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十多年

李向东去探望国强，并不知拘留所外发生的事情。

小姨子在美容院听人说，看见李向东去拘留所。去干什么，怎么去的，那人却说不清楚，于是，小姨子便打电话给李向东，也是凑巧，李向东下车前打了一个电话，把手机放在了车上，那手机就没人接。小姨子心便悬起来，忙打电话给黄。黄一边叫小姨子别担心，一边用办公室的座机打电话给李向东，先打手机，又打办公室电话，都没人接。黄就打电话给市政府秘书科。那位老科长接的电话，说，李秘书长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黄的心就也有点不安起来。

这阵，因国强受贿案牵连，进去了十多名干部，大家都得了拘留所恐惧症。

黄对小姨子说：“我去拘留所看看。”

他有几个熟人在拘留所，想过去问问。

小姨子说：“我也和你一起去。”

黄从单位去拘留所经过美容院，所以，黄就顺路把小姨子也带上了。到了拘留所，黄看着李向东的车停在那里，便放心了。他告诉小姨子，李向东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有事，他是不会自己驾车到这来的。

这么说，他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李向东怎么会有事呢？他要是被控制起来，那手机就不是没人接了，绝对是关机。

他说：“他没事，肯定没事。”

话音未落，就见李向东从里面出来。

李向东愣了一下，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小姨子一见李向东，有一个扑上去的动作，很快就收住了，就急得在那里跺脚，说不出话儿，眼泪却流了下来，头一扭，跑开了。

黄看了李向东一眼，说：“还不追？”

小姨子并没跑远，只跑到一棵芒果树下，背对着他们，双肩一颤一颤地抽泣。李向东走过去，搭着她的肩问，怎么了？她便控制不住了，回过头抱着李向东哭起来。

她说：“你急死我了，我以为你也进了拘留所。”

李向东拍着她的背，说：“我怎么会？”

黄见这情景，想没自己什么事了，笑了笑，上了车，按一声喇叭，告诉他们他走了。

李向东说：“好了，别哭了。很多人看着呢。”

小姨子还是抱着他不放。

李向东感觉到，这次，小姨子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小姨子也曾趴在他身上哭，但那只是把头靠在他肩上，身子几乎是不接触的。但这次，小姨子却是抱着他，怕他跑了似的，那身子紧紧地贴着他。

他便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

毕竟，贴着的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还有身上弥漫的暗香，唤醒了李向东的冲动。他移了移身子，想离得松点，小姨子却更紧地抱着他，更紧地贴着他。

她说：“你可不可以不当我是你小姨子？”

李向东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姨子说：“为什么要我先说？这话为什么要我先说？为什么你就不能先说呢？”

李向东有些措手不及。

尽管，他曾有过一些想法，但那毕竟只是一闪而过的猜想。

尽管，他曾有过一丝儿渴望，但他还没彻底搞清楚是不是真的爱小姨子。

尽管，他也曾想过这么拥抱小姨子，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众目睽睽之下。

李向东说：“我们走吧。很多人看着呢。”

小姨子不松手，说：“我不管。谁要看就看。我就要这样抱着你。”

她说，我真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为什么要拿那个绮红的手机号码？为什么要约那个不认识的绮红见面？为什么要说她并不适合你？我为什么这么做？你真的就没想过，就想不明白？

她说，我并没赶她走，那天，我只是跟她很心平气和地说，我们都很心平气和。临走的时候，她也没说她要走，她还说，你不爱我，说我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你。所以，我也没想到她会走。她为什么要走呢？她是想把你让给我。因为这个，我一直都很内疚。

她说，其实，我是想跟她争的。我不想她把你让给我。我为什么要急着开美容院呢？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要留下来，一直留下来。我还要让小军知道，我这个小姨不走了。

她说，我承认，小军是我手里的一张王牌。我也跟她说了，你不是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人，我可能争不过她，但是，你还有小军，我约她见面就是要告诉她，小军是不会接受她的，如果没有我，小军也许还有可能接受她，但是有我在，小军就绝对不会接受她。

她说，我不单单是因为小军会接受我，允许我融入这个家。我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她比我年轻几年，也很漂亮，但我也不比她差，我相信，我会把你从她手里抢过来。我是真的想和她争的，我没想到她会把你让给我，我不想她把你让给我。

李向东说：“我们不提她好吗？她的事已经过去了。”

小姨子说：“我还要说，我还想说，好多事我不说你不知道。”

她说，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初恋情人，或者说是我暗恋的一个人。那时候，我就想大学毕业后向他表白。当我知道他有女朋友后，我也想和他女朋友争，但我不能争。他女朋友是我姐，是我亲姐，我能争吗？

李向东的心一阵震撼。

她说，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他是我的辅导老师，那时，我就喜欢他了。你知道吗？十多年了，我还是喜欢他。我姐死后，我就想马上飞回来，但我不能，我不能让人家说我姐尸骨未寒，我就占了我姐的位置，我也相信，那个男人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这么快就能接受我。

她说，回来后，我发现，我又晚到了一步。我怎么老是比人家晚？但这次，我不能再远走他乡，我要跟那女人争，我要把我爱了十多年的男人抢回来。她又不是我亲姐，我为什么不跟她争不跟她抢？她爱那个男人有我多有我深吗？我为什么不跟她争跟她抢？

她说，在我很艰难的时候，很需要一个男人依靠的时候，我也想找个男人，也想把自己嫁出去，但我听到他的消息，想象我姐说到他时，那副得意的神情，我就不能把自己嫁出去了。我就好心痛地想，这个男人是我最理想的男人。我恨过我姐，真的，我曾经很恨她。

她说，我不能再放过这个男人，我要跟他一辈子，我要他对我好，要他把我爱他这十多年的债都还给我。

李向东紧紧地抱着小姨子。他怎么想得到呢？这十多年，最早爱他的竟是小姨子，这十多年，小姨子始终不渝地坚守着这份爱。

小姨子捶李向东，捶他的肩，捶他的背，先是用劲地捶，后就捶得轻了，就一边捶，一边说：“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

李向东说：“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小姨子说：“以后你欺负我，我就吃了你。我真想吃了你。”

这天，他们就这么拥抱了好久好久。

小姨子不想回美容院，只想和李向东呆在一起。他们逛街走商场，她像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紧紧抱着李向东的手臂，似乎一松手，他就飞了。他们去吃饭，她慢慢吃，轻轻嚼，双眼却不时地看着李向东，看不够似的。

李向东问：“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小姨子说：“我就要这么看你。以前不大敢看，现在可以可心可意地看了。”

他们到他们曾住过的那条小巷的位置，坐在喷水池的台阶上，小姨子就把头靠在他肩上。她说，你还记得吗？你辅导我考大学的时候，有好几次，你弯腰站在我身后，我一抬头，我们的脸就碰在一起。

李向东想了想，感觉似乎有过这种事。那时候，他是巷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巷子里的人都说他是状元秀才，毕业那年，小姨子刚好上高三，就要他辅导她考大学，每个周末，他都给她布置作业。她做对了，他就表扬她，做错了，他就告诉她错在哪里。她坐在书桌前，李向东站在她身后，认真指点她错在哪里，正确答案怎么求解。说着说着，他们就离得近了，经常等到她的头发撩得他痒痒的，才醒悟过来。好几次，她头一动，两人的脸就贴在一起……

小姨子说：“就是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李向东问：“你怎么不说？”

小姨子说：“我敢说吗？我能说吗？我一个女孩子。”

她说，你就那么傻吗？你就一点不知道？

她说，记得那一年，你回大学参加校庆吗？我跟你去，说要跟你去体验大学生活。你对你那些同学说我是你小妹，人家说是林妹妹吧？你却硬说是亲妹妹。为这事，我生气不理你大半天。后来，你哄得我不生气了，我就一定要搀你的手，上哪都搀着，还叫你大方点，还说我要扮你亲妹妹就要扮得像一点。当时，你说什么了？你说，亲兄妹也不会搀手啊！反倒更像情侣了。

李向东连连点头，说：“记得，记得。”

小姨子说：“我考上大学的第一年，你刚好去省城学习，去学校看我，我的同学是不是都笑我？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否认了吗？”

她说，我还是搀着你的手，带你去看我们的课室，看我们的图书馆。一点也不顾及别人会不会误会我们的关系。在植物园，我们坐在一棵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树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说，我问，可以借你的肩膀靠靠吗？你说，可以。说亲哥哥的肩膀当然可以靠。我问你，不是亲哥哥的肩膀就不能靠吗？你说，不是亲哥哥的肩膀，关系就复杂了。我当时说，复杂才好，就是想要复杂。

李向东问：“有吗？当时你是这么说的吗？”

小姨子说：“我还骗你啊！”

李向东说：“我可能没听见。”

小姨子说：“你不是没听见，你是没有那个心。”

她还要说，她有太多太多话要说了。

她说，那一年，你跟我姐去看我，我问我姐，你是不是喜欢他了，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姐摇头，我姐说，不知道。她说不知道就是喜欢了。那时候，我就恨你，恨你朝三暮四，恨你一脚踏两船，一脚踏在我这，一脚踏在我姐那。后来，我又恨我姐，恨我姐第三者插足，插足自己亲妹妹了。再后来，我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封闭自己？怎么就不把自己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说，你们结婚的时候，叫我回去参加你们的婚礼，我能回去吗？我能看见你们幸福的样子吗？我的心在流血，我只能躲起来，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

她说，我跑到美国去，我不想见到你们。真的，我一直都没想回来。但是，我不知是祸还是福，不知道我姐出车祸对我是祸还是福。我是不该高兴的，但我还是有一点点高兴。我心里很矛盾，真的很矛盾。最后，我听到我姐对我说，你回去吧，你回去帮我照顾他们俩吧！

小姨子说：“我是听我姐的话才回来的！”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她不想坐车，要和李向东手拉着手走回去。她说：“我觉得今天自己很幸福。”

李向东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小姨子问：“你呢？”

李向东说：“我当然，今天才知道，被一个人爱了这么多年。”

小姨子说：“要还的。”

李向东说：“我还你一辈子。”

小姨子说：“这还差不多。”

其实，李向东的心是复杂的，他突然有一种负重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小姨子跟他说了那么许多以后，他在感动之余，心里涌动得更多的是一种心虚，好久都没有想起的绮红竟浮现在他眼前。

他问自己，如果绮红不离去，他会不会喜欢小姨子？他喜欢小姨子是不是因为绮红的离去？

如果，绮红出现的话，他会如何选择？他是选择绮红，还是选择小姨子？

后来，他想清楚了，他之所以这么比较，是因为他更喜欢绮红。

但是，绮红还会出现吗？还会回来吗？

临睡前，小姨子推开了李向东的房门。

她红着脸说：“我想和你睡。”

李向东往里挪了挪身子，小姨子便躺了下来，拉了李向东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她说，如果小军知道我们在一起，他会怎么样？他说，他一定会很高兴。她问，你怎么知道？他说，他跟我谈过。她问，你们谈了什么？他说，当然是谈你了。他叫我追你，叫我和你结婚。他说，我只有和你结婚，他才会同意。

小姨子惊讶，虽然她很自信小军会接受她，却想不到小军会比她更迫切。她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李向东捏了捏她的鼻子问：“痛不痛？”

小姨子说：“痛。”

李向东笑着说：“痛就不是做梦了。”

小姨子知道被李向东耍了，就也捏他鼻子。李向东躲闪着，小姨子却不依，两人就在床上翻腾，突然，他们都不动了。那会儿，李向东压在小姨子身上，四目相对，便都大口大口喘气。

她伸出手遮住他的眼，说：“你不要看我，我不准你看。”

李向东不用看，也可以做他想要做的事。他试探着把手放在她那挺挺的胸上，轻轻地抚摸。小姨子察觉时，一把抓住他的手，涨红着脸问，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小姨子不拒绝他还好，这么一拒绝，他反而不想掩饰自己，反而更用劲了。

她说：“不要好不好？不要这样好不好？”

这不是废话吗？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还有用吗？李向东用嘴堵住她的嘴，她摇晃着脑袋摆脱了。她说，我回去了，我回我房间了，我不跟你睡了。她说，你放开我，你让我走。她一边说，一边捶打他，他竟感觉不到痛。她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她说，你走开，你让我走开。然而，声音越来越孱弱，几近于梦呓，人也变得乖顺了，身子却不断地颤抖。

她贴着他耳朵说：“你对我好点。”

她说，我是第一次。

李向东头顶像炸了一个响雷，停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就那么木木地趴在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是怕负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