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时光已经不复存在,但留给我最多的还是往日的回忆。岁月飞逝,转眼我和弟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父母的离异令我咀嚼不尽。我恐惧、我自闭,觉得婚姻就是一场赌局,如果赌输了,就输掉了一切,只有认命。所以迟迟不敢谈及生活问题。
当然,那时也曾有过一些联系密切的同学和同事,我们常常在休息日成群结队的去溜冰、去游玩。可当我发觉涉及到情感问题时,就自动出局或回避,一时让人感到费解、莫名其妙。其实我是忐忑,是惧怕,怕自己长不正眼珠,碰上陈世美。如果是那样,莫不如单身孤影,免得情感受到伤害,自饮苦酒。所以到了二十七岁,我还没有谈对象。
这下可急坏了母亲,她盼望着我们早些成个家,似乎这样她才算尽到了最后的责任,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母亲说:“一家女,百家求”。于是她逢人就讲,见人便提,不管遇到谁,这都是一项不可缺少的内容。终于在母亲同事的帮助下,认识了我的丈夫。
那时候找对象要政治可靠,思想进步,工作积极,而且还要看家庭的政治条件。丈夫是哈尔滨人,大学毕业后于一九六八年分配到沈阳矿山机器厂工作。父亲是老工人,家里兄弟姐妹八人,他行六,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大哥是军人,二哥和姐夫都在机关工作,三哥是技术人员。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由于工作忙我失约了,迟到了两个多小时。经弟弟三次电话催促,我才匆匆地赶回家。见丈夫仍在等候,我很感动,也很歉意。
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很难说得清楚:有些人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寻到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而有的人却在第一眼就发现了谁是自己的真爱。
说来也怪,瞧他第一眼时,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那张熟悉的面孔,好似在哪里见过?待仔细想来,确认不曾相识。当时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以为是紧张所至。现在想起来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动之人。
初次见面,未感陌生,竟似曾相识。萍水相逢,心中就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一九七四年的元旦,丈夫第二次来到我家,交谈一阵,欲起身告辞。母亲挽留说:“今天过年,如果你家在沈阳,我也就不留你了。你家在外地,回去也是独身宿舍,你们的事情成与不成没有关系,我们认识了,作为朋友吃顿饭也是理所当然的。”丈夫听母亲的一席话,既实在又真诚,盛情之下,只好应允。
那时不像现在这样开放,思想还是守旧的、传统的。我们谈对象是秘密的。星期日外出时,要骑自行车,这样才不会被人看出破绽。看电影,得等开演的钟声响过,场内的灯熄了,我们才入场悄悄地找到座位。散场时,不等灯亮就提前退场。每次都是母亲电话联系,约他到我家,我几乎没有单独与他联系过。单位也一直不知道我在谈对象,直到丈夫的单位派人了解情况,同志们才恍然大悟。
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既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海誓山盟,可他却为我耽误返程的公交车,徒步一个多小时走回宿舍。和他外出时,总是少不了得到他的关照。短短的相识,他给了我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
于是有一天,在我加班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已是月朗星莹之时,举头远望,夜幕深邃,星河灿烂。顿时,有了一种融于景、感于情、激于心的感觉,于是我便动笔写了我对工作、学习和生活的看法,阐明了我对生活的态度,也谈了相识以来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一个当时文化局用来装节目票的小小的蓝色信封,在一次见面后的临别时递给了他。后来他对我说,那是一篇充满哲理的板报稿。婚后,在丈夫的书箱里,见到了此信,可惜我没有留存,现在想来有点遗憾。
也许是这封信缩短了我们的距离,于是有一天他坦诚的告诉我:他曾相识一个医大一院的外科护士长,年龄比我小,家在外地,是个干部子弟,相识很短的时间就不了了之了。就在和我相处的过程中,他又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约他去谈谈,他回绝了。在我和护士长之间,他选择了我。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志向,使我们相识四个月就走到了一起。
一九七四年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年,也是一段令我追恋的美好时光。那一年,二十八岁的我和丈夫喜结良缘、我和他先后加入了党组织;丈夫单位分配一间十一平米的插间房、弟弟抽调回城,真可谓是四喜临门。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正值“文革”后期的“批林批孔”运动,社会上提倡移风易俗,婚事新办。
我们没有婚纱照,没有婚礼进行曲,更没有新婚酒宴。在那几近没有颜色的岁月,一条蓝色的毛料裤,一件瓦灰色的卡上衣就是我的嫁衣。人们只有从那红头绳和红色棉花绒的衬衣上,才能辨认出哪个是新人。一百五十元钱更新了我和丈夫从里到外的全部行头。
在那凭票供应的年代,求列车段跑车的朋友从北京捎回八十元钱的新婚喜糖。
我们没有新房,只是在娘家把母亲的东西撤掉,丈夫的同学们帮助简单地收拾、布置一下,贴上个喜字,就算是我们的新房了。而且这样的新房也只有一天,第二天母亲的房间又恢复了原貌。
四十年前,正值沈城春末夏初之际,一个大风呼啸的夜晚,新婚的红烛下,我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填写着《入党志愿书》,丈夫为我的嫁衣缝着纽扣,母亲满心焦虑的望着窗外,担心着明天我们新婚典礼的天气。
一夜大风过后,次日竟是一个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好日子。清晨,我赶到了单位,递上了我的《入党志愿书》,回来时已是宾朋满院了。就在我们居住的那个大院(当时的评剧团宿舍大院),由丈夫的同学主持,举行了一个没有鲜花,没有彩带,没有鞭炮的“革命化”的婚礼。
婚礼上我们交换的礼物,不是结婚的戒指,也不是定情的项链,而是一本《九大文献》和一支刻有“中央慰问团”字样的钢笔。尽管这样,气氛仍然那么隆重、那么热烈、那么喜庆。那一天的场景历历在目,虽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却依旧新鲜如初,依旧忘不了当时那么激动、那么兴奋。
新婚的第二天,我和丈夫就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去见那远方的公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和一个不十分熟悉的男人去见那一大家子的陌生人,心中怀有忐忑。车厢里的我,望着对面坐着的丈夫,一个劲儿的发愣,一种莫名的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茫茫人海中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经过一段短暂的接触,竟成了一家人,而且彼此相依,长相厮守,陪伴终生。
其间,恰好一对老夫妇携手从我身边而过。看着他们搀扶而顾的情景,我心有所感,自问,就像他们那样过到白头?直到偕老?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他究竟会是怎样?他是否是我寄于终身的人?就这样,我怀着忐忑,带着疑虑,迈进了婆家的门。
拜见了公婆,会见了兄弟姐妹。一进门就几十口人相迎,陌生、尴尬、难为情,一时搞得我不知所措。好在大家的热情,顿时化解了我的拘谨。
那时候文化生活极端贫乏,在一般百姓的头脑里几乎没有电视机的概念,更不要说家里有电视机了。能坐在家里看电影那是人们的梦想。即便是电影院里也只能是上映几个样板戏和几部如《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少得可怜的影片,而且一票难求。人们要是能看上一场电影或一场戏,如同过年一般。
交谈中得知,公婆想看电影却买不到票。于是我便去了附近的电影院联系,买回五张电影票。公婆又惊又喜,高高兴兴地看了一场想了很久的电影。
我知道新媳妇到婆家总要接受一些有意、无意的“考核”,所以努力地去做一些事情。
一天,公公让我给远在韶关当组织部长的、不曾谋面的二哥写封信。我明白公公的用意,又无法回绝,只好命笔疾书,匆忙地交上一张答卷。从公公那满意的笑容和一句“手笔相应”中,我知道了那是一张合格的答卷。从此,公公常常与我们通信,并指定我写每封回信。
那时的书信,是一种特殊的感情载体。
记得那是一封传统意义上的信,是来自公公的信。老式信封中,老式红色竖格的信纸上,书写着公公特有的行书墨迹。公公的信,蕴含着浓厚的慈爱、传统式的思念,意味深长,言犹未尽。虽然公公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但我一直珍藏着公公的来信。空闲时翻出来看看,我珍爱那字里行间传递着那样温馨的关爱、那份赤诚的亲情,我感怀信笺泛黄,却留住了那个岁月的喜悦。如今,那熟悉和亲切已翩然远去,只在心灵深处留下斑驳的片断和如烟般无孔不入的思念。
公婆是山东人,上世纪三十年代,随着闯关东的人流,飘落到哈尔滨。
公公家是个大家庭,八个子女,四世同堂。虽人口多,但讲究传统和规矩,从不乱分寸。公公是家里的绝对权威,婆婆慈祥、勤俭、贤惠。听丈夫说,小时候几个兄妹正围着婆婆要钱买本买笔,见公公走来,“呼啦”一下全散了。
而今几个子女,家家都是独生子女,不管在自己小家怎样,但到了爷爷家都要守规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看电视。爷爷爱听戏,喜欢看戏曲节目。小孙子们喜欢看动画片,可谁也不敢去变换电视节目。憋了好一阵子,几个小孙子中选出一个从外地回来的作代表去和爷爷商议:“爷爷,我们想看会儿动画片行吗?”爷爷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个小孙子说了声:“可以”,方可调台。否则,爷爷不同意,几个小孙子也只有噘着嘴巴乖乖的走开,没有敢挑刺的。
婆婆家的为人和教子有方,在左邻右舍中,皆有口碑。看到这严谨的家风和一家人的和睦相处,一种感佩之情油然而生。我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关爱,见到公公使我感到格外亲切,喜欢与他交谈、聊天,甚至对于不同的见解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这倒使得让兄妹们难以接近的公公感到新鲜和舒畅。一向严肃有余的公公,到了晚年,觉得儿女们虽然都很孝顺,但缺少那种围前围后的感觉。为此,那些年每逢新春佳节,我们就带着孩子赶回到公婆的身边去过年,平时也是少不了书信问候。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每当孩子们从邮箱里取出邮来的信件,送到爷爷面前,问到是谁的来信时,公公便会高兴的说:“不用看,摸摸信的薄厚就知道了。薄的是韶关来的,厚的就一定是沈阳来的了”,脸上便泛起了如意的笑容。每每读过信后,公公那种愉悦的心情会持续许久。
还记得,婚后我们没有房子,和母亲挤在那间仅有十三平米的小屋里。继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营口、海城地震后,市革命委员会正式发出二月七日上午十时有地震的预告通知。已经到了预产期的我,一整夜不得安宁,终于熬到了天明,被送到了妇婴医院。
为防地震,医院把分娩室从二楼撤到一楼,并和婴儿室合在一起。临近十点钟,医生对我说:“十点钟有地震,还是我们帮你生吧。”于是来了三位老大夫,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又拿来了氧气袋放在我头下……瞬间,令我有了一种身临战地卫生院,一边抢救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一边随时准备撤退的感觉。儿子出生时刚好是二月七日上午十点钟。
当时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冰天雪地,哈气成霜。刚刚产后的我就棉衣、棉帽“全副武装”和另一位产妇被塞在一张单人床底下。医院门窗四敞大开,刚刚出世的婴儿只裹着我的一条大围巾,便被护士一支胳膊一个的抱出了室外。
以往正常情况下,要有三天的住院时间,一切准备都来得及。赶上了地震措手不及,孩子用的被子、衣服没顾得带上。丈夫急忙赶回家中取来了孩子被子,不到一个小时,文化局就来车把我接回了家。
一路上,大街小巷站满了躲地震的人,回到家里,满院子的邻居,见我们捧着孩子回来(丈夫不会抱,用“捧”字比较准确),又惊、又喜、又是感叹。
于是议论起了孩子的名字。有的说:“叫震生吧”,有的说:“平安无事叫震平吧”,还有的说:“就叫震震吧”。一时间登门送名字的很多。直到现在老邻居见了还叫儿子“地震”呢。
晚饭后,邻居们纷纷出去躲地震了,我让丈夫把桌子放在床上,劝他们也出去躲躲。母亲和丈夫执意陪着我,不肯离去。于是就在桌子上倒立着一个啤酒瓶以观察震情。
眼看着一尺多长啼哭的小婴儿,我心里犯了愁:这么小的娃娃何时才能长大呀?初为人母的我不知所措:换尿布时不会包孩子,洗澡时抱不住孩子,抱着孩子不会走路,等等,一切都是那么笨笨的,幸好有母亲在身边,得到了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才度过了那段有惊无险的日子。
那时候,实行的是福利分房。为了解决职工住房的困难,单位把一套住房分给两家或三家居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插间房。一九七五年元旦,我们搬进了丈夫单位分配的一间十一平米的插间房。一楼北面,两家一厨一个卫生间。厨房不到三平米,每家一个煤槽、一个炉灶。
我们用生石灰刷了墙壁,又用防锈漆刷了地面。屋子里,两张单人钢丝床(是从单位借的),一对木箱子,一张折叠桌。厨房里,一个小木箱的四框挂在墙上,靠墙的一面钉上纸壳,箱框里铺上旧的挂历纸,再挂上个小布帘,便是一个简陋的碗柜。那就是我们最初的家。
婚后的生活虽有些清贫,但很幸福。我们从不把钱看得很重,看重的则是用钱买不到的那份真情。在以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们一直住在两家或三家的插间房里。
说起插间房,实在是困难多多,矛盾多多。两家共用的厨房里,邻家大蒸锅上腾着孩子的尿布,三平米的厨房里养着两只老母鸡,可想而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四平米的厨房三家合用,做饭时一家只能出一个人,多了撞屁股,十三口人合用一个卫生间。而且都是五十年代的老房子,年久失修,墙壁露灰沙,上下水管老化漏水,用塑料袋兜着。可见有多么艰苦。多少邻里为了争占一个垃圾桶的地方,常起冲突,有的甚至打得不可开交。不过我们还好,理解和忍让使我们和所住的邻居相处得一直不错,从未闹过矛盾。
我家距单位很远,骑自行车五十分钟。孩子小时骑个挎斗车。起初不会骑,撞过树也翻过车,但那时候不怕累,也不怕摔,一年四季风雪无阻……
那时候丈夫在研究所工作,经常出差到现场搞新产品试验,一去就是几个月。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丈夫去北京出差,从北京回来不光是他脑子里会装满一些令人惊奇的“精神”,更主要的是他那土黄色的写着“要斗私批修”的大号旅行袋里,盛满了令人垂涎的首都市场的猪肉和花生米。
想起那个年代,其中的困难和艰苦真是一言难尽啊!那是一种用文字难以表达,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有的感受。如今,每当我走在花园式的小区,每当我迈进宽敞、明亮的住宅,心中充溢着温暖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一种深深的感触充满了我的心田。能住上大房子,如梦如幻,也是我从不曾敢想的事情。
看今天,经济搞活,物质丰富,人们的生活所需,一切应有尽有,不再为吃、穿、用发愁。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过去买东西要货比三家,挑选价格便宜的购买。如今买东西不问价,只要满意了就好……
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更为母亲没有看到我们今天的美好而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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