下室中……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连我也不敢回想——实在是太可怕了！

为了得到魔法石的炼制方法，我的祖父无止境地折磨着尼古拉斯。

那些可怕的折磨方式，没有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了。即使有人能在这样的折磨之后活下来，也会留下永远的梦魇。

祖父总是让我在城堡的地下实验室里看着他所做的一切，他希望我也能学会黑魔法和炼金术。

然而尼古拉斯始终不说一个字。哪怕对他使用最最残忍的酷刑，他也什么都不说。

有一天，当我照着祖父的吩咐，亲自看守着尼古拉斯时，他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了。

“男爵，”他轻轻地说，“你的祖父已经疯了。但我希望你是清醒的。”

“他是疯了，但我也希望父亲活过来。”我嘴上这样说着，却愧疚得不敢看他。

“相信我，你不会想要拥有一枚魔法石的。永生真的……太痛苦了。”他微微地呼出一口气，“我也许就要被折磨死了。在我临死之前，你不想知道几个月前在马什库勒森林里发生过什么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狼人又是怎么被击退的？”

“你如果想说就说吧。可是听完之后，我不能放你走。”

大魔法师尼古拉斯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听起来苍凉而平静：“那一天，狼人包围了我的小屋。你和马匹都流了血，鲜血的味道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狼人。它们咆哮着，嘶吼着，让我把你交出去。我隐居到马什库勒森林之时，为了避免受到打扰，曾经炼出了一枚土元素戒指，那就是吸血天使之戒。它能够控制吸血鬼，从而制约狼人。于是在那个危急关头，我召唤来了马什库勒的吸血鬼，让它们赶跑了狼人……”

“吸血天使之戒？”我打断了尼古拉斯的话。我对他所说的那枚戒指充满了兴趣，我想占有它。在我这十三年的人生中，我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父亲、母亲、祖父……他们都没有真正爱过我。现在，我热切地渴望拥有这枚充满魔力的戒指，一旦我占有了它，就能控制大量的吸血鬼。那么也许，我的人生中终于有了一点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是的，吸血天使之戒，”尼古拉斯说，“是它救了你。我就要死了，现在，我将把一切都带入坟墓：魔鬼、黄金、魔法石、吸血天使之戒、点石成金的秘密……”

“不！”我喊道，“不！请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吸血天使之戒？”

尼古拉斯双眼紧闭，不再说话。

“告诉我！告诉我！”

任凭我怎么喊，他也不再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他不可能死。无论怎么折磨他，他都不可能死去。因为，他拥有魔法石。他在祖父的折磨下，对一切黑魔法和炼金术的秘密保持着沉默，那么，死亡是无法威胁到他的。

要他交出吸血天使之戒，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生不如死。

从此，我也开始认真地研究起了黑魔法。我着魔般地想要得到那枚能够控制吸血鬼的戒指。

几年后，我那痴呆的祖父也去世了。

他那广袤的封地、无数的城堡和财富都成了我的。然而，这些东西已经无法填满我那空空洞洞的心。每当我闭上眼，都会听见一种窃窃私语，提醒着我，我一定要拥有那枚戒指；而每当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莱斯古堡的地下室，折磨尼古拉斯，期盼着哪一天他能够再次开口说话。

我的领地上开始有各种谣言流传。人们表面上叫我“吉尔斯德莱斯男爵”，背地里却叫我“残暴的吸血鬼”。没有人能够理解我通红的双眼在渴求着什么。他们觉得我像我的祖父一样变成了一个疯子。家臣们总是能在古堡地下室里找到喃喃自语着“吸血天使之戒”的、眼窝深陷、皮肤惨白的我。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种可怕的黑魔法。用它来对付长生不死的人最合适——那几乎会把任何一个最伟大的魔法师都逼入绝境。

这种魔法能把一个人封印在一张画布上。让他在难捱的时光中比渴求生还想要得到死亡。死亡才是永恒的解脱。

我让尼古拉斯交出那枚戒指，否则我就把他封印进一幅油画当中，然后把画烧掉。他会永远陷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却永远无法死去。

我想，他不愧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因为当他听我说完这条黑魔法的名字，就露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他完全明白那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吧，孩子，”他说，“希望在你的一生中，不曾做过什么会带来无尽悔意的事情。你的心已经变成了黑色，愿主保佑你。”

他给了我一个墨绿色的线团，说线团会带我找到吸血天使之戒。

而我没有遵守承诺，我念动了咒语，把他封印在了画布上。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沮丧。因为我并没有觉得满足。即使已经囚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即使即将得到我梦寐以求的吸血天使之戒，我的心却仍然是空荡荡的。

我看着画布上的大魔法师，几年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这并不是悔恨的眼泪。而是我心里明白，我将他人囚禁的同时，也把自己囚禁了起来……我的后半生都将活在无止境的欲望里，我的心已经变成了黑色，那是一个无底洞，没有什么能够把它喂饱的。

至于吸血天使之戒，大魔法师尼古拉斯并没有撒谎。那个线团带我找到了它。

只是，它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