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的一场雨,一下子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驱除得一干二净,伴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清凉、平淡和温和,秋天来了。
阳台上的那盆菊花渲染开来,若不是雨滴溅打叶子的声音,窗外的夜黑得似乎有些寂寞。喜欢养花的房东老头回乡下去了,走的时候他一再叮咛我常去看看他的花,有空去浇浇水。记得他曾说过,养花可以养性,赏花可以悦目。他还说过有一种花叫相思蔓,到了秋天就开始疯长,而且很快就会以它独具的个性在花园里独领风骚,但我一直没有见到过。
记忆似乎就从这场雨开始了。那时他在阳台上浇花,我刚从单位搬出来进到这个令人恬淡舒畅的院子。那时候也是秋天,小雨断断续续地落了好几天,为了租一间幽静适合我住的房子,我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在喧哗着雨声车声的大街小巷跑来跑去。当时步入这个院子,它的户型,它的摆设以及它的主人浇花的姿势都是我前所未见过的。两层半式的结构,阳台伸出来一大片空地,上面摆放了数十盆竞相开放的花,令人清新悦目,房东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慈眉善目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满街满街地找忽然发现了这样的地方,我就决定住下来。
老头有两个很有学问的儿子,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他说他不太喜欢城里那两个娇气的儿媳妇,就不去北京也不在上海呆,一个人回来在这个小城住。
我常记得他佝着背,手提着一把淡绿色塑料浇花水壶,他浇着花很吃力,但却很仔细,每盆花都是从头一直浇到根部。等浇完后他就会停下来,坐在高一点的台阶上一边休息一边静静地欣赏,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面情温和,那些温漉漉滴着水珠的花,轻轻绽放着的一定是他的心情,我想。
每天看他浇完花然后缓缓地从二楼又爬向三楼,那里,他还养着几笼鸟,有灰色的、金丝的,还有两只是灰白相间带花纹的,和那些花一样,对于他的鸟语花香,我一直都是旁观,也许我只是喜欢看他养花,看他养鸟,站在不远处看他那个踽踽行走的姿势。花白的发,略驼的背,弯弯的腰,一个生命从年轻到衰老,仿佛一段历史走了几百年终于定格,才沉淀了今天这样的一个姿势。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那已不再健硕的身板从一楼爬到二楼,然后从二楼再爬向三楼,我总感觉除了儿女经常遥远寄来的爱心之外他还缺少点什么,只是不知道自己一个外人能做点什么。
偶尔一次,我听他提到了老家便问他老家还有什么人,他突然眼睛一亮,那时我忽然发现他还是挺健旺的。老家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姐,还有个和他呕了半辈子气的老伴,老了老了反倒由于俩人个性不合闹分手了,十年前他只身来到了城里,老伴留在了乡下。
到了城里,他也有过一个伴,只是这个伴说没就没了,她是卷了他所有的家当突然就从这个城市给消失了。那时候,他还在纳闷,不会吧?但真的就再也没有了那个和他曾经一起进进出出这个院子的影子。
其实,三年前的一个春节他回去过,看完姐姐后不由自主他就来到了梦里出现过不知多少次的家门口。想着那个和他呕气但却让人感觉很是踏实的老婆子,站在风里,他老泪纵横。
他伸出手去,高高的黑木门隔断了不仅仅是十年分别的相思,他颤抖的双手触摸到了一双紧扣的门环,冰冰的,冷冷的。
回到城里,他修建了这个阳台,引来了鸟语花香,我搬来租住时他修建的这个阳台花园已经有两年多了。
在这个城市,他几乎没有几个朋友,街坊邻居大都喜好打打牌下下棋,唯独喜好养花的习惯与人格格不入,因此这个庭院就少了人来人往,他也时常会感觉有些孤寂。
有一次,坐在边上看他浇花,他说他想培育一种新品种的花,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叫相思蔓。我问他那得多长时间,他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吧,因为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培育出来的。我说那你就快点吧我想看看它什么样,他点了点头却笑得咪了眼睛。
后来我就天天盼天天问,甚至每天下午下班后就围着他在那个阳台花园里转,希望望那个叫相思蔓的花快点出现。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给我交待了一些有关照料这个院子的事情就匆匆回乡下去了,我就再也没有了相思蔓的消息。
他走后,连日来那个原本与我无关的老头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有他那些断断续续的故事。
窗外,雨还在继续,轻轻地飘来一阵淡淡的花香,那是不是相思蔓的味道?
(原载于2001年11月15日《陕西邮政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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