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难以释怀的纠结
一
誓师大会开得很隆重,地区革委会的头头都来参加了。当天下午,张耀文在工区食堂的小餐厅宴请地区的头头,临时把高飞燕叫去做服务员。
晚上十点多钟,张耀文敲开了广播室的门。解放睡得迷迷糊糊,拉开门,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大哥,有啥紧急通知?”说着,转身去开扩音机。他以为大哥这么晚来一定是有紧急通知要广播(以前经常有这样的事)。
张耀文摆手拦住解放,大口吸着烟,面沉似水。解放的睡意完全消失了,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大哥从来在他面前没有这种冷面的表情。
张耀文猛吸几口烟,吐出一股烟雾,说:“出了点事。”
解放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他。
张耀文接着说:“有人把你做播音员的事反映到了地区,当然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扳倒我。他们加在我头上的罪名是‘把阶级敌人的儿子安插到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重要阵地上,是何用心?’”
解放禁不住打了个觳觫,跌坐在椅子上,额头鼻尖沁出了冷汗。半晌,他艰难地站起身,说:“大哥,我这就回工地……”动手就要卷铺盖。
张耀文一把拉住他:“你甭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也难怪别人向地区领导告我的刁状,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你虽说是我的亲弟弟,可现在姓梁不姓张,是梁家的后人。不过,咱还有办法补救。”
“啥办法?”解放急忙问。
“为今之计,你只有改姓张。”
解放怔怔地看着张耀文,一时没明白过来。张耀文说:“现在的政策是‘亲不亲,阶级分’,革命不革命就看你路线分得清不清。你如果改姓张,就是贫下中农的后代红色接班人,那伙人还能说个啥?”
“不不,我不能改姓。”解放连连摇头,“大哥,我不连累你,你让我回工地吧。”又动手去卷铺盖。
张耀文生了气,把他按在椅子上,严厉地说:“你太固执了!你都不看看现在是啥政治气候!梁家是富农成分,你养父头上又戴着‘分子’帽子,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这些年来你还没受够屈辱?运动一来,梁家就要遭殃,你就要遭受屈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解放抱着脑袋不吭声了。张耀文又点燃一支烟。许久,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我的话你好好想想。远的不说,就说在工地,你是梁满仓的儿子别人是咋对待你的?你是张耀文的弟弟时别人又是咋对待你的?”
解放眼里涌出了泪水。
“哭顶啥用?这年月人都疯了,谁还会同情你的眼泪?你也老大不小了,上过高中,不是没文化的人,该用脑子好好想想。”张耀文说罢,拉门出去了,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张耀文定睛一看,是高飞燕。原来高飞燕也刚回到宿舍(她的宿舍在广播室隔壁),她听见张耀文敲广播室的门,也以为又有什么紧急通知要广播,想表现一下,就过来了,却听见张耀文说的是另一番话,就站在门外听。
“你站在这里干啥?!”张耀文沉下了脸,犀利的目光盯着高飞燕。
“我,取篇稿子。”高飞燕脸红了一下,急忙垂下眼,避开张耀文的目光。
张耀文把高飞燕叫进了广播室,带上门。“我跟解放的谈话你都听见了?”张耀文的口气很严厉。
高飞燕惶恐地点点头,急忙给解放使眼色,意思让解放帮她解围。张耀文十分恼火,他平生最恨听墙角的龌龊行为,他没想到高飞燕竟然也有这种陋习,正想训斥几句,却见高飞燕正给解放使眼色,目光中传递着一种异样的东西。他心里打了个回旋,嘴角慢慢挂上了笑纹:“小高,我跟解放的谈话又不是军事秘密,怕你说出去。”
高飞燕急忙说:“张指挥,你们兄弟俩的谈话我一句都没听见,真的。”
张耀文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小高,你是个优秀的知识青年,我一直很器重你,你来工区广播室工作就是我安排的。”
高飞燕赶紧说:“谢谢张指挥的关心扶植。”
张耀文说:“不用谢。我还想把你安排到更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去,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高飞燕挺直胸脯说:“我一定努力工作!”
“现在有个重要任务要你去完成。”张耀文说罢,朝高飞燕招了一下手,出了广播室。
高飞燕跟了出来,满脸狐疑地看着张耀文:“张指挥,什么任务?”心里七上八下的。张耀文冲广播室摆了一下眼,意味深长地说:“小高,你是个聪明姑娘,帮我好好劝劝他。”
高飞燕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这任务太艰巨了,我恐怕完不成有负张指挥的重托。”
张耀文一笑:“这任务对别人来说可能艰巨,对你来说就不太艰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说罢,冲着她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高飞燕脸色微微一红,莞尔一笑:“既然张指挥这么信任我,那我就试试吧。”
二
解放蒙头盖被躺在床上,心潮翻江倒海般翻腾着……
大哥的话句句都是实情,他不能不认真考虑。认祖归宗回到张家去,梁家的父母怎么办?父亲把他从岔路口抱回来的情景,母亲抱着他跪在菩萨面前祈祷的情景,姐姐给他喂奶的情景,大毛病危时抽搐的情景……走马灯似的在他的眼前浮现。为了养育他,梁家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沉重的代价,可他回报梁家的又是什么呢?不错,梁家是富农成分,养父是“富农分子”,他们也许对别人有罪恶,可给他的恩泽比天高,比地厚,比海深!倘若他真的背弃养父养母而去,那两位老人和姐姐情何以堪?他们一定会悲痛欲绝!他良心何在?于心何忍?
想到此,他禁不住泪流满面。
“解放!”
一声亲切温柔的呼唤飘进了耳朵,叩击着他的耳膜。他慌忙抹去泪水,揭开被子,高飞燕站在他的床前,一双妩媚的乌眸充满柔情地看着他。他坐起了身。高飞燕反客为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随即坐在了床边。
“你不舒服?”高飞燕伸手摸着他的额头,那温柔的手传出一股电流,流遍了他的全身。他不置可否,垂头喝茶。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我不是有意偷听你和你大哥的谈话。我是出于好奇,也想知道关于你的事……”
解放摇头。
“那太谢谢你啦。”高飞燕很妩媚地一笑。“你们的谈话我全都听见了,你大哥说的全是实在话,要不是他这棵大树给你遮风挡雨,你如今还在工地上抡头哩,你说是不?你大哥待你真好!你虽是他的亲弟弟,可从小送了人,姓梁不姓张。他不管你的事完全可以,也不会有人指责他。可他看你受苦受屈辱于心不忍,要是他心硬一点,你现在处境这么倒霉,他躲都躲不及,哪还愿顾及你。如今有人拿这事告他的状,他竟毫无怨言,还想着法使你彻底摆脱倒霉的处境。这么好的哥哥哪里去寻?你呀,一点也不笨嘛,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开呢?”
“我大哥对我的一片好心我咋能不知道,可我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呀!”解放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你是怕梁家人骂你吧?可他们究竟是你的养父养母,你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何错之有?”
“不,梁家的父母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亲!”
高飞燕愕然地看着解放。
“他们为了养育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多么大的代价,你知道么?”解放流着泪讲述着自己的身世遭遇。
高飞燕听罢,挺激动地说:“这是个挺感人的故事。”
解放红着眼睛吼了一声:“这不是故事,这是实实在在的真事!”他抹去面颊上的泪水,又说:“你说说,我背弃梁家对得起谁?”
高飞燕沉默片刻,说:“你是应该好好回报梁家,可是你如果呆在梁家,永远无法回报你养父养母和姐姐的大恩大德。”
解放抬眼困惑地看着高飞燕。
“你想想看,梁家是富农成分,又是漏划地主,你养父是漏划地主分子,革命的对象。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你是龙得蜷着,是虎你得爬着!你自身尚且难保,何谈报恩?”
解放垂下了头。
高飞燕继续说:“如果到了张家情况就会大不一样,张家是贫农成分且不说,有你大哥这棵大树做靠山,凭你的聪明才智,大有作为是指日可待之事。有了作为就有了报答的能力,你就能给梁家以帮助,甚至供养他们,到那时谁都会夸你有情有义。你说我说的对吗?”
解放默然不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吧。”高飞燕在他肩膀轻轻拍了拍。
这时门外有人大声喊叫解放。高飞燕出门去看,暮色中一个小伙子大声问:“梁解放住在这达吗?”
高飞燕点头。
来人说:“村里下午来人捎话,他妈叫他回家一趟,今晚有车,我也回家,想找他结个伴,不知他回不回家?”
高飞燕说:“他不回家,你自个回吧。你顺便给他父母带个话,就说他工作忙不能回家,他在工地什么都好,让他们不要操心。”
小伙答应一声,转身走人,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心里纳闷:“这个漂亮女子是啥人?咋就拿了解放的事?”
小伙子走后,高飞燕进了广播室,只见解放在收拾提包,忙问:“你干啥去?”
“回家。”
“我已经给那人说了,你工作忙,抽不出空来。”
“家里能捎话来,肯定有啥急事。”
“你呀你,怎么这么不听劝!”高飞燕赌气出了屋。
解放收拾好提包刚要出门,张耀文来了,身后跟着高飞燕。张耀文沉着脸问:“你干啥去?”
“我回家一趟。”
“这是工区广播站不是集市,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张耀文一把抢下他手中的提包,十分生气地说:“听人劝,吃饱饭。你咋这么不听人劝!你是让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还是要咋地?真个是的,让我咋说你才好!”
解放还从没见过张耀文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被镇住了,戳在那儿发呆。张耀文大口吸着烟,半晌,又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不忍心看着你再受苦,再受屈辱。我尽着我的最大努力想改变你的生存环境。呆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正在设法联系,想安排你到县办的企业去工作。如果你再这么固执下去,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何去何从,你再好好想想。”张耀文冲高飞燕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
高飞燕完全明白张耀文的意思,她来到解放的身边说:“你大哥的一片肺腑之言都把我感动了,你竟然无动于衷,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你叫我怎么想?”解放十分烦躁地说:“他们虽说是我的养父养母,但远远胜过我的亲生父母!”
高飞燕说:“不错,是他们把你养育成人,可他们能给你美好的前程和幸福吗?”
“你别说了……”解放把自己狠狠扔在了床上,“你让我好好想想……”用被子蒙住了头。
整整一个晚上解放都没睡好觉,他心乱如麻,斩不断,理还乱。仔细想想,大哥和高飞燕的话没有一句不对的,可良知告诉他,不能那样做!直到天亮,他还没想明白,头疼得似乎要炸开。
“解放,开饭啰!”高飞燕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端着稀饭和包子。“你这个懒虫,太阳都照在屁股上了,还没起床。”
解放昨夜没脱衣服,他双手撑着床想坐起身,却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又躺倒在床上。
高飞燕惊问:“你怎么了?”
“不咋。”
“那还不起来吃饭?”
“我不想吃……”
高飞燕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吃惊地说:“你在发烧!快躺好,我到李大夫那里给你要药去。”匆匆走了。
三
天气奇热,时令刚交立夏,解放却感到比三伏天还要闷热难熬,他觉得仿佛置身于烘炉之中,烤得他口干舌燥,头昏目眩。晕晕糊糊之中他回到了家。刚进家门,就见杨振东带着一伙人扭着父亲的胳膊往外推搡,他忍不住怒吼一声:“放开手,拉我大干啥!”
杨振东冷笑一声:“开他的批斗会!”
他质问道:“我大犯了啥罪?”
杨振东又嘿嘿冷笑几声:“犯了啥罪?你说犯了啥罪?他是漏划地主分子,我们的阶级敌人,来了运动不批斗他批斗谁去?!”手一挥,喝令,“带走!”
这不是存心欺负人么?他按捺不住,抢前一步吼道: “狗东西,放手!”
杨振东脸色陡然一变,骂道:“野杂毛子,你还敢跟我撒歪!”扬起拳头朝他打来。
母亲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喊道:“不要打我娃,要打就打我!”父亲也挣脱了身子,用身体护住他。杨振东一把抓住父亲的衣领,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断子绝孙的漏划地主分子,还想拿野种充真种!”
父亲一反往日的软弱窝囊,一把推开杨振东,指着他的鼻子尖大骂:“你个龟子熊,猴穿个夹夹变成人咧!满嘴胡喷粪!”
“老子就满嘴喷粪了,你能把老子咋样!”杨振东出其不意打了父亲一拳,父亲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大!……”他扑在父亲身上大哭起来。
杨振东厉喝一声:“这个老毛客装死,今儿的批斗会就让这个野种给他的野老子当一回替死鬼。来人,把这个野种带走!”
几个彪形大汉扑过来,扭住他的胳膊往外就拖。他大声喊叫起来:“我不去!我没罪!”
母亲扑上前,抱住他哭喊着不放。杨振东过来一脚把母亲踢倒在地,姐姐不知从哪里来了,抱住母亲哭喊。他泪流满面,大声呼唤: “妈! 妈!”却没人理睬他,推搡着他径直去批斗会场。就在这危急之时,迎面来了张耀文,猛喝一声:“杨振东,你好大的胆!快放开手!”
杨振东一见是张耀文,似羔羊见到猛虎,顿时变颜失色,点头哈腰赔着笑脸说:“张主任,这是漏划地主分子梁满仓的儿子,今儿开会批斗他,放了他就没猴耍了。”
张耀文脸色铁青,厉声大骂:“放屁!这是我兄弟,亲亲的亲兄弟!你瞎了眼窝?!”
杨振东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放开他,满脸堆笑,连声赔不是:“张主任,误会,实在是误会。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解放是你的亲兄弟,真是该死!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甭跟我一般见识。”那副摇尾乞怜相只差打自个的嘴巴了。
“大哥!”他扑进大哥的怀里失声痛哭。
“兄弟,我来迟了,让你受委屈了。”大哥抚摸着他的头,也掉下泪来。
“都怨我当初不听你的话……我再也不回梁家了……”他声泪俱下,“大哥,快给我喝点水,我渴得要死。”
大哥端来一碗水,一匙一匙地喂他喝。他嫌太慢,抢过碗来一口气就喝干了,还嚷着要喝。大哥吩咐身旁的姑娘去倒水,姑娘倒来了水,含笑看着他。姑娘面庞清秀俊美,似画中的人儿。他觉得姑娘很面熟,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解放!解放!”亲切的呼唤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愈来愈清晰。他睁开眼睛,只见大哥端着水碗拿着匙子坐在他跟前,正微笑看着他。高飞燕站在一旁,一双大眼满含关切之情凝望着他。他木然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还没有从那个可怕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解放,你觉得好些了么?”大哥关切的话语中充满着温暖。
他清醒过来,明白刚才那一幕是南柯一梦。他长吁了一口气,感激地对大哥点点头,想坐起身来。大哥按住他:“好好躺着,等完全好了再起来。”说着,长长打了个哈欠。
高飞燕拿过张耀文手中的碗和匙子,柔柔地说:“张指挥,昨晚你一宿都没合眼,快去休息休息吧,我来陪他。”
张耀文站起身又深深打了个哈欠。解放这才发现大哥的眼圈发青,白眼仁布满了血丝,心里一热,泪水险些涌出了眼眶:“大哥,你去歇歇吧。”
张耀文又关照了几句,这才去休息。
高飞燕一边给他喂水,一边给他讲叙昨晚他发烧说呓语的情景:“真是吓人呀!你一会喊一会哭,一会打一会闹,手舞足蹈的,又是喊大喊妈喊大哥。我和你大哥、李大夫按都按不住……”她学着他说呓语时的举动,忍不住咯咯发笑。他却笑不出来,那个可怕的噩梦还在他的脑海萦绕。
少顷,高飞燕感慨地说:“你大哥待你真好,昨晚一直守在你身边,那个痛苦样子似乎病的不是你,而是他。唉,我要能有这样一个大哥该有多好哇。”
他笑着说:“那你就给我大哥做妹妹吧。”
高飞燕说:“只怕你大哥愿意,有人不愿意。”
他不明白,问道:“谁会不愿意?”
高飞燕一双媚眼望着他,含羞一笑:“你说是谁。”
他的心扉怦然一动,一束火焰腾地在心底燃烧起来,目光痴呆呆地看着高飞燕。
“瞧你的傻样!”高飞燕在他额颅上戳了一指头,咯咯笑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解放,随着喊声进来了一个汉子。解放抬眼看,认出是姐姐村子的李柱子。李柱子交给他一个小包袱,说是家里捎给他的,他说着感谢的话,让李柱子下次回家带话给姐姐,就说他啥都好,让姐姐和父母甭操心他。李柱子嘴里应着,拿眼睛直看高飞燕。
解放赶紧说:“这是我的同事。”
李柱子“哦”了一声,又看了看高飞燕,那目光十分复杂。
李柱子走后,解放打开包袱,里边全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还有一双千层底新布鞋。高飞燕拿过布鞋,惊叹道: “做得真好!谁给你做的?”
解放一看就知道是芳芸做的,可嘴里却说:“我姐做的。”
高飞燕看了他一眼,玩笑似的说:“下次让你姐也给我做双吧。”
解放瞅着她脚上擦得起明放光的皮鞋,说道:“你能看上穿这鞋。”
高飞燕说:“布鞋穿上舒服。”
解放说:“你若不嫌弃,我让我姐给你做。”
高飞燕头一歪,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怎么跟你姐说呢?”
解放说:“我就说我有个同事,是个女的,想穿你做的鞋。”
“我不想让你说我是你的同事。”
“那我就说是朋友。”
高飞燕说:“你姐肯做吗?”
“一定肯做。”
“你就这么肯定?”
“我姐待我可好啦,我要啥她都给。别说一双鞋,就是要她的手指头她都会剁下来给我。
“这么好的姐,啥时候让我见见你姐。”
两人说着话,解放忽然发现脸盆泡着他的脏衣服,讶然道:“你帮我洗的衣服?”
“瞧你,衣服脏成啥了也不知道洗洗。”高飞燕乜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水碗,又从铺下翻出一件脏衣服,“往后衣服脏了就脱下来,我给你洗。”随手一抖衬衣,掉出一张照片,她捡起来一看,一个姑娘冲着她微笑,就问:“这是谁的照片?”
解放急忙伸手要抢照片。高飞燕一躲,顽皮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急中生智,撒了个谎:“她是我的表妹。”
“表妹?不对吧,这照片装在衬衣的口袋里,十有八九是心上人吧?”
他的脸涨得血红:“你甭瞎说。”
“瞎说?脸怎么红啦?”
“精神焕发。”他开玩笑打岔。
“怎么又黄啦?”
“防冷涂的蜡!
“嘻嘻,你还真能打马虎眼。老实交代,她是谁?”
“当真是我表妹。”
高飞燕仔细端详照片:“你这表妹还真漂亮。”
“别作践人了,你明明知道她比不上你一个角角。”他有些生气了。
“你生气啦?”高飞燕坐在床边,不无歉意,话语中溢满着温情:“别生气嘛,人家是想逗你开心。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请原谅。”她把照片还给他。
他随手塞到铺下,说:“我没生气……”眼里竟蒙上了泪花。
高飞燕一惊:“你怎么啦?又不舒服了?”
他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高飞燕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感到那温柔的小手抚在额头上如同春风在心头轻飏,一股暖流在周身激荡,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那绵软的纤纤玉手,喃喃地说:“你这么关心我,我不知咋谢你才好。”
高飞燕嫣然一笑: “谢什么,我只希望你‘苟富贵,勿相忘’就行了。”
他开玩笑说:“吾为佣耕,何富贵之有?”
高飞燕却说:“你又给我打马虎眼,你有你大哥这张王牌这个高梯子,上天也不是难事。”
他紧握了一下高飞燕的手:“倘若真有富贵的那一天,我绝不会忘记你。”
高飞燕忽然俯下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附在他耳边说:“爱拉无油!”
他摸着被吻的地方,一时没明白过来,傻愣愣地看着高飞燕。高飞燕在他额颅上戳了一指头,佯嗔道:“木头!”
他猛然醒悟,也来了一句洋腔:“爱拉无油吐!”
高飞燕粲然一笑,彩云似的飘出了屋。
他又大喊一声:“爱拉无油吐!”
屋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直撞他的耳鼓,他只觉得有鸡毛掸子在他的心头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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