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开怀过后,仍是有些疲惫。
樊音披上斗篷,出了自己的帐篷,站在波光悠悠的荆河旁。
耳旁隐约传来笛声,起初时如同朦胧月色般温和疏离,胧人心神。渐渐变换为流水渐鸣,潺潺而淌,欲高还低,欲盈还退,猛地一滞过后,气势万千变幻,宏不可挡,直锥人心!
樊音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那人在月光下吹笛,被朦胧的光线笼罩出的身影竟生出几分熟悉感。
音调一转,变为哀伤之色,如同千年沉睡后觉醒的女子一般,带有一丝茫然不知所措的彷徨之音,又隐约生出一分哀怨凄凉,仿佛那女子觉出自己梦醒,哀诉哪个负心汉子抛之弃之的悲愤。只是音色之中却似是少了一点什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情,像是吹奏之人深邃至骨的感情,却又仿佛是忘却了其中最为荡气回肠的味道。
即使这样,樊音听着,仍是不自觉地醉了。
曲毕,那人回头,看见有人时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乐。“姑娘?”
樊音更是待在那里,那人……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角,柔软的浅棕色的发……那刻画在心底的模样,分明是霍琰!她追寻到这一世的霍琰啊!只是眉角处,有一块指尖大的小疤,像是胎记。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一道口子,生生灌进冷风似的,“琰……”
那人眨眨眼,就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乍见时,清清淡淡浅蓝素裳,未施粉黛,肤若凝脂,俊眉秀眼,顾盼神飞,眼中是一般女子所不及的沉静与英气。
好生奇特的女子!那男子叹道,若说这份温婉灵动是与生俱来的,那么这英勇豪气便是这女子自己随时能够刻画出来的。
“琰……”樊音呆呆的,仿若失了灵魂一般,只会喃喃轻语。
那人又是心底一阵惊叹,女子方才的豪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弱的哀戚,令人心生怜惜。于是扬唇一笑道:“姑娘怎么了?可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
樊音一怔,这不是琰。琰的笑是有礼的,温柔的,清清浅浅的,从不曾这般肆意飞扬,朝气蓬勃。这人的神采与她的琰,截然不同。
掩住落寞的神色和心底那抹撕裂般的空洞,樊音后退一步欠身,温婉而笑,“樊音唐突了,抱歉。”只身离营,还是少惹是非。
那男子眨眼笑道:“原来你叫樊音。”
那笑容如烈日阳光般眩目,不同于印象里的和煦,竟直撞击着樊音的少女心房。
“呵呵,我叫岩。”男子自说自话,坐在一块石头上,对樊音做了个相邀的手势。
樊音本就不拘于古时女子的扭捏作态,就是想出来透口气,见他如此,便也落落大方地坐下,灿然而笑,“刚刚那首曲子很好听。”
樊音不是客套,而是真的觉得那首曲子总有一些耳熟,却又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
“嗯。”岩也是一乐,“我也觉得好听。”
樊音失笑,哪有自己这般夸自己的?
岩接着说,“这是我母亲唱过的歌,歌词记不得了,只是这调子还依稀记得,今日想起,就吹了一吹,没想到把姑娘这般的仙女儿引来了。”
轻松快活的口气逗得樊音的心情也轻松很多,便随口接道,“那你怎么不问问你母亲歌词呢?”
岩的眼神一黯,“已经……问不到了。”
樊音张张嘴,又顿住,明白过来,“对不起……”
“没事。”岩又是灿烂一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事实还不让人问么?”
樊音看着那笑脸,忽然间有一瞬的触动。
“该回去了。”说罢樊音起身,却不料脚下碎石滑落,竟要跌下水中,不由惊呼。
岩眼疾手快去拉她,却仍是慢了半拍,樊音掉入水里,河水冰凉浸骨,却不像小时候的瘦弱,正准备自己爬上岸,岩却蹦入水中,将她腰身托起举上岸边。
坐在岩生出的火堆旁,万分懊恼的樊音正和湿漉漉的衣服较劲。一旁的岩已运用内力将衣服烘干,于是脱下外衫递给樊音。正要推却,他却笑嘻嘻地指指她身上的湿衣,“你准备湿着回去么?让家人担心?”
樊音嘟嘟嘴,不情不愿地背过他,换上长长的衫子。
岩又笑了。
看着那张阳光的脸上亲切的笑意,樊音有一瞬间的迷失,恍然想着方才那个身影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的情景……
回到营帐的时候已近天明,落离尘坐在桌前,微亮的烛光闪烁跳跃,看着匆匆进帐的樊音,满脸掩饰不住的怒气。
“你去哪了?整整一个晚上见不着你的人影,得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二哥……”
“明日就要与苍国支队开始第一战,主帅夜不归宿,副将也是彻夜未眠,你说说,我们的第一战会是输还是赢?”
樊音鼓着腮帮子低下头任他教训,也不答话。
等他撒完气了,起身向外走去。
“哎?等等。二哥,你干吗去?”樊音急忙拉他。
后者气呼呼地瞥她一眼,“你说呢?补觉!”
“二哥……对不起……”
看着绞着衣角的樊音和她脸上的愧疚,他的气焰顿时消去一半,却仍不说话。
“我知道错啦……哥哥晚安!”出乎意料的,落离尘的脸上被一双柔软的唇畔拂过,再转头,是樊音偷笑的脸。
落离尘眼一瞪,甩袖出去。
樊音知道,他这是消气了。
本来打算第二日强打精神上阵,却没想到收到苍国十一皇子的延战信,说要三日后再战。这令樊音及落离尘十分意外却也小小地松了口气。两大帅若是精神欠佳的话,是无法鼓舞士气的。
开战的日子总是要到的,军队整装齐备,士气可观。
樊音坐于程帝所赐的万里良驹风绮之上,金甲铠装,长枪在手,脊梁傲挺,风采肆意。
落离尘紧随其左后,锦衣华服外套上了副将铠甲,弯刀在手,剑眉微敛,气势却凛冽。
右后方是落羿峰亲派的落府护卫统领,年轻有为,武艺高强,因此随队而来,专为保护樊音,顺道居于两名副将其中之一的位置。
万军齐发。
在接触到苍国军队的时候,樊音便明白了这次苍国来袭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但看这苍军的列队阵法就能渗透对方布阵者实力不薄,颇具才能,并非等闲之辈。我方万军,苍军的各个分阵加在一起,也足有一万,可见苍国此次并非只是单纯的历练皇子,隐约显露出的挑衅之意和野心才是真的吧。
不过即使再难再复杂的阵法,以她在高科技发展时代广泛阅读的书籍和了解的历史之策,攻破苍军并非难事。只是也许不该留下活口让他们回苍国,照他们这般挑衅,理应俘虏皇子,作为警示。可奇怪的是,从这一战开始,一直未见苍国十一皇子上阵,只有一将军领局。
在樊音的指挥带领下,那看似难攻的阵法不多费力就已被打破。于是接下来换作落离尘率大队军马冲锋在前,他只是不愿樊音本该纯灵的生命沾染太多血腥。
几番陷阵,双方实力均等,死伤人数几乎相同。樊音跟在程军的一队军马后,不禁有些着急,这样下去只会双方互不相让,两败俱伤。虽说战士上战场就是不该贪生怕死,可是若是获不了胜利,她也是不愿意让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白白送命。
思索一番后,驾马直奔左右副将之处,低声说了些什么。
两人俱是难忍笑意。
于是,程军在难分上下的厮杀中悄然退后,只留下几队兵马在阵前拖住敌人,落副将冲着身后大队人马做了几个手势,是平日练兵时为鼓舞士气高唱战歌的手势。
众军都有些怔愣,看了看前阵还在厮杀中的弟兄们,迷惑不解地看着副将在这生死攸关时突兀怪异的举动。
樊音一咬银牙,驱马上前,忽然跃身而起站立于马背,金甲波光灼刺着众人的视线。她与落离尘交换了一个眼神,气沉丹田,昂然高唱出声:
我的家乡哎有一个姑娘
贤妻孝媳却未过门哎哎唷
她等我回家拜洞房勒
带着锄头上山岗
夫妻双双恩爱亲呐
砍柴做饭她会洗衣啊
还给我生个胖娃娃勒
……
我的家乡哎 有一个姑娘 带着我娘等我回家 还养着一个胖娃娃勒哎唷。
……
未等樊音唱上几句,众军已经开始附和高唱了。这首歌是一首很普通却很温馨的农家曲子,和这些战士们的家境多数相似的,都是些穷人家的农村孩子,渴望有个幸福安定的生活,大家这么一唱,即使个个是为国出生入死刀山火海的热血男儿,却也纷纷止不住热泪盈眶,想家念家。
在众人齐唱中,樊音撕裂着原本清润的嗓子喊着:“大家为国而战!这一仗完了,就请圣上批准大家回家看媳妇去!”
“噢……”
“杀啊……”
“消灭敌军……”
万众齐心,气势更盛。
右副将乐开了花儿,心中直道老爷养了个好闺女,程国出了名女英雄。
樊音也乐,却觉得效果还不够,又将双手举于颊边高喊:“苍国的勇士们——若你们愿意的,就加入到我们的队伍里来——我主英名,只爱惜人才,不计较过往,想尽早结束回家的,都过来吧……”
这一喊,原本听见歌声而精神不振的苍军顿时乱作一团,犹豫不定,嘈杂乱心之际却见一名小战士脱离自己的队伍,飞快地跑离苍军,一头扎进程军队伍里来,片刻错愕后,大家纷纷效仿,跑过来的越来越多,程军队伍愈见浩大,苍军渐渐溃散。剩下誓死效忠苍国的战士们也逐渐死于程军刀下。
就在大胜在即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从苍军营地方向,蓦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狂扫而来,伴着几声清脆鸣叫,近看才知道是成千上万的飞鸟呼啸而至,而每只鸟的脚掌处都绑有一根点着火星子的绳索。
樊音大惊。
苍军的意图是在火燎烧到鸟的时候,让鸟儿不停挣扎以致跌落,而引绳的长短计算得刚刚好是在鸟群飞过程军的时候燃尽,如此,鸟儿跌落程军队伍之中,引得火灾,总比人马一个个地厮杀来的快捷。不得不说,苍军计策果然完美。
万般无奈下,樊音只得带领千军万马撤兵整顿,不敢冒死硬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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