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中国式总理

中国式总理

时间:2023-12-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样一个权力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国度,中国人还很少这样叫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人,一位共和国总理。—那是2001年7月,苏北。宿迁这地方,自古就是个好地方啊,这里是世界生物进化中心之一,也是人类起源中心之一,被誉为地球上的生命圣地,这里发现了距今1000多万年的长臂猿化石,是亚洲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古猿化石。而在一个大国总理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的背后,又有多少值得我们反思的东西?

中国式总理

陈启文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样寥廓而深邃;

那无穷的真理,

让我苦苦地求索、追随。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样庄严而圣洁;

那凛然的正义,

让我充满热爱、感到敬畏。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样自由而宁静;

那博大的胸怀,

让我的心灵栖息、依偎。

……

—摘自温家宝的诗:《仰望星空》

记忆:平常的日子,一个平民化的总理

老爷子。很多人都私下里、在心里这样叫他。

在这样一个权力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国度,中国人还很少这样叫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人,一位共和国总理。他亲切而质朴,有着温和的声音,他的微笑和忧伤的眼神,很容易让你忘掉他的身份,甚至会不知不觉把它从心底里悄然抹去。老爷子,这称呼里透着一种亲昵,一种怜惜,你更像叫自己的一个亲朋,甚至就是叫自己家里的一口人,一位长者。

老爷子,已经60多岁了啊。

他还在到处奔波,在一切最需要他的地方。这是一个你很可能从未当面见过但却非常熟悉的身影。当他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眼神里可能饱含着惊奇,但你肯定一点都不会慌张,你看见他,那样平易近人地对你微笑着,一个平民化的总理,一种属于平民的微笑,一个永远都不需要你举头仰视的人。

或许,当他已经走到了你的面前,你都不敢相信,是他?真的,是他吗?

—那是2001年7月,苏北。宿迁。洪泽湖畔,一个又闷又热的夏天,人们的心都要热得跳出来了。然而,这正是庄稼生长得最热烈的季节,一望无边的农田里,农民们正在骄阳下挥汗如雨地忙活着,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干部装束的人正踩着田埂走近他们。直到那人走得很近了,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有人才抬头瞟了一眼,很快又埋头干自己的活了。那个人却主动跟他们打起了招呼:“老乡啊,你们辛苦了!”但那些农民显然对现在的一些干部没有多少兴趣,有个记者给这些农田和农民们拍照时,一个妇女扯着嗓门喊:“拍,拍什么拍啊,拍这家伙有啥子用啊?能当饭吃啊?”听到这话,那干部模样的人已经走到了那个妇女跟前了,他笑着说,“大姐,你有什么烦心事情跟我说说……”那个妇女愣了一下,她看清楚了,这个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有几分儒雅的人,微笑着,让人感觉到几分亲切,她还看见了他鞋子上、裤脚上沾满了青黑色的泥巴,但她显然还没有认出这个走到自己眼前的人是谁,她愣了一下,只是觉得这个干部模样的人和别的那些当官的不大一样,没有官样。犹豫着,她的胆子变大了,慢慢地,她便竹筒倒豆子般,把现在农民的负担有多重、这样的上缴那样的摊派有多少、那些乡干部有多凶……一股脑儿地全都倒了出来。她一边数落,一边用袖子去揩拭脸上的汗水。这鬼天气,连说话时,脸上也洒着汗滴。

虽然这位农村普通的妇女不知道来人是谁,但那个倾听的人内心清醒地知道,他是国家的总理啊。他一直在不停地点头,沉重地点头,等到这妇女发泄了一通之后,他才将沉重的头昂起,若有所思。他打内心里高兴,一个农民,不再只有对命运的顺从,而是敢于把自己对社会的某些不满说出来,这是一种觉悟。他之所以要特意绕开当地的政府官员,时常越出预定的路线,深入到农民的田间地头,走到农民的身边,就是为了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听听农民的真话,掏心窝子的话,这样,才能让一个国家的决策更加清醒。他知道,这凶巴巴的乡下女人说出的都是火辣辣的大实话,这让他的心情和脚步一样越来越沉重。宿迁这地方,自古就是个好地方啊,这里是世界生物进化中心之一,也是人类起源中心之一,被誉为地球上的生命圣地,这里发现了距今1000多万年的长臂猿化石,是亚洲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古猿化石。在淮河岸边,还有下草湾人文化遗址,5万多年前这里便有先人临水而居,生生不息。乾隆皇帝六下江南五次驻跸宿迁,赞叹宿迁为“第一江山春好处”,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好地方,农民的生活还这样艰苦,负担还这样重,他心里难受啊!

他走了,他走过的地方,土路上扬起干燥已久的灰土。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行蜿蜒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这样的脚印,让你感到有什么压在他心中,沉沉的。

这人……是谁呢?这乡下女人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后来,她看了电视,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老天,那是温家宝,中央领导!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害怕了一个晚上。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一个乡下女人,竟然冲着一位中央领导发了那么大的火。

她其实没必要担心,很多事,就是在一位人民总理走得离人民越来越近的脚步中逐渐得到升华,才能让这些农民久远的渴望变成现实。

说到这些,中央党校“三农问题”研究中心主任张虎林充满敬佩地说:“家宝同志在当总理以前就一直主管农村工作,他对农村工作不仅很熟悉、重视,并且对农民很有感情。家宝同志每年都要深入农村搞调研,那是经常的事。他搞调研有一个特点:每次下乡不是按照地方政府或是党委给他安排好的路线去考察,而是随时改变路线,或临时让车中途停下来。这样的好处就是能真实地了解到农民的情况,把地方政府的人搞得措手不及。他这种办法是经常的,所以对地方情况比较熟悉。中央领导到农村考察,有时要了解到真实情况也不容易。例如看到粮食堆积如山,却可能是从别的粮库临时调来的。这类情况家宝同志心知肚明。所以,他才有了‘惊人之举’。”

惊人之举!当老张说出这样一个词,让我内心震动了一下。而在一个大国总理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的背后,又有多少值得我们反思的东西?

在江淮大地上,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版本的民间记忆。有一次,温家宝在安徽检查禽流感疫区,他把每一个角落都很仔细地看过了,谁都知道,禽流感是可能传染给人的,等总理看得差不多了,陪同他的当地干部便催他赶紧离开,但总理却转过身,眯着眼,朝着另一个方向默默注视了良久。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总理还想到村子里去转一转,去看看那些农民兄弟。结果,这一转,又转出了许多事来。这一次,农民们一下就认出了他,啊,总理来了,温总理来了!一阵风,整个村子都知道了,那些浑身散发出汗腥味儿的农民,热乎乎地一下把总理团团围住了,这些农民宽阔粗糙的肩膀上,有的还背着柴草,有的还掮着锄头,还有些农家女人刚从灶屋里出来,腰缠着一块油乎乎的围裙,在牛羊马粪和柴草的烟熏味中,他们簇拥着总理,人民总理,一下处在了零距离,这种零距离的生命体验,中间甚至连一个逗号都放不进去,这才叫人民总理啊!总理让他们有什么说什么,这些农民七嘴八舌一下说开了,有说修路的,有说占地的,还有反映拆迁的……这些七七八八十分琐碎但却具体的事情,实在不应该由他一个总理直接来过问的,但他高兴的是,这些农民都敢于向他说真话。一个农民抢着说:“总理我能提个问题不能?”他说:“行!”这个农民向他反映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附近的厂子把水都污染了,现在村里连井水都不能喝了!听到这个情况,那些陪同总理进村的当地干部赶紧抢着回答:“这个问题,交给我们,我们来解决!”

总理听了,没动声色,但心里清楚:“我不来,你们怎么没去解决?”

这件事情发生在几年之后的一个黄昏,在总理曾经走进过的那个村子里,我入迷地听那些炊烟下的农民和石碾旁的老人们回忆离他们最近的往事,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们亲眼看见的老爷子,中国总理,他们讲的故事既传奇又平淡。他们指给我看一条车辙,那是老爷子留下的轨迹。有这样一个细节,那天,老爷子一下车就握住了一个老人的手,但这个眼神不再清晰的老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在电视里见过的总理,他使劲握住总理的手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爱听这些老百姓的故事,我知道这些故事正在演绎成世代流传的乡村传说。

这是最能深入中国民间人心之中的一种记忆方式。

在重庆,一个叫熊德明的农民工妻子,她有这样一个奇异的感觉:你在任何一个角落里都可能会遇到总理。这不是幻觉,她就遇到了。她还记得,在她悲伤绝望的一段日子里,有几个人来到了她的家门前,前面走着的一个人进了她的场院,她递过去一只小板凳,那个人就随随便便就坐了下来,和她拉起了家常。这个人就是温家宝总理,她在拉呱中认出来了,心里有些吃惊,但是仍然毫无顾忌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的丈夫李建明有2000多块钱的工资没有要回来,已经拖欠了一年多,现在娃儿在学校里欠了学费,学校已经催问了多次。这时她听到了总理有了那一句话:“欠农民的钱一定要还!”这句话说得很重很响,好像是从总理的嘴里喊出来的。共和国总理的话虽然是在她家的场院上说的,却被全国人民听到了。这不是渲染,而是真实,因为一家电视台让她走上了那个演播台,她重复了总理的那句话。自那以后,她家的钱要回来了,还有千千万万张德明、王德明的钱没有要回来;自那以后,她就成了讨要工资的农民“大使”。从2003年的10月她上了电视起算,到2004年3月9日止,大约不到5个月的时间,她至少接待了600多位农民工,他们传说她与总理不但能搭得上话,而且总理还在她的家里装了一条电话热线,她随时随地能把农民的要求说给总理听。有一天,她家里竟然来了19个农民工,她只得到三个邻居家里去借了5斤面,给他们做了一顿面条吃,但是她对他们说:“你们别瞎传乎了,我家里现在连电话都没有,哪里有总理的热线,你们要我去帮你们讨,我也可以跟你们去,但是我就是一个煮饭喂猪的,能力就是一般农村妇女的水平,你们要不来,我哪里能够要来?”那些农民沉默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声音:“不可能,不可能,你还能要不回来钱?”

她说:“真的,我不骗你们。”

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大叔拉起熊德明的手说:“大妹子,你给总理打个电话不就中了。”

“是啊,是啊,凭这样一个大官你都能认识到,都能上你家来,你肯定有办法!”

她告诉他们,她没有办法,那是一次总理突然的来访,连乡县的干部都不知道。不错,总理临走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总理,管着13亿人的事情,你们每个人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要他来管,还不累坏他了?你们家里西瓜大的事,在总理那里连芝麻都算不上。我熊德明能一件一件地去麻烦他老人家吗?

熊德明开始也真的出了几次“马”,帮着她的农民兄弟去讨要工资,后来她感到吃不消了,不说她贴上路费和饭钱,她的确也很难把钱都要到手,后来她看不行了,在家再待下去,丈夫的工钱和她养的猪、鸡都会被来人吃掉了。于是她关上了大门,自己也到重庆去打工了。

这是总理与一个农民工妻子的偶然相遇,总理到三峡库区来视察,没有按照市县领导安排的路线走,突然偏离了方向,来到了熊德明的家门口,于是就发生了这样一个故事,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一个“大嘴”熊德明,竟然在总理面前突然说起她们家里这么点小事,让总理去帮她讨要工资,这便有了三峡库区这个新的传说。

熊德明没有第二次去找总理,其实后来她知道了,用不着她再去找,总理一直把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就在从她的家里走后一个月,2003年的11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切实解决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问题的通知》。

12月2日,建设部等6个部委召开了电视电话会议,贯彻国办通知精神。

2004年1月2日,国务院召开了全国清理拖欠工程款电话会议,要求一定要在春节前抓紧兑付2003年拖欠的农民工工资。

隆冬时节,国务院副总理曾培炎又亲自带队,来到陕西、河北、北京等地,深入施工现场、宿舍食堂、民工家庭,检查各地清理拖欠工资的落实情况。这些,都是那位到她家来过的总理督办的呀!

能把一个最底层的农民工妻子的一句半句话听进去的领导人并不多;能立即帮她申冤做主,讨要回来工资的领导人就更加少;而能把农民工妻子的这句话不但记住了,而且变成了长鸣的警钟,一直响着,响到下决心要在全国搞多次清欠行动,让所有的农民工都得到实惠的领导人,那就少而又少了……

每次,只要一谈到现在对农民工不平等的待遇时,平日里淡若清风白荷的总理,微笑着的总理,脸色便一下严肃起来。张虎林还清楚地记得,在2002年的一次农村工作会议上,那时温家宝还是副总理,他先是拿着预先准备好了的文稿作报告,说到农民工时,他一下激动起来,干脆把文稿推开了,大声说:“我们做领导工作的,对农民能不能有点感情?如果没有感情还算什么领导?”就是从那次会议后,各地方政府对待农民工的政策都在调整,北京市首先采取了一些改进措施和办法,专家学者们也加快步伐着手研究农民工就业、待遇、社会保障以及子女上学教育等一系列问题。

一个充满活力的社会,必然需要辅之以更加充满活力的制度。

如今,所有的城市都对农民打开了城门,农民可以自由地进进出出。然而,众所周知,他们依然是农民,他们只能处在一种边缘化的状态,很难进入城市生活的主流。最实际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子女,依然只能在他们老家的学校读书,这也给中国社会制造出了一个积重难返的“农村留守儿童”现象,尽管很多城市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包括北京等地创办的打工子弟学校,事实上,这都无法有效解决这个巨大的社会问题。给予农民以公民待遇,给农民同等的国民财富占用权、同等的公共物品使用权,让他们真正享受到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和义务,这不是恩赐,而是还债!

有这样一张珍贵的照片,温家宝总理和两个孩子的合影,这张照片拍摄于2004年的六一儿童节。当时,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国总理,他从没有放下对农民工和农民工子弟的牵挂和关心。那晚,他特意邀请了两个农民工的子弟到国务院参加了一个晚会,坐在总理右手边的那个孩子叫颜天赐,他的父母亲是在北京靠捡破烂为生的,但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明净,也和共和国所有的儿童一样,眼里充满了梦幻色彩。共和国总理,温家宝爷爷,他轻轻张开手臂,呵护着这两个孩子,那纯洁的微笑,来自一颗纯洁的心灵。然而,这双重的呵护里所蕴含的意味,却是多么深长!

在张虎林的记忆中,温家宝总理还有一个非常可贵的特点,在作重大决策的整个过程里面,他注重吸收方方面面的建议,时常在中南海举行一些小型座谈会,请来一些专家学者开讨论会,老张也多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很轻松,没压力,大家都能畅所欲言。总理却总是不停地记笔记,把好的东西全部吸收,把实际与理论科学地糅和在一起,然后研究、思考。他在作重大决策过程中从不感情用事,非常理性,非常慎重。因为他深知假如一个决策有一小点问题,到了实际层面不知道会出现多大的偏差。

湖南湘阴白泥湖的种粮大户周翼,也给我讲起了他被温家宝邀请到中南海做客的事情。

你们应该是中南海的主人!这是温家宝总理见到周翼他们的第一句话。

那注定是周翼终身难忘的一个日子。2009年2月12日上午,中南海,国务院第一会议室,散发出阵阵暖气。作为湖南唯一受邀代表,种粮大户周翼应温总理的邀请做客中南海,总理要向他们征求对今年《政府工作报告》的意见。除了周翼,这次和他一起走进中南海的还有12位来自基层的群众代表,这里面有他这个种粮大户,还有乡镇民政助理员、技术工人、返乡农民工、应届大学毕业生、社区民警、乡镇卫生院医生、大学和小学教师等,几乎囊括了各种群众代表,一进会议室,人人脸上都有一股热乎气。这是周翼第一次被请进中南海,难免激动和兴奋,难免忐忑不安,也难免有一种奇异的神秘之感,毕竟,这是与国务院总理及中央领导面对面的一次交流,同时他又深感责任重大,尽管他不是农民,但他却肩负亿万农民兄弟的重托。

上午九点,温家宝等中央领导同志按照预定时间准时地走进了会议室。温总理微笑着,亲切地看着他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一句像家里人一样的招呼:“你们应该是中南海的主人,来这里就像到了家一样。”等大家都坐下了,总理才坐下,他看到每人面前都毕恭毕敬地放着几页提前准备好了的稿子,又笑着说:“不要照稿子念,我要听你们讲心里话。赞扬的话不讲,省出时间讲意见和建议。”

总理这样一说,紧张的气氛一下放松了,大家都活跃起来,一个接一个,都开始对总理讲着自己最想说的心里话,甚至是憋在心里很久了的话。

周翼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过得很快。快到中午十二点时,温总理主动点起了周翼的名字,叫他谈谈。

周翼听了一上午,也想了一上午。他深知,这是一个一生难得的机会,能够向总理讲一讲自己的心里话,一个种粮人的心里话。总理叫他讲建议,提意见,他也不客气,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他先提建议,对今后粮食生产,他提出一是要稳定和提高双季稻种植面积,提高粮食单产和总产;二是要提高种粮补贴标准,现在种粮与种其他作物相比,劳动强度大,而种粮的效益还是偏低,对种粮的补贴还要继续增加,要提高粮食收购价格……

总理听到这里,看着他,问:“我们政府不是把粮价提高了吗?”

周翼说:“还是偏低了!如果2008年,我所种的水稻按最低收购价卖粮,肯定不会有利润。晚稻要定在每市斤1.15元以上!”他还提出,要增加对产粮大县的奖励,抓好粮食主产区的农田基础设施建设。另外,他还说了他在实际种田中感受效果非常好的几项技术措施,请总理能继续并加大力度给予支持,这些技术措施一是测土配方施肥,对粮食增产、节约成本非常有效;二是病虫害专业防治,近年来,稻飞虱大面积发生,对这种虫害,一户防治不了,只有专业化统一防治才是关键,才能保证丰收;三是农业机械化,他建议每村配备一套完整的农业机械,由党的农村基层组织或者专业组织负责统一安排使用,减轻种田劳动强度,确保土地高效利用……

在总理面前,周翼非常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讲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讲多了,讲过头了。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总理,总理一边记录,一边对他点着头说:“你讲得好,确实是这样!”

在一年一度的两会上,很多代表还记得,有一次,温家宝总理参加全国人大江苏代表团审议时,对准备发言的代表说:“你就直截了当,说说你那个地方存在什么问题,你工作有什么困难,老百姓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温家宝继续说,“这样,我这个下午的收获就更大一些。”当时有个来自农村的代表叫武继军,还是拿着稿子念,温家宝插话说:“大家尽量能不用稿子都不用稿子,不用稿子易于讲真话!”这时,坐在温家宝旁边的江苏省副省长张连珍忽然说了一句:“不用稿子,他们怕讲错话。”

温家宝总理和蔼地笑着说:“你看我这人能够使大家害怕吗?”

这话让大家为之一怔,然后又像突然醒悟过来了,掌声和笑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在祖国遥远而辽阔的新疆,也流传着共和国总理和一位维吾尔族老人的故事。

那是2007年4月,温家宝踏上了他出访日本的“融冰之旅”,这是对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华“破冰之旅”的回访。时值春天,为了营造一种更加温暖热情的气氛,也为了展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随总理出访的中国艺术家和传统民间艺人,在日本东京国立剧场举行了专场演出,有两位来自新疆昆仑山北麓莎车县的民间老艺人—肉孜·阿尤甫和吐逊·尼牙孜吾休尔,在这场演出中表演了一个维吾尔特有的传统节目:木卡姆。这是穆斯林民族的一种集歌、舞、乐于一体的古老艺术,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又堪称是丝绸之路上的东、西方乐舞文化交流的结晶,记录和印证了不同人群乐舞文化之间相互传播、交融的历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列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作为这场晚会的压轴戏,肉孜·阿尤甫老人和长着向两边翘起的独特胡须的吐逊·尼牙孜吾休尔老人一上场,就以其眉飞色舞的浪漫与幽默、夸张而又风趣的舞姿,把属于维吾尔民族特有的欢乐、开朗和豪爽的精神面貌诠释得淋漓尽致,演绎出了一个古老民族无尽岁月的优美,也让在场所有的观众都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台下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几乎没有停过。

温家宝总理在安倍首相及夫人的陪同下也观看了这场演出。

在演出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温家宝总理在非常紧的外事活动安排中抽出时间,和演员们见面并合影。屋外,春雨飘飘,樱花盛开,东京的街头弥漫着冬逝春暖的气息。真是好雨知时节啊。这次访问气氛非常好,两个东方大国,从国家外交,到民间外交,都可以用安倍引用京都周恩来诗碑上的一句诗来形容,“一线阳光穿云出”。而这些来自中国大家庭里的各个民族的演员,心里早已盼着能与总理合影留念,但看着总理那样忙碌,谁也不好意思提出来,没想到,总理好像早已理解了大家的心情,他来了,微笑着,健步走进了接见大厅。这是一个格外舒心的时刻,总理也显得特别轻松,风趣,他一来就对这次演出赞不绝口:“昨天晚上的演出不仅感动了我,也深深吸引住了日本的观众。昨天参加演出的演员里最小只有9岁—侗族大歌唱得多好,多么和谐!还有最大的年近70岁,是新疆的一位老大爷,他精神好、身体好、舞跳得更好!我们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向老人家表示谢意!我在这里也再一次地向这位老人家表示敬意!”

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肉孜·阿尤甫老人可能是太激动了,又不太懂汉语,他在队伍里听到总理说新疆两个字,又用手指了指他,就以为是总理在叫他,连想都没想就从秩序井然的队伍中走了出来,径自向总理走过去了。一般人都知道,在国事活动中是有规定的礼仪程序的,没有预定的安排,谁都不能擅自走出队伍,更不用说是走向总理。大厅里顷刻间一片寂静,谁都不吭一声,神经却像上了发条一样地绷紧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吃惊和错愕。寂静中,只有这位维吾尔老人响亮的脚步声透着兴奋,还有他优美的、白云一般的长须,飘拂得那样灵动、明净而闪光。而我们的总理,一直安详地微笑着,远远地,他就向肉孜·阿尤甫老人伸出了自己的双臂,这让老人的脚步更快了,几乎是激动得一下扑进了共和国总理的怀抱,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啜泣起来。总理轻轻用手拍着老人的背时,另一位莎车木卡姆老艺人吐逊·尼牙孜吾休尔也过来劝慰激动的肉孜老人,温总理就将两位老艺人都揽在了臂中。这一出人意料却又感人肺腑的场面,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很多人都流下了动情的眼泪。

一晃,这事过去两年多了,肉孜·阿尤甫老人回到新疆莎车后,每次,看着总理和自己拥抱的照片,老人仿佛又沉浸到了当时那种巨大的幸福之中。老人喃喃自语,感觉像是在梦里一样,真像是在梦里一样啊。每次对人说起这段难忘的记忆,他总是略带遗憾地说:“我当时有很多话要跟总理说!我想说,我现在有六个孩子七个孙子,家里还有耕地、有几头牛、二十几只羊,我们的民族民间文化艺术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了,我能参加这样的演出不光是我们村的幸福,更是我们农民的幸福!可是我太不争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我们现在的好日子一句话都没说给总理听!到现在都觉得不好跟乡亲们交代。”

……

一个又一个的记忆,以连绵的方式,把一个总理的形象勾勒了出来,而在这个说不上伟岸的身影的背后,以苍天和大地为背景,或许是在惊涛骇浪的浑浊洪水,或许是SARS魔影在无影灯下徘徊的医院,或许是在汶川大地震的废墟,或许是在我曾追踪过的一场南方异常罕见的暴风雪中生动地走向我们……

追踪:暴风雪中,他来了,以不可抗拒的方式

——他来了,以不可抗拒的方式。

天地间一片死寂,似乎地球也停止了转动,然而,你很快看见,黑暗的夜空有什么东西在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在南方的无数机场被迫关闭之后,还有一架飞机,也许是此时天上唯一的飞机,在夜空深处,在暴风雪中,顽强地穿越。黑压压地乱云布满天空,而它将要降落在哪里?又有哪里可以降落?武汉,长沙,还是南昌?强大的冷气团让机身为之颤抖,还有冰块碎裂时在机身上打出的沙沙声。这感觉我曾体验过一次,有一年我从烟台飞往武汉,半空中遭遇强大的冷气流,飞机不得不迫降在徐州。而那时的气候还远远没有这样恶劣,但我迄今还有死过一次的感觉。我想人类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免于恐惧,只要你是人,不是神。当共和国总理,在这样一个暴风雪肆虐的夜晚,飞向南方,你不能不感觉到一个老人此行的悲壮,又油然而生敬仰。当时有多少人提着心啊!

—他必须来。这是他的天职,他是共和国总理。

一眼望不到边的雪,整个世界,一片雪白,如洁净的圣坛。老天保佑,飞机终于在湖北天河机场降落,降落,仿佛已是为了完成宿命。一时又倏然刮起了大风,好险啊,稍有疏忽,就可能……那些现场指挥的机场工作人员背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后来才发现,他们下意识地盯着的,不是正常的舱门,而是飞机上那个紧急出口的位置。

老爷子从容地走下了飞机,肩上很快落了一层白雪。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缩着双肩站在那里的他们,天冷了啊,要多穿点衣服。一句话,让寒风中的他们感到又温暖又很感动,听起来不像一个总理的话,而是一位慈祥的父亲。

从武汉到长沙,这可能是中国南方两个距离最近的省会,如果在平时走京珠高速,也就两三个小时。然而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连共和国总理都走不通了。

想想,就知道灾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老爷子说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只要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沙。

一辆火车很快就调来了。后来听说,总理登上火车时,连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下车,火车就急忙向长沙进发了。夜深了,深不见底。老爷子已经劳累了一天了,他很累,却全无睡意,两眼一路盯着窗外,他出神地凝望着,在铅灰色的夜色中,那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是雪。雪仿佛憋足了劲,一次比一次强大和真实。一个66岁的老人,是否经历过这样的暴风雪?肯定没有,这是100年才能遇到一次的冰雪暴。

但他心里有数。还在飞机上,在多少人为他捏着一把汗时,他就摊开了地图,一枝铅笔紧贴着地图缓慢移动,他的笔尖,最终指向了一个重灾区,湖南。

他说,湖南的位置非常重要,灾情非常严重……

他来了。凌晨的长沙,已是冰雪中的一个迷茫的轮廓。最清晰的是踩着冰雪的总理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

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这是他到长沙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你就会看到一个个迅速切换的画面——

你低下头。缓慢而低回的哀乐,一种恍若隔世的莫名倾诉。

一个隐秘的地方,一切像哀乐一样安静。花圈。黑纱。遗像。周景华、罗长明、罗海文,这三名在长沙县沙坪变电站除冰抢险中不幸殉职的电力工人,静静地凝视着来凭吊他们的共和国总理。

老爷子在此为三个最基层的电力工人长久地默哀,长久地无言,长久地,老人沉浸在对百姓宝贵生命离去的悲恸中,他悲戚的神情和他隐含的热泪,—我在电视中看见的那一刻,我低下了头,眼睛潮湿了。我一生中,从未有这样伤感。我看见了那个失去了儿子的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怀抱着幼小柔弱的小孙女,生命的一环已经断裂,那个天真地咧嘴笑着的娃儿,这样的笑脸是那么纯洁天真,娃儿不知道,从此他已没有了父亲。还有那些身子颤抖着、无声地啼泣的女人,她们还年轻啊,却忽然失去了丈夫。没有了丈夫的女人,第一个感觉就是冷。真冷啊。

此情此景,想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也是极难的。

我看见老爷子的手和另一个老人的手握在一起,沉默地,很久都不松开。

我听见老爷子颤抖的声音,你们要保重,节哀,好好活着,三位烈士都是人民的好儿子,他们是为抢修电网而牺牲的,为人民的利益而牺牲的,我就希望你们能更好地生活,继承他们的遗志,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把家庭安排好,把子女教育好。湖南电网战线的职工忘不了他们,湖南全体人民忘不了他们,全国人民也忘不了他们……

我听见了,也看见了,他是在凭着他的灵魂和良心在说,—今天面对你们,我无法用更多的言语来表示安慰,我给你们鞠个躬吧!

他的声音都变了。在他有些哽咽的声音里,我看见了一个深深地弯下去的身影。

灯光照亮了他脸颊的一侧,把一种坚毅的神情映得特别逼真。

我的心在颤动。我对一切逝去的东西深怀敬意。我也无法理解一个老人此时的深沉感受。我曾说过,像我这样一个人,是轻易不会感动的。但共和国总理那个深深弯下去的身影,还有他的这一番话,一下就真挚地扣动了我的心弦,深深地……我早已泪眼模糊。

换了一个地方,长沙火车站。

这里和我曾经反复描述过的广州站一样,挤满了无数绝望而情绪越来越失控的旅客。老爷子来了。没人吭声,没人惊讶,都睁大双眼看着他,你能感觉到那眼神里的空洞和冷漠,在连日的冰雪和苦苦的等待中,他们的耐心和希望早已磨光了,他们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够填补他们眼神里空洞的那种东西。但他们没想到,总理的第一句话不是安抚,而是给他们拜年,—春节快到了,我给大家拜个早年。你们被困在火车站无法按时赶回家过年,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总理原来是来给他们拜年的,而他们都急于赶回家过年。

总理说,别着急,你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一定能回家过个好年……

这话一经总理说出,就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承诺。那一双双绝望的空洞的眼神,唰地都亮了起来,忽然间充满了期待,真的吗?他们真的能赶回家去过年?

老爷子微笑地点头。他拉起一个人的手,家是哪儿的呀?

他弯着腰,这样,一个挨着一个问过去。

他的微笑,他的谦卑,他那温和真挚的眼睛,还有一个国家总理的深深歉疚,每个人,都看见了,一个大国总理和人民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在咫尺,他们不可能看不见,他们看见的还有老爷子眼里布满的血丝、满头参差的白发,他们甚至还能听到总理的心跳声。

他们充满期待地看着总理时,总理说出了让他们充满了期待的一句话,现在我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抢修,一定把大家送回家过春节……

一定!当等待成了毫无意义的盲目行为,老爷子用这两个字表达了他想说的、他该做的一切。

黄昏的雪野,充满了一种梦幻之感。这时候,一个身影出现了。

湘潭,某学院。寒假中的校园,被冰雪覆盖着,显得格外空旷。这里是京珠高速公路滞留人员的临时安置点,学校腾出了近百间学生公寓房,把500多个来自天南海北的被困群众安置在这里。不知是谁,第一个听见了那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踏着冰雪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几个小孩从门口探出圆圆的脑袋朝外张望。谁来了?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熟悉得让你神情恍惚。老天,这不是在做梦吧,总理,这个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总理怎么到这儿来了?

没错,是他,真的是他,老爷子。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了。

他走进一间间宿舍,而他的微笑,那种亲切的、你已经多次见过的微笑,又让你不再恍惚和疑惑,老爷子已经把手伸过来了,他握住你的手,眼睛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里转悠,茶缸、杯子、毛巾、开水瓶、饭碗和筷子……他想看看这里还缺少什么。他没有忽视生活的任何一个细节。当他看见为婴儿准备的奶粉和奶瓶时,他满意地点点头。他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湖南人很周到,湘潭人很周到,这才是毛主席家乡的人民啊。

他问一个比他更老的老人,在这里生活怎么样啊?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他捏一捏被褥是否干燥,问一个小鬼,冷不冷啊?身体都还好吧?

他走进厨房,那里放着一瓶瓶为旅客免费提供的开水,大师傅正在锅里捞着热腾腾的面条,很香啊。总理紧锁着的眉头已经完全舒开了。他走进了医务室,走进临时建立起来的安全保卫室。他在点头,他一直在频频点头。看得出,他很满意。然后,他走进了专门为妇女儿童配置的房间里,一个12岁的湖北小女孩,一下子就认出了总理,她激动叫了一声爷爷,温爷爷!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小姑娘多懂事啊。总理走过去了,当他听说这丫头是和年过古稀的老奶奶一起去广东看望打工的父亲,总理拉着她的小手说,别哭,要把奶奶照顾好,要安心,不要着急,路一通,很快就可以见到你的爸爸了,很快了……

他的目光是平视的,哪怕看着一个小孩子,他也会下意识地把身体降低,保持一种平视的目光。他头发灰白,像慈祥的老爷爷一般,而那个小女孩也慢慢靠近了他,微倚着他的臂膀。

咔嚓,有人按动了快门。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刹那间捕捉到的镜头,而是一个象征……

老爷子的脚步不肯停下。他一直在走。无所不在的狂风,由于拼尽了余力而悠长。

一只脚踏在一块布满裂纹的冰块上,这里是京珠高速马家河地段。一棵被风摧折的参天大树倒在路上,还没有来得及拖走。路是临时从冰雪中铲出来的。一位66岁的老人,在坑坑洼洼的满是冰凌疙瘩的路上艰难地走着。这是湖南绝对温度最冷的时刻,天气寒冷刺骨,哪怕一个26岁的人往这冰天雪地里一走,浑身就像上了镣铐一样僵硬。你看见老爷子消瘦的身影,狂风追逐着雪花,猛烈地冲击着他。他的衣服被寒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但他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着。老远望去,先望见总理嘴里吐出来的白气。

总理突然站住了,抬头看着什么。

这里,不但是堵车最严重的一条路,这里也是输电线路受损最惨重的地段,75座铁塔中,有12座相继倒塌……

老人的视线停在了一座座被冰雪压塌的高压电线铁塔上。

刺眼的冰雪笼罩在世界一切看得见的形体上,抹去了所有事物原有的轮廓。

忽然,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总理没有沿着覆冰已被清除的既定路线前行,而是突然跨过了中间的隔离带。这一出人意料的急切举动,让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

老爷子想干什么?你看见他的脚步突然加快了。

危险,总理!有人在后面喊,但风很快刮走了人的声音。

狂风吹着半空中那些被冰雪厚厚覆盖着的电线,这让每个人的喉咙眼都缩得紧紧的,那50米高空的冰凌,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而厚厚的积雪,每走一步都要让老人用力拔脚。但他的脚步没停,一直走到了那座倒塌的50万伏高压铁塔前,老人的脚步才停下了,人们这才发现,总理是想近距离看看那座倒塌的铁塔,他看了一座,又看了一座,这一刻,你才感觉到了共和国总理那种不加掩饰的焦虑。他仔细观察着铁塔的断裂处,冰雪覆盖的厚度。他无疑在最近的距离观察到了灾难的深度。这么大的灾,真让人不敢相信啊。他脸色严峻,嗓子沙沙的,带着鼻音,他说,在这场灾难面前,湖南3万多电力职工经受了考验,你们不仅尽力保住了电网,而且支援了贵州……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微微一愣。

这无疑是共和国总理对湖南省在抗冰救灾中的第一次首肯。老爷子轻易是不会发出这样的赞叹的,尤其对于下级。但对于人民,老百姓,他从来不吝自己的感激和赞美。

你看见他握住一个又一个在路上铲冰的工人的手,他和他们的手握得那么紧,他抚摸着他们手上皲裂的伤口,深情地凝视他们沾着冰雪的白毛毛的眉眼,冻伤了的脸颊,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感谢你们,谢谢……

风雪中一切都是模糊的,但那个身影一直那么清晰。

这也是我一直在追踪的身影。京珠高速,株洲段。那是暴风雪中难得一见的阴天。在冻硬了的凸起的冰雪路上,有人突然发现了什么。或许处在冰天雪地中的人们,他们的眼睛雪亮得异常。

那是总理,总理来了!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了,但他们没有发出兴奋的喊叫。

总理的到来,反而让人们的心情更加沉重。人们看见了总理,仿佛才明白这场灾难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连总理都惊动了啊!

你们从哪儿来呀?

被堵在这里几天了?

吃饭,喝水都没有问题吧?……

所有的人都看着总理。总理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头发白了那么多。总理的眉毛上,嘴边上,围着一圈白色的凝雪。他们看见了总理伸过来的手。他们慌忙想要把手擦干净。但你还没来得及擦,总理的手已经紧握着你了。总理的手其实也不温暖,也是冰凉的,但你一下就感到了他内心里的滚烫,你被这样一双冰凉的手无言地一握,你立马感到内心里热乎了一下。

在那场暴风雪中,有多少人的手跟共和国总理的手紧握在一起?

后来,有一个人告诉了我很真实的感觉,一个开大挂车的哈尔滨司机,何师傅。他从入湘的第一道关卡羊楼司一路堵过来,他感到堵得最厉害的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是心里。他实在憋不住了,他谁都骂过。当总理的手跟他握在一起,他却感到突如其来地一阵惊惶不安。这是一张他在电视里经常看见的面孔,而现在,却那么真实地呈现在你的面前,在他堵了许多天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过,这一种暖流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老何啊,没出息了不是,你有什么惊慌的呢?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但最终还是总理和善的眼神和贴心的问候让他迅速地平静下来了。

这位倔强的东北汉子,不知咋的,一双眼瞬间就模糊了。

总理问他什么,他激动得一句也答不上。

还是旁边的另一个师傅告诉总理,路还没通,但高速公路沿线都有了救助站,吃饭,喝水,都没有问题了,生病了也有人管,总理您就放心吧!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人民。

临别时,老爷子动情地说,我来看望你们,你们受苦了,这些天是多年不遇的大冰雪灾害,造成道路堵塞,车开不了,人也走不了,给你们带来很多困难,我心里很惦记你们。我听说有的司乘人员在这里待了好些天了,天气冷,待在车里头容易生病,希望大家能够保重身体。现在,路面正在加紧清障,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条路就会畅通。我的心情,和大家的一样,希望你们早日到达目的地,希望你们早日回家……

他又握住了一个正在铲雪的小战士的手。他低声跟他说着什么,叮咛着什么……

这一幕,我后来在汶川大地震的废墟上看见了,年过花甲的总理看着那么多被掩埋在废墟下的生命,他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那一刻,总理也是这样握住一个武警战士的手,总理说,我就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看着办!

无数中国人,甚至整个世界,都听见了,都被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

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他的话很简短,也很简单。你也许会觉得,这些充满焦虑的片言只语,更适合埋藏在心里,而他却一下子说出来了,他不但说出真话,同时也说出了真理。是人民在养你们!我们这个社会的某些本质,一下子就被揭示出来了,应该被这句话触动的,不仅是我们的军队、我们的武警官兵,更应该是我们的公务员,那些靠纳税人养活的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那些掌握着权力资源的人,应该从总理发出这样的声音开始,变得更加清醒。

我就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句话我想重复一千遍!

我常常看见老爷子扳着一根根指头,数着每一件该干的事,这早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总理说,湖南的灾害不解除,我就不回北京!

总理说,湖南冰冻灾害不解除,中央应急小组就不撤离!

或许,你又清楚地看到了总理的眼神,沉郁而坚毅。一个共和国总理的坚定,给13亿中国人一种安定的力量。而此时,在国家电网危机四伏的情境下,最能让人心安定的,最迫在眉睫的,无疑是电。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抢通电网,恢复供电!

老爷子下了死命令。

湘电是湖南最大的发电厂,是长株潭的主要电源。2月2日,一大早,总理第一个要去的就是湘潭电厂。

从长沙到湘潭,很短的一段路,如果在平时走高速,一个小时不到。但这里路还是走不通,被冰雪堵死了,老爷子等不及了,他只能先乘火车南下,抵达株洲后再改乘汽车绕道到湘潭电厂。

一到湘潭电厂,老爷子的脚步就变成了小跑。他从一楼车间,跑上三楼车间。老爷子心里头急啊。老爷子很快就发现这里特别安静,他走到每一个操作台前,每一个操作工人都聚精会神地监控着发电机组的运行。老爷子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了。隔着窗子,可以看见窗外飞舞的大雪,四下里一片雪白。这些工人压根就没想到共和国总理此时就伫立在身后。没有提前接到通知,没有早已准备好的列队欢迎,没有前呼后拥,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你的背后,这和他们想象中发生的那些事着实不一样。后来,我听湘电的一些职工说,开始,你没看见他,但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觉得颈后热乎乎一片。等你看见他时,你还没来得及惊讶,感觉手心里突然热乎了一下,老爷子的手已经握着你了。他和这些天来一直坚守在岗位上的职工们一一握手,他刚从外面进来,手还是冰冷的,可你的感觉却那么温暖,这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亮得灼人。

你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字,电!那真是像电一样的目光啊。

随后,老爷子又走进了电厂集中控制室。你听见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他详细询问着,躬着身子,生怕漏掉了一句话,哪怕是个最普通职工的一句话,他都在往心里记。最严重的故障发生在哪里?哪儿的损失最严重?怎么才能迅速解决?他想要听到的是你的实话。他急切地问,电煤怎么样?供得上吗?当他听说基本上能够保证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作为纵观全局的总理,他比谁都清楚,电力恢复是让一切运转起来的关键环节,现在的任务,第一是保证发电,第二是千方百计增加电煤的库存。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很干脆,老爷子两只眼睛依然亮得灼人。

或许只有在那些最底层最困难的老百姓家里,他才会是另一种眼神,和一种温和低语的说话方式。

郴州,南方暴风雪的冰灾极地。一个叫张庚英的老太太,这天她家里注定要发生一点什么事。她76岁,已经历了无数世事沧桑,但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雪,这样冷的天。她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大官就要走进她家里。但老爷子没觉得自己是个大官,他就像是来走亲戚的。他爬上三楼,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燃着的蜡烛,他的神情马上就暗了。没电,拿什么来照亮这昏暗的屋子?没电,就意味着没水,也没有一丝温暖。在这如冰窖一样的屋子里,总理在昏暗中伸过来的手,老太太一抓住就颤颤巍巍地小声哭了起来。看见总理在为自己的生活担心,老太太说政府没扔下他们不管,她还提前买了些米、油和腊肉,吃不发愁,现在虽然停电了,但是城里的超市还在开业,东西也不贵,也没乱涨价,水呢,每天早晚都有消防车送水……

但老爷子还有些不放心,他走进厨房,想要亲眼看看老太太的生活。他看见腊鱼、腊肉、豆腐啥的还不少,水缸里有水,米缸里有米,还放着一盆盆湖南人爱吃的卤菜,他这才稍微放心了,看来当地的政府部门对老百姓的生活还安排得挺周到。然后,他又细心地问老婆婆,猪肉多少钱一斤?排骨贵不贵?小菜好不好买?当他听说这些菜的价格都有小幅度上涨时,老爷子马上告诉老婆婆,我们已经从外地调来了大量物资,很快就会运到,很快了,只要物资多了,物价就会慢慢回落的……

她使劲点头,她还没老糊涂呢,这雪灾又怪得了谁呢,这是天灾呢。

但这时老爷子已经看到她养的花了。她喜欢种些花草,开始养在阳台上,后来气温降低就搬进了屋里,但还是冻死了,这屋里其实一点也不比外边暖和呢。但有一盆花却活了下来,一盆腊梅,不但活了下来,还那么热烈地绽开了。这叫她惊愕不已。总理也看见了。老太太第一次看见总理露出了微笑。总理没说啥,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呢。

坐了一会儿,总理起身告辞,她摸索着,把手伸到墙壁上,下意识地想要去开灯,却突然意识到早停电了,又把手缩了回来。

总理看见了,一下又难受起来。总理说,老人家,很快了,我们正加紧抢修电网,我保证,在过年前,一定通上电。

一定,又是斩钉截铁的一个一定!

临出门,寒风猛劲地从楼门口吹了过来。

老爷子又一次叮嘱,老人家,天气冷,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老太太连连点头,总理刚一转身,她措手不及地心头一凉,两行老泪就流了出来。

总理感动了人民,人民也感动了总理。在火车上,老爷子深情地说,这次雪灾让我最感动的是人民,我常听到群众自发地说出对政府的感谢,但我认为真正应该感谢的,还是人民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风雪依然无休无止,但我总也忘不了总理的那一个个承诺。这不仅是对人民的承诺,也意味着,这每一个承诺都是透明的,像冰雪一样透明的,13亿中国人都看着,整个世界都看着。谁心里都明白,一个总理的承诺,决不是他一个人的承诺,他代表的是中央政府的承诺。它能否兑现,已经不仅关乎一个共和国总理的人格,更重要的是,它关乎着中央政府的公信力和执行力。说实话,他每说出这样一句话,我都为我打心眼里敬重的这位老人捏一把汗。

我有些心慌了,他的承诺真的能一一兑现吗?

当2008年这个具有非常意义的除夕夜终于来临时,温家宝总理的承诺也到了最后兑现的时间,这无疑是令世人瞩目的一天,也是神奇的一天,那些聚集在北京、广州、上海、武汉和重庆等主要交通枢纽的旅客,令人难以置信地奇迹般地消失了。在广州火车站,那里滞留多日的300多万名旅客,在2月5日之前几乎都坐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滞留人群在一夜之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春节前,除了极少数边远山区外,在广西、贵州、江西和湖南等重灾区,电通了,水通了,路通了,被暴风雪阻挡了25天的中国南方,又驶上了畅通无阻的快车道。这是奇迹!中国,在经受了洪水、非典等重大灾害之后,中国应对突发灾难的动员能力、指挥能力、资源调配能力以及国民的承受能力和心态,再次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从中南海,到遥远山坳里的那些瑶村、苗寨,所有中国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然而,还没让人稍微喘息一下,中国被一场更惨重的灾难震撼了—汶川大地震!

重现:在地震的废墟上,与死神赛跑的中国总理

我在追踪采访一场灾难的同时,也无时不在关注另一场灾难。

共和国总理的身影无处不在。老爷子的身影在第一时间又出现在地震废墟的现场。

温家宝总理后来回忆说:“下午两点多,我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觉晃动,我起初还以为是我血压高了。但我很快看到了报告。我马上给刘奇葆(四川省委书记)打电话。他说他正赶往灾区。等我再给他打电话时,就打不通了。”

那是2008年5月12日十四时二十八分,一个注定将写入中华民族灾难史册的黑色日子和历史性时刻,四川省汶川县发生8.0级强烈地震。

灾难是偶然的,但对灾难的应对却是必然的。换句话说,无论灾难有多么残酷和激烈,多么惊心动魄,都将在这些突发性的灾难中接受质疑和考验。

在第一时间,一架专机已经飞行在共和国上空。总理的速度,代表了一个国家的速度。在平素的日子里,你感觉这个人冷静、从容,做什么事都那样不慌不忙。然而,当一场巨大的灾难遽然发生时,这位看上去有几分儒雅的戴一副眼镜的中国总理,一下子凸显出了他雷厉风行的风格。后来很多人说,这是打仗的速度,甚至是冲锋的速度。不但速度快,准备得也非常充分,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应该说,从南方的暴风雪,到汶川大地震,在接踵而来的两次巨大灾难中,无论在危机处理还是应急反应上,全世界都看在眼里,中国政府是反应神速的。机舱内,气氛紧张。总理坐在桌前,一直眉头紧蹙,表情严肃透着焦急,但又非常镇定。一个总理的神态,在某种特定的时刻,就是一个国家的表情。总理说,在灾害面前,最重要的是镇定、信心、勇气和强有力的指挥。他摊开一张四川省地图,和随行的有关部门负责人研究抗震救灾的部署,一个以总理为总指挥,下设8个工作组的抗震救灾指挥部在飞机上宣布成立,有人把这个在飞机上成立的机构称为“战时内阁”,随着一系列最快的部署,全国上下立即如同一台加足了马力的机器一样流畅地运转起来。

开完会,总理转过头来,对随同采访的记者说:“我要发表一个电视讲话,让大家不要恐慌。下了飞机,就要播出去!”

经过近3个小时的飞行,专机抵达成都太平寺机场,夜色像往常一样降临在成都平原上。有人看了一下表,时间:十九时十分。温家宝总理没在这里停留,而是冒着余震,立刻乘车向震中汶川县进发。一个多小时后,车队抵达距离汶川还有50多公里的都江堰。这里离震中已经很近了,总理还想朝地震的核心地带逼近,但从都江堰前往汶川的道路出现严重塌方,交通中断。总理急了,要乘直升飞机去汶川,然而,灾区已经连续多日连降大雨,飞机既不能起飞,也没法降落到预定地点。总理这才下了车,面色严峻地走进在路边临时搭建的抗震救灾指挥部。

那可能是世界上最简陋的一个中枢指挥部,就是在几根电线杆之间拉起一块彩条塑料编织布围起来的,不仔细看,你以为还是农民在路边搭拉起来的一个卖西瓜的棚子。在一片漆黑中,只有一辆临时开来的发电车为指挥部提供了紧急照明。总理坐下后,立刻就把地图摊开了,但灯光昏暗,恍惚,为了看清楚地图上最细微的部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他打着手电筒。风很大,吹得彩条布哗哗直响,地图不时被风掀起,有人又拿了几瓶矿泉水压在上面。就这样,总理一边看地图,一边听四川省委书记刘奇葆汇报灾情,还有几位来自解放军和武警部队的将军站在总理身后,不时地向总理补充介绍一些情况。而就在此时,桌椅猛地一阵摇晃,总理也在摇晃,但这位苍劲的老人,却用不可言说的坚韧和镇定,继续稳稳地坐在那里,也让很多人都重新变得镇定了。

风,吹动着一个老人踉跄奔走的脚步。那已经是深夜的都江堰,总理还在废墟上察看灾情。这里,也是地震的重灾区,此时的夜色已黑得如同世界的末日,电讯中断,电网坍塌,只有绵延不绝的余震,在无人洞悉的地壳深处的黑暗里,依然有什么在秘密断裂、坍塌和瓦解。雨一直不停地下着。这南方春夏之交的绵密细雨,不断地,不断地以一种诡秘的方式漫开,又渗透到地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黑黪黪的夜幕,被发电机临时撕开了一片惨淡的光亮,照亮了一个老人满脸尘埃的皱纹和参差的白发。人世间,最悲绝、最惨烈的现场莫过于地震的废墟,在一个老人深邃的视线里,呈现出来的只有废墟,断壁残垣,倾斜的楼宇,有的已经塌下去了两三层,但整座楼宇依然没有倒掉,倔强地倾斜着,让人感觉整个世界也倾斜着。一个老人奔走在一个错位的世界上,高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地走近了这里受灾严重的中医院,一幢五层高的楼房已全部垮塌,100多名病人和医护人员被埋在了废墟下。在余震中不断震颤的灯光下,武警官兵正在坍塌的水泥板和瓦砾中搜救着幸存者。从水泥板的缝隙里,隐约听见有人发出的微弱声音。总理听见了,他立刻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一个扩音器,开始呼唤那些在地狱般的世界里挣扎的生命,他怕他们听不见,又向离那些生命更近的废墟上爬去。此时,又传来了闻所未闻的嘶吼声,就像狮子一样的困兽在低声吼叫,甚至是更加巨大的不知名的野兽。那不是别的,那是比一切野兽更恐怖的来自地壳深处的余震,危险!废墟上断残的墙体随时可能进一步坍塌!但随行警卫也无法劝阻住总理的脚步,为了那些被埋葬在废墟底下的生命,总理仍然执意要爬上去。一个警卫赶紧拿来一个救援头盔,给总理戴上。终于,总理艰难地越过一个倾斜的水泥柱,拿着扩音器,凑近那条生命的缝隙,向埋在里面的人发出了呼唤:“我是温家宝,救援人员正在抢救,大家一定要坚持住,一定会把你们救出来的!”

恍惚的光亮,将一个老人瘦削的身影映照得好高大。

又是一片废墟,又一个刻骨铭心的场景,这里是一所中学,地震突然发生时,大约900多名初二初三的孩子正在聚精会神地上课。然而,顷刻间,天塌地陷,一栋六层高的教学楼除了两边楼梯间,一下全部垮塌。总理来了,很多熟悉总理的人都知道,总理喜欢课堂,喜欢学生,每次到哪里考察时,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学校里走走,只要和孩子们簇拥在一起时,他就像拥有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他觉得孩童的世界是那样温馨和愉快,让他满怀恬静欢畅的心情,甚至有一种如同孩子一般放肆的欢喜。而此时,他已经看不到他最疼爱的孩子们,他看见的是坍塌下来的层层叠叠的水泥板、水泥柱的残骸和裸露出来的触目的钢筋,人,或许只有在这样的绝境中才能感觉到,在冥冥中或许真有某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天数和浩劫。老人走近了一片门板,他借着微弱的亮光弯着身子察看着,那是深红色的连雨水也冲刷不去的血迹,斑斑血迹和散乱的瓦砾间,没有被掩埋的课本、作业本,依然在风中瑟瑟翻动。总理的脚步在这里放慢了,他小步小步地走着,仿佛怕惊动了那些在他的想象中依然在上课的孩子。忽然,软乎乎的一脚,他感觉踩着了什么,弯腰,拾起来,老人的手在颤抖,那是一只白色耐克运动鞋,不知是哪个曾经奔跑在操场上的孩子穿过的,不知他此时在哪里,是活着,还是……总理似在寻找什么,他弯着腰,一直深深地弯着腰,轻轻往前走了一步,又看见一个书包,他又弯腰慢慢捡了起来,看见上面还有大白兔的卡通图案,还是那么天真顽皮,总理止不住一阵又一阵心酸,眼含着两颗闪亮的泪滴。而泪水,却一直没有坠落……

一个老人,裹着一身浓重的夜色从废墟上回来时,已近午夜,从地震发生到此时,10个小时过去了。总理还没有吃过饭,也没有歇息过一刻,走进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简陋指挥部,他又开始部署救灾工作。雨水不时漏下来,落在老人的头上,身上。这时,有个工作人员把几块饼干和火腿肠递给总理,总理摆了摆手。他手上还沾满了废墟上的泥土。那晚,总理没有吃饭。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一点多,有人看总理年岁大了,也实在太累了,劝他先回成都休息。他说他不会离开灾区,工作人员只好临时找来了两床军被,在中巴车的最后一排铺上一床军被,总理蜷缩着疲惫的身子,终于和衣躺下了。但他躺了一会儿,又吃力地爬起来,要了一片安眠药,吃了,才再次躺下,在风雨交加和持续不断的余震中缓慢地沉入睡眠之中。车子在剧烈地晃动,大雨哗哗地淌过车窗,仿佛要淹没这个世界。但总理没睡多久,一个秘书便拿了一份特急件匆匆来到车上,他真不想叫醒总理,然而,这样的特急件,就是总理再累,你也只能把总理叫醒。总理特别警醒,他只轻轻地叫了一声,老人一下就清醒了,霍地一下,便坐了起来,批阅了这个特急件,总理没有再躺下,他又下车走到旁边的临时指挥部,向值班人员询问他最关心的两件事,一是到汶川的道路打通了没有,二是询问医院和学校又救出了多少人。

天亮了,这是汶川地震发生后的第一个清晨,黎明前的黑暗尚未完全消失。所有的人都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一夜之间,很多人都看见总理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老人的白发更多了,眼里布满着血丝,但他的眼神依然很亮。

他心里想的,还是怎么早点奔向汶川。

“我是总指挥,怎么能不到一线?”老人说话的声音急得有点变了,还有那么多在大灾大难中挣扎的生命,他却无法走近他们,总理心里怎能不焦急万分呢。他双眼顺着地平线遥望着远方逶迤的山峦,然后对站在身边的一位将军说,“如果道路实在进不去,可以空投,你们也可以把我空投过去嘛!”将军脸色严峻,总理的话,让他感到有太多的悲壮,面对如此深重的灾难,人类却也有太多的无奈。连日的风雨,天气异常恶劣,此时,半透明的昏昧的苍穹,已是暴雨来临之前的颜色。这样的天气直升飞机难以起飞,更别说把一个60多岁的共和国总理空投到他想要降落的地方。

或许,一切灾难的本质,就是坚决抵制人类的意愿。

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阻挡住了总理的脚步,但总理的脚步却一刻不停。其实,这里也是灾区的第一线,也是灾情异常惨重的灾区,到处都是从大地的伤口里倾吐出来的废墟,连同生命和鲜血。这天上午,总理又驱车赶往都江堰紫坪铺大坝察看灾情,车走到一半,前方道路发生塌方,他只好又折回来,随即,又赶到了一所小学。一栋四层教学楼垮塌了,300多名小学生被掩埋在废墟里。

在余震与风雨交织的天地间,一个老人弯着身子,拖着两脚,踩着被雨水冲洗出的一条条沟槽,趟过一个沼泽似的大水洼,走到废墟边上。有人临时找来一件警察的风雨衣,给总理穿上。在这里实施紧急救援的,是中国国际救援队。这里一共发现了六七个小学生,他们挤在教室门后,肢体都缠绕在了一起。每一个挖出来的躯体,还保持着一个生命最后挣扎的姿势。根据推测,地震发生时,孩子们已经跑到了教室门口,但门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严重扭曲变形,怎么也打不开了。或许,就在他们拼命想要打开一扇生命通道时,整栋教学楼就轰然垮塌了。营救者在这如地狱般的废墟底下捕捉着一些轻微的生命活动迹象,奇迹出现了,还有两个孩子活着。总理赶到时,营救坑已经挖开了,这两个奇迹般幸存的小生命,他们的身体被废墟掩埋了,但手臂和脑袋已经露在外面了。躺在上面的是一个叫王佳淇的坚强的小女孩,她仰面躺着,伸出沾满了灰土的手,这是两只稚嫩的小手,又是两只充满了神奇生命力量的手。生命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坚韧啊!

总理在她身边蹲下了。在雨中,老人一直蹲在那里,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充满爱怜。只要看见这孩子偶尔睁开眼睛,老人就向她招着手:“孩子,听爷爷的话,挺住,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如何尽快打通一条通往汶川的道路?陆路不通,飞机又不能起飞,总理又派人去了解到汶川去的水路是不是能走得通。国务院办公厅的一位领导同志带人从都江堰紫坪铺水库坐了40多分钟的冲锋舟,登岸以后再徒步艰难行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汶川县的水磨镇。但沿途塌方非常严重,不时还有巨石滚下。他们给总理带来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水路走不通!

或许,人类真的以自己的方式感动了上苍,汶川大地震发生两天后,一个好消息迅速传来了,某集团军的两架直升机已在上午十点多成功降落汶川。两天,仅仅只有两天,对于急于奔向灾区第一线的总理,一日长于百年。总理立即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坐直升飞机赶到汶川。

一架隆隆响着的直升飞机终于降落在汶川受灾最严重的灾区:映秀镇。

总理一下飞机,就奔向那些刚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灰乎乎的幸存者。由于道路阻隔,大批的医护人员和担架还没有及时运进来,一些被抢救出来、正躺在那里等待救治的伤员,只能躺在一扇扇同样也是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门板上。总理走过去,又一次弯下腰,而后,又干脆蹲下来,和那些躺在门板上的伤员说话,查看他们的伤势。在他的眼睛深处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悲痛。他看见了两个受伤孩子,他凑近孩子稚嫩的胆怯的小脸蛋,几乎是挨着他们,低声告诉孩子不要害怕,路很快就会打通的,很快,就要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救治的。安慰了这些伤员和孩子,他走过一座已经被震裂、随时都可能在余震中坍塌的石桥,到河对岸去察看灾情。他依然想着,怎么打出一条生命通道。

告别映秀镇,总理又赶到灾情更惨重的北川县城,这座羌族同胞聚居的小县城里,12000多人,逃出来只有4000多人,整个县城成了一片废墟。看了县城,总理又赶到距县城两公里外的曲山镇,但巨大的山体滑坡和塌方将曲山镇通往县城的一道山口几乎堵死,而余震引起的塌方随时可能发生。一个干部劝总理不要再往前走了,但总理还是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他说:“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就在他旁边的一座山上,一块又一块的巨石猛然崩塌下来,裹挟着卷起的山土和风沙,咆哮着,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在这样一个世界,牺牲成了最大的可能,包括总理。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一个共和国总理前行的脚步。

余震中,一声声尖叫掠空而过。他在跑,在地震的废墟上,共和国总理在与死神赛跑。你看见他浑身都在抖动,抖动的不是他,而是大地。大地在颤抖。

我不禁一次次想到与信仰有关的问题。

他瘦削的身影里所蕴藏的深情而不知疲倦的力量,你只能到信仰中去寻找。

如果没有这种坚韧信仰的支撑,你很难想象一个66岁的老人,可以这样日夜奔波。你简直不相信他已66岁了,你看到他到处奔波的身影,一个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倒下,他往那里一站,你感觉他依然结实得就像一块岩石。这其中有多少值得我们深度诠释的东西。还是让我们的目光紧随着他的背影,他踩着暴雨后的泥泞,废墟上黑沉沉的瓦砾,在夏季潮湿闷热的气候里,在他身边,到处是裸露着的钢筋,扭曲着,却依然锋芒毕露。我怎能准确地描述和形容一位老人,那如挣扎般艰难的前行……

他摔倒了!当时,一个在现场的记者说,如果你看见老爷子当时的样子,你什么都不会想,你马上就会哭。

他的手臂受伤了,但他把赶过来给自己包扎的医生推开了。

你看见他做了一个手势,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太多的等待救援和治疗的受难者。

救救我……一位被埋在废墟中的女学生伸出一只求援的手不停地呼唤着。

那稚嫩的眼泪,像透明的水晶。

他站住了。一个个瘦削的身影再次深深地弯了下去。有个孩子从瓦砾中探出了小脑袋,一双童年的眼睛射出的却是人类最后的光芒。老爷子哽咽了,眼里泪花闪动。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真实。他是总理,也是人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知怎么安慰这个幼小的生命才好,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温家宝爷爷,好孩子,你们一定要挺住,挺住,你们一定会得救……

他是共和国总理,他也只有一双手,但在他身后有13亿双手。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寄望于他们的官员成为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楷模,哪怕在西方现代政治体制下,他们的选民也同样对自己投票选出来的官员有着超越社会一般水准的角色期待。而一个总理的行动,又何尝不是一种人格魅力的无声召唤?在冷峻的行政命令之外,隐含着无形的人性升华……

在他的身影走过之后,在陷入绝望的一片又一片废墟中,一个个救助站、临时医疗站、伙食供应站,都在第一时间建起来了。那些急需救援的物质都运上来了,缺水就送水,缺被子就送被子,缺食品就送食品。一个个帐篷在地震的废墟上迅速地搭建起来。人们关心的不再是只与自己相关的悲欢,而是一个民族乃至人类的大痛。

很多人都忘不了一个老人告别北川县城的那个瞬间。那是5月22日,温家宝总理重返北川。黄昏,四川盆地的西北部,在苍茫的背景中,总理缓步迈上一片高地,他想最后看看,这座即将被人类放弃的城池。

是的,这里已是一座空城、一座废城,这里有明代所建的古城堡遗址,散发着浓郁的羌族文化气息,然而,一代一代的北川人在此构筑起来的一切,此时已沦为一片被落日的残照映照得通明灿烂的废墟,随着幸存者的撤离,遇难者的消逝,偌大的废墟显得如此的空旷与静穆,它将作为人类的遗产、苍天与大地的悼词,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在寂静无声中,四周已有白色或红色的野花点缀着黄昏,一些被摧折的树木又滋生出了新叶。在这个春夏之交的美妙季节,季节的嬗变与更替没有因为一场巨大的灾难而终止,而一个生生不息的伟大民族,自我伤痛的愈合能力也是强大的。

或许,用不了多久,一座崭新的北川县城,就会在地平线上浮现出来。

再见,北川!共和国总理缓慢地挥起手臂,那是一只受过伤的手,这是他和一座古老的县城和灾难的现场的双重告别,在这无边的虚空与寂静的狂野中,一个老人伫立的身影,像一座镇静、深沉的纪念碑。

回声:中国式总理

诚如有人说,中国式总理,无法复制!

你实在没有必要对这种说法去做过多的解析,这样的说法,纯粹只是一种表达方式,是无数中国人从内心里表达对一个人民总理敬重的方式。这是一种只可能在生命中确立起来的人格魅力。这样的一个总理,在中国之外,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背景之外,你是无法找到的。他,的确具有不可复制性。

后来,很偶然的,我读到了这样一首诗:

如果我有一个爷爷,在最困难的时刻,我会叫他待在家里面,不忍心看着他头戴安全帽,蹒跚而疲惫地走过满目疮痍。如果我有一个爷爷,在最危险的时刻,我要叫他站在我身后,

不忍心看着他忧心忡忡地奔走,为人间的苦难操劳哭泣。可是你是那么大的一个家庭的爷爷,这个家有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

饥寒温饱、民族大义,江南塞北、江河土地……每一样,你都无法丢弃,

所以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只能这样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你……

——摘自《献给一个叫温家宝的国家公务员》

它只是一首长诗的引子。从纯粹的艺术角度判断,这并不是多么好的一首诗,但它的真挚远胜于艺术性的深沉,它是一个人彻底敞开了肺腑的抒发。或许它的直观特别适合我这样一个满心沉重的中年人,一下就得到了有意义的启示和震动,并让我一直萦绕于怀。我早已不习惯这样直接地抒发我的情感和感受了。这让我迷惑,真实是否比艺术更重要?或者说,我们的艺术是否已经无法完成扣人心弦的真实?

在我动笔写作这部作品时,我的一些愤世嫉俗的朋友非常吃惊,他们在跟我交流时说,我们已经有太多关于灾难的书写与记录,我们看了很多很多这样的文字,但严格地说,那些大都不是针对受难者的书写与记录,而是针对救难者的书写与记录,其中,灾难成了救世主的背景,死难者成了一组抽象的数字。能够激起情感反应的画面上大多是救难者的感人形象而不是生命遭到毁灭的惨烈。这样的话语正在不知不觉中将全社会对受难者的关注引向了对救难者的感激与膜拜……

朋友,这是你说话的权利,我不想跟你争辩。但我想要说的,或许,我看见了的,你也和我一样看见了,他是总理,也是一个国家公务员,他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他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如挣扎般的艰难的前行恰好证明了他的局限性,他也是人,而且是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这是他和我们一样,和所有的人一样,作为一个个体生命的局限性。然而,我依然有理由深信,多年之后,未来的中国人对这个名字的认同感也许会远远超过今天。还很少有哪一个人像他这样走得离人民这么近。

这也是我以一个自由写作者的立场所特别强调的。

很早就听说,老爷子爱看书,据说他最爱看的是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这本书天天放在他的床头,读了有100遍了。这本书很多我尊重的人物都爱读,据说克林顿除了读《圣经》再就是这本《沉思录》。我也拜读过,很多人把它看作智慧之学,其实它并不深奥,而是以细节的方式来表明一个责任承担者所应秉持的谦卑、果断、虔诚、仁爱、事必躬亲……这些其实都是人类的一些最基本的价值—普世价值。但一个人必须用心去理解。

在我追踪这个老人在冰雪中的身影时,总要想起我喜爱的一首宋词,张孝祥的《念奴娇·洞庭青草》——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纯净的汉语现在已经少有了。尽管和唐诗比较,宋词少了一些大气,但它似乎更能体现高洁的情操。而这首词的作者张孝祥也不愧一名品行高洁冰雪肝胆的忠臣,在他的这首词中,不难看出他表里俱澄澈、肝胆皆冰雪的人格追求,这是多么高洁的人生境界啊。

这样的境界是没有国界的。

原载《中国报告文学》2009年11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