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列车

第五章　开往春天的列车

第二次去西安，上车后已是晚上十点。贴近双层车窗，夜像一个倒扣在头顶的黑锅，把天空与大地紧紧地扣在一起，偶尔远处的光亮闪烁，那是高速路上的车灯撕碎黑幕的光线。我一直追踪那个光点，靠近铁路的树一晃而过，一株或者并列的黑影，在远处光线的照映下倏地便消失了。

也许，远远看见的闪亮虽然模糊却长久，而一旦贴近的景物即使是清晰的，也只是一瞬。这辆开往春天的列车在夜色下如一条鳞片闪光的巨龙不知疲倦地奔跑。夜尽管掩藏了一些真容，当太阳把温暖送到地球的这一半，我还是在黎明前看清了这个城市隐藏在阴霾中的轮廓。

不再说什么，迎着三月的轻寒向西，向西，那里春天早已来了。去年冬天落在樱花园中的遗憾，在此时将被补偿。

秋冬挂钩，却在春风下脱节，一个春夏的到来，万物已是另一种生机。天蒙蒙亮我在这个古城下了车入住预定的酒店后，才发现随身携带的一个行李箱丢在了继续西行的列车上，里面全是衣服，继续西行的计划就此打住。所幸的是，这里的温度堪比江南，短暂的郁闷便被期待中的景色忘却。

一个冬天，我常常想起几年前路过的那片樱园，高高的黄土堆下埋藏的历史厚重的令人神往。一千多年前，失意中登高向晚的诗人夕阳下的叹息在耳边再次响起，一块青石碑上铭刻的诗句立在三月的风中，诉说着一段盛唐繁华与沧桑。

总有一些景观会吻合心境，总有一首泛黄的诗词牵动了心扉。此时天气晴好，好的让我不敢相信这是边城的三月，樱花园中的行人说着天南海北的语言，徜徉在樱花丛中。

一个人，一座城，而我永远是城市里的游客，很多城市的景色在我的眼中早已不再陌生。每年春天开始放逐自己的脚步，不是为了散心，而是为了寻找生命中一些难以探寻的亮点。那不是简单的旅行，只是把一些遗憾错过的景象重新摄录，收藏在记忆的底片中。

悠闲地逛着，不时地举起手中的相机，灞桥烟柳给带来的惆怅被乐游原上的樱花驱离，一树樱花，柔美的如东瀛的女子。我和几个外地人调整焦距用心捕捉眼中的绚丽。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摄影，买这个单反只是为孩子的一句话：你的摄影水平啊还不如我呢。后来朋友说，卡片机是拍不出好的效果的。

其实很多人也明白，一些风景再好也走不进去，它只是供人拍照的景观，除非你用生命与之共融。

正在专心致志地拍照的时候，忽然，身边一个女子操着东北口音问我，“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好吗?”转眼看去，我怀疑曾经熟悉的语音是否从她口中说出，娇小玲珑，素面清颜，一脸的真诚和坦荡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手里拿着和我一个型号的相机。她指着我们共同截取的一束樱花说：“我感觉没有拍出它的神韵噢。”

很难为情地把相机递给她，她却笑了：“我们交流一下啊，互相学习。”打开回放，她又说：“你怎么还用自动挡啊，风速，和天气不同，拍照要求也不同，这时候光线还不好，你要调整相机的光圈和快门的，调至手动挡。”

她的热心让我更加惭愧。对于摄影，我只是会按个快门而已，这样的学习机会，我求之不得啊。她把自己的相机递给了我，开始给我讲解如何使用单反的一些功能。我有点感动了，知道东北人的豪爽与热情，异地他乡，素不相识，这是信任，更是古道热肠。

一株株樱花，桃花和白玉兰，每一个角度和光线如何使用光圈和速度，包括逆光和微距，一个多小时的同游中，我一边拍照，一边听她讲解，受益匪浅。

再次翻阅那年的照片，眼前的树叶已经由灰黄变成了翠绿。雨水过后，风渐和暖，出行的愿在萌芽后的枝条上丰盈。踏青的心事被一树桃花杏雨蛊惑的蠢蠢欲动，春风裁剪的两岸，勾勒着千思万缕的情怀。

相约春天，行走的步履微坚，额头在岁月的风霜里的刻痕，却因季节的笑容而灿。冬天挥别之时，留下的浅寒偶尔侵蚀北方的土地。而江南柳带着阳光的招摇和柔曼，在抵暖的温情里欢快。

秋思和冬愁掩藏在干涸的笔墨，随思绪起伏。又是三月天，春意化开记忆的沉冰，眸间氤氲快乐的气息。这个春天比往年来得似乎更早，关乎于春天的景象，有绿意张扬的毫不收敛。执念攻陷了冬的顽固，把蕴含一季的绿色扑入眼帘。

远行，跋涉，脚步丈量一方山水。走过那片土地，身影在历史的尘烟中穿越关山万里。回首时，纤草青青的葳蕤，已是生命中披满的绿装。春风与谁便，山川万木峥，目光延伸在无际的田园，行期里的遥盼注入笔端，举盏齐眉的欢饮中，圆一场归来的梦。

在同行中有了相挨，三月的雨绝了飞尘，那片桃花变成一块石板上的字迹，于千年的孤立中绽放成一世从容。慕名而来，为一季春风移步，如叠的花瓣从此沾了尘念，惹了心动。

那一天，青龙寺的一片花红衬映羞眉素颜，花相似，人相同，静默中多了婉和，不远处的佛寺梵歌清唱，镜头里聚焦了欢喜的极限。芙蓉桥上临水照影，春波的幽静漾起眸子的涟漪，便把前世今生重新看遍，在千年的古道上不倦的辗转。雨霏霏，倚桥栏而立，一池春水投映着天光下伫立的身形，墨色为凭，即使心苦，亦无叹……

这样的相遇，留在春风苦渡的岸边，生生世世的樱花在三月的水边璀璨期待的欢颜。也许，春雾还有晨起的滴寒，阳光升起的午后，潮湿的空气蒸发多年的枯冷。曾经贪婪的春色总被严寒驱逐，在沉寂的冬日里，只能把美好张望。

就这样走着，一一铭记沿途的风景，春季过，夏灼了肌肤，只是那一树樱花在来年绽放如初的娇艳。颜上的笑靥被季风和着春暖，默念的极处，把自己流放在可见的红尘，将信念置放在四季的征途，于踏行中寻觅旧时的明灿，幽凉放在心底，快乐展示众生，一生的足迹蜿蜒在心脉之间，把时光的浓浅真诚地收藏。

这列开往春天的列车抵达了快乐的终点，一抹青春的艳丽明晃晃铺展在走过的尘路，人在旅途，春雨在瓣上挂着去年的安然。鲜活的颜色就是水边丽人行走时微阖的唇艳，思念时黯淡，雀跃时色浓。驿站那碗酒在入喉的辛辣里静享归时的慵懒，牵念，在西风猎猎的枝条上摇摆。人生一份痴念，是枝头茂盛的叶片，随四月的垂柳怜取万紫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