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不忍心相见
女子身上有种特质,会在不需要外力的协助下自由流淌出来,比如容颜,比如情感……
一阵爽朗的笑声让我猛然清醒过来,醒来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的神经还停留在刚才的恐惧里。但是那笑声越来越远了,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享受夜生活的一群过路的年轻人。镇定下来之后才发现我只身一人躺在灌木丛中,劫持我的几个人早已不见踪影,我的包还在身旁,我赶紧拿起来检查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这次,连手机都安然地躺在里面,我有些失落地垂下了手。
可见,只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但是我衣着整齐。我突然想到了脸,于是伸手一摸,钻心的疼痛立即传来,我的第一念头就是,千万不要毁容才是啊。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林海是和我一起的,于是我赶紧四下找了找,竟没有发现林海。我拿起手机赶紧给林海打了过去,还好,通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说:“你好,现在手机的主人正在医院,还没醒过来,你如果是他朋友或者你认识他家人,请麻烦通知一下吧。”我舒了口气,至少知道林海的下落了。
可是,林海的家人我一个也不知道啊,我该联系谁呢?我的心跳还处于狂乱状态,刚才的事情还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旋转,我想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
我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司机刚放慢速度,突然就像受到惊吓一般开走了,一连几辆都是如此。我终于明白自己现在有一张怎样的面孔了,他们该不是把我当成一个深夜出没的女鬼了吧?
我拿着手机,终于还是按了那个号码,其实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给何处,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丑得可以吓走出租车司机的样子,但是他的名字反反复复地在心里跳了好几遍。
何处很大声地说喂,我听到他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我的手机不敢触碰到脸,但遥远地,我还是听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你看他这身功夫,都快够得上和我较量了。”何处又问了句:“是小一吗?有什么事?我现在和若兰在看锡剧。”
我突然想到何处应该是在陪着若兰的,那个十九岁就患了绝症的女孩要比我不幸得多。
于是我说:“哦,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林海现在在医院,你等下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
挂了电话,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才知道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了吧,好在这里已经离家不远了。
我从来没有在夜里一点多独自一人走这样的路,我总是觉得这对一个单身女子来说实在是不安全的,但是今天我竟这样走了,并且心里没有一丝的畏惧,因为我清楚,若是有人出现在我面前,那么感到害怕的必定是他,多么叫人心酸的“盔甲”啊!
终于到家了,我打开门,妈妈竟然还在沙发上坐着,她说:“回来了。”然后一转头,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吃惊地瞪着眼睛走到我面前,伸伸手,想摸我的脸,我往后缩了一下,她的手便没有放上来,然后我看到她的眼泪滚落下来。
我说:“妈,没什么的,你不要担心,一点也不疼。”从开始到现在,我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流,我以为我看见妈妈的时候,我回到家的时候会大雨滂沱般把委屈都哭出来,但是我竟然还是没有流泪,即使是看见妈妈的眼泪。
妈妈竟然什么都没有问我,把我扶到沙发上,然后转身进去端了一盆温水出来,用毛巾沾一点水,轻轻地放在我的脸上,虽然她已经是百般小心了,但是我还是疼得叫出了声,妈妈停住了动作,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进去,拿了一大盒棉花棒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给我擦拭脸上的血迹。
足足一个小时过去了,妈妈终于舒了口气。我一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妈妈帮我擦完脸之后我说:“我想看看。”
妈妈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镜子递给了我。
我端坐起来,妈妈把镜子一点点放到我面前,我睁着眼睛,啊地大叫一声,妈妈赶紧抱紧了我,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已经被妈妈去掉大部分血迹的脸上依然横七竖八地布满了猩红的伤口,伤口太深,使原本平滑的面部陡然生出了这许多的沟壑,我根本看不到原来的皮肤的影子,我虽然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依旧无法接受镜子中的这张脸。因为我知道,即使等到伤口结疤褪去也再不会恢复原来的模样了。我突然庆幸,幸好何处没来。
我躲在妈妈的怀里,依旧流不出眼泪,我的眼前闪过刚才镜中看到的画面,想到我曾经不算迷人却足够自信的脸,想到自己那么乖巧地生活着的愿望,想到自己纯洁地看这世界的双眼……心里便生出怨恨。我本无心怨恨,奈何怨恨一次次地找到我。
这个晚上我和妈妈睡在一起。
躺在床上的时候,妈妈说:“小一,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如何?”
我应了一声。
妈又说:“或者,我们搬家吧!”
我看了妈妈一眼,说:“不!”
妈妈吃惊地看着我,说:“小一,也许当初妈就不该生你,妈欠你的太多了。”妈妈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我说:“妈,你不欠我什么,我从来都没觉得跟着你委屈了什么,是我自己活得太软弱了。”
妈妈转头看着我,我继续说:“我想歇一段时间,明天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工作那边,帮我辞了吧。”
妈妈看着我,许久,说好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又说了句:“我想去整容。”
又过了许久,妈说:“好的。”
第二天一早何处就跑来了。
我躺在妈的床上没出声。
妈开了门,我不知道她和何处说了什么,后来何处就走了。我猜大概何处从林海那里得到我的消息了吧。可是那又如何呢?
突然想到今天是周一了,不知道何处的那件事情会怎么处理。
没过多久,阿可也来了,我依然没见。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情或是安慰,我需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我想把自己变得坚忍起来,重新来看这世界。
我把手机关了,每天在傍晚的时候打开一会儿。
我在家里不声不响地待了七天,每天下午打开手机时都会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短信,从他们的短信里我知道连秋的案子胜诉了,常野那个伤害了连秋的男人被判了五年,据说,常野是负着伤出庭的,对于罪名供认不讳。我还知道周韩又回来了,接替了何处的位置,何处被降职之后竟辞职了,这一点是出乎我意料的。
一周之后我脸上的伤都已经结痂了,手碰上去已经不疼了。我是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去的美容院。在这一周里,妈妈已经做了多方面的调查和咨询,所以我只管跟着她走。其实对我来说整容会不会成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已经丑得不敢照镜子了,我只求能丑得轻微一些。
妈妈拿了我之前的相片过去,但是我的要求是一定不能和原来的长相一样,需要动脸上的哪个部位都是无所谓的。
妈妈愣了一下,但也还是接受了我的要求。
我原先不知道整容恢复竟需要这么久,整整两个多月,在这个过程里,这一年的夏天已离我远去,就连秋天也已不是初秋了。
当我再次照镜子的时候霎时惊住了,但与原先的惊吓不同,这次是惊艳了。我摸着镜子中的脸,不禁小声问:“我可以这么……美吗?”
妈妈终于笑了,但是她的笑容后面却有明显的失落。
我问:“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变成这样?”
妈说:“傻瓜,女儿变得这么漂亮哪有当妈的不欢喜的?”
“那你为什么……”
妈摸了摸我的脸,说:“你原本是极像你爸爸的……”
妈妈的这句话在当时我以为是妈妈一直爱着爸爸的表现,到最后我终于明白的时候才发现这句话里原来藏着一个秘密。
但是此刻我还不明白,于是我对妈妈说:“何处的妈妈心脏病去世了。”
妈妈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满面忧伤的样子,说:“我欠她的算是这辈子还不清了。”
我疑惑地看着妈妈,但是她摆摆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下这张脸,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以外,水灵灵的双眸,精致的眉形和鼻梁,瘦俏的脸形,生动饱满的双唇,这些被巧妙地安排到了一起,让我自己对着镜子几乎要惊呆了。我不禁微微一笑,镜中的笑容顿时惊住了我自己,这笑容……倾城倾国。
整张脸只有眼睛还是我自己的,我努力地盯着镜子中的眼睛许久,直到看不出一点以前的痕迹,我满意地再次微笑。
虽然整容很成功,但是妈妈很担心我的这张新脸,于是强烈要求我在家里好好地休养一个月。于是我只好在家里开始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整容那两个多月我的手机就一直关着,我想,我终于可以出来见人了,于是把手机开了。
手机整整响了十五分钟,全是短信,足足两百条,我的手机只能存储两百条,否则,我真不知道会收到多少信息。
三条垃圾短信,十条阿可的信息,三条连秋的信息,一条一点的信息,二十条林海的信息,剩下的全是何处的信息。
阿可说:“这么久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马上秋天就要走了,你最喜欢的秋天啊,不要去放风筝了吗?”
连秋说:“小一,我现在在爱琴海给你发这条信息,这里真美,有时间你也来看看吧。”
一点说:“何小一,有本事你就躲一辈子吧!”
林海说:“我求你原谅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愿意让我负责,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何处所有的信息都是相同的内容,他每天从早到晚不同的时段都会发来,每天五到十条不等,每条短信都是:“你还好吗?”
我一页页翻过那句话,心里猛地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知道是为了何处的那些短信还是为了我这些天到底好不好,于是,我心里一软,给何处打了个电话。
何处很快就接了电话,然后我听到他激动的声音,“小一,是你吗?你在哪里?”
我憋了一口气,对着电话爽朗地笑着说:“当然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啊!”
何处激动而又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
“我啊?我现在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舒舒服服地出来旅游啦!”我在骗何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变了一个人。
“是吗?”何处的声音有一丝失落闪过。
我又大声地说:“别老是给我发短信了,烦都给你烦死了!”
何处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应了声,没多说几句就挂了电话。电话一挂,我心里莫名的情绪排山倒海地来了,我以前总是不断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我和何处的关系,现在我摸着自己的脸反而觉得想到何处的时候理直气壮了。我把遇到何处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想了一遍,想起他中午在办公室里看散文的模样,想起他在我生病时跑来看我的模样,想起他打歹徒的模样,想起他在荣言面前和我说笑的模样,想起他在北京长城上拥抱我的模样……点点滴滴,一丝丝原来都在心里,我问了自己一句:“难道我爱上了那个人?”但是我马上摇了摇头,那个人是我的哥哥啊,我怎么可以?我只有轻轻地叹息。
我没有和阿可联系,更没有告诉一点我的消息,我想,告诉了何处,他们也许就会通过某个渠道知道我了吧,此时我不想和更多的人说话。
刚挂了电话,妈妈走了进来。我抬头看到妈妈微笑的脸,恍惚间,妈妈似乎老了许多,原先很是讲究的妈妈这一段时间都是随意地处置着自己,这叫我觉得她的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
妈妈笑着说:“打电话呢?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我想回西双版纳了。”妈妈淡定地说。
虽然我早觉得妈妈跟我商量的事可能会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还是吃惊不小。因为当年妈妈要出来时的决绝和后来连一次也没回过西双版纳的决心,都让我以为她受伤极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要回去了呢?
妈妈看出了我眼里的疑问,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什么都不在了,也该回去了。而且我想我们娘俩回去过安安静静的生活,多好。”
我以为妈妈完全是为了我,但是即使为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回到她的伤心地啊?
于是我说:“不用这样,妈,我不会走的,至少目前我是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个城市,我心里有结,我要解开了才行!”我坚定地说着这些,这是二十五年来我第一次没有顺从妈妈的意思。
妈妈看着我,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但最后,她说:“那好吧,你已经大了,做你想做的事吧。但是我是必定要回去的。”
这回我更加震惊了,我原以为妈妈是为了我,现在看来她一定要回西双版纳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可是……那是什么呢?
之后的两周,妈妈一直在收拾东西,因为我还留下来的原因,妈妈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处理,但是她收拾东西的过程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要慢,她在整理的同时总是皱着眉头,有时候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能听到她对着我微微地叹息。
妈妈终于还是在中秋节之前回了西双版纳,我一直把妈妈送到了西双版纳。在去西双版纳之前我特意买了一个新手机,配了一个新号码。
我和妈妈在宾馆里住了三天,之后就帮妈妈搬进了租好的房子里。按照妈妈的意思,租的房子靠近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回到西双版纳之后,妈妈便总是沉浸在回忆中一般,我总是看见她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我错误地以为妈妈可能是在思念爸爸,于是我便私下里用原来的手机给何处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妈妈已经来西双版纳的事情,并且把妈妈的新地址告诉了他,何处如此聪明,一定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短信发出去好一会儿,何处回了条短信过来,说:“你是不是也在西双版纳?”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关机。
第二天,正好是中秋,我想,说不定爸爸会过来,于是一大早我就告诉妈妈我要出门四处走走,很久没回来了,还挺想念的。
出门的时候,妈妈一再嘱咐我要早点回来,她说一家人要一起过节,这中秋才像中秋。我笑着答应了。
一出门,我就有些犹豫了,西双版纳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我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有我特别想念的地方,而这特别想念的地方我又不知该不该去,因为我知道蔡云河和走春就住在那里。
突然,我对自己笑笑,如今这张脸,他们如何认得出?
我想再次去感受小时候的那片竹林,可是到了地方却发现,林子已经只剩下一小片了,周围已经建起大片的建筑。果真是物非人亦非的景象,再次踏足的时候心里岂止是感慨?我抬头,在心里说,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们了。可是,所为何人,所为何事呢?为的那些东西不过是眼前的一场幻境。
林子给我的记忆除了我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其余几乎是蔡云河,我站在这里,依然记得当年他的模样,记得他的微笑,他的还未发育成熟的嗓音,记得他对我所有的好……今日,这中秋时节的空气微凉,如同我的心。
我顺手摘了片完整的竹叶,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折起来,放进嘴巴里,一用力,清脆的声音倏地传出来,我心里一阵欣喜,这竹叶还一如从前,这声音也一点都没变。
我不禁又用力吹了一下,童年时的快乐感觉和无限满足感随即充满了我的心,我正享受这般美好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声:“小一!”
我心里一惊,天哪,竟还有人能认得出我!而且,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莫非……
我一转头,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赫然站着的,竟是何处!
正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情况的时候,何处突然尴尬地对我笑笑,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我才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忘记了刚才是背对着他的,我的背影一定还是以前的样子。
但是,很久不见何处,这一见,心里除了高兴,还有些酸酸的感觉。
可是,我说过不要做以前的小一了,于是,我满面带笑地正对着他,说:“喂,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叫小一?”
何处显然是愣住了,他慢慢走近我,一直盯着我。
我假装害怕地后退一步,说:“你没事吧?”
何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难道真有这么像的人吗?”
我继续装傻充愣:“喂!你说什么呢?你觉得我像谁?”
何处猛然回过神来,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背影和声音几乎一模一样。还有,眼睛,也很像。”
我心想,本来就是一个人。
何处苦笑一下,接着说:“而且,竟然都叫小一。”
说完,他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全是疑问的神色,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心里发虚,于是赶紧岔开话题。
我举起手里用竹叶折成的口哨,对他说:“你看,我做的口哨,你会吹吗?”
他看了看,眼里终于有一丝失望闪过,我随即放下了心。
他说:“看来我真是认错人了。”然后对我笑笑,说,“我也会折,而且折得比你漂亮。”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我脚步不听使唤地就跟了上去,我心里竟然欣喜起来,我在假设,假设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假设我现在才开始认识何处,若是那样的话,又会如何呢?
何处仿佛没觉察到我跟在他身后,自顾自走着。
我叫了一声:“喂,你去哪里啊?”
他停下来,转身看着我,说:“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我仿佛真的不曾认识他似的,原来,有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是如此美妙的感觉,我不禁感慨。
何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突然调皮地一笑,说:“我叫小二!”
我心里偷笑,脸上却装作波澜不惊地重复了一遍:“小二。”然后笑着对何处说,“小二,你这名字不错,多容易记啊。我叫小一,你叫小二,咱们还挺有缘的。”
何处笑笑,不理我,转身继续走着。
我也理所当然一般地跟着他一起走,边走边闲聊。
我问:“小二,你家是这里的?”
何处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也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走。
过了一会儿,何处突然说:“其实我是送一位朋友回来的。”
朋友?会是谁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何处继续说:“一个仅仅十九岁的小姑娘,就在上周,离开了。”何处的眉头皱了一下。
难道是若兰?自从上次我见到她,到现在还没几个月呢。当初见她的时候她还站在我面前青春洋溢的样子,生命,如此不堪。
我看着何处紧皱的眉头,说:“相信她是没有遗憾的,她那么坚强美丽地走过她的生命,所以,活着的人不必忧伤她的离去,只要记着她的好就够了。”
何处突然看着我,说:“你这样说话的时候真的是像极了一个人。”
我眼珠子转了转,赶紧换了个话题:“我给你说个有趣的事吧。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喜欢做红娘。有一次,我对我一个朋友说:‘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他说‘好啊。’我又问:‘那你有什么要求呢?’他说:‘人要好,长相嘛,和你差不多就OK啦。’我当时心里一喜,谁知他又加了句:‘漂亮的咱养不起啊!’”
我说完,看着何处,他的眼角眉梢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于是我趁机说:“小二,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何处看看我,不在意地说:“好啊。”
我突然快走一步,站在了何处面前,说:“在你面前的这位小一姑娘如果介绍给小二同志是不是很配呢?”说完,用带着挑衅味道的柔媚的眼神看着他。
何处装作审视一般地从上到下打量我,然后笑笑,刚准备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何处对我抱歉地笑笑,然后接了电话。
何处对着电话说:“噢,是你啊。”
我估计是荣言。
何处突然惊奇地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这话听得我真不是滋味,看来还追到这里来了。我心里很不服气地哼了一下。
何处接着说:“好,不跟你客气。好,我马上去车站接你。”
何处挂了电话后,看了看我,说:“我要走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我笑笑,看着何处离开了。
突然,我大叫一声:“那个,小二,我刚才说的事你怎么说啊?”
“什么事?”何处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把我介绍给你的事啊!”
何处很是痛快地笑了一声,说:“漂亮的咱养不起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心里一阵怅惘,就算我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也还是不会接受我吗?小二,这名字比哥哥听着舒服。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心里便升起了一股负罪感,他毕竟还是我的哥哥啊,我能做什么呢?也许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清楚地明白,他是我哥哥,可是为什么我总是忘记这一点呢?
看着何处就这么走远,我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不觉竟到了当年我住过的地方,那些已经显得苍老的房子竟然还在,可是来来往往的人竟是一个也不认识的。突然想到了那句话——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虽然我这只是小家子气的感叹,可是却也让心里满是悲哀。
我正欲离去,一抬头,远处就这么微笑着走来的两个人让我呆住了。
那女子明显隆起的肚子已经昭示着孩子的降临了,女子身旁的男子幸福的模样简直叫人心醉。当然,也许只有我才会觉得心醉,因为那是蔡云河,而那女子,正是走春。
我愣愣地站着,看着他们就这么说笑着与我擦肩,就这么与我陌路般相逢,又错过。
我赫然听见走春小声对云河说:“那个人长得倒是有点像小一……”
我一转头,微笑着对他们说了声:“中秋快乐!”
走春和云河都转头,奇怪地看着我,然后也微笑地说:“中秋快乐!”
然后,我们就这样各自走各自的了。
也好,我还是遇到他们了。
一路恍惚地回来,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爸爸!我心里一阵高兴,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爸爸说:“你是为了他才回来的吗?”
然后是妈妈的声音:“是的,我要回来守着他。”
“你要这样一辈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些年总是这样,让小一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知道我欠你的,我也欠小一的。”
然后是一声叹息。
我本想离开,但是越听越糊涂,他们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和妈妈又是什么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妈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但是,我更欠他的。他就这么离开了,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我心里一惊,妈说的那个女儿该不会是我吧?
然后屋里沉默了很久,我转身,先下了楼,我不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面对爸爸,同时也想让他们单独多待一会儿。
我站在楼下发呆,我想到了这么多年我和妈妈一直相依为命的生活,仿佛爸爸在我的生活里是一个那么不重要的人物,我一直以为妈妈在恨着爸爸,可是没想到她见到何处的时候竟没有恨意,而且她还说她欠爸爸的,也欠何处妈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想着,爸爸走了下来。
爸爸没看见我,只是低着头缓缓走了。
我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心里一酸,这个曾经被我认为背叛了我和妈妈的男人,也这么老了。
我转身回家,一推门,直接问妈妈:“你们说的‘他’是谁?还有‘他的女儿’又是谁?这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看着我,微微一笑,说:“本来也是打算今天告诉你的,你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决定要告诉你是在你整容之后,我原本想,就让你这么快乐地过一生吧,但是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一切还是明明白白的好。”
我看着妈妈,心想,她究竟会给我讲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妈妈坐在我面前,安静地,像说故事一样说她的当年,说她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和爱。
她说:“我年轻的时候谈过一场恋爱。我们经常到那片竹林里约会。那时候那竹林比你小时候见的还要大,我们怕被人发现,总是走到很深的地方去。他会吹笛子,他的笛子总是吹得那么好听。”
妈妈说到这里,脸上露着幸福的微笑,仿佛那人现在还在她的身边。我突然想到妈妈让我学吹笛子的事情。于是我问:“他是不是经常给你吹《甜蜜蜜》?”
妈妈笑笑,说:“是的,那是那时候最流行的歌了。”说完,她停了停,面色渐渐黯了下来,然后接着说,“有一天下午,我们跑得更远了,我们竟发现了一株株长得很矮的植物,上面结着红红的小果子,很是漂亮。我伸手去摘,刚想放到嘴巴里却被他夺了过去,他看了一会儿,说他要先吃吃看会不会有问题。结果……”
妈妈显得有点激动,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是不是一直在她心里?
“结果他刚吃下不久就不对劲了,然后就在地上打滚。我着急了,大声喊,可是哪里有人能听得见?情急之下我竟然背起了他,可是,我一着急竟然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了。到处都是竹子,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接着慢慢地说,“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没了呼吸,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叹了口气,“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那个孩子就是你。我知道我必须把你生下来,因为你的亲生爸爸,他不在了,你是他留给我的最好的纪念。但是那个时候一个单身的女子怀了孩子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我知道何处他爸爸一直喜欢我,他以前和你亲生父亲是好兄弟,后来他出去做生意了,一走好几年,你亲生父亲出事的时候他刚回来不久。于是我跑去问他愿不愿意娶我,我把我怀孕的事情也告诉了他,结果他竟然愿意。结婚之后一年多,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有妻子的,而且儿子也已经很大了,只是他们没有领过结婚证。他是个好人,他只是想帮我而已,从结婚到现在,他碰都没碰过我。”
妈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听着听着,觉得这事情与我无关一样,这么离奇的故事,这么叫人费解的情节,而我,却无辜地成了这故事里的一枚棋子,这不是很好笑吗?
可是,妈妈说到何处的时候,我突然就释然了,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么说,我和何处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了?他也根本不是我什么同父异母的哥哥了?真的是这样吗?那这么说,我可以去喜欢他了?
第一次敢大胆地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我突然明白我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了吧!
妈妈说完了,看着我,问:“你怨我吗?我到现在才告诉你。”
我摇摇头,问:“你一直想着那个人吗?”
“是的,我忘不了。我看见你的时候就像看见他一样,你原来的模样和他像得很。”
“妈。”我叫了一声,妈妈看着我,我说,“你这些年,该多苦啊。”我说的是心里话,我想到妈妈那么要强的性格,想到她如此守着自己的爱情,爱情的信念在心里扎得越深,这无望的爱也就越让人痛苦。
妈妈的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我想我是明白她的,心里有个人,但是你不能和他一起,不能感觉到他,不能对他说话,不能与他分享悲喜,可是心里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这苦,好比黄连啊。
妈擦了擦眼泪,起身走进屋子,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张相片,黑白的,只有少许的泛黄,可见被保存得很好。
我接过,看见一个帅气的男子冲着我微笑,我问道:“就是他吗?”
妈妈点点头,说:“这是你爸爸。”
爸爸,我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活了二十五年,今天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爸爸是什么样,我仔细地看了又看,生怕会一转眼忘了一样。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情,它让我再想到何处的时候心里不再是酸酸的了。
在西双版纳又待了两天,然后就回无锡了。走的时候妈妈没有过多地挽留我,她只是对我说:“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上飞机那天,竟意外地遇到何处。
此时再见他,我的胆子着实更大了一些。
我拍拍他的肩,然后笑着说:“小二,我们又见面了!”
何处转头,看着我,惊讶的样子,然后优雅地笑笑,说:“看来,我们真的是很有缘!”
我得意地笑笑,说:“当然!你坐飞机?”
何处点点头,说:“飞到上海,然后转车到无锡!”
我其实明明知道是这样,却还是装作不相信一般地看着他,说:“你相信上帝吗?我本来也不相信,但是现在我信了,咱们真的,实在是,太有缘了!”
何处再次惊讶地看着我,说:“莫非?”
我点点头,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和何处一起笑了。
实际上,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笑,并不是因为这莫名的缘分而笑,而是此时我的心情,面对着何处,再没了以前压抑的感情,再没了心里烦乱的顾忌,这个男人,从今天开始,再不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们的关系会有一个全新的改变,绝对会的。
但是,迎面走来的那个人,让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我这辈子做事情绝不会这么称心如意的,有时候甚至自己还什么都不明白却已换了张脸,虽然这脸比以前的要漂亮许多。
向我们走来的是个女子,而那女子,却是我这么久都没有再见的阿可。
我终于明白,原来几天前何处接的那个人是阿可,不是荣言。
虽然心情一下子低落了好多,但是能见到阿可,我马上又欣喜起来,这个对我来说永远值得珍惜的朋友,曾经喜欢和我一起打羽毛球喝纯净水的朋友,她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充满阳光。
我想开口叫她,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阿可注意到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然后又用满满的笑意问何处:“这位是?”
我笑着抢先回答道:“我叫何小一,你叫我小一就好了,认识你很高兴!”
阿可呆住了,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然后看着何处,说:“你认识?”
何处点点头,说:“刚认识。”
然后阿可又看向我,有些迷离的眼神,说:“你很像一个人,连名字都一样。不过,她没有你这么漂亮。”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处一眼。
何处没有多说话,提起身旁的行李就打算走了。我看见阿可伸手向前,想挽住何处的胳膊,但是何处身子一歪,躲了过去。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阿可原本就喜欢何处,我早就知道的,但是几个月未见,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可和何处的关系似乎很是亲近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假如,他们有发展的机会,我该怎么做呢?我还会觉得这个男人可以给我一个仅仅关于爱情的梦想吗?我明知道会伤害阿可还是会这么做吗?
我摇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吧。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我要去寻找很多之前我没有解开的谜,二十五年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想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一直安分守己,却接二连三地被人暗算;从没谈过恋爱,却在感情上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至少一点算是被我所累的一个。我,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在飞机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些,于是没有心情说话。只听到身旁不远处的阿可在对何处说:“不知道我们的小一,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又软起来了。
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吧,能和何处如此接近,阿可一定做了很大的努力。
一路上,何处很沉默,几乎没说什么话,只听见阿可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我则干脆闭目养神。阿可是个机灵鬼,对我又十分了解,说多了肯定会露出破绽。
“小姐,你好!”
我一睁眼,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的脸,我深吸一口气,这男人长得真是帅气,难得的是,他还对着我微笑。我也礼貌地笑笑。
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然后在我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说:“这是我的名片,希望能和你做个朋友。”
原来如此,我看着名片上“程叙”两个字,不以为意。
我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我叫何小一。”
他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风度》时尚杂志的摄影师。”他指了指名片,说:“目前我们正在寻找合适的平面模特,觉得你的条件很合适,如果何小姐感兴趣的话可以和我联系。”
平面模特?这也是我能做的事情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这个工作我恐怕不能胜任。”
“为什么这么说?何小姐人长得如此漂亮,身材又好,天生丽质,我是做摄影的,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为镜头而生的。”
天生丽质?我心里苦笑不已,难怪这年头有很多人想去整容,以前姿色平庸的我怎么会懂得这张脸可以成为女人的资本?
我笑笑,说:“我会考虑考虑的。”
这个叫程叙的男人笑笑,把手插进略略显长的头发里理了一把头发,然后突然转了一个态度,像个孩子似的跟我说:“我可以叫你小一吗?”
我一愣,随即点头微笑。
他很开心的样子,说:“其实,从私人角度来说,我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我依然笑笑。
他接着说:“只身坐飞机的女子是有故事的。”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工作出差?”
“这很简单,一般单位不会派这么漂亮的女职员单独出差,因为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再说,一定会有人利用这机会和你一起出差的。另外,我刚才给你名片邀请你做平面模特的时候,你没有立刻表示你是有工作的。”说完还得意地看着我,然后又加了句,“或许,我只是碰巧猜到了。”
如此聪明的头脑,如此敏锐的观察力,不得不叫我佩服,但是我还是不服气地说:“真是被你碰了个巧。”
他笑笑,说:“我活了二十四个年头了,经常碰巧,习惯了。”
“这么说你二十四岁了?”
“是啊。看起来你可不会比我大哦。”
这小子在变着花样地问我年龄呢,耍这个小聪明,真是个孩子啊。我笑而不答,在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人面前,还是不要说年龄的好。
他看我不语,接着说:“这班飞机是去上海的,看来你也是去上海吧?”
这次轮到我得意了:“这回可没碰巧哦!我是要在上海转车去无锡的。”
“原来这样啊。”他有点遗憾地说。
这一路,我和程叙就这么聊了起来。实际上我是个不喜欢和陌生人说太多话的人,倒不是不信任,而是个性使然,然而这次我却和程叙说了一路的话。说话的过程是愉快的,但是我心里却赌气一般地难受,我不时地向离我不远处的何处和阿可望去,心里竟希望他们是关注我的。一方面,我不想给他们我一如他们所熟悉的小一的感觉,一方面,我只是在心里较劲,不知道为谁。
但是何处连望都没望过我一眼,我这张脸当真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心里渐渐有了埋怨。我曾经那么喜欢蔡云河的时候,蔡云河把我当妹妹看;遇到何处的时候,我是他妹妹;如今再遇到何处,我连他妹妹都不是。
是谁叫我的悲伤无处释放?
越想越觉得无辜,以前纵使跟着妈妈东奔西走,但心里是平静的,生活是安宁的,如今,妈妈终于停了下来,我却开始不安。
下飞机的时候阿可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我突然就明白了,她是不愿意我和他们一路走的。
何处突然叫住了我:“小一,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呆了,他说的是“我们”,正如许多年前蔡云河说“我们以后会去看你的”一样,一股难过从心里涌了上来。
我突然笑着看了看程叙,然后说:“不了,你们先走吧,我遇到个朋友,打算在上海玩一天再走。”
阿可放心一般地冲我笑笑,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何处转身之前看了我一眼,我觉得那一眼很深。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阿可,问道:“请问你认识凌一点吗?我记得听他说起过你。”
阿可转身点了点头,说:“认识,有什么事吗?”
“我前两天打他手机打不通,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他几个月前就去法国了。”
“法国?”
“是去读书的。”
我没再多问,只是说了声谢谢,其实她这么说我心里已经明白了。
看阿可和何处走远了,我也转身准备离开,我要做什么呢?其实我还不知道。
突然程叙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何小一!”
我转身,假装迷惑地看着他:“怎么?有事?”
“当然有事?你就这样把我当完挡箭牌就算了?”
我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算了,算了,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忍心严刑惩罚啦,就罚你陪我吃顿饭吧!”
说完,拉着我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声南京路就出发了。
我没有反对,总觉得欠了程叙点什么,就这么跟他去了。
这时候不是吃饭的时间,饭店里的人不是很多,程叙看来是个很讲情调的人,也有点小资,这种地方不适合吃饭,适合谈情说爱。
程叙竟然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有些好笑,对于某些男人来说,美丽的女人真是毒药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程叙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一点。
程叙很是绅士地给我拉出凳子,然后微笑着请我坐下。我坐下后,他才坐到我对面去。
就在他坐下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突然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他的眉微微一皱,眼睛立刻又从前方移了回来,然后从侍者手里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就在他点菜的时候我转身向他刚才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间,我也是一惊,不远处,正对着程叙坐着的竟是周韩,而周韩对面的那个人,虽然只是让我看见了背影,但是熟悉的样子也是叫人吃惊的。显然周韩也看到了我们,于是他对面的女子也转身向我们看来。难以想象,那个人竟是张想!
我赶紧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程叙的情绪和刚才有了些变化,但是还是克制着自己。我心想,难道这个程叙是当年要和张想结婚的人吗?可是他的样子和我所见的那张婚纱照的不一样啊?那程叙和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吃饭的时候,我还没开口问,程叙竟然自己开口说了。
他说:“刚才我看见了个熟人,和他的情妇在一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情妇?这怎么回事?
程叙接着说:“所以说啊,在选老公的时候要擦亮眼睛,不要以后后悔。”
“你在说我吗?”我笑笑,然后问道,“你认识那男的?”
“他是我堂姐的丈夫。”
堂姐?那是程然啊!原来程然是程叙的姐姐啊!真应了那句话,世界真是小啊!我转了个圈,认识的人竟是程然的堂弟!
我突然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便装作很“三八”地打听起来。
程叙倒是真的很认真地开始说给我听了,他说:“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秘书,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以前听我堂姐说起过。好像那男人很喜欢他的秘书,曾经我堂姐在那男人看的书里发现了他秘书的相片,但是她还算聪明,没有声张,而是想办法把那男的转到南京去工作了,谁知道,这样也没阻止得了他们在一起。听说那女的已经怀孕了,我堂姐正面临婚姻破裂的危机。我看见那男人还和那女人一起在这吃饭,真是火大!”
听程叙这么一说,我倒真是糊涂了,或许程叙根本就没了解清楚事情。首先,周韩的秘书是我,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周韩有过什么感情事件?另外怀孕的女人肯定不是张想,因为张想根本就是不能怀孕的。那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看着程叙,笑笑,说:“你别这么激动,你都没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正他们要离婚是真的了!我堂姐还一直很要强的样子,唉。”
“她怎么不和他们坐下来谈谈?”
“谈谈?似乎我堂姐还想过要把那女人给杀了。一时激动罢了。”
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但是立刻被我打消了,继续和程叙吃饭。
我们正吃着的时候,周韩和张想起身离开了。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韩很是亲密地扶着张想,难道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而且我总是觉得张想穿的衣服很奇怪,张想一直是个很讲究的人,出来约会吃饭更应该注意才对,怎么会就穿了个这么宽大的衣服呢?
只听程叙叹了口气,说:“防辐射的衣服都穿上身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
短短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我只是在家里待了三个多月而已,怎么有这么多的变故发生?难道原来的小一不在了,他们就很着急地改变自己了?
我倒不想叹息,我心里甚至有一点隐隐地为他们高兴,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话。
吃完饭,我本想回去,程叙却偏要带我去他的工作室看看。看在他刚才又是请我吃饭又是告诉我那么多信息的分上我还是答应了他。
他所谓的工作室其实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他说这是他个人的,在公司他还另外拥有一间。我当然不管那么多,只是他那个小小的空间竟然很吸引我。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小小的空间用来做摄影棚的模样,里面每个角落都自成一派,裸露的墙身有性感的线条,其余的大部分被很多大幅的背景画遮盖住了。
忽然一双手从我身后绕了过来,我正想躲开,那双手却有力地把我的双手抓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程叙已经将我的手举到了眼睛面前,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耳旁温柔的声音,他说:“把你的拇指和食指摆成八字,然后对成一个框,伸向远的地方,你看你能看到什么?”
我忐忑地缩了缩身子,心想,这小子其实看起来还不算坏人,应该不会欺负我吧?
他见我发愣,用挑衅的语气说:“怎么?难道你怕我不成?”
我哼了一声,照他说的把手举起来。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游走,我只是去看通过四个手指框住的空间,每经过一个小空间,我都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风景,时而狂放,时而雅致,时而欢快,时而忧郁……空间里的明暗跳跃让我想到了生活的节奏。
突然一声咔嚓的声音,我的眼前闪过一束光,我才注意到程叙这小子不知何时已经拿起相机站在了那里,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显然是对自己的偷拍很是满意。
我刚想呵斥他,他突然很正经地说:“你现在可以理解我喜欢摄影的原因了吗?你手里看到的小世界就好比我的镜头,这里装着的部分永远是最美丽的,你放开手,看我这个房间会觉得到处都是格格不入乱七八糟的,但是,你只去看它的每一部分,又都有意义了。”
诚然,他的这番话倒是真的镇住了我,刚才我看这空间的奇妙感觉都被他说了出来。
但是我不愿输给他,我说:“反过来看,当你只看见一件事的部分或者只了解一个人的部分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你所了解的是美好的,是善意的,但是当你完全看清楚的时候,失望可能会更大一些。”
程叙笑笑,说:“那么就是说,如果你看到的部分是丑的,有可能你完全了解的时候会发现原来它很美。”
程叙说完只是看着我笑,我也笑笑,无疑,他说的完全正确。
我突然想起,我本来是要反对他偷拍我的,却被他转移了话题。不过,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对他说:“刚才那张相片算作我送给你相识的礼物吧!”
程叙的眼睛突然发亮了,然后得意地说:“看来我的魅力不小嘛!”
我没有理他,又环视了一下屋子,然后问了他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不是很漂亮?”
说实话,自从整容以来我还从没在别人那里,尤其是男人那里证实过我是不是真的很漂亮,今天突然想验证一下。
程叙很是认真地看了看我,然后说:“不,不是漂亮,是美!”
我对他笑笑,然后一转身,说:“好,今天到此为止,我要回家了!”
程叙很奇怪我的反应,赶紧说:“我说的是实话,你确实很美!漂亮只是泛泛之辈都可用的词,而你是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简直,简直以为你是仙女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实在是着急,以至于连“仙女”这个词也用了出来,但是我还是没有停步,只是说:“今天谢谢你,以后有机会会再见的。”
程叙看出来我是真的要走了,赶紧追出来,说:“你的手机……”
我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把手机给他,他开心地接过去,然后拨了他自己的号码,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他说:“你可以走了。”
我忍不住笑了,孩子一样的男人啊。
我接过手机就走了,程叙跟上来想送我,我止住了他。我不喜欢有人送,我喜欢独自走,这样至少可以假装自己毫无牵挂。
我继续前行,程叙突然在我身后很是着急地叫了我一声:“小一!”
我一回头,又是咔嚓一声,然后镜头背后露出了程叙微笑的脸。我把双手举起,按照刚才的样子,对着程叙的脸,只是微笑一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买了晚上八点钟的火车票,一路安静,仿佛从未在西双版纳和何处以及阿可偶遇,也好像从未看见过周韩和张想的亲昵。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打开了以前的手机,比起前一段时间安静了不少,我很安心,也许我更希望这样,大家慢慢将我遗忘吧。
只有一条短信,还是何处的,我的心里又暖了一下。何处说:“我回西双版纳了,遇到了一个叫小一的姑娘,我竟认成了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感觉也像你,呵呵,不过,你别介意,她没你漂亮。”
我心里笑笑,眼角却湿了,竟又有点想念那个人了,想念那个人毫不在意的笑,想念那个人假装无所谓的关心,那个人的棱角过于深刻,仿佛我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必定不是我的哥哥一样。秋天,是我生命里的坎,树叶落下的时候,我心里那些往事也开始堆积,那些带着岁月温度的面庞,逼着我的眼……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很是疲惫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蜷缩的时候感觉到家的温暖了。此时突然想有个人温柔地抱着我,然后我慢慢给他说我所有的心里话,说我多么不愿意这样,多么想告诉他们其实我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小一。但是我又不甘愿,我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我成了今天的样子,我也想知道,何处,他究竟是如何对我的。这样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铃声吵醒的。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那位和我一样都睁大了眼睛,我就算把所有人都想一遍也不会想到这时门口站着的会是荣言。
荣言看着我,满眼的疑惑。
我挠了挠头,借此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对她说:“你是?”
荣言笑笑:“请问,这是何小一的家吗?”
我再次挠挠头,然后说:“我就是叫何小一,但是这不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租来的。”
荣言噢了一声,眼光停留在了我身上,然后突然说:“我可以进去坐坐吗?我是原来这房子主人的朋友。”
我很友好地请荣言进来,然后去给她倒水。
荣言只是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道道都打在我的身上。
我倒水走过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我的手机响了。
我猛然间愣住了,让我不知所措的是这铃声是我原来手机的声音,昨天晚上睡着的时候忘记关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在心里祈祷这不是荣言打的,可是我转身的时候就几乎绝望了,我看到,荣言手里拿着手机,很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赶紧解释:“我搬来的时候这手机就在了,我一直好好地帮她保存着,希望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拿。”
这假话说得越来越多,说的时候渐渐也多了几分坦然。
荣言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接着问她:“请问,你突然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荣言终于收回了看我的目光,说:“没什么,今天顺路经过这里,所以来看看,没想到她不在。”
我也很遗憾地笑笑。
荣言突然看着我,说:“你应该知道另外一个小一吧!”
我赶紧摇头,说:“我搬进来的时候没见到她。”
荣言自顾自接着说:“她突然就消失了一样,很多人都在找她。她有个哥哥,因为她的辞职和音信全无整整一个月没笑过,而且还病了一场,之后一直委靡不振的样子,幸好有个好心的姑娘一直在他旁边照顾他。”
我心里一惊,我当然不会知道我消失的时候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不知道何处还会为了我如此伤心,我小声说:“她那哥哥对她真好!”
荣言说:“是啊,是个好哥哥呢。因为小一是出了次事故之后消失的,没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出事那天给她哥哥打过电话,因为这个电话她哥哥一直在心里怪自己,怪自己当时没有去帮她。有一次他醉酒的时候说,他十四岁那年看到的小一的样子一直在他心里,但是那次后他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可是小一回来了,结果又被自己一个疏忽给丢了。”
荣言自顾自说着,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这些给我听,但是从这些事情里我可以看出,那段日子里,荣言也是一直陪在何处身边的,但是她口里说的那个好女孩难道是阿可?
荣言说到这里停下了,看着我,笑笑,突然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你的朋友。我觉得我们是有缘的。”
我笑着点头。
荣言的这番话决不是顺路过来说给我听的,她必定是怀疑我的身份了,我现在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我还是说自己叫小一?要做就该做彻底的。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看荣言接下来的反应再说吧。
荣言走后,我定定地在家坐了一个多小时,本来想找个工作,可是拿起身份证又犹豫了,谁会相信这是我的身份证呢?完全不是照片上的这张脸了。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我不能这么浑浑噩噩的了,我要有个周全的计划才行。
我把身边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决定从阿可入手。阿可是我最了解的人,应该会是最容易接触的,我要从她这里开始,然后进入到他们生活的圈子里,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样,要看事情的发展了。但是有一点,我渐渐开始明确,在整个计划里,我唯一不能输掉的,是何处。
想到这里,我似乎有了生活的目标,赶紧收拾停当然后去购物。
买了很多以前不会考虑的奢侈品:昂贵的化妆品,大厦里贵得吓人的衣服,讲究的饰品……这些都被我一袋一袋地提了回来,我想,我所有的外部配件都要衬得上这张脸才是。
晚上,化了很浓艳的妆出门,去了一个地方,曾经我、阿可、连秋最喜欢去的酒吧。
可能是我来得早了些,坐了很久也没看见阿可,这空当倒是不断地有男人前来搭讪,只是我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们,我拿着酒杯让别人看见我颓废的美丽的时候,其实是我最具有攻击力的时候。
我一直坐着,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那些在我身边打转的男人们看到我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倒是不敢惹我的,我明白,其实,他们心里以为我可能属于某个他们惹不起的人物。因为当有个男子要向我走近的时候,突然被另一个拉了过去,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没有把另一个人的话盖住,他说:“这种女人是你能碰得起的吗?”
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只不过是穿了一身价位高些的衣服,只不过是涂抹了些可以遮盖我稚气的胭脂。
终于,门外进来了几个人,看到那熟悉的面孔,我总算有理由庆幸我这一晚上没有白等。
进来的那个人是王姐。
但是,王姐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今晚一直想等到的阿可。
我本来还在诧异怎么会要么都不来,要来就来了两个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她们是一起的。
她们说笑着找了个位子坐下了,酒吧里声音太吵,我根本不可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看起来她们似乎说得很开心,应该不是什么重要话题。
我就这样看着她们大概两分钟,然后放下手里的酒杯,朝她们走去。
我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轻松自如、仪态万方,我尽量让身后的目光跟得远些、再远些,此时,我需要有人注意我。
果然,我还没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王姐和阿可就已经发现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我自信而又友好地冲她们笑笑,王姐似乎有些茫然,但是我看到了阿可眼睛里的一丝惊讶,然后她终于也冲我笑笑。
我便走了过去,很自觉地坐下,然后对阿可说:“我们又见面了。”
阿可看着我说:“一日不见而已,你就变得这么漂亮了。”
我掩嘴而笑。
王姐问:“你们认识?”
阿可便凑近王姐说:“去西双版纳旅游的时候偶然遇见的。”
我看着王姐,说:“你好,我叫何小一。”
王姐愣了愣,然后笑道:“你叫我王姐就好了。对了,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说完,还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笑笑:“可能是我长得过于大众化了,谁见了都觉得以前见过。”
阿可笑了,说:“大众都长你这样,男人们就要晕头转向了。”
我笑笑,不想和她们继续这无聊的口舌游戏了,于是笑着对阿可说:“先前遇到的和你一起的那个年轻帅气的男士是你男朋友吧?看起来你们很配哦。”
阿可的脸红了,说:“算是吧!”
我的心沉了一下,什么叫算是呢?她那个神情分明在说就是了,至少在她心里就是了。昔日,这可是我最好的姐妹,若是还在当初,我必定是会为她感到高兴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如今,我可是要和她一起争夺何处的那个人了。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对阿可呢?
我心里想着,嘴上还是说:“还害羞了。”
阿可很是大方地说:“不是害羞了,我就不是会害羞的人,是因为目前他还没有明确表示他是我男朋友。”
阿可这么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又像以前的她了。虽然她的话让我的心稳定了几分,可是同时也为阿可担心起来,就像当初我看到她那样看何处的时候的担心一样。
王姐在一旁插了句话:“那个傻小子不知道整天想什么呢。你这样照顾他,他还不知道珍惜。”
阿可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叫我欠了他的呢。”
没聊几句,王姐便起身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便离开了。
王姐走后,我和阿可坐着,我尽量显得自然些,可是心里总是有种东西不停地往上冒,它每冒一次,我坐在阿可身边的感觉就尴尬一次。
以前每次见面都不是这样的,我们一起坐在地上喝纯净水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们拍着肩膀大声笑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我们彼此如此熟悉,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的气味。我们这么久的彼此照顾,耐心地等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子……可是,我换了一种面目再见的时候,无论多努力靠近对方的心,都会觉得面前这个人和你的距离,陌生得让你觉得自己是否真的曾经与他相识过。
阿可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会想,这句话还保留了几分。这样的想法,叫我觉得生活无趣。
但是我还是要让这种无趣继续。
我问阿可:“那位王姐我以前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你会和她很熟。”
阿可面不改色的样子,说:“那你觉得我该认识什么样的人?如果你听过王姐应该也知道,她虽然手段狠点但是绝对是讲义气的。”
我笑笑,不置可否,然后继续说:“我觉得你看起来像是个纯洁的小姑娘,做事情干净利索的,但是不是会认识这种人的人。”
阿可笑笑看着我,说:“本来之前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真的是很像我以前的朋友,但是现在看你的样子,简直和她就是两种人。所以,人只看表面是不能定论的。”
说完,她冷笑一下,然后继续说:“不过,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小一不一样,你看到她的样子就是她真实的样子。”
阿可的这句话叫我心里某处刚刚坚硬起来的地方又柔软了一下。
我看着阿可,说:“你一个人,少喝点酒吧。”
阿可笑笑,没有说什么。突然,她掏出了手机,大概是在振动,然后她接了电话,喂了一声,然后着急地问:“他怎么了?怎么又喝醉了?好,我马上过去。”
我猜她说的是何处,心里突然也是一急,对阿可说:“我和你一起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阿可只是说不用,我知道她当然不希望我陪她一起去。但是我固执起来也不是一般的固执,我拉着阿可,二话不说,硬是赖着就走了。
我竟然是第一次到何处的住处。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跟着阿可就进去了。
开门的是林海。
林海在开门的那一刻有几分惊讶,目前这表情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几乎所有我以前认识的朋友见到我的第一个表情都是如此,可见,我和以前相比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还没来得及和林海说话,我就随阿可进去了。
何处此时趴在桌子上,还在喝酒,阿可走过去,夺下酒瓶,说:“不喝了好不好?”
阿可说话的语气像是对着孩子。
何处眼也不抬,说:“你来了?”
我原以为何处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如此看来,似乎还是有几分清醒的。
林海站在了我旁边,说:“最近经常这样。”然后突然问我:“你是哪位呢?”
我说:“他刚认识的朋友。”然后问林海:“他失业了?”
林海看了看我,说:“怎么,你还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啊?”
听林海这么说,难道何处失业之后已经有了新的目标了?也该如此了,已经近四个月了呢。
林海看我迷茫的样子,说:“也难怪,刚认识的朋友嘛。这小子运气好,有个台湾人要在这里投资开公司,然后他就成了这个地区的总负责人了。”
我一听到台湾人,眼前立刻闪过了一张女人的脸。
没有多想,我继续问:“那他为什么这样,有什么愁事吗?”
林海叹口气,说:“不清楚,好像说是为了他妹妹,但是,我看这根本就不像是为了妹妹,倒像是失恋了。”
我想到了荣言对我说的话,可见何处是经常喝醉的,不然也不会酒后的话都能叫荣言有机会听了去。可是,这又是何必呢?
阿可还在劝着何处,一直是耐心的语气,一边劝,一边去拿何处手里的酒瓶。这一点都不像阿可,我以为阿可会给何处一个巴掌然后直接把酒瓶拿走的。
突然何处把阿可甩了出去,然后指着阿可,就这样指着,眼睛里似乎有怒气。
阿可继续走近何处,林海赶紧走过去想去帮阿可,阿可却对林海说不用。
我只是站着,我不知道如果上前,我该帮谁。
突然何处大声地对阿可说:“我求你不要再照顾我了!”
阿可像没听到一样,走到何处跟前,说:“赶紧休息吧,这样会伤身体的。”
何处又是一把甩开她,然后说:“你听着,你欠我的已经还够了,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偿还了,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照顾我了。”
阿可突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看着何处,说:“你喝醉了,你说胡话了。”
何处突然大笑,说:“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你说你为什么突然不做记者了?”
阿可不做记者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可愣愣地看着何处。
何处冷笑一下,说:“因为你之前根本就不是记者,你做的只不过是商业间谍!”
顿时,全场除了何处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我,和阿可相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是记者,如果何处说的是真的,我以前一直面对的阿可该有多可怕啊!
可是,一个喝醉的人的话能不能信呢?
何处仍旧在说:“那次资料被盗的事情是你做的,你利用采访的机会做的,我还记得采访中途我有事出去了一下。这件事我从北京回来不久就想明白了。然后我找人调查了你,结果发现你根本不是记者,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阿可看着何处,眼里一点怨恨也没有,渐渐地,竟有眼泪要落下。
何处接着说:“但是我不怪你,真的!我只是,只是替小一难过!她要是知道她那么好的朋友害了她的哥哥,她该多伤心!”何处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哽咽,我不自觉地,眼泪掉了下来。为了阿可眼里的泪,也为了何处刚才的那句话。
阿可艰难地说了一句:“你该听我解释的。”
何处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不用解释,你现在已经不再继续做了就是解释。这也是我给你机会偿还你心里的负罪感的原因。现在,你不欠我了,你对我这么久的照顾已经足够了,你走吧!”
何处长叹一口气,仿佛是为了终于说完了这么多话而感到轻松。
阿可没有伸手去擦眼泪,木然地从何处的身边走过,然后向门外走去,都忘了要叫上我。
我站着,不知道是跟阿可走,还是留下来照顾何处。想想已经这么晚了,我便对林海说:“你送送阿可吧,太晚了,这里有我在。”
林海对我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何处摇摇晃晃地转身,看见还有我站在这里,很是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走?”说完,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把何处扶了起来,好不容易把他拖到沙发上。
何处的酒劲仿佛此时才上来一样,开始迷糊起来,他看着我,先是问我是谁,我没回答他,起身去给他拿水,谁知,我刚起来却被他拉住,他看着我,说:“你是小一对不对?”
我看着他,又坐了下来,说:“对,我是小一。”说这话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我真想告诉他其实我就是小一,我就是他曾经的妹妹,但是我却只能在他分不清我到底是谁的时候说给他听。
他听我这么一说,愣了一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小一?”
我点点头,说:“是小一,是那个在生活上很要强,但是一个人睡觉会无端害怕着醒来的小一;也是那个对于感情要求完美,但又觉得没人可信,希望能有个人把自己当公主一样,并且一直到老的小一;更是那个要找一个就像何处一样帅气、机智、幽默、才华横溢并且有责任心,对爱情忠贞的男人的小一。”
何处的表情僵住了,这些都是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之所以说给他听,只不过是为了在他醉酒的时候告诉他我其实就是小一。
何处僵在那里的时候我把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我突然想抚摸这张脸,这张一直在我心里好像离我很近,其实一直都和我隔着距离的脸,我以前闭上眼睛的时候只能想象得出这张脸的轮廓,但想不出细节。
我的手抚过他的嘴巴、鼻子、眼睛、眉毛,每抚过一个地方,何处在我心里的烙印便深了一分。我突然感到幸福,能这样守着一个人的幸福。我就这样坐在他的旁边,看他像孩子般无助,像孩子般纯净,我心里便是有万千委屈,也被此时何处的样子抹了去。
何处突然一把抓住我放在他脸上的手,非常肯定地说:“你真的是小一!”说完就把我拉到了怀里,紧紧地抱着我,说,“你不能再走了,你不能再走了!”
我拍着他的背,应着他。
何处的声音渐渐小了,慢慢地,就这样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把他搬到床上去,只好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拿来被子给他盖好。我把盆和热水都放在了沙发旁边,防止他正睡着的时候突然要吐或者口渴。
我就这样在沙发的一头坐着,虽说何处这一夜倒是安静,但是我依然没有睡一会儿,我就这样坐在那里看着何处,把我们从相遇一直到今天的种种都想了一遍,眼前闪过何处各种表情的脸,他认真做事时的样子,他看散文时的样子,他帮我打坏蛋时的样子,他和我开玩笑时的样子,他给我买手机时的样子……他醉酒的样子我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却也觉得可爱。我还想到了林海当初告诉我的关于何处和荣言恋爱的事情,我当然记得林海跟我说的解释,当时我是不敢多想的,但是现在我敢想了,因为我不再是他的妹妹了,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何处也是喜欢我的呢?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我的心跳便加快,若真是那样,老天会不会对我太公平了,难道他本就知道何处是喜欢我的,但是又不忍心让别人说他偏心,所以便叫我毁了容?
我知道这想法好笑了一些,但是何处此时就在我的身旁,他分明是为了小一才如此的,那也就是为了我!
我用了几乎一晚上的时间终于让自己确定何处也是喜欢我的,想到这里,心里又美滋滋起来。再看看何处,依旧那样沉沉地睡着,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假如这个时候我对他做点什么亲密的举动应该也不会有谁发现吧?
我看着何处的脸,这男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叫荣言、阿可、我都会喜欢他?再仔细看的时候我便觉得自己晕了。
一方俊朗,何处的脸上写着一半。
十分英气,何处的身上便藏了八分。
即使,我们会在百转千回后成为陌路,我想我依然会在最初做完全相同的选择。
我俯身,真真实实地将我的初吻印在了何处的唇上。
一丝冰凉的感觉从我的唇间传来的时候我浑身都是一震。其间,有满足的惬意,也有偷袭的美丽。
我只是,有些贪婪地想把这吻延续得久些,再久些。虽然何处不会给我任何回应。
就在我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惊得叫出了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处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尴尬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我真是笨得很,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不去偷袭,现在人家已经清醒了却还去招惹,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
不过听何处这话似乎已经认出我是谁来了。
我笑笑,还是不怎么敢去看他的脸,说:“你醉了,我跟阿可来的,你把她赶走了,我就留下来照顾你了。”
何处似乎用力地想了想,然后问我:“昨晚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此时何处说话的态度已经完全正常化了,再不像昨天晚上那般情绪化。
我说:“有啊。”
何处猛地坐了起来,说:“那现在人在哪里?”
我说:“阿可被你赶走了,然后林海去送她,我还在这里,就这样。”
何处失望地看着我,说:“没有别人了?”
我说:“没有了。”
我已经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了,但是我像是要求证什么一样地说:“怎么了?你看到谁来了吗?”
何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说:“没什么,我可能是做梦了。”
何处说完,突然看着我说:“你刚才对我做什么?”
我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但是我还是假装从容地说:“你不是都看见了,还问。”
何处起身,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你最好不是喜欢我了。”
我在他身后倔犟地说:“是又怎么样?”
何处头也不回地回我:“你会后悔的!因为我会把这当成与我无关的事。”
真是够傲慢的啊,难道他就是这样来回绝喜欢他的女人的吗?没有一点风度,我气鼓鼓地想。
何处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精神焕发了,额前的头发上还有几滴水欲滴下,我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样子的何处真的是很性感。
何处见了我,反而很奇怪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听,换了个优雅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说:“等你送我啊!”
何处皱了皱眉头,说:“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答应了我,我心里反而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本来我还准备了一些其他的要说服他的话,现在竟都没了用场。
何处准备好之后和我一起出门了。刚上车,我说:“我饿了。”
何处转头看看我,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其实不该说这话。”
“为什么?”我很奇怪。
他说:“这话配不上你这身打扮。”
说完,他就开车出发了。
我没理会他,每次面对何处的时候我似乎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孩子。
路上经过一家永和豆浆,何处找了个停车位,然后说:“下车吃早饭吧。”
我以为他会把我丢在这里,谁知他也下了车,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却说:“怎么,我不可以吃早饭吗?”
我本来想笑,但硬是没让自己笑出来,凭什么这小子一直对我冷着个脸,我却总是对他笑?
我真是饿了,昨晚上虽说何处没怎么折腾,可我还是觉得累。我不管何处,只顾自己吃饭。
何处突然说:“你真的太像一个人了,连吃饭都像。”
我说:“是你上次说的小一?”
何处点点头。
“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跟我一样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呢!”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都发虚。
何处看着我,眼神里全是遗憾。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何处:“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一?”
何处吃惊地看着我,过了好久,说:“她是我妹妹。”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我听起来却觉得有伤心的味道。
我继续问:“那她要是不是你妹妹呢?你会喜欢她吗?”
他瞪着眼睛看我,说:“你问这么多干吗?”
我说:“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想不想听?”
何处突然笑了,说:“你不会是说要我喜欢你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高兴地说:“你看,咱俩不单单是有缘,而且还心有灵犀呢,我想的就是这个!”
何处笑笑,不回答我。
我继续说:“我是认真的!真的,我喜欢你,我又那么像那个小一,你可以把我当成那个小一,然后慢慢喜欢我,岂不是很好?”
何处收住了笑,说:“我不想再害了你!”
我愣了几秒,想了想何处的这句话,于是问:“再害了我是什么意思?”
何处擦擦嘴巴,说:“我已经吃完了。”
我看着他,想让他给我答案,他却把眼睛看向别处,不理我。
我随便又吃了几口,然后就走了。
何处把我送到楼下的时候很惊讶地说:“你也住这里?”
我说:“嗯,是不是原来的小一也住这里?我住301。”
我是有意说给他听的,我要慢慢开始在他心里重新种上新的种子,期待这种子有一天成长、开花。
何处的反应是我意料之中的,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似乎想一下子就把我看清了。这男人是聪明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不用我说他也会明白我是谁的,只是现在,告诉他还太早。
但是何处什么也没说,满脸疑惑地走了。
我在家里连续躺了好几天,昏天黑地地躺着,手机关着,门锁着。
从何处那里回来之后我突然醒悟阿可对何处做过的事情,就这么容易地我就明白了一个问题,这似乎有些快了,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件事竟然是阿可做的。
我不敢再去想象我自己的事情了,如果我知道了这事是谁做的又怎么样呢?对我自己而言,我只不过是再次用这件事情伤害自己一次,如此看来知道未必比不知道要好。
人生,总是在不断地强求和推翻。
我在这个过程里开始百无聊赖。
天开始冷起来,我缩在家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争取,比如何处,比如阿可。
真好,这样的日子里没有人找我,除了妈妈。
深秋的早上,我起床后梳洗了一番,想想该出去透透气了。
对着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嘴唇,心里不由得又生出许多暖意。想到了那个人,心里总是有莫名的些许复杂和说不清楚的感觉,自从上次之后竟不知道该如何再和他见面。其实我更想见的是阿可,我想知道她如何了,我想听听她对伤害何处那件事情有何解释。
如何去见阿可才是最合适的呢?我正想着,手机响了。
竟然是程叙。
程叙在电话里非常高兴地对我说:“小一,我要去无锡啦!”
“什么时候?”
“就下周。”
“准备玩几天?”
“哪里是玩啊,我们公司需要派摄影师到无锡的分部,我主动申请的。”程叙的言语里全是得意。
我哦了一声,说:“来就来呗。”
程叙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这反应啊?还有上次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啊?”
“什么事啊?”我倒真是想不起来了。
“做我的摄影模特啊!”
“哦,这事啊,这事等你来了再说吧。”想想,反正现在我也没工作,真的答应了程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叙一听我没马上拒绝就又高兴了,说:“好,那我们下周见啊。还有五天了,五天后你可要来车站接我!”
这程叙真跟个孩子一样,我突然想到何处,何处应该是不会和我这么说话的吧!我不知道,我和何处是暧昧多一些,还是疏远多一些。
刚挂了电话,门铃又响了。
开了门,门外站着的竟是荣言。
荣言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很怀疑她来的目的了,她突然的再次来访更叫我怀疑了,虽说之前我是觉得荣言是个可亲近的人,可毕竟现在境况不同了。
我看着门外一直对我微笑的荣言,眼睛眨了两下便让她进来了。
我请她坐下,荣言突然笑着叫了我一声:“小一。”
我很奇怪她的态度,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荣言看着我,说:“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她说的这句话叫我心里又没底了。我还是强装坦然地笑笑,不再说话。
荣言也看着我笑,突然眉头稍皱,眼里又有了担忧的神色,看着我说:“小一,你心里很苦吧?”
我一惊,愣愣地看着她,依旧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想试探我。
荣言接着说:“你不要惊讶,我刚刚知道了其实你就是小一。”
我更是一惊,她竟然直接跟我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假装迷糊地说:“我本来就是小一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荣言看着我,眼神变了,变成了我真正不懂的了。
她说:“我是坦诚的。本来我没想过要查你,但是何处他要查你,我当然是会帮他的。没想到结果真的是何处想的那样。”
我心里完全明白了,本来我就知道,何处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放过我在他面前的那些破绽?但是我想知道荣言知道了多少,于是我问她:“什么结果?”
荣言说:“我虽然不知道你之前遭受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整过容了,医院我也知道是哪家,总之,你现在的身份我已经完全清楚了。”
我吃惊地看着荣言,想不明白了,真的想不明白了,我到底都认识了怎样的一群人啊?为什么荣言这个女子能查到我的底细?对了,之前我遇到劫匪的时候何处说她随身带刀,还有点身手,可是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啊!
荣言看出了我的疑惑,说:“奇怪吗?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你忘了我是做律师的吗?”
我恍然,竟忘了荣言的身份了。
荣言接着又说了一句:“关于阿可的事情也是我帮何处调查的,他怀疑阿可,所以让我去查。何处不会用不正规的方式去查的,他最相信我。”
荣言说何处最相信她的时候很有深意地看着我。荣言的眼睛是纯净的,直接的,但是也是叫我不知所措的。
我心里一动,突然明白了,于是问:“那这次你打算怎么跟何处说?”
荣言很直接地说:“说实话或者假话,这由你说了算。”
我不解,问为什么。
荣言说:“你回来并没有表明身份,我想你肯定另有隐情,如果你有什么心愿要了,我作为朋友不可能不帮你。我帮何处查阿可,是因为她伤害了何处,我帮何处查你,完全是为了找回小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我看着荣言,这女子总是让我惊讶,也让我佩服,我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喝茶的神情在此时想来,却也是有几分坚忍在内的,她的心应该是比我们至少比我要坚硬得多。
我舒了一口气,说:“暂时不要告诉他吧,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说出来的。”
荣言看着我,微微一笑,只简单地说了个好字,没有问我任何原因。
我也一笑,虽说荣言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是我的心里竟轻松了许多,不用在心里藏着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真是痛快!
我也知道荣言会在何处那里把一切都说得圆满的,所以我也不用多问她。
之后我和荣言一起离开,她去上班,我去了体育馆。
我其实并没有想在体育馆遇见阿可,只是想去便去了。
我到了羽毛球馆的时候看见阿可正满头大汗地坐在靠墙的地方喝纯净水。这一幕,突然让我有点心酸,阿可无论做了什么,我心里无论有多怨恨,但是,看着这样的她的时候我心里就什么怨恨都没有了,只知道,这是个喜欢在这里和我一起喝纯净水的那个人,曾经和我一起经历过最美的大学四年的那个人,而最重要的,此时她的动作让我明白,无论走到哪里,她的生命里永远有我们友谊的痕迹。
我走了过去,阿可看了看我,面无表情。
我也坐了下来,直接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可只是扫了我一眼,说:“我以为只有何小一那个傻瓜才会这么问,没想到你也会这么问。”
我依然问:“为什么?”
阿可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不要问?你算什么啊,这样问我?怎么跟那个小一一样傻?你看何处问了吗?何处就不会问,因为他明白我做了就是做了,他不需要理由,明白的人都不需要理由。”
我再次问了句:“为什么?”
这回阿可愣了,她直直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小一?只有小一才会这么固执!”
说完她起身想离开。
我也站起来,说:“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才问,我不相信你是那么坏的人!”
阿可冷笑一声,说:“坏人?呵呵,你还真是可爱,这世界的好好坏坏是能分得清的吗?”说完继续走,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说,“在西双版纳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很喜欢何处对不对?那以后好好照顾他吧!我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也内疚过,但我从未后悔过。”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阿可走远的背影,我竟有些愤怒,原来我就是一个傻瓜?我在阿可眼里就是个傻瓜!我以为我换了张脸可以重新做一个自己,做一个强势的自己,怎么就还是傻瓜了呢?我终究摆脱不了原来的自己吗?
心里有些郁闷,狠狠地打了几个小时的羽毛球。
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几个小时的运动也让肚子叫了起来,该吃点东西了。
突然想到早上荣言的到来,还不知道现在何处那边是个什么动静,于是决定探探口气。
我拿出手机,准备给何处打电话。
何处接了电话一听声音就说:“是你啊。”竟也没问我为什么有他的手机号码。
嗯,按照阿可的说法,何处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问这么多,那我也假装聪明一回,不多说什么了。
我说:“一起吃晚饭如何?”
何处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好吧。”
和何处约了地方,心里有些忐忑,但是这面是一定要见的。
和何处一见面,我原本紧张的情绪就消失了,直接面对他的时候我反而知道该怎么做了。
何处竟对我浅笑,我有点小小的意外,难道他知道了我不是小一所以对我分外客气起来了吗?
见面的时候何处问我:“怎么会突然要找我一起吃饭?”
我回答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吃饭,仅此而已。”
何处理解似的点点头,又接着问我:“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无业游民。”我回答。
“那到我那里去上班如何?你觉得你比较擅长做什么?”
我心里真是奇怪,这何处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工作来了?
何处见我疑惑地看着他,说:“哦,没什么其他,只是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所以觉得比较亲近,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尽量帮你。”
原来如此,大概荣言已经和他说了关于我的事情,所以他大可放心了,既然我不是小一,那么就把我当做一个看起来和小一很像的普通女人?我自然是不允许的,我说了,我要在何处的心里重新种上一颗种子。
我对何处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工作了。”
何处似乎很惊讶,说:“什么工作?可以说来听听吗?”
“平面模特。”
何处突然抬头,看着我,那眼神让人不舒服。
其实我还没有打算接受程叙说的那个工作,只是为了应付一下何处。
我说:“怎么了?我不可以做平面模特吗?我的各方面条件都够得上资格吧?”我这么说的时候,突然自己也觉得这工作没什么不好的。
何处赶紧摇摇头,说:“没,挺好的,挺好的。只是,我刚开始以为你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
“那你觉得我该是哪种人?”问完我有点后悔了,这话在许久以前就问过何处了,不该再给何处以前的感觉的。
谁知何处却摇摇头,说:“没想过。”
这话比回答我一个和以前一样的答案还打击我。
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了那句话:“你能原谅阿可吗?”
何处低着头吃饭,不看我。我猜这问题大概又碰到他的痛处了。
谁知他竟然是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没有怪过她,何来原谅?”
我有些不信何处的话,那天他喝醉的时候那样赶阿可的样子说明他至少曾经是怪过她的。于是我又问:“那你为什么说给她机会偿还?那就是说你还是认为她做错了。”
何处抬头,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那是因为她自己认为自己做错了。”
我刚张口准备再继续问的时候,何处举手阻止我,他说:“不要问这么多和你没有关系的问题,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我一赌气,说:“好,那我问个和我自己有关系的问题。”
何处看着我,像在等着我的问题。
我突然哑然了,因为我刚才情急想出来的问题实在是幼稚,于是我干脆说算了。
因为刚才我想说:“如果我、阿可、荣言都喜欢你,你会选哪个?”
何处看我不问了,一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的样子,接着吃饭了。
我看着何处吃饭的样子,觉得他今天异常反常,就算他知道了我不是他要找的小一,也不至于如此轻松啊?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和以前他看那个小一的眼神不一样了,那眼神不像原来那样带着明显的距离和陌生感,现在的他,更亲近一些。难道他是把我当成原来小一的替代品吗?可是,我就是小一啊,本来就只有一个小一存在。这个道理我理来理去,自己竟理糊涂了,我不知道我是要他像现在这样对我,还是要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我。
我正在发愣,何处突然说:“怎么?不要吃了吗?”
我赶紧回神,接着吃饭。
接下来彼此都无话说,该是各怀心事。
吃完饭,何处突然说:“晚上有没有其他安排?”
我摇摇头,不知道何处是什么意思。
何处很高兴的样子,说:“那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嗯?”我真的是大吃一惊!从来没有过的事,就是以前何处也没说过要带我去看电影啊?今天他可不是一般的反常呢。
何处看我的样子,问:“怎么?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笑笑,说:“就算不方便也要去的!”
别管其他,有这样一个可以和何处接近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
在出发之前,我跟何处说要去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我给荣言打了个电话,我问:“你跟何处说我的事了吗?”
荣言说:“说了。”
我忙问:“怎么说的?”
荣言说:“这个你就放心吧,我跟他说这只是个巧合,事实证明你和他没有关系。”
我舒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又问:“你觉得他相信了吗?”
荣言笑笑说:“我的话他会信的,你就放心吧!”
我稍稍放了心,可是何处他知道这个消息会有这个反应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一路上,我坐在何处的旁边,眼睛不停地看向他,他轻松愉快的神情让他的面部更加俊朗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呢?
何处偶尔回头看见我在看他也只是笑笑。我猜不透他了,也许这个人本来就不是我能猜得透的吧!如果要和一个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生生世世的,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电影似乎很精彩,但是我却忘记了去欣赏,只是看见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我甚至都忘记了电影是什么名字,只记得在意何处的一举一动了。他微笑的时候,他皱眉的时候,他颔首的时候,他凝视的时候……
何处似乎在很认真地看,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原先我还可以对着何处开玩笑的,但是现在何处如此表现我却束手无策了。若不是荣言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许还是可以像在西双版纳遇到何处时一样的自由吧,一样的可以坏坏地“调戏”何处的吧。可是,和他们相比起来,我实在是个傻得天真的人,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以为可以水到渠成,谁知却只是一相情愿。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就像瞬间跌落下来一样,疼得难受。
看完电影,我便想回家了,真是很累了,于是我叫何处送我回去。
何处看着我,说:“真的就要回去了吗?”
我很奇怪,看着他,问:“这么冷的天不回去想做什么呢?”
何处很奇怪地笑笑,说:“这就冷了?”
我搓搓手,做出很冷的样子。
何处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握在了他的两只手里,问我:“这样还冷不冷?”
我心惊般想要抽回来,却就是抽不回来,我看着何处对我微笑的眼睛,疑惑,深深的疑惑,在我心里像草一样疯长。
我终于问他:“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何处笑笑,过了一会儿,看我的眼神终于安定了下来,笑意全无,很是认真的样子,叫了我一声:“小一。”
我奇怪地嗯了一声,何处接着缓缓地说:“做我女朋友如何?”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开始天旋地转,我感到自己的手脚麻木了。何处,他竟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小一了吗?他为何又要如此?难道他已经开始喜欢现在的我了?但是,他真的因为现在的我而忘记了原来的小一吗?为什么要忘记?
失落,侵满我的心,我宁愿他是记得我的,即使彼此分离,我也宁愿他是记得我的。我之所以至今没有谈过恋爱,不就是为了等一份纯粹的爱情吗?即使不能相守那又如何?我要的是在彼此的心里扎根,扎很深很深的根,扎一道几世都抹不去的痕。
何处说的这句话,让我失望了。
我还没回答他,他又说了句让我更失望的话。
他说:“只做今年这一个冬季的情人,如何?”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开还在何处手心的手。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不过是自娱自乐地做了一场很不实际的梦吗?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演了一场很荒唐的闹剧吗?原来我以为的美好的爱情都只是空洞的幻想吗?我现在的这副容颜只配叫何处拿来做一个冬季的情人吗?
心在深秋微凉的马路上破碎的声音响得可怕。
我睁着无奈而又愤怒的眼睛看着何处。
何处也是一愣,说:“怎么?你是不愿意了?”
我真的不忍心这样面对他,但我又不得不说:“原来你就是这样无所谓的一个人!”
何处小声地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以为你会愿意的。”
我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说:“我何小一,越是喜欢,就越不会委曲求全的!”
何处没有追上来,很好,这本身就是个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话题。没走几步,我伸手拦了一辆车,就这样远远地把何处甩在了身后。
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是觉得委屈,想找个人说说话,无奈,却不知道该找谁,恍然间明白,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原来都独立地存在,遥远地生活。
我开了音乐,很大很大的音乐声,传来的竟是阿桑的“你温柔的慈悲,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突然间想念阿可,想念一点,想念连秋。
没想到,再次回来的时候竟是如此失望,我究竟想要什么呢?现在似乎也模糊起来了。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拿起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我在电话里说:“妈,我也想回去了。”
妈妈说:“想回来就回来吧,我也很想你。”
我没有和妈妈多说,但是在挂了电话的那一刻,我真是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什么伤害,什么爱情,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心里这么恪守着?阿可她不是喜欢何处吗?但她还是一样对何处做了那样的事,我不是一直安分守己地活着吗?但还是有人三番五次地不放过我。何处呢?他不是一直很真诚的吗?难道我所看到的都是假的吗?对了,还有周韩和张想……
这世界本不是适合我的吧。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我心里一惊,这个门铃声让我觉得害怕,我不知道它这么一响又会给我带来什么。
我迟疑着,但是门铃声一直在响。
难道是何处?
应该是何处了。
一想到何处,我便索性让门铃响着,本来就没有心情见人,更何况是何处。
门铃又接着响了几声就沉默了。
我等了一会儿,门铃依然没有响起,心里不免又有些愤怒了,为什么你就不会再多按几下?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门,本想开门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门外,但是假若他真的还在门外我又该如何收场?
索性,就当是个惩罚吧!
那一夜,竟然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我一起床,忽然间鬼使神差地去开门,也许还在半梦半醒间,还觉得这是昨晚,还觉得门铃在响。
可是门一打开,我竟然看到有一只行李箱放在我的门前,再仔细一看,行李箱旁边倒在地上的,还在呼呼大睡的不是一点吗?
这么冷的天!他在这里多久了啊?
我赶紧蹲下来,拍拍一点,说:“一点,一点,醒醒。”
一点赶紧坐了起来,揉揉眼睛,说:“你回来了啊。”
我笑笑。
突然,一点呆了一样地看我。我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一时情急竟说错了话,这一点迷迷糊糊地也把我认错了。这时,他约莫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我没管那么多,赶紧拉他进屋,我拉他胳膊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手臂是凉的,我又心疼了一下。
一点傻乎乎似的,看着我,说:“你和小一什么关系?怎么会认得我?又怎么会住在这里?还有,你怎么和她,这么像?”
一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只是笑,不管他,把他拉到沙发上,然后给他倒热水。
一点的眼睛一刻不离地跟着我,不停地问:“小一她在哪里?”
我笑着把水递给他,然后坐下来,准备慢慢和他聊。
这样的一个早上,突然看到了一点,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又暖了起来。
我坐在一点面前,只是看他的一脸茫然,心里竟有点得意,一点此时缩在沙发上,看着我竟然还带着一点防备,我扑哧笑了出来。
一点更是奇怪了,看着我,不解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一点,你到底是谁?”
嗯,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一点呢?这个问题我要好好跟他说才是。
我想了想,说:“其实是这样的,我本来不认识你,只是听原来的那个小一说了好多你的事,就认识你了。”
一点突然很开心的样子,说:“她经常跟你提起我吗?”
我笑笑,点点头。
一点开心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然后问:“那你是?”
我说:“你就叫我小一好了。”
一点一听,神情又不对劲了,奇怪地看着我。我赶紧岔开话题,说:“她说还很想念你呢。”
一点看着我,问道:“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我神态自如地说:“很好的朋友啊。”
“那她现在在哪里?”
“出去旅游了,不知道到什么地方,联系不上她了。”
“那你知道她去旅游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反问道:“怎么?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点突然很无奈地看着我,良久,都不说话。
我不想把话题一直停在以前的自己身上,于是问一点:“你不是去法国读书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一点像要把我看穿一样,眼睛盯着我,嘴上却说:“放假。”
“回来多久?”
“一周。”
我突然想到一大早的就在门口发现了一点,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呢,于是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昨天晚上就到了,按了门铃没人开门,我以为小一还没回来,于是就在门外等,可能坐飞机太累了,竟然就睡着了。”
一点竟然就这样在我的门外睡了一夜!难以想象,幸好一点看起来身体结实,不然可如何抗得住这寒气啊。
一点看我有点吃惊,说:“没什么,我以为她不会给我开门的,我本来也是做好要在门外守一夜的准备的。”
我想到了之前我对一点的怨恨,一点一定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于是问他:“那你还敢来?”
一点苦笑一下,说:“没有办法,我离开这么久,有点想她了。”
我有点心疼一点了,这个孩子似乎对我有点太死心眼了,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又让我不敢单纯地去看他。
我问一点:“你怎么会到法国去读书的?”
一点再次苦笑,说:“不怕你笑话,为了让小一开心。”
为了让我开心?我以为一点是下定决心和王姐分道扬镳了,结果他竟只是为了让我开心!这个年轻人怎么会如此幼稚?幼稚得让我又有点不忍心说他。
一点看我的表情有点怪,又补充说:“其实也不是全因为这样了,我也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选择生活嘛。”
我终于稍稍放心了,叹了口气,说:“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重新选择的。”
一点突然又盯着我看,问道:“你是不是小一?”
我一惊,但依旧淡定地说:“我是小一啊。”
一点摇摇头,说:“只有何小一才会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
我掩饰地笑笑,说:“是吗?那我岂不是和她很像?”
一点看着我,突然说:“对了,我没地方住,你这里这么大的地方就收留我一周吧!”
我睁大眼睛看着一点,说:“你怎么会没地方去?你开什么玩笑?这里就住我一个女生,你怎么能就这么住在这里?”
一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水,说:“只有何小一才会这么保守,这么无端地防备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我原以为他只是一时的冲动,我以为他永远不会懂得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直记得我习惯里的细节。
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对一点隐瞒,但是为了保全我自己,我还是谁都不要告诉的好。
于是我不服气地对一点说:“什么只有何小一才会这样?哪个单身女人会同意一个陌生的单身男人和自己住在一间房子里?”
一点笑了,说:“我们好像不能算陌生人,因为你知道我,你也知道我的很多事,所以我们是朋友,另外,我和你又不是睡在一间屋子,你担心什么?正常情况下,别人应该都会答应的。”说完便拿起行李,径直向我的房间走去。
我急得大叫:“喂!那是我住的房间!”
“哦。”一点朝我笑笑,然后换了个方向朝妈妈的房间走。
妈妈的房间基本上已经空了,倒真是适合一点住。
我真是拿一点没办法了,看着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一点看我站在那里看他,笑着说:“其实,小一她以前也老拿我没办法的,但是她一不高兴我就心软了,总是让她欺负了,现在她不在这里,那这里就由我说了算,你就是不同意,我也在这住定了。”
这个一点,不是一般的任性。
我突然问:“假如我就是小一,你会不会也怕我?”
一点笑笑,不回答我。
这小子竟还耍起深沉来了,我瞪了他一眼。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又是程叙。
我问程叙什么事,程叙说:“我现在就在无锡火车站,你来接我吧。”
“你不是还要过几天才能来的吗?”
“是啊,但是我要先过来考察一下地形,顺便找个合适的住处,公司给租的我推掉了。”
“你没事吧?”真不懂这个程叙,干吗给自己找麻烦。
“我喜欢啊。你就快点来吧,我的时间可是耽误不起的哦。”
又来了个任性的家伙,好像就我的时间是能耽误的一样。
我跟一点说:“你就乖乖在家给我看家吧,我要出去一下。”
一点问:“要很久才回来吗?”
“不清楚,接个朋友。”说完我就出门了。
在火车站的出站口看到了程叙,程叙在离我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对着我笑了,看着他那样笑的时候我就又原谅他对我的无礼了。
程叙一见我就说:“你住哪里?”
“为什么问我住哪里?”
“我赶车累了,想去你家里坐坐,方便吗?”
“不方便。”我直接回绝他,家里已经有一个一点了,再去个程叙,成什么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很失望的样子,说:“那算了,我以为我能去你家里喝口水呢,原来我连你那样的朋友都算不上。”
听他这么一说,想到了刚遇到程叙时候的样子,这个孩子样的男人虽说任性了点,但是还是叫人觉得可以信赖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伤害了他一样,心里一软,对程叙说:“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吝啬一口水呢?”
“真的啊!”程叙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会遇上这么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呢?而且还都这么可爱。
拦了辆出租车,我便带着程叙去我家了。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程叙迫不及待地在包里找东西,很神秘地对我说:“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来。”
“是什么?”我淡然地问。
“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程叙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包得严严实实的,递给了我。
我接过盒子,觉得还有些重量呢,程叙示意我打开。
我便一层层地把纸剥开,剥到最里面一层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程叙带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了,我惊讶地,由衷地说:“漂亮!”
程叙说:“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拍的。”
我笑笑,说:“我说的是相框。”
程叙佯装生气地看着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审美眼光啊?”
其实我说的也是实话,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弄到的相框,竟是这般精致。木质的,做工很精致,有丝一般的光滑,相框的边相对一般相框的边要宽很多,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相框就喜欢上了。再看里面的照片,原来是上次在他那个小摄影棚里被他偷拍的照片,我倒是第一次拍照呢,当然是指整容之后。
相片上的样子比我想象中的自己还要漂亮一些,我满意地笑笑,然后问程叙:“不是还有一张吗?”
“哦,那张太好看了,我留着自己看了。”
我笑笑,说:“谢谢你的礼物。”
刚进家门,就听见厨房里有断断续续的声响。程叙说:“难道你还叫了你妈妈做饭招待我?”
我睨了他一眼,说:“我是一个人住的。”
结果,程叙一惊,说:“那会不会是小偷?”
我笑他真有想象力,我和程叙正说着话的时候,一点在厨房里喊了一句:“你回来啦,我饿了,借了你几个鸡蛋。”
程叙奇怪地转头看着我,说:“你家里怎么会还有个男人?”
我很好笑程叙的反应,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他是我目前的租客,租住一周。”
“租客?”一点听到我和程叙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此时和程叙不约而同地说了这句话。
我很好奇地看着他们,说:“怎么,这可是我的地盘。”
一点手里还拿着汤勺,说:“我只不过是借住,怎么会是租客?”
程叙一听,赶紧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把房间租给我吧,他走了之后我立即搬进来。”说完,立即加了句,“不对,我回上海整理完东西后就立刻搬进来,我看就不用再找其他房子了。”说完还得意地看着我。
我还没开口,一点赶紧说:“你们以为这是哪里啊?这可是小一的家!你们以为她不在你们就可以胡来了?这里我比你们两个都有说话的权利!”
真是好笑!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觉得我怎么那么无聊,把这两个纠缠不清的家伙都弄到家里来了,这胆量跟以前相比实在是大了不少。
我指了指他们两个,说:“请注意,不管以前或是将来这里谁说了算,现在,是我说了算!你们都不要胡闹了,今天天黑之前该走的都给我走!”
一点和程叙互相指着对方,再次异口同声地说:“他该走!”
还好,他们没有说我该走。我摇摇头笑了笑,心想,何处永远不会像他们这样可爱吧!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阿可打来的。
我很奇怪地按了接听键,阿可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说:“是小一吗?”
我说:“嗯,你有什么事吗?”
阿可说:“我没有什么事,只是何处出了一点事。”
“何处,他怎么了?”
“他现在在中医院,我想他现在应该很想见到你。”
我一下子想到了昨天晚上何处对我说的话,于是有些迟疑,但是又想知道何处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些为难。
阿可说:“来不来随便你,他昨晚和你分开后就出了事,现在刚刚醒来。”
“刚刚醒来?很严重吗?到底怎么回事?”
“他昨天走到正在装修的那栋大厦旁边的时候有一根扶手掉了下来,砸到了他的头部。”
“啊,怎么会?”
“你赶紧来吧。”
我挂了电话,对程叙和一点说了声:“我还有事,过会儿回来。”就直奔中医院去了。
在医院的门口,我遇到了阿可,她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我。
她看到我,说:“你来了,赶紧进去吧。”说完就要走了。
我叫住她,问:“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阿可转头对我笑笑,但我觉得那笑很苍白。她说:“不用了,反正知道他没事了。”
“是你把他送来的吗?”
“嗯,很巧,昨天我也在看电影,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们在说话,后来你走了,他很难过的样子……”阿可突然停住没有继续说,但是我都已明白了。
我看着阿可,还是说:“一起去吧。”
“不用了。”阿可说完就径直走了。
我看见何处的时候他正在睡觉,我在他床前站着,看他被纱布缠绕的头和睡着时候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上次在他家里,也是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何处安静的时候真不像他,身上的那些锐气都卸了去,叫人心生怜惜。昨天他对我说过的话也都忘了,这么容易地就原谅了这个人。
我又想伸手去摸他的脸了,但是没能做到,我害怕他再次突然醒来。
我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安静地躺在那,这感觉美好极了。
突然何处说:“你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梦话,可是梦话也没有说得这么清晰的,难道他知道是我站在这里吗?我惊疑间还未出声,何处已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半晌,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笑笑,说:“没什么,不要再想了。”
何处的脸上顿时有了惊喜的神采,然后看着我说:“我饿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这家伙现在这个样子竟还想着吃,真是不像他。我说:“医生有没有说你可以吃东西了?”
“又不是肠胃病,只是脑袋被撞了而已,不影响吃的。”
“看来脑袋没坏嘛,一醒过来就要吃,我以为你被撞傻了,现在还知道自己是撞了脑袋我就放心了。”我故意逗着何处说。
何处一听,支着胳膊竟坐了起来,威胁一样地看我,说:“我正常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正常,你试着再损我看看?”
我看他假装认真说话的神情,突然很好笑,这个男人每次这样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跟他很亲近,像是我们之间没了秘密一样。
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医生是不是知道他已经醒了,于是站起来准备去找医生,何处看着我问:“你要做什么?”
我说:“我想去告诉医生你醒了啊。”
“医生早在你之前就来过啦!”
“哦。那医生怎么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又坐了下来。
何处说:“医生说了,只是砸到了突然昏迷而已,醒了就没事了。”
“这么容易就没事了?你昏迷了这么久呢!”
“有多久?我先是昏迷,后来就睡着了。”何处说着还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这个阿可,原来是谎报军情!
想到阿可,我看了看何处,问:“你知道是谁把你送来的吧?”
何处嗯了一声。
“你们该好好说说话的。”我叹息了一声。
“我本想说的,但是她似乎不想让我知道是她送我来的,我就成全了她。”何处说。
真是够狡猾的!难怪会知道刚才进来的人是我。
何处见我眼睛眨巴眨巴的,对我说:“别动其他心思,赶紧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想吃什么?”
“鸭脖子、鸡翅、西红柿。”何处脱口而出。
这都是哪跟哪啊?
何处真是个我难以摸透的怪人啊,昨天那么奇怪地对我,今天虽说比较正常,可是我们也不至于这么熟了吧?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一点也不畏惧,一点也不害羞。
我怕了他了,乖乖地出去给他买吃的去了。
除了何处要的那三样,我另外还给何处买了碗皮蛋瘦肉粥,我想这样吃好些。
何处看我买回了东西,开心得一脸阳光灿烂。
看着何处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午饭时间了,我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也是一点东西未吃呢,肚子里有反应了。
何处看我的模样,问:“你也没吃吧?”
我还不承认饿,说:“没事,我不饿。”
何处把粥递给我,说:“赶紧听话吃掉!”
我刚要对他瞪眼,手机又响了。
何处笑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业务繁忙啊!”
我没理他,接了电话,程叙在电话那头很是可怜的样子,说:“何小一,你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我可是投奔你来的。”
“怎么了?”我首先想到的是程叙可能是和一点发生矛盾了。
谁知程叙竟然说:“我饿了啊!你怎么到现在也不回来?”程叙刚说完,就听见旁边一点大声地说:“我也饿啦!”
然后程叙对着一点说:“你都吃过两个鸡蛋了,还喊饿!”
一点不服气地说:“都是氨基酸,早消化光了!”
我被他们打败了。
怎么现在要吃的都找我啊?什么年代啊?
我对程叙说:“好,你们别争了,我马上回去,然后带你们去吃饭。”
挂了电话,何处瞪着眼睛看我,说:“你要回去?”
我点点头,说:“家里还有客人,我要回去管饭,等下我叫荣言过来看你。”
何处低头继续吃饭,说:“不用了。好像你不止一个客人呢。”
我看着何处,说:“吃完了你休息一下。我先走了。”
说完我就走了。
其实我知道程叙和一点那两个家伙只是想叫我回去而已,两个大男人,还能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吗?只是想想程叙毕竟是客,而何处也没有什么大碍了,所以便回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虽然我忙忙碌碌地去给这个管饭,给那个管饭,而我自己还没有饭吃,我心里却真是满满的高兴,突然间觉得我其实一点也不孤单。
我没有听何处的话,还是给荣言打了电话,让她去照顾一下何处,这样我才放心些。
刚进家门,程叙和一点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看着我笑。
我直接问:“想吃什么?”
两位再一次异口同声地说:“海鲜!”
真是无可奈何了,这两位不是一般地默契。
我带着他们去最近的一家海鲜馆吃海鲜。程叙和一点竟然相处得很好,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一路上他们一直在聊天。吃饭的时候程叙突然说:“一点,我建议小一去给我做平面模特,你觉得怎么样?”
一点赶紧点头赞同,说:“主意不错,小一,你该试试。”
我说:“等我山穷水尽的时候再去吧!”
程叙说:“你以为你现在很好啊?不工作,生活稍微奢侈一点,我看你能撑多久。”
一点也说:“就是。再说了,平面模特是又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多少人想做呢。”
我也点头,说:“嗯,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未必适合我,我不会做很多迎合你需要的动作。”
程叙赶紧解释:“是做我的专用模特,我就是要你自然的样子,我不会告诉你怎么做,而是拍你最真实的样子,明白?”
我笑笑,说:“吃饭吧!我会考虑的。”
于是大家都安静地吃饭,突然程叙说:“刚才我看见从外面过去一个人,有点像我姐。”
“你姐?”我一时还没想起来。
“就是程然啊。”程叙说着,拿出了手机,说,“我到无锡来了还没告诉她呢,要是现在告诉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呢?”说完就得意地给程然打电话。
只听程叙在电话里说:“姐,我现在在无锡,刚才好像看见你了。真巧,我就在那家海鲜馆里吃饭。要不要过来看看我?哦,没事,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好,那就这样。”
程叙挂了电话,说:“还真是她,看我这眼睛,再干几年摄影我要成精了。”
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在上海看见周韩和张想的事情,于是问程叙:“你姐和你姐夫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人已经不是我姐夫了。”程叙说。
我一愣,问:“已经离婚了?”
程叙叹了口气,说:“要是离婚就好了,不知道我姐怎么想的,死活不肯离,现在还不清楚怎么处理的。”
我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一点看着我们,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也就什么都不说。我很奇怪一点这次回来怎么没有去见王姐,难道他和王姐断了关系?但是是王姐出的钱让他去读书的啊?
我看了看一点,问:“你难得回来怎么不去见见你以前的朋友?”
一点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我吃完就去会会他们。”说完,又强调一句,“不过,我晚上肯定是回你家住的啊,不能趁我不在就把我的东西给扔了。”
程叙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会给你看着的。”
“程叙你不要回上海吗?”
“我明天再回。”
正说着,程然就走了进来。程然显然比以前瘦了好多,不过风韵依旧。她走进来面对着我们微笑的时候,我根本看不出她心里是不是悲伤的。
程叙向程然介绍了我和一点。程然对一点是有一些了解的,只是我的名字让她愣了一下。我看见她看我的眼神,有怀疑,有不屑,甚至还有一些怒气。她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震,原来在上海听到程叙说的关于程然的那番话时的不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我看着程然,想把这女人看清楚一点,但是她没有理会我,只是和程叙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程然走后,我问程叙:“你姐是做什么的?看起来气质真不错。”
程叙笑笑,说:“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只是知道她好像一直跟我们老总的一个朋友走得很近,这也是我们老总跟我提到我才知道的。”
我想了想,对程叙说:“你什么时候正式开始无锡的工作?”
“还有两三天吧,我回上海把东西都带来之后就可以了。怎么了?”
“那就是说我到时候就可以上班了?”
程叙吃惊地看着我,然后高兴地点头。
一点竟然有些奇怪地看我,然后低低地说:“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这不像你。”
我心里突然一动,真是有些感动了,直觉告诉我,一点一直认为我就是原来的小一,这个一直死心眼的孩子真的是可以感觉得到我是小一的吗?也许何处他们都太过理性了,他们总是要用证据来说明事实,他们不会轻易下判断,他们即使这样想也不敢在心里肯定,他们都是懂得责任的人。恰恰一点不是,一点只是凭感性来判断,因为一点没有长大,但正是他的这种不需要证据的认识,竟是让我感动的。不需要理由地去相信一个人,认识一个人,是长大的理智的人做不到的。
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要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谁之前找到我要的东西。
晚上,一点是和阿可一起回来的。
一点很落魄的样子,回来看也不看我,径自回房间了。
我很奇怪,看着阿可,问:“他怎么了?”
阿可走进来,坐在了沙发上,拍拍她旁边的位子,对我说:“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阿可的声音很奇怪,我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我坐了下来,看着阿可,等着她把事情说给我听。
阿可说:“今天下午的时候何处出院了,荣言接的,你怎么没去?”
我很奇怪,阿可怎么会知道何处的行踪?
阿可看看我,说:“你不要奇怪,我只是下午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结果正好遇见荣言接他出院,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我说:“哦,原来这样。我下午有事情,所以没去。”
阿可看着我,突然叫了我一声:“小一。”
这种称呼我的声音和语气实在是太熟悉了,我惊讶地看着阿可,心里突然忐忑起来,阿可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阿可苦笑一下,说:“为什么?”
我很奇怪地问:“什么?我不懂。”
“为什么你明明回来了却不告诉我,还假装和我不认识?”阿可说话的声音很低,我猜她可能有所顾忌。但是她竟然也知道了我是小一,而且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很惊讶。
阿可接着说:“你以为你变了个样子回来就没人会认得你了吗?刚开始我只是惊讶你怎么会和小一这么像,但是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了,那天王姐见了你也觉得不对劲。”
我说:“所以你们也查我了?”
阿可点点头,说:“我很高兴是你,至少这么久了终于有了你的消息。”
我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你们都要查我?”
“因为我们要找到小一。”阿可说完看着我的脸,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没什么,都过去了,只是有人想让我更漂亮而已。”
阿可也叹息一声,突然不安一样地说:“我对何处做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阿可欲言又止。
我说:“我相信你是不得已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的义气我比谁都了解,就算谁都不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的。只是,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真的很震惊。”
“小一,你能这么说,我已经知足了。”
“如果你愿意解释的话,我会信你的。”
阿可慢慢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做记者的,只不过是个小记者,写一些八卦之类的。后来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有钱人的party,结果竟然被一群人羞辱,他们看不起我,甚至嫌我弄脏了他们的地方。那时我发誓我也要做有钱人。后来遇到了一个人,说可以让我一边做记者一边赚很多钱,我就做了,后来才清楚是商业间谍。我再想退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当初伤害连秋的那个男人也是我找人打的。”阿可看着我,说,“是不是不可思议?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以前走的是什么路。”
我问:“那现在你不是不做了吗?”
“是不做了,能出来也是王姐帮的忙,她帮我说了好话,但是仍然是有条件的,对何处做的那件事就是条件,也是最后一次。”
“我明白了。”
“其实在遇到何处的时候我想出来的决心就更大了,我原以为我可以争取何处,没想到却是那样的代价。我竟然还想过要隐瞒这件事情,只要何处不知道,我也重新开始就好了。我太天真了。”
我终于也明白了。
我对阿可笑笑,说:“没什么,何处会理解的。”
阿可摇摇头,说:“没用了。”
我突然想到一点,问:“一点是怎么回事?”
“哦,他今天突然跑去王姐那问你的情况,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和王姐都查过你了。”
“他倒是挺聪明的。”
“嗯。不过王姐告诉他你不是他要找的小一。”
王姐给一点的答案是我所希望的,但是王姐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问阿可:“一点现在还是和王姐在一起吗?”
阿可说:“没有,王姐认一点做干弟弟了,王姐是真的很喜欢一点这个孩子,所以希望一点好。她不告诉他,大概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吧!”
我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好笑起来,费尽心机地想隐瞒自己的身份,结果,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除了一点,目前只有何处不知道了。想到何处,我对阿可说:“暂时不要跟何处说我的身份吧。”
阿可点点头,突然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然后问:“我觉得你和何处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有吗?”我打着马虎眼,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啊。”
阿可又看了看我,说:“其实何处也不是那种值得女人为他死心塌地的人,其实他有很多女人,他无聊的时候会带不同的女人到不同的酒店开房,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不会碰我或者荣言,因为他知道我们会把这和爱情扯上关系。他不需要爱情。”
何处?原来他也和其他有钱男人一样。我以为他是值得的,值得一些女人在午夜惊醒时对他想念和依赖,原来,也不过如此。虽然我早有感觉,这个男人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也没有意思要找个女朋友,已经快三十的人了,生理上的需要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为什么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呢?我心里陡然升起的失望还抵不过我对他的鄙视。
阿可看我不说话,说:“其实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男人。”
我看着阿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还没找到合适的,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和阿可的谈话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虽然阿可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但是她的满腹心事和我的心不在焉让我们谈话间的气氛压抑了很多,我听着她的声音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她以前大大咧咧骂人的样子,她爱憎分明的表情,她侠肝义胆的气概……如今,只剩怀念。
夜里,我莫名的有些热,口渴难耐的样子,于是起身去客厅喝水。
打开了房门,客厅沙发上的黑影吓了我一身冷汗,好在我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之事,于是镇定下来,仔细地看清楚。
原来是一点。
这么晚,他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没有开灯,这个时候如果把一点带到明亮里,确实残忍了些。
我静静地走过去,坐在了一点的身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感觉到了他微微抽搐的身体,我一惊,一点竟然在流泪!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就这样陪一点坐着。
大概半个小时或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见一点渐渐平静了,便起身准备回房间,起身的时候才想起我还没有喝水。
结果我还没抬脚,一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说:“你就是小一,对不对?”
我想从一点的手里把手挣脱出来,无奈却被一点拉得更紧了。我只好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一点突然一用力,我就倒在了沙发上,一点随即压在了我的身上,在黑暗里,我看得到他发亮的眼睛,我心里一惊,但是我相信一点不会对我做什么,于是镇定了下来,说:“你不要乱来!”
一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低声说:“你说你是小一好不好?”
“你放开我!”一点压得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一点抬起头,我又看见他眼里的光亮,我心里陡然可怜起一点来,这个男人把自己逼得太苦了,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我用力去推一点,一点突然很疯狂地吻我,我不住地打他,反抗,他不管不顾,发疯了一般,我的嘴巴被他堵了起来,发不出声音。我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我不知道这个发了疯的男人会对我做什么,我用尽力气去推开他,他竟然用手去扯我身上的衣服,他的手开始触摸我的身体,我心里一惊,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地咬下去,一点疼得啊地叫了一下,我害怕地不停地叫程叙的名字。
程叙跑了出来,开了灯,一把抓起一点,啪地就是一巴掌。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躲在了程叙身后。
一点任程叙打着,不还手,也不说话。程叙举起手还想再来一巴掌,我伸手止住了他。程叙什么也没说,用力地松开一点,把一点甩在了沙发上,然后扶我进屋。
我进屋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点,他呆滞的眼睛里闪闪地亮着没有滑落的眼泪。
程叙在我的床前坐了许久,直到我叫他离开。
程叙离开了之后整个世界仿佛就此安静了,我一直想着刚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好像梦见了一点,他满脸泪痕,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我知道我要失去你了,我要永远失去你了,再没有了机会……”这个情节一遍一遍重复,直到我醒来。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一点和程叙都坐在沙发上,他们转过头看我,我看到他们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难道他们就这样坐了一夜吗?
我说了声早,就去了洗手间,刷牙洗脸,一切准备妥当走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以那样的姿势坐在那里。我走过去,才发现他们身旁都放着行李。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说:“你们怎么起这么早?”说着我坐到了他们对面。
不知道一点是不是不敢抬头看我,他低着头,说:“我打算回法国了。”
程叙看着我,很难看地笑笑,说:“我早上回上海,办好事情后马上就回来,也就这两天。”
我哦了一声,说:“你们,一路顺风!”
然后,房间里的沉默让人压抑。
一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
说完提着行李就往门口走去。程叙也站了起来,说:“我也该走了。”
我站起来,准备送他们。
出了门,准备下楼的时候一点站住了,抬头,终于看了看我,然后说:“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他问,“你是小一,对不对?”
我一愣,一点他到底是不相信的。但是我该告诉他吗?如果他知道我是小一又能怎么样呢?就让他当小一消失了也许会更好吧?
我还没有回答,一点很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我明白了。”说完就下楼了。
程叙跟一点一起下楼了,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我很快就回来。”
一下子就空了,昨天还是热热闹闹的,今天却都空了。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像这座城市,比不了北京的浑厚大气,比不了上海的国际时尚,一边羡慕努力,一边又守着自己闺中的心思暗自骄傲。
一点就这样走了,虽然昨天他那样对我,但是我心里还是不舍得,一个曾经与自己那么亲近的朋友真的就要失去了吗?
估计一点快上飞机了,我拿着手机,想给他发最后一条短信,我不想在他的记忆里关于我的最后的情节就是昨天晚上那叫人不堪的情景。于是我给他以前的手机号上发了一条短信:“我是你永远的老姐。”
短信发过去之后我终于安心了,一点,这个名字也许就这样在我的心里画上句号了,虽然这样的结局让人遗憾。
手机突然响了,一点竟回了短信过来,他说:“我知道。昨晚上我失态了,对不起。在我能忘记你之前,我不会回来。小一,保重!”
我看着一点发过来的短短的几行字,心里猛地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心里蕴藏很久的委屈都往外涌。我把悲伤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不敢出声,我害怕一出声便不可收拾。
心里憋得慌,天色刚晚我就晃到了酒吧。
是谁说可以借酒浇愁的?我才几杯酒就开始晕了。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手里即将送到嘴边的酒洒了出来,酒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我身上被酒洒到的衣服真是叫我心疼。
我一转身,本来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无聊的人经过,结果就在我转身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对着我身后的那个男人就是一拳,嘴里还骂着:“敢泡我的妞,你活腻了是不是?”
背靠着我的那个人挨了一拳,不想着赶紧还击,竟然还转头对我说对不起。
他说完对不起就愣了,我也愣了,这人竟是周远,我大学时的同学。
当年周远这个名字是阿可她们最喜欢在我面前说的两个字,每次我都没心没肺地假装不认识这个人。曾经,周远在我身上把能做的努力都做过了,他在宿舍楼下等我,在教室门口等我,在食堂门口等我,在学校电影院门口等我,只是,他一直都没有等到我。我其实只是不想见到他在我面前脸红口吃不知所措的样子。我需要的是个王子,强悍得甚至可以无视我的王子,而不是在我面前不敢抬头的奶油小生。
但是周远转头的那一刻,我除了吃惊会在此遇见他之外,更惊讶于他的气质,他的眼睛里有了淡定的,摄人心魄的魅力。岁月,让当年的这个小子成熟了。我想到了阿可当年的话:“你不理人家,等哪天人家飞黄腾达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了,你又要后悔没下注了。女人啊,都是这样。”
也许吧,我身体里的酒精让我相信,当女人看到以前喜欢自己的男人突然就变得气宇轩昂魅力难挡时,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伤怀的。
我还在这里昏天黑地没头没脑地想着,对面那个人第二拳眼看着又要打过来了。
我晃了两下就晃到了周远的前面,对面那个人的拳头砰地就砸到了我的头上。
这下真是天旋地转了,还好,只是站得不稳,但是我没有倒下。
因为周远扶住了我。
周远在我身后愤怒地吼着:“我再说一遍,我碰都没碰过她,拜托你回去把她调教好再来撒野!”
那人估计看一拳头打在了女人头上自己也有点懵了,我二话没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大声说:“你竟然打女人!”
那人怒目一睁:“哪来的泼妇?!”
我啪地又是一巴掌:“你还叫我泼妇?!”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巴掌打出去的时候异常畅快,就连刚才被人打了一拳也觉得畅快。但是这小子说我是泼妇,我就不开心了,他竟然在周远面前说我是泼妇,谁不知道我是个冰清玉洁的纯真少女。
那人估计被我这两巴掌惹火了,骂道:“敢打我两巴掌的女人还没出生呢!我今晚要叫你知道什么是后悔莫及!”
他说完拉着我就想往外走,周远当然不让,眼看两人又要僵持起来的时候我的救星出现了。
荣言出现了。
她站在我们面前,一字一顿地对那个男人说:“你敢带她出去,我也会叫你知道什么是后悔莫及!”
荣言身上不容侵犯的霸气把这些人都镇住了,那男人见荣言面无惧色的样子想必也弄不清她到底什么来头,正不知该如何对付,酒吧的负责人带着几个人就过来了,眯着眼睛在我们之间做和事老。
那个男人也是知趣的,有个台阶顺势就下了,他松开了拽着我的手,嘴上还不饶人地说:“以后小心点!”
我不知道怎么了,还就和这个人较上劲了,我仰着头,不服气地说:“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本来都要走了,停下来回头看着我,说:“我只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你别不识好歹!”
此时周远拉了拉我,小声对我说:“这位小姐,算了吧,和这种人不值得。”
我一转头,睁大眼睛看着周远,说:“周远,你不认识我了?”
周远一头雾水的样子,问:“你……认识我?”
我的脑子一个激灵,突然想到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曾经那个普通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面孔已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一点落魄一样地离开我,何处神经一样地对我,阿可哀怨一样地看我,荣言神秘一样地可怜我……
我摇摇身子,努力站稳,也准备离开。
我刚迈开一步,面前冲进来一个人,我一抬头,何处紧锁的眉头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打算绕过何处继续走。何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
我冷笑一下,说:“不耽误你开房,我自己会走。”
何处一愣,我迈步走了出去。
何处没有追出来,我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荣言只看着何处,于是她也没有跟我出来。
路上灯光在树下明明暗暗,孤单的、不孤单的人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冷漠,谁都不看我,会看我的人都不在!都不在!
路过一个路灯,又路过一个路灯,我终于支持不住,蹲在地上,借着酒劲和夜色的掩盖号啕大哭。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我身边看笑话一般看我,就如同我不知道在这个城市我还有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一样。我越来越想走,离开,再也不回来。阿可叫我无奈,一点叫我失落,何处叫我失望,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这样离开算了,回到西双版纳去,回到妈妈的跟前去,安安静静地了了这一生吧。
哭累了,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周远蹲在我的面前。
周远审视一样地看着我,说:“好点了吗?”
我竟然点点头。
周远又问:“你是小一吗?”
我一愣,反问道:“你觉得我像吗?”
“像!你的感觉像。你知道女大十八变,我们这么久没见,我不敢确定。”
我点点头,说:“我是小一。”真是奇怪,难道大家很容易就看得出我是小一?我不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叫人惊艳的美女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就摆脱不了原来的影子?
周远听到我的回答,还是吃惊了一下,说:“真是越变越好看啊!简直不敢认了。”
我站起来,说:“我自己都不敢认了。”
周远扶了一下摇摇晃晃的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突然又失落了一下,曾经,周远可是在我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啊,如今,他可以这样扶着我,这样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了,岁月改变的只是他这个人还是连同我们之间的空气也一起改变了?
我摇摇头,说:“我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
周远看了我一眼,伸手拦了辆车,二话不说就和我一起上了车。
我看了看周远,欲言又止。周远把我送到家里,安顿好我休息后就离开了。他离开之前给我熬了一锅粥,把一杯热水放在我床头,然后对我说:“你酒喝多了,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把粥热热喝了,这样胃会舒服很多。”然后他就走了。
他甚至没有想要留下来陪我一下。
我没有再继续想关于周远的事情,昏昏地就睡着了。
周远做的粥我没有喝完,剩下的都倒掉了,倒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舍得的,但是自己笑了一下还是倒了。做事要学会取舍,才能有所得。
之后好几天,何处都没有和我联系过,其实我一直在等他的电话,我不知道我希望他跟我说什么,但是我总是不自觉地守着我的手机,我希望有一次来电显示上是何处的名字。但是,除了程叙、荣言和周远的,其他谁都没有。
程叙在三天后真正开始了无锡这边的工作,因为事先已经答应过他,所以我还是去做了平面模特。最主要的是我想通了,换个方式活着,也许会发现自己不经意的美丽,生活也许会从此又春光灿烂起来。
入冬的时候我开始高兴我答应了程叙做这份工作,因为我发现我一直闲着不做事就会发神经,总是觉得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而开始忙起来的话就什么都顺畅了。
程叙并没有住在我的隔壁,他再次从上海回来之后突然对我很客气,我也没有多问,他不再总是找我麻烦正是我高兴的。
这个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是今年出奇地冷,我想,也许会有一场雪也说不定吧。
有一天下班后和程叙去吃饭,吃饭的时候程叙说:“今年怎么这么冷啊?”
我笑笑,说:“不好吗?继续这样下去就会有场雪下了,我已经几年没看雪了。”
程叙看看我,什么也没说。
我开心地吃着饭,冷不防地会发现程叙在看我。我也不管他,难得我心情这么好。
程叙突然问我:“最近有什么好事吗?心情这么好?”
“我不可以心情好吗?”我反问道。
“当然不是,奇怪而已。”
我想了想,说:“你不觉得我最近过得很充实很安静吗?我喜欢这样。”
“是真的吗?”程叙又追问一句。
我愣了一下,随即说:“你最近很奇怪呢,发生什么了吗?”
“我不可以很奇怪吗?”程叙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看着程叙,彼此会心一笑。
突然,程叙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看着他,等待他将要说的内容。
他终于开口,说:“那天晚上,一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程叙看了看我,接着说:“那天他说他知道你就是他要找的小一,他还说了你失踪的事,说了你可能遭人伤害的事,还说了很多你们以前的事……”
“怎样?”我问。
“小一,其实我知道他是知道了你是谁的。后来他说完了我也就知道了。我有种感觉,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身上有美丽的哀愁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这一点让我迷恋你。”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吃了口饭。
程叙说:“你认识周韩对不对?”
“你听一点说了?”
“不是他说的,是我突然有种感觉然后问的。”
“认识。”
“那你以前是他的秘书?”
“是。”
程叙停了下来,沉默着不看我。那种不好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就像上次在上海那家餐厅遇见周韩和张想一样不好的感觉。
我也沉默,我也在思考,和上次程叙说的话联系在一起,我突然意识到我心里有个让我惶恐的答案。
我抬头,直视程叙,说:“我明白了。”
程叙依然低着头,说:“对不起!”
我耸耸肩,假装大方地说:“没什么,这不关你的事。”
程叙说:“她应该向你忏悔的。”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都过去了,不是吗?而且你看我,我现在这么好呢。我比以前更漂亮,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呢。”我不住地说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落在了碗里,但我还是面带微笑地说,“你这位姐姐其实很笨哦,她怎么不知道其实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现在和他在一起的并不是我啊!她还是我同学呢,她怎么……”我的眼泪顾不得我的满面笑容,排山倒海一样地来了。
其实如果程叙不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宁愿我是猜错了,在程叙上次跟我讲程然和周韩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我不敢去相信,我情愿欺骗我自己也不能叫自己承认这件事就是程然做的。这比欺骗更让我伤心,比背叛更让我痛苦。
程叙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递了张面纸给我,一句话都不说。
我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擦了擦眼泪,对程叙说:“我其实没什么,不要担心。”
程叙一脸黯然,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吃完饭,程叙准备送我回家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荣言打来的。
荣言很是焦虑的语气,说:“小一,你马上到何处这来一趟吧!”
“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你来了就知道了。”
“好。”我没有多说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看看程叙,程叙明白了,说:“要不要送你过去?”
我说不用,拦了辆车就直接往何处家去了。
这么久都没有何处的消息,也没有再见他,我原本是想从此就不见了吧,反正也是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当断则断也许更好。但是听到荣言焦急的声音,听到何处不好的消息,我又忍不住要去看看了。女人是心软的动物,一点也不假,尤其过不了的就是感情这道坎。
荣言给我开的门,房间里很安静,还好,荣言的表情很平静,我稍稍放了心。
荣言看见我,说:“来了。”
“不会是他又喝醉了或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吧?”我问。
荣言叹了口气,说:“别开玩笑了,他现在在房里。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他的,谁知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他那个样子……问他他又不说,所以就叫你来了。”
我和荣言边说边往何处的房间走去。
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说:“是我。”
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我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是何处,他的脸上全是红印,有的甚至渗出了血,看起来像是被抓的,又像是被巴掌打的。
何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向客厅走去,我和荣言跟在他身后。
他说:“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来吗?”
何处坐在沙发上,看了我一眼,说:“当然可以。”
荣言突然说:“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我奇怪地看着荣言,荣言笑笑,说:“我真有事。”
何处转头看看荣言,说:“路上小心。”何处虽然刚刚还满腹情绪,但是一跟荣言说话,语气又缓了下来。
荣言对何处笑笑便走了。
荣言是知道我是小一的啊,那她应该知道我是何处的妹妹,她干吗要避开?难道她认为这是我们的家事吗?
算了,不想了。
我坐到何处对面,看着他,问:“这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被人打的。”
“是女人吧?”我心里无端的有些生气。
“嗯。”何处一点也不回避,说,“是个要和我开房的女人。”
那么久之前在酒吧里对何处说的话,他记恨到了现在,这男人怎么现在变得小肚鸡肠了?
何处翻着眼睛看向我。
我满肚子的火,站起来要离开,说:“那就是你活该了。”
说完我便准备走了。何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地说:“我有这么讨厌吗?这么久不见,才见面你就要走了?”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先前那般强硬了,我突然有些心动,一个从未在自己面前服过输或者表现过软弱的男人突然这样对自己说话,心里有些恻隐,便又坐了下来。
何处说:“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他说“我们”?他真的把我这个他在西双版纳突然认识的女孩和自己放在一起?我心里一阵开心,但马上又失落了起来。这么说他是忘记原来的小一了?转念一想,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一方面希望他心里记着原来的小一,另一方面又希望他能爱上现在的我。也许当初就不该叫荣言欺骗他的,直接告诉他有什么不好?即使他不是爱我的,即使他会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越来越疏远我,也比现在这样两个人说话都要互相猜测来得好。
可是,我说过,我不能输掉何处,我要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再说。对,应该这样,先让他爱上我才是明智的。
想到这些,我心里也平静了很多,于是我说:“对不起,那天不该说那样的话。其实我只是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一时激动而已。”
何处看了看我,说:“你其实是在意对不对?”
我没想到何处这么直接地问我,竟不好意思回答。
何处一下子仰在后面的沙发上,说:“告诉你这些的人说的没错,我是带过女人去开房。但是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个女人是台湾人,我当初受难的时候是她拉了我一把,她投资给我开了现在这家公司。”
果然是她,当时林海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她。
何处接着说:“她投资的时候说好了,什么时候我把她投的钱双倍还给她的时候,这公司就完全属于我了。我承认开始的时候我受制于她,那个阶段发生了很多事,我失业,小一失踪……”他说到这的时候看了看我,“后来又知道是阿可做的,我突然很没方向。那个时候她一直陪着我,我知道她想得到我,很简单,我就当是和她做交易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报答她。”
“荣言也一样一直陪着你啊?”我问。
“那不一样,荣言需要的和她需要的不是同样的东西,荣言要的我给不了。”
“那今天那女人又是为了什么打你?”
“她昨天来的,刚才已经离开了,我把钱全部还给了她,双倍的,然后说我们两清了。她就开始不停地打我,直到累了。”
那个女人确实够狠,每一下都打在脸上。看来何处根本没有反抗。
我又问:“她会罢休吗?”
“会的,她是个明白分寸的人。如果不会就不会这么打我了。”
看来还挺了解她的嘛,想到这一点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我没有继续问,何处突然看着我说:“上次跟你说要你做我情人那件事……”
难道还要说对不起吗?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就说过了,今天还要郑重地再说一遍吗?为什么都要对不起我?这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好好地站在那里,大家走过来,偏要把我撞倒,然后等我起来了说对不起。这毫无意义。
我说:“我都忘了。”
何处说:“那天跟你说那句话,其实我是认真的,那个时候我就打算和那个女人划清界限了,只是手头资金还很紧张。”
他到现在还说他是认真的,把我当什么?我想到阿可说他的那句话,于是我问:“你需要爱情吗?”
何处吃惊地看了我一下,然后沉声说:“不需要。”
其实我问的时候心里还是满是期待地希望何处说需要的,我希望他需要,这样我的努力才有意义,结果他说他不需要。
我说:“我懂了。”
“你不懂!”何处说,“我不需要是因为我不敢需要,因为我所要的爱情今生都是无法得到的!”
何处说完那句话很是激动地看着我,他眼睛里升腾着渴望,那些光芒带着寒气侵袭我,我感到恐慌,一种被别人当做一件替代品的恐慌。
“所以你才要我做你短暂的情人是吗?你是要拿我来做替代品是吗?”我的声音里与其说满是愤怒,倒不如说都是委屈。
“不是的,不是的。”何处难过地摇摇头,他说,“你就是你,你要知道谁都代替不了你,你也不能代替谁,所以我才那样要求你。”
“那……你是喜欢我的吗?”我鼓足勇气,问了这句话。
何处的眉头又是一皱,缓缓抬起眼睛看我,他脸上的每一寸都在说明他此时的进退两难。
这个问题叫他很难回答吗?我到底希望他回答什么呢?
半天,何处说:“你不要管我喜不喜欢你,总之你不要喜欢我。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不想伤了你。我只希望,你能幸福,过正常、安静的日子。”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叹了口气。
何处也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荣言打电话来,你打算就这样永远不见我吗?”我又问。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这样。”
“我让你觉得累了吗?”
“不是累。”何处摇摇头,说,“你无法了解,我也不希望你会了解。”
我看着何处,这样跟何处说话的时候我是敢这样大胆地看他的,我是敢把他那些叫人刻骨的棱角都藏进眼睛里去的,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我和他的距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有距离,总是不能好好地把话都说清楚明白?
“你根本不想解决问题。”我说。
“不是我不想解决。你懂不懂?有时候命运的强大是你无法想象的。”何处无奈地说。
“好,那就不解决吧!现在我这里有个问题想解决掉。”
何处看着我,等着我的问题。
我说:“你看清楚,我这个小一,是和你萍水相逢的小一,这个小一,她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决定怎么办呢?”
我从没想过在我和何处之间会是我先表白的,而且我也没想过我会主动向一个男孩子表白,我一直对感情很沉默,沉默到感情就这样走掉,我甚至还想幸好我什么都没说。蔡云河就是这样从我生命里消失的,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属于我感情中的任何一部分了,但是面对何处的时候我知道我真的要学会珍惜了。一个马上就要过了二十五岁的女子,再没有多少如花的岁月可以空白等待了。
何处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脸去,很痛苦的样子,说:“我说过,你不要喜欢我。”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何处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粲然一笑,说:“只要让我喜欢你就好了。”
霎时间,天旋地转,我张口想说话的嘴不禁微微颤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心跳得厉害,眼睛不敢直视何处锐利的目光,仿佛他的目光里是含着火焰的,是会把我燃烧掉的。
可是,何处的态度转变得会不会太快了?
“你,是认真的吗?”我担心地问。
“我,是认真的!”何处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样子,表情严肃地说。
这真的是事实,何处他真的喜欢上我了吗?真的知道他的答案之后我突然间竟没有了失落感,不管是先前的小一还是现在的小一又有什么关系?这不都是我自己吗?假如不是我自己,也许何处就不会喜欢的,从他在西双版纳遇见我时的眼睛,从他为了我失踪而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是因为我之所以是我才会喜欢我的。
这么美好的事情真的可以属于我吗?似乎有些太快了,太不真实了。
我再次迎着何处的目光的时候猛然间便有些害羞了,刚刚还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地表白,现在却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了。
何处看着我,笑了笑,说:“你觉得快乐吗?”
我笑而不答。其实是羞于说出口。怎么会不快乐?一点对我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他是个孩子,而何处简单地这样表达的时候我却觉得爱情原来是这般美好的东西,真的可以只是一句短短的话,或者一个暧昧的词而含着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幸福的意义。而我的幸福又那么不寻常。
就在这一刻,我决定告诉何处我全部的秘密,告诉他我其实就是小一,就是他原来的妹妹,告诉他我们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还没有开口,何处说:“这么开心的事要不要庆祝一下?”
我点点头。我发现我的语言突然笨拙起来,忘记了原来在何处面前我都是如何表达的了。
“好,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做什么?”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何处说完站了起来,突然很惊慌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我正奇怪他的表现,他就已经迅速地拉起我的手看都不看我地往外走了。
在过去二十四年的冬天里,我无数次地想过假如有人握住我的手,这冬天冰冷的空气是不是就值得嘲笑了,这一直冰凉的双手是不是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温暖了?我心里一直认为,冬季里的恋人是一定要握着对方的手的,因为这季节本身就是为了让彼此体会爱情的珍贵和温暖。
终于,我也可以被一个人这样牵着手了,而且牵我的手的这个人,恰是我心里最特别的那个。
这幸福会不会来得太快了?
何处拉着我到了最近的超市,水果、蔬菜、肉类以及干粮买了一堆。我看他兴奋地往手推车里拿东西的表情觉得这幸福是真实的。何处那么纯净微笑的样子让我忐忑的心渐渐踏实了。
“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我问,“你不要说你要做饭吃哦。”
“我哪里会做饭。”何处说。
“那你还买?”
“你做啊。难不成你不会做?”
“我还真不会做。”
“哦,那没什么。”何处平静地说,“我们生着吃。”
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东西买完回到家里的时候也已经近八点钟了,和程叙一起吃的晚饭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第一次看见何处的厨房,我讶异于他厨房的完整性,锅碗瓢盆样样俱全不说,还都是上等精美的货色。一个大男人过日子,厨房的设备这么齐全倒是很少见。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做饭吃了。
“一看你这些厨房的家伙,就知道你会做饭啦,骗不了我。”我得意地说。
何处摇摇头,说:“非也。除了像锅、抽油烟机这些大型的东西是原来就配置的,其他都是荣言和阿可零零碎碎地买的。”
“她们经常做饭给你吃?”想到阿可也做过饭给何处吃,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的,和她那么多年的姐妹,她可从来都没做过饭给我吃呢。
“也不是,只是偶尔。”
“那好,今天换你做。”我指指厨房里的一堆菜便出去了。
何处在我身后喊起来:“你不是认真的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
“我其实不是很介意,只是等一下你不要说难吃。”
“绝对不会的!”
两个多小时后我终于吃上了何处烧的饭菜。我真后悔刚才跟他保证说绝不说难吃,真不是一般的难吃。何处烧饭的时候厨房里总是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我强忍着不去看,我怕我一去就忍不住要帮忙了。
何处自己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我奇怪地问:“你觉得有那么好吃吗?”
何处竟然摇摇头,说:“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舌头迟钝啊。”
“不是。我觉得还不错了,我到现在为止除了早饭就什么都没吃过了。”
难怪!果真是饥不择食啊!
何处无辜地看看我,说:“怎么了?你觉得不好吃?”
我苦笑,说:“不是,还行!”
“我第一次做一桌子菜,可能会有的味道不对。不过我很有成就感。哈哈。”何处还很得意。
我勉强吃了几口,心想,要不是看在你这么辛苦的分上我才不会吃呢。
正想着,手机响了。
是程叙打来的。
程叙很是兴奋地在电话里说:“你现在在哪里?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你在电话里说就好了,我在朋友家里。”
“我想跟你去庆祝一下啊!”
“到底什么事啊?”
“你还记得我给你拍过的那张相片吗?”
“记得啊,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不是那张,是我没给你的那张。”
“到底怎么了?”
“我拿去参加全国摄影大赛了,得了一等奖,哈哈,一等奖哦!”
“是吗?要祝贺你哦。”
“是不是要庆祝一下?”
我看了看何处,说:“算了,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好,那就明天。对了,这周六在上海颁奖,你和我一起去。”
“到时看情况吧。”
挂了电话,何处说:“你要是有事情去忙好了,不用陪我。”
“没什么事。就是上次遇到的那个程叙,你记不记得?”
“我知道,你现在在他那里做模特。荣言告诉我的。”
“他的一个摄影作品获了一等奖,那个作品还是偷拍的我呢。”
“哦,不错。只是这小子会偷拍人这点不好。”
何处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叫人想笑。
我说:“说周六一起去上海领奖呢。”
“好,到时叫上我一起去。”
程叙的电话刚挂,周远的电话又打来了。
我还没接,就听何处用酸酸的语气说:“看来现在很吃香嘛。”
我笑了笑,说:“吃醋了?”然后接了周远的电话。
周远一副颓然的语气,说:“小一,我想见你。”
“怎么了?”
“我真的很想见你,我要疯了。”
“你别着急,你现在在哪里?”
“你家附近。”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对何处说:“我要回去了,能送我一程吗?”
何处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问我:“什么朋友?这么着急?”
“以前的同学。”
何处送我出门的时候我对何处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原来的小一,你会怎么样?”
何处的眉头瞬间皱了下,说:“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因为她是你妹妹。但是,要是她不是你妹妹呢?”
何处的脸色突然变了,带着怒气一样地看着我,说:“我再说一遍,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我顿时哑然了,何处为什么连提都不给我提小一?那我心里的那个秘密要怎么告诉他呢?
何处送我到家的时候,我对何处说:“今年冬天将要下雪的时候我要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告诉你一个秘密。”
何处看看我,说:“什么样特殊的日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神秘地说。
何处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让你跟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我有点不放心。”说完就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如果你要求留下来我是不会有意见的,但是为什么你不说呢?
到家之后我给周远打了个电话,才不到五分钟他就到了。
周远微微泛红的脸庞在室内的灯光里黯淡得像秋天落败的花朵,他看着我艰难地欲言又止的神情表露着他内心的痛苦。
我看着周远,小心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远把手放在自己的脑门上,说:“小一,假如我还有三个月的生命,你会不会陪我?”
周远不像说笑的眼神望着我,让我吃了一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说这样无聊的话。”
周远近乎绝望地摇摇头,说:“不是无聊,真的,小一,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周远说着,手左右晃着,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却猛地抽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给我听,只要我能帮你,我会尽力的。”
周远绝望的样子里又添了几分茫然,他说:“小一,我病了,再也不会好的病。”
“什么病?”
周远张了张嘴,半晌,终于说:“艾滋病。”
我的心陡然往上一提,这简直比故事还要故事,以至于我已经感觉不到这事情的真实性,我就面对着周远,我从未想过我会和一个艾滋病患者面对面,而这个人还和我这么熟悉。
我伸出手,想抓住周远的手,周远却把手往后一缩,我轻声说:“没事,这样不传染的。”我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心里平静极了,但是这话一出口,我的咽喉就像堵塞了一样,再发不出声音,只是握着周远的手。我没有问周远任何问题,我想他愿意告诉我的时候他自然会说的。
周远看着我,眼里渐渐显出安定的神色,大概过了十分钟,周远终于平静下来了。
突然,他微微笑了一下,样子苦极了,他说:“我还记得你当年的样子,你朴素纯净得像一朵荷花,清新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子,所以我很笨拙。那时候的我是很笨吧?”他看了看我,接着说,“我那个时候也很单纯,单纯到不知道该怎么样让自己喜欢的女生开心,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潇洒地说话,所以我错过了你,也从此错过了我的人生。”周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后来我就犯了一点在别人看来算是错误的错误,再后来有个很好的女孩救了我……”周远突然停了下来。
“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周远又叹息一声。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周远,这个时候我才完全清醒地明白周远说的自己生病的事是个事实了。
我很白痴地问:“你恨那个女孩吗?”
周远一愣,说:“你误会了……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
我便不再多问。
周远忽然主动拉住了我的手,说:“如果不是再遇上你,我以为我们再不会见面了,你能陪我这三个月吗?”
我能拒绝吗?周远悲切的心情,期待的眼神都让我说不出一个不字。
其实周远也没有过多地要求我,他只是希望我能在他孤独的时候,尤其在夜晚的时候陪他说说话,陪他一起吃顿饭,他其实对生活的要求简简单单,可是为什么上天连这个简简单单的要求也不给他呢?其实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周远是,连秋是,张想也是,阿可又何尝不是,我呢?我算不算一个呢?
上班的时候,程叙跟在我身后不停地说关于去上海领奖的事,我终于还是答应他一起去,省得他老来烦我。
晚上何处约我吃饭,但都被我推了,因为周远在等着我和他一起吃。三个月和下半辈子比起来要珍贵得多。
周五刚推了何处的饭局,周远却打电话来说他今晚有事不和我一起吃饭了。
于是,我给何处打电话,说我于心不忍,决定和他共进晚餐。何处高兴地答应了,还加了一句:“我叫上阿可一起。”
我很奇怪,何处怎么突然要和阿可一起吃饭?那我该怎么办?我能让阿可看到我和何处在一起的样子吗?她会伤心的吧?那我能告诉大家我是小一,我其实和何处没有血缘关系吗?可是这是我想等到这个冬季里一个特别的日子再说的啊。我该怎么办呢?真是矛盾。
何处果真叫上了阿可。阿可看到我也在的时候吃了一惊。
我心里因为一直想着我和何处的事,所以竟不能坦然面对阿可,若是让她知道是我抢了她的何处,她会怨恨我的吧?
何处见阿可来了,立即和我保持了该有的距离,态度也十分客气,完全不像情侣的样子。我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何处为何这样?是为了不让阿可看出我们的关系吗?他在顾忌什么?
阿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们!”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知道我是谁的。
我说:“不用这么客气。”
何处叫了菜,对阿可说:“今天我们一起吃顿饭,饭后以前的所有就都过去了,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阿可很感激地看看何处,又看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怕她再说谢谢,笑着说:“吃饭哪有那么多讲究。阿可,何处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继续欺负他。”说完我自己笑了。
结果阿可和何处谁都没有笑,何处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小一,她一定也希望这样。”
我的心猛地一提,何处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阿可也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
我也有疑问,太多的疑问了。
于是我问何处:“你想知道原来的小一在哪里吗?”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何处了,既然已经决定和他在一起,就不能再这样猜测着彼此。
谁知,何处的脸色一变,几乎是瞪着我的,怒气十足地说:“不说小一不行吗?”
我一下子被镇住了,这个男人到底怎么了?
整顿饭都因为我的那个问题搞得气氛很尴尬,阿可只是不出声,她这个女子很聪明,懂得在什么时候沉默。
吃完饭,阿可先走了,虽然这顿饭代表着一段恩怨的结束,但是我看得出,阿可一点也不轻松。
何处虽然还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已经知道主动跟我道歉了。
他说:“对不起,刚才语气太重了。”
“没什么。我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
何处木然地笑笑。
我说:“那要是我现在告诉你你听吗?”
何处的脸色又是一变,转身就走:“你自己回家,明天我会到你家楼下接你。”
怎么会有这么傲慢的人?我心想,明天谁要你接啊,我直接去上海了,离你远点,省得气我。
我一个人气呼呼地准备回家,突然又觉得心里不顺,于是给阿可打电话,说我在酒吧等她。
我没等多久阿可就来了。
我和阿可坐了一会儿,彼此笑笑,心里突然就舒服多了。
阿可说:“要是连秋也在多好啊,我们可以侃侃。”
“嗯。估计她把我们给忘了。”
“我想过了冬天她就回来了。她跟你不一样,她不喜欢冬天。”
“阿可。”我说,“我决定和何处谈场恋爱。”
阿可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你不问为什么吗?”我倒是奇怪了。
“我早就觉得你们的感情不一般了。只是……”
“不要担心,其实,我们根本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阿可的脸上有一丝惊讶掠过,“怎么回事?我就说,何小一这么本分保守的一个人,要玩也不能玩这么与众不同的啊。”
我将我的身世大体说给阿可听了,阿可听完,突然满脸落寞的样子,说:“那要祝贺你了。”
“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我还是很期待原来的那个阿可,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
“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好的朋友相爱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感受?”阿可说完,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我。
我们相视一笑,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了,那个是我朋友的阿可又回来了。
正说着,阿可突然看着前面说:“那个不是荣言吗?”
我一转头,看到了荣言,可是很奇怪,荣言旁边正在和她说话的那个不是周远吗?他们是认识的吗?
阿可说:“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我说:“好。”
我们正要叫荣言,他们却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要去上海领奖。
程叙之前催得像个不定时闹铃,到了关键时刻,他倒“熄火”了。
我按照之前和程叙说好的时间出门,刚下楼就看到何处的车子。
何处也看到了我,开门出来,说:“怎么这么慢啊小姐?赶紧出发吧。”
“你着急什么?程叙还没来呢?”
“他住哪?我们去接他,顺便带你们一起去上海。”
“有免费司机,这也不错啊。”我说。
还没到程叙的住处,程叙的电话就打来了,说在火车站等我。于是我和何处去了火车站,把程叙接上,就直奔上海了。
说起来,这倒是程叙和何处第一次见面,两人并无过多话说,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一下。
何处开车,我和程叙坐在后面,程叙兴高采烈地对我说:“你今天要是看见你的那张相片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简直是惊鸿一瞥。”
“这大赛是选美呢,还是比摄影技术啊?”
“当然是技术!不过,美的东西总会被人多关注两眼的,这样也就会多点机会了。”
“原来如此。那你就不要这么高兴了,你得奖还有我的功劳哦。”
“所以,这不是叫你一起来了吗?”
“算你有良心。”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意思,是大赛主办方要求见见你啊。”
“那我可不见!”我一听程叙这么说心里立马不高兴了,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这时,何处生气地在前面说:“你们不要乱嚷嚷好不好?”
程叙立马小声对我说:“他脾气很大。”
我窃笑,说:“他吃醋了。”
何处忽然大声说:“你说什么?”
我赶紧摆手,说:“开玩笑的。”
何处回头一瞪,我们立刻都不说话了。
差不多早上九点半的时候到了会场,程叙出示了邀请函之后我们就进去了。
颁奖典礼十点钟开始,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和已经来的人打打招呼。
何处跟着我和程叙,一句话也不说,我对他说:“其实你可以不来的。”
谁知,他却说:“我怕你出事。”
我一听,心里又偷偷美了一下。
程叙指着在他十米开外站在一起交谈的三个中年男人的其中之一说:“那个就是我们杨总,这次的大赛我们也是赞助方之一。”
“哦,难怪你会获奖。”我故意奚落程叙。
“杨总旁边那个,穿白色西装还有点帅气的男人是这次比赛的主办方老总,人很精明。他们旁边那位就不认识了。”
“那个我可认识。”我说着看了看何处,发现何处根本没往我们看的地方看,自己在四处看着什么。
“你认识?”
“嗯。以前我工作的公司的老总。”
我们这正说着,对面那个穿白色西装的老总也正好朝我们的方向看了过来,他的眼睛在我身上只是一掠,但是我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我不喜欢这样被人打量。
我刚想要告诉何处我们有故人在此,何处却指着会场的一个角落说:“那里好像有作品在展出,我们去看看吧!”
那里已经围了一些人了,我们往那里一站,我便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了我的身上,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哎,那个不就是一等奖照片上面的那个女的吗?”
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关注,我有些不自在了。
这时我看到了程叙的摄影作品,心里也禁不住惊叹。
我从不知道我可以有这样从从容容的美丽,这美丽不是惊心动魄的,也不是艳压群芳的,但是我敢肯定,是你久久不能忘却的,仿佛就在那一个回眸间,你的心就被这神情占领了。这神情有几分忧郁,又有几分期待,还似乎满怀希望,不知道转身后将要看到的是什么一样。
我一转头,看到何处呆呆的眼神,我知道,他也看呆了。
程叙则得意地在一旁偷笑。
何处转过头,仔细地看我,说:“你的照片不适合被摆放在这里。”
我心里一惊,笑笑,对何处和程叙说:“我们过去吧。”
一转身,又迎到前头一道目光,一个白色身影闪过,我心里起了一阵寒意。
我们三个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何处一直沉默不语,我想他心里该是不痛快了。
我对何处说:“不是谁的照片都有机会被摆放在这的。”
何处的眉头稍稍展开一些,说:“这倒也是。”
“那你该为我高兴啊,能活得与众不同一些不该高兴吗?”
何处笑笑,说:“没有不高兴啊,高兴着呢。”
程叙凑过头来,说:“你们说什么呢?”
我和何处都笑笑,说:“没什么。”
这时有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说:“有人请两位到前面去坐。”
“两位?”程叙说,“我们是三个人哦。”
“不好意思,只是说请先生和这位小姐到前面去。”
我看看何处,然后对程叙说:“我就不去了,毕竟领奖的是你,你去吧。”
何处看看我,说:“没事,你们去吧,我不会让你离我视线太远的。”说完还冲我轻松地笑笑。
我跟着程叙走到前排,程叙刚才说的那个杨总冲我们笑笑,招呼我们过去,他旁边就是那个穿白色西装的老总,这个时候倒是没见我以前的那个老总。
杨总拍拍程叙的肩,很是得意地笑着,眼睛却看着我,说:“这位想必就是何小姐了吧?久闻大名啊!”
我客气地回话:“您过奖了。”
杨总侧过身,说:“给你们介绍一位国际知名的摄影师,目前Bright设计创意公司的总裁陈总。”
那位身穿白色西装的老总终于正面面对我们了,他眼神迷离地看着我们笑,打着不冷不热的招呼,我又看见他的眼神了,像要把我看穿一样,叫我害怕。
坐下来的时候本来我左边是杨总,右边是程叙,杨总却偏偏把位子让给了这个陈总,我一看两人那眼神什么都明白了。我想,这么多人呢,谅你也不敢怎样吧。
可是,我想错了。
颁奖典礼已经开始了,程叙刚刚上台领奖的时候陈总就不安分了。
他往我这边贴了贴,突然拿起我的手,说:“哎呀,何小姐生得一双好手啊!”
我赶紧想把手往回缩,谁知他竟紧握起来,说:“何小姐不要担心,我只是想帮你看看手相,要我帮你设计一下如何给手美容吗?这个很有讲究的……”
我打断他的话:“陈总,请你自重!如果把我当成很随便的风尘女子你就错了。”
他一愣,我趁机抽回我的手。
他马上笑着说:“何小姐多虑了,我只是欣赏何小姐的气质,我第一眼看见那幅作品的时候就非常想看看何小姐本人了。”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在程叙没回来之前还是先躲一会吧。
我起身去了洗手间。
刚进洗手间就听到有人在其中一间讲电话,再仔细一听,那声音不是程然又是谁?
程然撒娇一样地说:“你就说你到底帮不帮嘛,你要是不帮我就不去上海,不去见你……”
我想,你现在人不就在上海了吗?
突然程然的语气变了,生硬了很多,她说:“他就是不爱我我也不和他离婚。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的……不错,要是再有我还打掉……”程然的声音渐渐有了怒气,“你倒是帮不帮啊?好,那就这样!”啪的一声是程然手机挂断的声音。
我站在洗手池旁,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就这样地又遇到程然了?我觉得我有话要和她说,我们之间大概有太多话要说明白了,可是从何说起呢?
正想着,挂了电话的程然出来了,她一见我,眼睛大睁,像是吓到了一样。
我看着她,本想笑笑,终究没笑得出来,我想,就这样算了吧,就当做陌路吧!
谁知,程然突然说:“好久不见!”
我顿时明白了,程然是更有理由知道我就是小一的。
我冷冷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刚才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呵呵。”程然冷笑一声,“很得意吧?”
我本来就一直在压抑自己心里的怒气,她这么一说,我心里某处地方像爆炸了一样,我转过头,直接面对程然,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得意!你失望吧?你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你整天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你累不累?你就这样活着?一边勾搭其他男人,一边还不肯放了周韩,你这样做很贱也很可怜,你知不知道?”程然刚想说话,我又加了句,“对了,我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我和周韩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直在浪费时间。”
程然的面部抽搐了一下,我看得出,她此时异常激动,但是我不想管她那么多了,我抬腿就走。
程然在我身后愤怒地说:“何小一,是我错了吗?我很贱很可怜?以前我拿你当朋友,结果呢?我在他心爱的书里发现你的照片。我想办法把他弄到南京,结果他还要跑回无锡去看你。”
我转身,用很重的语气对程然说:“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该去管你的老公,你不能先是恐吓我,然后还毁了我的脸!”说到这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颤抖,我真不想面对着程然说这件事,这让我觉得很悲哀。
程然的目光突然没有了先前的犀利,她的愤怒也少了许多,她说:“我恐吓你,只是想让你离他远点。后来,我没想到何处出了问题,老总竟然还要把周韩调回来,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我只能针对你,因为我拿周韩没有办法啊!”
“这公平吗?我根本就是个局外人!现在你清楚了?现在谁怀着他孩子呢?”
“但是你曾经错过!”
“你还是执迷不悟!就当我没有过你这个朋友吧!”
“对不起!”程然突然说。
这世上又平白地多了一个对我说对不起的人了。
我大步离开,不想和程然过多纠缠,这样的谈话真让我觉得生活怎么那么不对劲儿。
回到会场,我再也不想到前排坐了,我不想看到那个一脸色迷迷的陈总,他的样子让我想吐。
我还是坐回了何处身边。
何处看我的脸色不对,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遇到了一个老朋友。”
正说着,我就看到程然挽着我和何处以前的老总进来了。
我明白了程然刚才和谁通电话了,也明白为什么程然能够把周韩调到南京去了。
我转头对何处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何处想了想,说,“好吧!要不要叫上程叙一起?”
“不了,他自己找得到回去的路。”此时我只想回去,不要待在这里,这里叫我觉得不安全。
我和何处刚上高速公路程叙的电话就打来了,他说:“小一你在哪呢?我到处找你呢!”
“哦,不用找了,我已经回去了。”
“什么?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我有点不舒服。”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啊。”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路,到了无锡的时候何处要带我去吃点东西,可是我实在不想动,回家接着睡觉了。
冬天的天黑得特别早,天黑的时候我被门铃声吵醒了。
一看,是周远。
周远越来越疲倦的样子,我现在越来越不敢见到他了,我觉得我能感觉到生命从他的身体里慢慢地一丝丝地被抽离,这感觉可怕极了。
周远看我睡眼蒙胧的样子,说:“没打扰你吧?”
“没什么,睡了一天了,正好肚子饿了。”
“那一起去吃饭吧。”
“也好。”
吃饭的时候周远只是看着我吃,自己却不吃什么,我很奇怪,问他:“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本来只是想去你那里坐坐的,看你说饿,那就出来吃饭喽。”
“原来是这样!”我笑笑,接着吃饭。
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在酒吧看见周远和荣言在一起的事情了,便问:“对了,你认识荣言吗?”
周远一怔,说:“哦,认识,她是我的老师。”
“老师?她怎么会是你的老师?”
“我跟她学茶道。”
“是吗?她还会茶道?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啊!”
“嗯。她茶道上的修行很让人佩服。”
“改天我也跟她学学。你跟她学了哪些?说给我听听啊。”
“我所学的不过是皮毛而已,我只是借茶养性,让自己安稳度日罢了。”
周远说话的样子很平和,仿佛进入自己的茶的境界里去了。
吃完饭,我问周远:“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周远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一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嗯?”我一愣,开玩笑地对周远说,“你不会是还想跟我表白吧?”
周远无奈地笑笑,说:“要是就那么简单就好了。”
那会是什么事呢?我心里有些狐疑,说:“想说就说好了。”
周远又有些左右为难起来,他说:“要不,我们去公园散散步,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也好。”
和周远动身去公园。
公园里很安静,想想,冬天的晚上谁不在家里守着温暖的被窝?周远却要来公园,真是奇怪。
周远的模样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更加憔悴了,我看他虚弱的脸庞,担心地问:“冷吗?”
周远摇摇头,感叹地说:“其实,还能感受到这空气的温度是件幸福的事。”
我哑然了,今天周远突然有些感伤了,他感伤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够大方,面对生命被侵蚀的时候其实大方些也许更好,但是我做不到。
我岔开话题,问周远:“你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周远抱了一下胳膊,他迟疑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猜测他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他转头看我,问:“你是不是很相信你身边的人?”
“嗯?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没有先回答周远。
周远还没开口,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一直咳到弯下了腰。周远索性蹲了下来,我也跟着蹲了下来,用手轻拍着他的背。
过了好一阵,周远终于停止了咳嗽,但是依然蹲在地上不起来。我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什么表情,但是他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腿间,我从他抽搐的背上感觉到了他的痛苦。
我着急地问:“怎么了?”
周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胸口……痛……”
“去医院吧!”
周远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我没有管他,跑到门口叫了辆出租车,然后开到周远的身边叫司机帮忙,把周远带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不久后周远就平静下来了,我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我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说:“他的这个病身体本来就免疫力差,这种状况会经常发生的。另外,现在是冬季,注意保暖,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吧。”
早知道我就不带周远去公园了,这么冷的天!我心里有了点自责。
周远在医院里睡着了,我坐在他床边,就这样守着他,我想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吧。
这样想来,我就这样在医院里守过很多人,张想、连秋、何处,现在又是周远。我其实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守着别人,这样既让我觉得生活容易脱节,也会给我一个错觉,仿佛我远比他们强大。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仅仅是这样看着他们的时候我心里就是恐慌的,我摸不到的和摸得到的东西都在离我远去,这种远去的方式让人束手无策。
我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何处的电话把我吵醒了,我醒的时候发现周远也醒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双目无神。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远就已经没有当初我在酒吧遇见他时风度翩翩的样子了。
我赶紧接了电话,何处心情不错的样子,在电话里问:“不要吃饭了吗懒猪?睡到现在!看来想等你打电话给我是不可能的了。”
“没,我现在在医院。”
“在医院?哪家?怎么了?”何处着急地问。
“我没事。是我一朋友。”
“哦,周远是吧。”我跟何处说过周远的事,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到是周远出了事,“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用了,他可能不喜欢。”
何处挂了电话,我心里突然有小小的甜蜜,要是他知道我是小一,而且不是他妹妹,他该怎样开心呢?
“你很爱他吗?”周远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我很奇怪。
“如果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让你不能爱他,你会不会放弃?”
“要看是什么原因。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喜欢轻易放弃。”
“嗯,这点不错。不过,要在不要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周远说完,舒了口气,说,“没什么,我随便说说的。看来今晚我要在医院过夜了,你就先回去吧。”
“没事,我陪你吧。”
“不用了,这里的护士比你专业得多。”周远故作轻松地说。
“没关系,我看着你就好了。”我真不想回去,我不放心在这个时候把周远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奇怪,怎么都没见周远提起他的家人?于是我问:“对了,你的家人呢?你的病跟他们都说了吗?”
“我没有家人了。”周远突然这么说,很平静的样子。“我是个私生子,从小跟着妈妈长大,一直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一直很自卑,很懦弱。但是,两年前,她也不要我了。我的生死,只和我一个人有关。”
“也许每个人都是注定好了要体验多少,因为你的时间不多,所以你的体验与众不同,同样的,平凡的人反而可以安稳过一生。不要想太多,经历什么不重要,经历时的心态最重要。”我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周远,但是也是我的真心话,在我整容之后,再回来面对曾经伤害过我的人的时候,原先愤怒委屈甚至仇恨的心理都没有了,我开始慢慢去接受和理解,因为这样我才比较容易洒脱,容易快乐。
“也许是吧,虽然我已经面临生命的终点,但是我好像还没能把生活看透,没能做到真的潇洒。所以,我还是会介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人啊,活一天,就免不了一天的俗。”周远很有感触的样子,我也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当他对我欲言又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一定还有什么故事或者苦衷。
我说:“没有关系,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跟我说了,我还会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周远又和我聊了一会儿,便显出了疲倦的样子。我赶紧让他休息了。只是一会儿,周远又沉沉地睡着了。周远现在的状况真的是每况愈下。
医院的护士还是不错的,看我趴在床上睡着了,便给我加了个折叠床,我竟然也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
早上周远又检查了一下便出院了。其实医生也只是暂时地控制他的病情。
把周远送回家,然后给他煮了点粥做早饭,一切安顿好之后我就回家了。
还没到家,程叙的电话就打来了,原来是提醒我去上班的。我竟然差点忘记了今天还是要上班的。
刚到公司,就看见很多人围着程叙在庆祝他得奖,程叙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假装谦虚地摆手。我走过去,对程叙笑笑,直接问:“今天要做什么?”
“哎,你连恭喜都不说哦。”程叙很不满的样子。
“昨天不是都说过了吗?说多了显得我奉承你了。”
程叙手一挥,说:“去化妆!”
化妆、拍摄、午饭、休息、再化妆、再拍摄……
这一天过得很平常,但是临近下班的时候我却接到了程然的电话。
程然在电话里很神秘的口气,她说:“小一,晚上六点到锦江酒店502室来,我在那等你。”
“什么事?”
“见了面再说。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只简短几句话程然就挂了电话,可是我为什么要去?我没有必要一定要听程然的话吧。可是程然会有什么事找我?算了,去去也无妨。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五点,我卸了妆,稍稍准备一下就走了。走的时候程叙问我:“你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啊?”
“你老姐约我,我去看看,看她又有什么事要找我。”说完我就走了。
在我要出门的时候程叙突然加了一句话:“小心点。”
看来程叙也渐渐了解了他这个姐姐。我想想程叙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幸好自从第一次遇到劫匪后我就听何处的话在包里随身带了把刀,防身还是必要的。
刚进酒店的电梯,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于是我赶紧拿起手机给何处发了条短信:“到锦江酒店502室来一下,我可能会有麻烦。”
发完短信心里踏实了许多。
我敲了敲502的门,程然开了门,我进去之后,程然突然说:“我答应你的已经办到了,我先走了。”
我一愣,这才看见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昨天在上海才见一面的陈总。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我看着程然,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陈总想找你聊聊。好了,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程然说完就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的心被关门的声音吓得咯噔一下,转身看见那个陈总恶心的嘴脸,我想,马上离开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
于是我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很多事,要不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地点慢慢聊,这里好像不太合适。”
“不,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说着他便向我走来。
我快步往门边退,想赶紧离开。我边退边说:“你可是国际知名的摄影师,Bright设计创意公司的总裁,应该不会做什么不符合身份的事吧?”
他竟然大笑几声,说:“不错,何小姐很懂礼数,你放心,我不是个随便的人,只是想和何小姐说一点你可能非常感兴趣的事。”
他说着往里面走了,我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是他说他不是随便的人这句话我可不认同,就凭他那天随便就抓我的手就不能说他不是个随便的人。
屋内有张圆桌,他走过去坐下来,示意我也坐下来。
我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心想,何处该快到了吧。
“那是什么样的事呢?”
“我想请你做我的专属模特。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哦。”他边说边笑,边把脸靠近我。
“不好意思,其实我根本没有在模特这条路上发展的想法,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原来就是这个事,我一点也不感兴趣,还是早点走的好。
我刚想站起来,他却一把把我按在了座位上,说:“不要着急嘛,你想想看,凭我现在的影响力,你可以一炮走红,从此星途闪耀也说不定。以你的条件,你甘愿就这样平庸地过一辈子?”
我看他说话的神情,怎么都觉得是在引诱我。他说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做个万众瞩目的明星应该是很风光的事吧,可是他的样子实在让我相信不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绝他,他又说:“何小姐不要紧张,喝点水,慢慢考虑。”
也是,我要不就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到何处来了再说。
我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白开水喝了两口,然后说:“这个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但是恐怕我自己做不好。”
“不着急,慢慢来嘛,不着急。”这回,他倒是真的不着急的样子了,也不急于劝说我,一只手靠在桌子上,只是看着我,笑着,笑得我浑身不自在。
大概五分钟过去了,何处还没有来,我渐渐有些着急,每次想要起身离开都被他拦下来,要不是想到何处会来,我才不管他拦不拦呢。但是既然有后路也没必要把他得罪了。
可是,为什么我渐渐觉得身体不对劲了呢?我觉得身体在发轻,渐渐要飘起来了,四肢渐渐没了力气,头每晃一下都觉得很重。到底是怎么了?我再看看在我面前这个人恶心的脸,我瞬间明白了,我喝的水有问题。
“你,竟然在水里放了药。”
“你可不能乱说,”他的笑越来越叫我想吐,“你是个辣妹子,但是我又不喜欢和没有知觉的女人上床,所以,你放心,等下你只是四肢无力而已,不影响感觉的。”
“卑鄙!”我用力地骂了一句,我其实想说很多,但是力不从心,我该怎么办?何处为什么还不来?我不能轻举妄动,我要保留力气,留到何处来的时候为止。下意识的,我把手放进了包里,紧紧地攥着那把防身小刀的刀柄,没想到,真有用得着它的时候。
他看着我的反应,站起来,扶起我,说:“是不是火候到了?”
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用尽力气推开他。他说:“这力气还这么大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等到何处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拿出那把刀,对这个道貌岸然禽兽不如的陈总说:“你最好马上放我出去!不然你会后悔的!”
他看见我拿出刀,倒是吃了一惊,但是马上又笑了,说:“你试试给我一刀看看?你有力气捅下来吗?”
是的,我没有力气了,我现在连拿着刀都很费劲。我想我不能再等了。
我用力地,对着我的手腕,深深地划了下去。
看到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我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相反,我觉得很痛快!
这一刀下去,我顿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刀咚的一声落了地。而我面前的陈总显然也是吓住了,我想辣妹子他肯定见过不少,但是像我这样的,应该是第一个吧!
也就在这一刀下去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的人生真是窝囊得让我不敢相信,我为什么要这么活着?为什么?为什么?
这回轮到我笑了,“怎么样?你肯定也不喜欢和死人上床吧?”
“你?你这玩笑开大啦!”他有些焦急地说。
“玩笑?对,我也学着开回玩笑!”说完这话,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这一刀,加上刚才的药,我的身体已经快要不受我的控制了,地上已经积了大片的血迹,华美的颜色,都是我的。
刚才还嚣张的陈总,竟然连最简单的急救方法都不会,只知道在那里发呆,真是草包一个。
有人敲门。
是何处。
一定是何处!
陈老家伙听到敲门声先是一愣,但马上觉得救星来了一样,跑过去开门了。
开门的时候我听到他说:“快,快救人!”
冲进来的果然是何处!
我一看见他,心便落了下来,这一落,整个人也落了下来。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外面阳光明媚,是个温暖的冬天的早上。
我四下里看了看,只看见荣言一个人站在窗边,我问:“何处呢?”
荣言转过身,看着我,她的脸色很难看,她没有回答我。
我又问:“何处呢?”
荣言依然站在窗边,说:“你昏迷的时候手机响过,你自己看看吧。”
我拿过床头的包,这包该是何处给我带过来的吧。我拿出手机,里面有一条短信,是何处的,他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可能对你造成了伤害,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以为你是小一,所以才跟你在一起,我原本想只陪你过完这个冬天的,可是,你竟然不是!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什么?我怎么不是?我就是小一啊!
我赶紧给何处打电话,竟然是关机。
可是,荣言不是告诉我说她告诉何处我不是小一的吗?为什么何处还以为我是原来的小一?
我看着荣言在窗前的背影,问:“你不是说你会替我瞒着何处的吗?”
荣言转过身,说:“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帮你隐瞒,原来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小一。”
“你先回答我啊!”我着急了。
“你还不了解我,我是个面对何处的时候不会撒谎的人,他问我什么,我就会如实跟他说什么,所以我只好对你撒谎了。”
“可是,我是小一啊,你不是也知道的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也许你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吧。”
“你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呢?”
荣言终于从窗口走过来,她走到我床前,看着我,说:“昨天你失血过多,医院一时血样不足,何处以为你是原来的小一,所以提出给你输血,但是,结果出乎意料,你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是这件事。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松了一口气,对荣言说:“就是这事啊!”
荣言很奇怪我的反应,说:“那你有什么解释?”
“因为本来我和他就没有血缘关系啊,那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误会?什么误会?”
“上一代的误会啦!说起来很复杂,本来我是想要找个特殊的日子说给他听的,结果又发生这种事!对了,那个坏蛋呢?有没有处置他?”
荣言摇摇头,说:“当时只顾着救你了,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
“唉!也是,我就当以血的代价买个教训吧!”
荣言看着我,用很奇怪的眼神,说:“这么说你和何处不是兄妹?”
“嗯,对,不是兄妹。看来我要提前跟他说清楚了。”
“他一直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但是我觉得那是一种兄长对妹妹的保护,因为他一直觉得他欠我的。之所以开始没有告诉他,就是想让他喜欢上现在的我,谁知你竟没有瞒他,难怪他会说要我做他一个冬季的情人,说我们不会在一起这种话了。”
“那你现在说,他会信吗?”
“事实在眼前为什么不信?”
“嗯,也许是吧!”荣言叹了口气,又说,“为什么,你总是要让人大吃一惊呢?”
我笑笑,说:“要是这样总是吃惊的日子不好玩,以后我离开好了,不再在你面前出现啦。”
我是开玩笑地跟荣言说的,谁知道,我竟一语成谶。
我从医院出来后一直在找何处,但是找不到他人,手机关机,家里和公司都不见他,而且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一遍又一遍地给他发短信,希望他哪天开机了,看到了,就回来了。我开始担心何处再不会回来了,如果何处真的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们的爱情还没有真正开始就要结束了吗?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早没有告诉他。
程叙来看我,带着歉疚的神情。
程叙还没开口,我先拦了下来:“别说对不起啊,这件事与你无关。”
程叙就不说话了。他搓搓手,看看我的手腕,陪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程叙刚走程然就来了。
我没想到她会来,我以为她不敢来见我的。
我站在门前,看着程然,程然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我啪的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
打完,我说:“好了,从此以后咱们没什么瓜葛了。”
程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说实话,我不敢!我不知道你又会给我带来什么。”
“那我就站在这里说吧。”程然竟然不愠不怒,站在门外,开始了对我解释。她说:“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烂人会用那么下三烂的手段,我本来只是想请你那位前老总想办法帮我打赢和周韩离婚的官司,我不想离婚。谁知他因为某些利益关系受那个陈总之托要约你见面。之前他只是跟我说就和你见见面,谈谈你以后的发展情况。我知道,他是看上你了,但是他说的也是对你有好处的,我没有多想,就应下来了,没想到……”
“好了,不要说了,我对你的解释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突然失去了再次原谅程然的勇气,我甚至都想动手去打她了,程然这两个字,对我而言,以后会是什么?
“我是不是……很可怜?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该怎么样,也许你说得对,我很可怜。”程然自言自语般说了这几句话后,看了我一眼,说,“好了,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砰地关上了门,我告诉我自己,决不能因为一头豺狼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就认为它不会对我有害,这个女人与豺狼无异。我决不能接二连三地被同一块石头绊倒。
我仍然在到处找何处。
但是我找不到,我问荣言,荣言也说不知道,两天过去了,何处依然没有出现。
我心里闷得难受,自从住院之后我就没有再去上班,请假在家里休养,程叙当然不会有什么话说。想想程叙也是个好孩子,不然他堂姐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他也不会自责到这样的程度。我其实还是很心疼这孩子的。
晚上实在有些闷,打电话约阿可去酒吧。
我破例要了好多酒。阿可也不阻拦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可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阿可了,她开始安静,开始用眼睛“听”你说话,开始不动声色,这让我想念她的乖张,想念她的霸道。
几杯酒下肚,我的话就多了起来。
“阿可,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现在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想骂就骂,有气就撒,那样的泼辣我真是喜欢啊。”
“是吗?我以前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阿可笑着问我。
我用力点头,说:“是的,而且我很喜欢那样的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喜欢那样的我?”阿可突然反问我。
“没什么,就是喜欢,让人感觉爽。”
“其实是你自己太压抑了,你并不喜欢你现在的状态,你希望你自己能像以前的我一样,对吧?”阿可说完,依旧笑意满面地看我。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阿可,说:“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何处?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阿可突然话题一转,转到了何处身上。何处,关于这个名字是我这两天最不愿提的。
我想了想阿可的问题,摇摇头,无奈地说:“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看见他的时候会很开心,他对我笑的样子,他对我生气的样子,都在我脑子里,我总是想起他。如果实在要说个原因,那大概是他长得太帅了吧!”我说完,哈哈大笑。
阿可也笑了,说:“也许是太帅了。你这个二十五年来守身如玉的女人估计就是为了等个帅哥吧!”
我伸手打了一下阿可,说:“你这丫头损我呢!”说完,我俩都笑了。
我拿着酒杯歪着头,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何处啊?想不明白。
于是我问阿可:“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何处?”
阿可笑笑,说:“我不说,我一说,你又要说我搞哲学了。”
“不够朋友!”
阿可看看我,假装无奈地摇摇头,说:“其实在最初你可能根本就不是喜欢他,你只是缺少父爱。”
我一瞪眼:“你又损我!”
“说正经的呢!你想,你过了那么多年没有父亲的生活,你说你没有渴望过父爱吗?所以当年你不会喜欢周远,后来你也不能接受一点,他们都太孩子气了,而你,需要一个在你身边能顶天立地的男人。何处出现了,而且他还具有特殊的身份,他是你哥哥,至少那个时候你们都这样认为。所以,他对你来说很亲近,而且,你也知道,何处很有魅力,并且能够保护你。可是,现在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我就不知道了。”
我看着阿可,因为阿可的这段话感动了我,原来,阿可还是一如既往地了解我,虽然她说的只是过去的我,但是我宁愿相信她直到现在还是了解我的。
“阿可,你说得太对了!可是,现在呢,我只知道我是喜欢他的,自从我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喜欢他的了,那个时候我真是打心眼里开心。可是,我喜欢他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你看,我和荣言都喜欢过他,何况你小一。”
“这话什么意思?我小一一定要和你们喜欢同一类男人?”我拿起酒瓶一边对着阿可的脑袋作势要砸下去,一边还瞪着眼睛。
阿可假装害怕地缩头,说:“你看,你看,耍起酒疯来就吓人了,骨子里就是一个霸主,得叫何处来看看,看他还会不会继续怜香惜玉。”
我又举起瓶子,再次威胁阿可,阿可赶紧讨饶,我才放了她。
我放了阿可,阿可又接着嘟囔了一句:“该叫周远、一点、程叙一起来看看。”
我瞪了她一眼,没再继续示威。
阿可说到了周远、一点和程叙,我突然又来了兴致,我问阿可:“你觉得他们都是喜欢我的吗?”
“当然!”阿可回答。
“可是,他们喜欢我什么呢?”
“周远喜欢你的清纯;一点呢,喜欢成熟女人,自然喜欢你的成熟;程叙嘛,完全是喜欢你的美,因为他是搞摄影的。”
我又扬扬得意起来,说:“原来,我还有那么多优点啊!”
“嗯,还不少,再把酒后撒野这点算上,你要迷倒一堆男人了。”阿可戏谑地说。
我仍然得意地笑笑,说:“阿可,今晚要你送我回家了。”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就觉得晕了。”我说完,往桌上一趴,不想起来了。
我知道是阿可把我送回家的,我除了走路打晃外,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阿可把我送回家后,我央求她留下来陪我。这冬天实在是冷,我要是再这么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么多事情的话,我相信我一定会垮的。
到了家一头栽倒在床上的时候,我问阿可:“这天要什么时候下雪啊?”
“这么冷,估计是快了。”
“咱们窝一个被窝里睡吧!”我说着去拉阿可。
阿可笑笑,一缩也进了被窝。
我满足地幸福地睡去了。这样冰冷的夜,倚着另一个人的温暖才能睡得安稳。我恍惚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回到了我和阿可还有连秋在雪地里闹着拍雪景的时刻。日子真美啊,可是一晃,就被那个可爱地站在江口说“逝者如斯”的老头喊没了。
第二天早上我竟然比阿可醒得早。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之后拉了拉窗帘,果真是一夜梨花盛春光啊。我赶紧摇摇阿可,惊喜地说:“下雪了,下雪了!”
这个城市的雪是要及时看的,因为消散得太快,江南的人享尽了水的柔情,便少了些看雪的幸福,生活如此公平。
阿可也起来了,看见薄薄的雪,说:“嗯,确实下雪了。”
“走,一起吃火锅去!”我开心地提议。
“你的样子哪里像丢了何处的,怎么这么兴奋?”阿可不解地看我。
“因为下雪了,我昨天还想呢,该下雪了吧,你看,这就真的下了。所以我昨天想何处该回来了吧,他也一定就会回来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发虚,但是我除了这样想还能有什么办法?即使何处回来了,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都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不想考虑,我是真的想回西双版纳了。
阿可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雪,摇摇头,感叹我一大早就想吃火锅的想法。
我不管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催促着阿可赶紧洗脸刷牙。
突然门铃响了,我猛然间有预感,这大概就是何处回来了。阿可看看我,说:“一大早的,谁来找你啊?”
我走过去开门,在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满怀期待,可是门一打开,看见站在门外冻得鼻子通红的程叙,心里甚是失望。
程叙不由分说地就进来了,嘴里还哈着气,高兴地说:“赶紧的,下雪了,等下我们去拍雪景。”
“谁说我有空了,我等下要和阿可去吃火锅。”
“吃火锅?好啊,带上我一起,我们吃完了再拍。”
阿可听到了程叙的声音,也走了出来,对我耸耸肩,意思是说你看着办。那还有什么好办的,只能带上程叙一起了。
我和阿可准备完毕,我们便出门要去火锅店了。
房门刚锁上就看见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他站定的时候微笑地看着大家,待眼睛看向我的时候,猛然一个用力,竟把我抱入了怀中。
来的这人,正是何处。
我浅浅的一声惊呼,挣脱了何处。在阿可和程叙面前,我还是有些羞涩的。何处近来行踪和想法都很诡异,我有些猜不透他。
阿可见状,突然说:“哦,那个……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程叙一听,也支支吾吾的,准备要撤军的样子。
我赶紧说:“别啊,我兴致正高呢,今天就是想吃火锅。”
“吃火锅?好,算我一份,大家一起!”何处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满脸的兴奋。
于是,我们四人便直奔小肥羊。
何处从来没有过的好兴致,笑眯眯地跟火锅店的服务生说话,服务生每为他拿份菜他都要说声谢谢,声音温和,甚至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把一小碟醋打翻在桌上,他也微笑着说没关系。他还几乎包揽了所有煮菜的活,一直看着我们吃,就像他自己吃了一样开心。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突然不想去管何处,说走就走,没一点消息,说回来就回来,当我是什么?本小姐好歹也是有点资本的,不能爱情还没开始就由着他当软柿子。
可是,他还以为我不是小一呢,怎么消失这几天突然就想通了?
人心,果然是个难测的东西。
阿可见我一直对何处消失的事只字不提,有些按捺不住,清清嗓子,问何处:“你这些天干吗去了?很多人都在担心你呢。”
我知道阿可说的“很多人”里肯定也包括她自己。我突然发现,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喜欢同一个人是件异常痛苦的事。
“我没去哪,就回西双版纳玩了几天。”何处开心地说。
原来如此。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早该想到是这样了,何处又不是愚钝之辈,这么蹊跷的问题肯定要回去问个明白了,难怪他回来后这么开心,大概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竟然还故弄玄虚。
吃完饭,何处抢着付钱。他这种讨好的行为对我作用不大,这小子敢这样跟我玩失踪,我怎么着也得晾晾他。
我拉着程叙积极地要求赶快去拍雪景,程叙自然很高兴。阿可和何处也都跟着来了。但是仿佛只有我和程叙对拍雪景特别感兴趣,何处只是一直跟着,像个尾巴一样地跟着,而阿可则只是远远地看我们。她又从昨天我刚刚感觉到的回到过去的状态里抽身做了现在的自己。
雪已经渐渐开始融化了,枝头残留的一些也慢慢没了力气,看着叫人疼惜。程叙想要给我拍张在雪里的照片,我执意不肯,我害怕他再次给我弄个什么奖来,然后捎带个“某老总”,我已经害怕了。我仅仅是帮程叙发现景点,然后由他来拍摄。我第一次发现我还有点美的感知能力。
我盯着一处的雪,看着它慢慢消融的样子,毫无声息,不动声色,像我们记忆里渐渐没了颜色的人和事,像我们生命里不复存在的岁月和恩怨。
春再来的时候,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终于有些累了,于是各自回家,但何处依然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我。
我站在公交车站台,在刚刚下过雪的天空下迎着寒风等公交车。何处也陪我站着。我其实可以打的的,但是我不愿意,我就想看看这个平时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到底要怎么陪我。
何处在我身边跺脚,一会儿在我的左边,一会儿在我的右边。
我不说话,因为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冷。
终于,何处开口了。
“小一,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的身世?”
“我不想说。”我能直接跟何处说我其实是想让他爱上一个全新的自己但是却被荣言出卖了吗?
“不冷吗?”何处伸出手来握我的手。
“不冷。”我抽回手。
何处很是强硬地一把抓过我躲开的手,说:“你还嘴硬什么?都冻成这样了!”说着把我的手放在他两手间暖着。
这是何处第二次给我暖手了,但是两次的感觉截然不同,前一次我们还互相揣摩着彼此的心思,此时,却没有了原来想好好藏着的秘密,像是忽然开朗了。我承认,此时我心动了,我想,也许何处叫我迷恋的正是他强硬的样子吧。
“不会是在生气吧?”何处试探着问。
“你说呢?就这样消失了,然后突然又回来了。”
“啊?原来你不喜欢我回来啊。早知道我待西双版纳不回来了。”
我知道何处在逗我,我也忍不住笑了。
何处突然把我的手往他的衣服口袋里一塞,在他的口袋里,我的手被紧紧握着。
冬季里被人如此暖手的幸福让雪后的天空阴霾全无。
何处突然说:“就这样,握一辈子,好不好?”
幸福就这么来了,终于可以好好地爱一场,原本想回西双版纳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有爱的地方就有家。何处说我们要在来年的春季里举行婚礼,我觉得这似乎太快了些,幸福如果进行得太快我的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好像半路就会生出枝节,我想一点一点地去体会,当我回头看的时候可以感叹,啊,原来这就是幸福呢。
何处和之前比对我不一样了,他先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知道我是他妹妹,所以,他有心在骗我,骗我陪他过完这个冬季,但是他自己的心里却又满是障碍和苦楚。现在,他终于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于是他总是不停地看我,傻傻地笑着,那笑的样子灿烂、纯洁,一点也不像我原来认识的他。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让我待在他身边,甚至我去陪周远吃饭也要我带上他,他肆无忌惮地牵我的手,从原来我们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面前经过的时候他满脸的幸福。何处的样子让我感动了。
原来我说要在冬天里一个特别的日子告诉何处这一切的,那个特别的日子其实是我的生日。我生于冬季,所以喜欢雪花,但也容易在冬季里手脚冰凉。据说冬季出生的人往往容易抑郁,总是把很多事情放在心里,心地纯洁,和社会上的很多东西格格不入。我想我就是个典型的冬季出生的人。
生日的前一天,我就跟何处说我的生日要到了。何处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我知道他暗地里肯定有所准备了。
我以为何处会安排我和他两个人一起过这个生日,谁知道晚上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堆朋友,阿可、荣言、林海、程叙都来了,我最最没有想到的是张想也来了,真是佩服何处,基本上该叫来的人他都叫了,但是周远没有来,何处说周远不愿意来。
一下子人聚得那么齐,我突然不适应这份热闹了。何处请了人到家里来做饭,说是要在家里给我过个温馨的生日。
张想是个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的人了,我看见她,什么都没问。无须问,我相信,爱就是爱了,本来爱情就是没有道理的,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或许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吧。我没有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张想脸上幸福淡定的样子让我决定不问她了,手里的幸福就是最好的解释。
后来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张想结婚前的那次检查完全是一次误诊。命运又一次捉弄了我们。
程叙是那天看起来最不开心的一个,他只是和林海聊天,一副不愿意搭理我的样子,我特意走到他旁边跟他说话,他只翻翻眼看我,我明白他的心思。
就在大家都对我说生日快乐的时候,何处突然拉住我的手,脸涨得通红,我从他的手感受到了他在微微颤抖,大家都看着他,看他的表情像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他终于开口,说:“小一,嫁给我,好不好?”说完,从身上掏出一枚戒指。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阵欷歔,我羞红了脸,不敢去看别人都什么表情,我觉得拿自己这样的幸福出来张扬是需要勇气的,比如这个时候,我就不知道我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何处一直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阿可碰了一下我的胳膊,小声说:“想什么呢?还不快答应了。”
我回过神,看着何处手里的戒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何处说的结婚对我和他来说都太快了,我害怕没有经过足够相处的爱情会不长久。于是我说:“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众人又是一阵欷歔。
何处只好点头。
我接过戒指,笑着说:“我先当生日礼物收着,其他的过些日子再说。”
何处也笑了,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像刚才做了件多重的体力活一样。
这个生日是我过得比较圆满的一个,除了我所想念的连秋不在以外,其他的人都来了,最特别的是何处带着我期待的爱情出现了。我送走大家之后,和何处坐在沙发上聊天,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所有戏剧情节一般的生活终于都结束了,将要开始的是平稳安定而又幸福的日子,我何小一,终于可以远远地甩开那一段阴霾了。
我挽过何处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安静地坐着。
何处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真后悔,后悔我跟着妈妈去了你家里,后悔自己就这样做了妈妈的一个筹码,我一看见你我就后悔了。你那么楚楚可怜的样子后来我一直一直记着。”
我扑哧一笑,心想这人可真是够傻的,但心里却十足的开心。
何处接着说:“我第一次看见荣言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突然我就觉得我该照顾她,但是后来当我渐渐发现我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第一次见她时的感觉的时候,我便和她提出分手了,我不想欺骗她。我真没想到我会再遇见你,当你再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生活真不可思议。我的生活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和我关系非同一般的人,出现了一个我这些年一直想见到的人,我心里是开心的。我最初只是想照顾你,没想过我会爱上你,但是你突然消失了,那时候我亲眼看见了若兰的离开,我的生活也经历了大波折,我突然想再次见到你,近乎一种渴望。你终于回来了,但是你变样了,同时你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我渐渐觉得你这次回来后不把我当哥哥看了,我能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但是我能怎么样呢?所以我假装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让你做我短期的情人,我想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些。”何处说着,用手抚摸我的脸,突然开心一笑,说:“谁知道你这丫头回来了竟是带着这么大的秘密,怪不得敢那样对我。”
我缩了缩身子,靠在何处的臂弯里,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动,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无论我在哪里,他一直在挂念着。
我抬头,迎着何处无限深情的目光,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爱情可以让人相信美好,在何处的唇间闻着他的呼吸的时候,我觉得即使此刻天崩地裂,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就在我享受着何处臂弯间的温暖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周远发的短信,说他在酒吧,有话要对我说,希望我一个人去。
在我如此幸福的时刻,想到周远我便更加觉得他命运的不堪。我让何处送我到周远所在的酒吧后就叫何处回去了。
周远在昏暗的灯光里喝着酒,眉头皱在一起,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是我敢肯定,一定是苍白无力的。
我在周远身边坐下来。周远抬头看了我一眼,便顺手拿起身边的啤酒给我倒了一满杯,说:“陪我喝一杯吧。”
“心情不好?”我端起酒杯,和周远碰了一下。
周远一饮而尽之后说:“小一,如果你一个很好的朋友伤害了你,你会伤心吗?”
“既然伤害了我,那就不是朋友了,还哪里来的伤心?”我回答得倒是轻松,可是当初我面对程然面对阿可的时候我没有伤心过吗?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周远而已。
“嗯,你说得很对。小一,我虽然是前不久才知道我病了,其实我之前就病了很久了,只是我自己还不知道而已。人,也是如此,有些事情早就存在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发生了什么?”我担心地问。
“我一个垂死之人能发生什么?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惆怅的了。”
我不说话了,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小一。”周远看着我,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说来听听。”我笑笑。
“我保证,你听完之后不会再笑了。”周远又喝了一大口酒,说,“还记得我以前喜欢你时候的样子吗?也许你早忘了,但是我还记得。我那么卑微的一个人,其实连远远看你的资格都没有。”
“别……”我刚要说不要这么说,周远举手示意我听他说下去。
“我确实就是那样懦弱的一个人,我跟着妈妈艰难地生活,别的没学会,学会了她的懦弱。后来,我都奇怪我怎么会在那时喜欢上你,你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抬不起头,因为我觉得我不该喜欢你,但是又只有你让我觉得女孩可以这么让人心境纯净,我看见你的时候很容易就忘记了我生活里的那些悲伤。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理过我。在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最绝望的时候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人,他不是学生,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的,但是他对我真是好,我觉得比我妈妈对我还要好。他体贴我、照顾我、疼惜我、保护我,我那时觉得这是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直到他第一次留我过夜,我才明白,他只是想让我做他的情人。我开始的时候不能接受他,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对他的依赖会那么深。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再后来我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她哭得很伤心,把我赶出了家门。”
周远说着,又添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觉得周远说的事情实在不真实,这样的生活情节对我的生活来说还太遥远,就像海南的椰子树下突然有只企鹅在晒太阳。
“当然,你别害怕,我现在已经从那种生活里解脱出来了,当初我会那样也完全是因为生活和精神的空虚。但是我能解脱完全是一个女子救了我,这全是偶然。救我的那个女子就是荣言。没想到吧,我们是认识的。我说过,她是我的茶道老师。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一群门外汉讲解茶道,她清雅从容的样子镇住了我,我知道我的生活缺的就是这些。后来我便跟着她学茶道,我把我对生活的苦恼讲给她听,我没想到,她会那样认真地帮我,她有空的时候便跟我聊天,排解我的苦闷。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她说,她在帮我的时候也在帮她自己。所谓旁观者清,她能看得明白别人的问题所在,但是却看不清自己的。”
周远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问:“为什么会说这些给我听?”凭直觉,周远说这些话自然有原因。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的。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只要你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你一定要记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了上来,随着这个预感而来的还有渐渐模糊的神经,我最后问了句:“为什么?”
然后我听到周远渐渐模糊的声音:“因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孩。”
我在彻底倒下的那一刻突然明白,我喝的酒里被人放了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被这些下三烂的东西击倒?就连遇到劫匪也是两次,难道非得让我经历两次上帝才肯罢休吗?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要这么做?
可是我没有力气思考了,只是一瞬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然后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如何离开那个酒吧,如何到了某个宾馆的某张床上,如何醒来,我都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在醒来的瞬间,恐慌扑面袭来,我一丝不挂,身上厚重的棉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仍然觉得空洞,觉得寒冷。房间里空空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用手摸了摸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原来的感觉,还是实实在在的,原来不是幻觉。但是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为什么我会一丝不挂?我只知道在此之前我和周远在一起,难道是周远带我来的?周远会对我做什么吗?
我想确定什么一样掀开了被子,洁白的床单上一片殷红,那颜色瞬间逼近我的眼,涨得我的心跟着疼,我一仰头,无力地躺了下来,我就这样丢了自己吗?
终于明白,何谓哀莫大于心死!
我举起手,用力地咬了下去,咬得血往外渗,却不疼,原来是梦吗?这一切是梦吧?
我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一切还是没变,我一转头,看见枕边是我的衣服,竟然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衣服上面还放着一封信。
打开信,我着急地看落款,是周远留的,真的是周远留的。再看信的内容,我简直要崩溃了。
周远在信里说:“小一,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会原谅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我说过,我所做的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你。当然这么做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让我这么做的,否则我所做的就失去了意义。你起床后穿好衣服不要离开,会进来查看房间的人就是叫我做这件事的人。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你自己以后保重。周远。”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封信读完,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保护,什么为我好,都是假的!我把衣服穿好,再次看见床上那片鲜红的颜色时,我终于流出了眼泪,然后趴倒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我刚刚才抓在手里的幸福,就这样没了,也许周远这次给我的还会是生命的灭亡。就算我当初没正眼看过他,就算他后来走了歪路有我的影响,可是他也不该这么对我吧?这惩罚是不是太大了?
其实我并不是有心要在这房间里等周远所说的那个幕后的人,只是我真的没有力气起身,我宁愿就这样躺着,就这样睡去,然后醒来什么都不曾发生,或者再也不用醒来。我没有勇气走出这间房门,我不知道这门之外又将是怎样的一个天地,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去面对这门外的所有人,尤其是何处。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寒。
没有头绪。
我躺在床上眼泪也几乎流尽。我拿出手机,是关机的,大概是昨晚被周远关的。周远,想到这两个字我就咬牙切齿地恨。我需要亲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拨了周远的手机,竟然关机。
好,就这样消失吧,一直到你死去也不要再出现。
可是,我呢?
我要永远都不再出现吗?
正想着,门竟然开了,我以为是宾馆的服务生,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当我转过身的时候,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荣言!
如果周远没有骗我,那真正将矛头指向我的人是荣言?!
荣言看见我脸色突然一变,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沉默,不说话。
我终于明白,荣言对于我来说“档次太高”,她面对我的时候就像面对一个孩子一样,她如此老到,站在那里不说话,她要知道我的反应后再出棋。和这样的人说话,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什么都挑明了说清楚。
其实,当我看见荣言的时候我已经出离惊讶和愤怒,我哗地站了起来,用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荣言又是一惊,但仍旧事不关己一般地说:“我怎么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荣言定了定神,缓缓走到我身旁,冷冷一笑,顺手掀起了被子,当她看到床上那片鲜红时,嘴角又是一丝冷笑,此时我突然觉得荣言原来这么可怕,我之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
她不说我也知道了,她就是要来核实的那个人。
我觉得我身体里有股力量冲上了大脑,我的头一重,什么都不顾了,我抓过荣言的胳膊,狠狠地把她摔在地上,我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
“到底为什么?”我撕心裂肺地喊着。
荣言倒在地上,轻蔑地看着我,说:“原来小一也有爆发的时候啊。”
我突然想到何处,能让荣言这样对我的原因大概也只有何处了。“是因为何处,对不对?”
“不错!”荣言冷冷地说,“他以为我是风尘女子吗?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他不喜欢了就分手?”
我真是无可奈何了,因为何处她要这样对我?“那你去找他啊,你找我算什么?”
荣言站了起来,情绪也稍稍激动了些,声音渐渐大了,“我不想去找他吗?我找了又有什么用?我能让他重新爱我吗?我清楚得很,他是因为我的清纯才喜欢我的,但是他为什么突然又要和我分手?你知不知道,因为他,我有多伤心,他偏要在我爱上他的时候和我分手,偏要在我觉得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的时候和我分手!为什么?他为什么从来不给我答案?要不是因为他,我会被一群流氓糟蹋吗?!”荣言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也近乎歇斯底里,“我约了他那么多次,我说要再和他谈谈,他偏不见我,我一个人站在夜里,差点等到天亮,没把他等来,却等来了一群流氓!”
我愣了,荣言,她原来有过这样的遭遇,怪不得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刀。可是,可是这也不能成为她要这样对我的理由啊。“现在你们不是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吗?既然如此你何必……”
“是朋友吗?谁稀罕做朋友,若不是后来我骗他说我已经想通了,他连朋友都不会和我做的。这几年,我一直在他身边,但是我却不能让自己不恨他,也不能让他爱上我。我曾经以为我还会有机会,但是你出现了,我终于看清楚了一切。”
“我明白了,所以我让你帮我保守秘密的时候你偏要告诉何处真相,是为了让他痛苦,对不对?”
“不错!我真开心你是他妹妹,这样他也就像我一样,跟前有一个自己想爱却无法爱的人了,所以我把你介绍给周远,我要他看着你在他面前恋爱,他却无能为力。可是,为什么偏偏你不是他妹妹?!”
“所以,你就这样对我?你要毁了我的清白,然后让何处痛苦?你对我做的都是为了报复何处?”
“不错!”
“可是,你是否知道周远他有艾滋病?!”我说完这句话,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荣言一愣,摇摇头,“这怎么会?”
“怎么会?我何小一就这样让你毁了你知道吗?”我泣不成声,“我想不出我要把你怎么样我才解恨!”
荣言突然慌张起来,她慢慢走向我,举棋不定的样子,“小一……小一,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只是……”
荣言少有的慌张模样让我有些心软,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见不得别人比我可怜,见不得自己比别人幸福,可是如今,有谁能比我可怜?所以,我再不用去对任何人感到抱歉了!
荣言渐渐靠近我,我用力一推,把她从我的身旁推开,转身就跑了出去,我不想再继续看到她,我跑出去的时候没有让自己听见荣言是否对我说了对不起。
冬季寒冷的街。
我一人。
该如何,又不该如何?
心乱如麻。
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的脸上闪着光亮,我,将被岁月在何处安放?
我不敢开机,我怕何处找我,也怕其他人找我,我谁都不想见,我需要安静。
我该去哪里?回家吗?也只有回家了。
躺在家里的床上,翻来覆去地,脑子里全是鲜红的颜色,幸好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现在除了那片鲜红我还要一遍遍回忆过程,痛苦又要多上几分。
我一定也会生病吧,我知道,逃不了了。就算我没有病又如何?我已经不是那个纯洁清白的小一了,何处会接受我吗?就算他能接受,我自己能接受吗?这年代已经很开放了,为什么唯独我自己还放不开?也许我和何处本来就是无缘的吧。
也罢,都算了吧。
也许一切都早该算了的,而我至今才看明白,我为何要一直为难我自己?现在好了,终于可以不用为难了,再也不用为难了,别人给了我一条容不得我选择的路。
走吧!
当天我找了一家房产中介,登记好了我的房子,打算在一周之内卖掉,然后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打算回西双版纳,让她看好想买的房子,回去就用这边卖掉的房子的钱在那里买一套。
一切联系好之后我找了阿可。
约阿可在体育场见面,然后开始打羽毛球。
少有的一次,我打得如此畅快淋漓,阿可都累了我仍要继续。
阿可甩着酸痛的手臂,微笑地看我,“小一,这么久没打,没想到你长进不少啊,我都不是你对手了。”
我心酸地笑笑,心想,阿可,最后一次了,我们在这里打了这么多年的羽毛球,终归要结束的,我很高兴有过你这样的朋友。“阿可,要是我以后不打了,你会不会来打羽毛球?”我突然问。
“为什么不打了?”
“总有不打了的时候的,只是问问。”
“也许会打吧,看看是不是能遇到像你这么默契的人啊。”阿可说笑一般轻松。
我猛然间意识到,我的离开也许不能改变任何人的生活,他们的人生里必定会有新的人走进来,然后渐渐取代我原来的位置,然后我所有的存在将慢慢变成回忆,然后任由生活将回忆慢慢磨灭……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真不知什么滋味,我自私地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永远记得我,但也自私地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尽快把我忘记,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我自己新的生活了。
可是……
我到底想怎样?
“阿可,我可能过段时间回趟西双版纳。”
“什么时候回来?”阿可问。
“还没定。我有点事。你知道,何处他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看着点。”我尽量说得轻松,怕阿可看出破绽。
“算了吧,这活我接不了。”阿可假装无所谓地说。
我笑笑,不说话了,我知道,假若我不再回来,阿可会是第一个去照顾何处的那个人。
和阿可分手的时候,我抱了抱阿可,阿可说我古怪。我只想抱一抱她,这个曾经和我一起上大学,一起打羽毛球,又一起在社会上闯荡的女子,是我一直最贴心的姐妹,我想在冬季的天空下在心里保留住她温暖的感觉。然后,我一转头,走了。我怕她看见我眼里将要落下的泪水。
晚上和何处一起吃晚饭,我吃得尤其慢,我想让我们之间的每一点时间走得再慢一些……
何处看我像是没胃口,说:“怎么了?昨天去陪周远累了?”
他不提周远还好,这一提,我是彻底没有胃口了,索性看着何处吃。
我想我有必要把荣言的事告诉何处。我想了想,说:“你了解荣言吗?”
“怎么了?”何处不解。
“没什么,只是你要小心她点,这个女人太爱你,你知道,一个女人爱得没有理智的话是件很恐怖的事。”
何处想了想,说:“我一直觉得我有愧于她,所以,她要求和我做现在这样的朋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想了想,找了个借口,“人家是女孩子,你又不打算和人家在一起,还跟她这么亲近,就这样让她在你身边,她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你要是耽误了她怎么办?”
何处想想,点点头,说:“嗯,你说得有道理,我明白怎么做了。”
“这几天你不上班好不好?”我突然说。
“又有什么事?”
“我过几天想回西双版纳,走之前想你好好陪陪我。”
“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装作不高兴了,说:“你同不同意?”
“好好,要陪几天?”
“一周吧。”
何处一口答应。
我想一周之后房子的事大概也可以解决了。
第二天,我牵着何处的手在大街上逛,经过一个一个的路边摊的时候都要仔细瞧瞧,让何处给我买了一堆小玩意,和何处去拍大头贴,拍了近二十套,一直到何处的表情开始僵硬,实在不能再忍受我为止。累了的时候拉着他去吃路边摊。
晚上分手的时候何处俯身想吻我,我手一挡,头一转,就跑开了,我尽量让何处以为我是在害羞,而不是因为不敢。
第二天,我依然要求何处陪我去逛街,不同的是这回几乎全部在给他买东西,他的内衣、袜子、衬衫、西装全都买了个遍。我要何处在我离开的时候穿上任意一件衣服都会想到我曾经也给他买过这个。谁都可以忘了我,我唯独不愿意何处忘了我。
最近房产似乎热得很,才两天时间中介就打电话给我说有买家要和我洽谈。我只好讨好地告诉何处我任性够了,他不用再陪我了。
第三天,见了四个买家后房子就卖出去了,其实本来没必要见四个的,其他三个对房子也都很满意,但只有一家可以一次性付清,我需要一次性完结,我不能给自己必须回来的理由。
住在那房子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想我还要见什么人,想了想,没有谁是必须要见的了,程叙就不见了吧。
第四天,谁都不知道,我上了去西双版纳的飞机。
我刚到西双版纳何处的电话就打来了,我说我已经在西双版纳了,让他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回去的。
回去,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在西双版纳待了一周,陪妈妈把新房子买了,然后陪着她好好地过了几天,还请爸爸到家里来吃了顿饭。爸爸来的那天,我对妈妈说:“不要再为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守着了,为自己好好想想吧。”妈妈什么也没说。我猜不透她怎么想。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待在她身边让她看着我的悲伤。我能甘愿把生命这样结束吗?
买房子的钱妈妈出了大半,一切都安定下来后我查了查银行的余款,还有十万左右。这个数字正是我需要的。
我再次上了飞机,在上飞机之前我把我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的航线,在偏离过去的轨迹上飞行。
未来,全是未知,但我知道,唯有如此,我才可以与悲伤对抗。
再见,所有我爱的人!请你们都要记得小一面带微笑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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