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骨气

妈妈的骨气

——聂志红——

我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那时候妈妈才三十出头，是市造纸厂的职工，虽然厂里效益不好，但还能勉强维持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可在我上初二那年，妈妈下岗了，我们顿时失去了生活来源。更不幸的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我患上了肝炎。家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哪有钱给我治病呢?我发现，妈妈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

工作难找，做生意又没本钱，妈妈只得上街擦皮鞋。我家对面住着的就是造纸厂的厂长，他们一家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人，尾巴翘得比天还高，从不拿正眼瞧我们。妈妈本来也是性格刚直的女人，不愿刻意去讨好别人，所以两家一直不相往来。据说，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首批列入下岗名单的。

有一天，我正躺在房间里休息，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妈妈的声音：“赵姐呀，您家的垃圾我刚才顺便拎下楼去了。”

“哦，那就谢谢了。”这是对面厂长夫人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妈妈连连说：“不客气，不客气，都是邻居嘛！”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卑躬屈膝起来?妈妈回屋后，我问道：“妈，你不是常对我说，人要有骨气吗?你怎么主动去帮他们倒垃圾了?难道这样他们就会让你重新回去上班吗？”

妈妈望了我好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小木，你不懂!”片刻后，妈妈又说，“你就别问这些了！对了，妈现在擦鞋的生意比开始好了，挣的钱也多了，我刚才上医院给你抓了中药回来，待会煎了给你喝。医生说，肝炎要吃中药才管用哩。”

从那天起，妈妈就天天给我按时煎药，煎好后端给我喝。虽然药是苦的，但我知道，这每一滴药都是妈妈用汗水换来的，再苦我也得听话喝下去。每当这时候，妈妈就会露出舒心的微笑。

我最不开心的，就是后来又多次听到在楼道里妈妈和厂长夫人的对话。原来妈妈仍然在帮他们家倒垃圾，厂长夫人依然是不冷不热地说声“谢谢”。妈妈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要让那种高傲的人大发慈悲，难道是帮他们倒几回垃圾就能做到的?

中药喝了一段时间后，我的病似乎已有所好转。继续服药几个月后，妈妈带我到医院一检查，结果表明，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我终于又可以回学校读书了。就在这不久后的某天，对面的厂长夫人意外造访我家，她一反常态，笑容满面地对妈妈说：“李娟啊，你们孤儿寡母的，又没个稳当工作，确实不容易呀!关于这事，我跟你们厂长提过几次，你呀，就等着回厂里上班吧！”

妈妈一直以来的付出终于还是有了回报，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妈妈竟然对厂长夫人说：“谢谢你们的关心!其实我……现在已经过得去了，所以也别麻烦你们了。”

厂长夫人说：“不麻烦，都已经办妥了。你也说了，都是邻居嘛，咱们能帮上这点忙也是应该的!”“真的不用了!”妈妈还是婉拒道，“自从出来以后，我真的没想过要回去，你们的情我领了!”

厂长夫人见妈妈确实不“领情”，黑着脸就走了。我非常不解地问妈妈：“妈，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才主动去……讨好他们的吗?你怎么……”

妈妈呆了半天才回答说：“儿子，你以为妈那样做真的是想求他们让我回厂上班吗?妈可以为了这样的事而不要骨气吗?”

“那、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急忙追问道。妈妈又想了一阵，然后说道：“反正现在都过去了，你病也好了，妈就告诉你吧……唉，说来都怪妈没钱……”

原来，对面的厂长夫人前段时间也患了和我同样的病，因为这病有传染性，所以她就偷偷地在家里服用从东北一著名老中医那儿弄来的中药。妈妈偶然从别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于是主动帮厂长家清理放在楼道里的垃圾，那是因为每天的垃圾中有一个袋子装的是熬药剩下的药渣。妈妈把药渣拿回来重新一熬，这就是我每天所喝的中药……

“你还是孩子，用药不宜过猛，用她熬过的再熬一遍，药性刚好。这不，她病一好，你也跟着好了!”妈妈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久久地凝视着妈妈，心里酸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直以来，不管多苦多累，妈妈从来没有向高傲冷漠、轻视我们的人低过头，但为了我的病，她却……妈妈付出了多么辛酸的代价啊!

“现在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厂长夫人了吧?”妈妈最后对我说，“不管怎样，咱们还是不能让人看轻了，让人以为咱们在出卖自己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