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过年“炸狮子”盛况

记忆中的儿时农历春节，辞旧迎新，广州市面处处年味洋溢，市民个个喜气洋洋：逛花街，烧炮仗，看大戏，睇电影，拜年，“逗利市”……还有大街小巷中，自初一到元宵节的民间传统“舞狮拜年”。春节期间醒狮临门，向来被视为光耀门庭，大吉大利，是对主人的礼貌和尊敬，通常都会受到彩礼答谢。先是点燃一串名曰“撩狮”的鞭炮，主人自大门抛来，狮队中醒狮闻声抖擞起舞，前有“大头佛”逗引，鼓、锣、钹乐声起伏，象征狮吼和风雪之声，酣睡、出洞、起势、过山、上台、发威……各式套路应有尽有，徐徐向大门移动。淋漓尽致的舞狮表演结束后，便是“采青”，醒狮要“吃”下一个生菜裹着的“红包”，接受主人的奖赏。然而有时大户人家却为舞狮人安排一道特别洗礼“炸狮子”——以大量的鞭炮围攻醒狮，乒乒乓乓，炸得乌天黑地，火球串串，刺激而又热闹，临末，狮子定然体无完肤，当然奖赏就来得更高了。也称“恭狮子”“攻狮子”“烧狮子”，往昔在广州城乡乃至珠江流域，是新春过年人们喜闻乐见的开心节目。

曾听祖母说起过一次父辈“炸狮子”的经历。当年父亲和伯父年方十五六岁，家住乡下，过年见舞狮队市镇舞狮，挨家挨户给有钱人家拜年，过后便有“利市”打赏。不禁心动也来一次有样学样，舞起一具凑钱买回的中型狮子头，随着主人逗引的鞭炮进了一家大户堂屋中厅，先拜主人家的香火（祖宗牌位）。通常只允许狮子、大头罗汉和猴子内进，其他随众只能挤在外面擂鼓助威。穿越堂屋天井时，只见两厢回廊，八九个后生仔衣裤口袋鼓鼓囊囊，早已占据位置站好恭候，或叼香烟，或持燃香。三拜香火后，“烧狮子”旋即开始，主人要图喜庆和吉利，“炮手”轮番进退，一串串点燃的鞭炮纷纷落在狮身上。为了躲避落在头顶、身上和脚下的纷纷炸炮，狮子便在噼里啪啦和呛鼻的浓烟中蹦、闯、吼、踏，兄弟俩虽然身手灵活，但却头一回落入如此险境。外面锣鼓喧天，屋里硝烟弥漫，主人家真是热闹非凡，鞭炮一股脑儿朝狮子身上砸，烧得越多，炸得越响，来年就越吉利。为了保护狮子，充当猴子和大头罗汉的两个堂兄弟也奋不顾身地扑打和挡拨狮子身上的鞭炮……待那群后生仔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十包鞭炮尽情放完，狮子早已被烧得“遍体鳞伤”。此时，主人家才吩咐把倒插的门杠拉开，放狮子出去。头朝里背朝外，狮子徐徐退出，以示对主人家的尊敬。“炸狮子”历时近十分钟，兄弟俩大汗淋漓，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咯出的口痰和拧出的鼻涕都是黑乎乎的黏液。

清代广州城内过春节的喜庆巡游

狮子从堂屋退出后，就等着主人打赏了。主人会用竹篙撑起裹有红包的青菜，通常是一棵连根的生菜，菜中扎一封“利市”，挂在家门最高处，狮子顺着众帮手叠好的“罗汉塔”（人梯），或事前准备好的红色方桌（粤语俗称“五花肉”），层层往上爬，直爬到顶头尽处才能摘取红包，这便是“醒狮采青”。叠“罗汉塔”有时要四五层才能到顶，最底一层由八个大汉组成，加上“五花肉”，十一二米高的阵势，端的令人惊叹，围观的人群伴着喧天的锣鼓声，不时发出阵阵喝彩。“采青”有“高青”和“地青”（搁在地上铜盘里）之分，舞狮者必须顺利地一次采到“青”，否则颜面丢尽。将“青”食下，剥出红包，然后再吐出抛还主人，主人接到“青”，即意味着接到了福。狮队的“利市”，按习俗以主人所烧鞭炮钱折半计算，烧一千元鞭炮就封五百元“利市”。

广州老城区西关、上下九和长堤一带，商号酒楼林立，位于十字路口通衢要津的，每逢过年都是“炸狮子”的最佳场所，门前遗下的炮仗屑厚达半尺，红彤彤铺满一地直到元宵节过后，主人家才会请人把这满地“大红吉纸”清理。通常节前老板出面下帖邀请狮队前来“采青”，再雇来众多“炮手”，买来大量鞭炮，恭候狮子登门。而今市区禁放烟花爆竹，但仍有许多热衷“炸狮子”的市民，熟门熟路地在年初四，结队齐聚广州城郊珠村，这里依然延续着数百年来大年初四，各乡狮队进村团拜的习俗。历史上珠村的狮子是老大，声望最高，通常有来自莞、深、穗等地二十多条村的狮子进村拜年，热闹非凡的舞狮便会持续一整天，喜欢过一把瘾的市民，都乐滋滋地在这里泡上一天。有时几支狮队同时驾到，“炸狮子”就更热闹精彩了。围攻醒狮的场合中，舞狮人头顶硬盔或口捂毛巾，紧扎袖口，裤脚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戴上防毒面罩做足功夫。围攻者也有戴口罩以防浓烟及炸伤面部的。“炸狮”开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现场震耳欲聋、硝烟弥漫，胆子小的纷纷后退，观众个个身陷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纸屑和黑色烟尘之中，但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过年舞狮此时真的玩到了极致。有诗一首描述了过年舞狮喜庆盛况：

广州老习俗，过年大抛鞭炮围攻狮子

新春佳节沐欢河，醒狮拜年乐事多。

爆竹声声漫天彩，这边大爷那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