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岩壁上赎你

爹在岩壁上赎你

——徐立新——

他4岁多的时候就爱上了吃棉花糖，给他买棉花糖的人是他爹。爹能挣到钱，每周都能。

爹每次出去挣钱的时候，他都要跟着，他并不是去看爹如何挣钱的，而是，等着爹挣到钱，然后，好给他买棉花糖吃。

爹挣钱的时候，他总站在一旁，兴奋地拍着小手，使劲地喊着：“爹，加油，加油啊!”

爹也朝他嚷：“离远点，离远点，别让碎石砸了你!”

爹在攀岩，在表演。

他和爹生活在大山里，一个极其贫困的地方，那里虽然有优美的自然风景，但生活在那里的人却始终改变不了祖祖辈辈穷山恶水的命运，而他家则更是穷山中的穷山，因为，娘双目失明，基本上挣不了钱，家里的吃穿用都指望着爹。

后来，有一个旅行社看中了那里的风景，于是开始组织游客去旅游。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憨憨的爹竟然想出了一个挣钱的主意，和旅行社签了合同，每周表演一次攀岩，旅行社相应付给一定的报酬。他知道，爹是攀岩的能手，门前的那些岩壁是难不倒爹的。

当然，爹攀岩的时候并不孤单，那个有百米高、极适合攀岩的天然岩壁，总是能吸引众多来自城市里的攀岩爱好者们。他们和爹一同组成一道岩上风景。

他叫“爹加油，加油啊”的时候是骄傲的，因为，爹的攀岩速度永远都是最快的，那些城里来的人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攀到顶峰，而爹却只需要区区的10分钟，10分钟后，他就能跟着爹一起去找人结账，然后就能吃上那一直甜到心底的棉花糖。

他想，自己也要快点长大，和爹一样，表演攀岩。爹是他崇拜的偶像，但渐渐地，他就发现，爹是有问题的，因为，那些城里的攀岩者身上都绑着、拉着各种绳子、带子，而爹身上却什么也没有。他就问爹：“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有绳子绑着、拉着啊?”爹摸着他的头，笑着说：“没有绳子绑着，轻便，爹才能攀得快啊!”他就真信了。

但，慢慢地，他觉得自己害怕了，不敢看爹攀岩了。有一次，爹在攀岩的过程中，竟然做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动作，爹双脚一蹬，同时，双手朝距离头顶一尺远的一块凸起的石头抓过去，整整有一秒钟的时间，爹的整个身子竟然完全腾空了，脱离了岩壁，让他和所有在场观看的人都不寒而栗。

还有一次，爹竟然失手了，他的一只手没有抓牢岩缝，整个人就一下子朝下滑了过去，他被吓哭了，他想，爹肯定会死的，被摔死的。

但，爹竟然没有死，他在下落的过程中，冷静地抓住了岩壁上的一棵小树。爹下来的时候，整个手掌都流着鲜红的血，身上也多了好几个深深的伤口，他哭着说：“爹，我不吃棉花糖了，你别再攀了!”

爹笑了，说：“没事，爹命大，死不了的。”

他哪知道啊，爹不能停下来，因为他，爹要挣钱，好保他的命。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从3岁的时候就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如果没有药物维持，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但，爹并没有告诉他这些。每次当他要喝下那比黄连还要苦的中药时，爹都告诉他，那是一种补药，喝了就能很快长强壮，和爹一样强壮，能攀岩，能超过所有的人，能挣钱买棉花糖。

但在他6岁多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开了爹，他的病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拖的地步了，一个城里的有钱人帮他出了医疗费，治好了他的病，然后把他接到他的家，成为他的新爹、养父，新爹让他管他叫“爸”。

爹是同意让他那么叫的。养父来接他的时候，他哭着抱着爹的腿死活不走，他求爹别不要他了，他不吃棉花糖就是了，爹还是狠狠地掰开他的手。他就又去求娘，那个双目失明的女人，娘同样狠狠地推开了他。他是被养父强行带走的，他只记得，爹对他说过，有一天，会赎他回来的。

从此，他和爹失去了联系，他成了城里的人。在养父的精心安排下，他渐渐习惯了穿名牌，吃肯德基，喝可乐。总之，他是一个适应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很快，他就不想爹了。

但在他15岁的时候，爹突然来城里找他。那时候，他已很难将记忆中的爹和眼前的爹重叠到一起了。爹是那般的苍老，一点都不像爹了。

那天，爹和养父在屋子里争论了好久，他听见养父对爹说：“这么多年，这么点钱，就想把他带走，就想一笔勾销?没门，除非还增加20倍!”“好，就按你出的数，我过几年再来。”那是爹的声音。

他知道爹是来赎他了，爹在兑现当年对他的承诺。可是，他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去问养父，爹要带我走?养父告诉他，不会的，你爹是弄不到那么多钱的。听了养父的话，他竟然偷偷高兴了起来。

再次见到爹的时候，已经是7年后了，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养父和爹都老了许多，许多。

不管他愿不愿意，这次，爹都把话说到了绝路上了，爹要接他回去，回到那个他出生的地方，那个依旧穷山恶水的地方。爹还带了一个大牛皮袋，里面全是钱。爹用了8年的时间，筹齐了20倍，让养父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养父叹了一口气，征求他的意见，他说：“我不回去，我习惯了城市。”说这话的时候，他看见了爹气得全身发抖。那天，他没有叫他爹。

一年后，他有了一个当护士的女朋友。一天，他去医院找她，一进门就看见女朋友正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争论，他认出了他，他竟然是爹，他竟然又出现了，而且是在医院里。

他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问女朋友怎么了?女朋友告诉他说，那人得了癌症，刚查出来的，属于中期，却不肯交费做手术，说什么钱要留着赎儿子……

他泪流满面，他终于认爹了，然后，把他接到医院里治疗，自己和女朋友整天照顾着他，但爹就是死活不动手术。最后，他就对着爹的耳朵说：“爹，加油，加油啊!动了手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睡在病床上的爹就老泪纵横。

爹让他把钱送给他养父，赎他回去。他还是举棋不定，最后，爹说了一句让他彻底投降的话：“你娘没有人养啊!”

原来，爹清楚得很，养父老了是有保障的，每个月有退休金，而娘没有人养，就会死掉的。爹，坚持要赎他，竟然是为了双目失明的娘!在他得知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的时候。

他答应了爹，他愿意回去，回去照顾他亲娘。

爹坚持了一些日子，最后还是去了，面带微笑地去了。他是带着爹的骨灰回老家的，去照顾娘。一路上，他都在听人们讲述着同一个故事：一个可怜的老头，为了赎儿子，在陡峭的岩壁上，徒手攀登了十多年，竟然从没有失手过。人们都说那是爱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