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活的日子

09　最快活的日子

我的体重随着时间增加，我的等待也终于到了尾声。准眼已经是我分娩的时候了。十月怀胎，一朝落地的不止是一个小生命，也是一个新我。从此，我成为了一个母亲，享受着世界上最温柔的束缚和最原始的依赖。

我生下了一个六斤六两的女婴。医院里的产妇床上，下午的阳光透过蓝色的百叶窗帘温暖安详。云姐抱着孩子站在我的床前和念秋一起逗小家伙玩笑。我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一把美丽的百合花束，清香扑鼻，是李沐然刚刚送来的。之前我本来以为在这个重要的时刻里，我会一个人独自面对。现在却在充盈着关心与温暖的房间里悠然醒来。醒来看见我的小天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用她最纯善的笑容，像在那十个月中我屡屡向她那样的问：

“妈妈。你刚才睡得好不好呢？”

什么样的幸福才可以与一个孩子降生的幸福比拟？就像《飘》中玫兰妮说的一样：凡是有孩子来到世上的日子，都是最最快活的日子。

我就是在过最最快活的日子了。离开许亦文的伤痛，离开父母的伤痛，离开杭州的伤痛，乃至孩子离开身体——分娩的痛楚，此刻都不可与这种幸福相较。我确信这所有伤痛的值得，正如我确信这孩子对我的意义，言语形容不出，万物相比不来。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几乎已经恢复。云姐和我在家照顾梅青——孩子跟我的姓。青青算是个安静的孩子，只是我初为人母，总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纵然这种忙碌是充盈着甜蜜的。

晚上八点多钟，念秋过来了。我刚和妈妈打过电话闲聊一阵，现在正给孩子冲牛奶。她去卧室看了看已经睡着的青青，然后到厨房里找我：

“梅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上班？”

我抽出一张面纸擦干奶瓶上的水，把奶瓶放在脸上试了试温，觉得温度还是有些烫，要再放凉一会才可以。念秋站在门旁，看着我忙来忙去，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还真的过上了这种日子。”

是的。我过上了这种日子，并且满心享受。那不是念秋和许多人，可以理解的。那天接过李沐然的电话之后，我和念秋之间，似乎就产生了些难以言说的嫌隙。我有心解释，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念秋也不再提起李沐然，即使是在我生产那天李沐然曾来探望，他们两个也很默契的错开了见面。我不知道这种尴尬在公司里是如何被他们避免的。但我想，问题长此以往只会更加难以解决。那仍然是云姐教给我的智慧：

“错误像灰尘，打扫要及时。”

我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念秋。她的身材始终玲珑有致，不像我的，生产下来不可避免有些走形。她上过一期我办的吉宁内部杂志的封面，封面上的念秋妖冶迷惑，神情勾魂摄魄，俨然一个女王，目光诱惑的凝着前方。现在她以同样的美貌静静面对着我，看出来应该是晚上加了班刚刚结束，纯白色的正装还未换掉，乍看颇有些“时尚女魔头”中精明干练的架势。但如仔细看那眉眼，就能发现在她精致妆容下难以完全掩盖的疲惫。

“生下青青以后，短时间内我恐怕没有状态工作了。好在杂志已经基本走上轨道，不必我事事亲力亲为。”我说着，挽过她的胳膊同她去客厅里坐下来：“再说，李沐然给我的假期还有一个月。我打算这几天回杭州一趟……江碧君那件事，我始终没能让自己放下。”

“你要回杭州找江碧君？”念秋不可置信的问：“我没听错吧？你要去找她算账？”

“不是算账。是要她还一个耳光。”我对念秋说。

“她不会站在那里让你打。而且还有许亦文帮她。你如果真的回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念秋说。

“我没有别的办法。许亦文要帮她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妈妈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是身为人子，要我对别人伤害我的父母无动于衷，我做不到。”

“你就是总有一些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原则，底线什么的……难道你不觉得累么？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你拒绝柳静臣，说什么感情不是生意不是心理战……”她站起来摇摇头，顿了顿，转过去不再看我，又说：“那你要什么呢？李沐然欣赏你，对我说这年头像你这样信仰‘长相厮守’的女人凤毛麟角……既然你们彼此欣赏，又为什么不把事情挑明呢？”

我楞在那里，才后知后觉原来念秋的心病在这里。她认为我和李沐然彼此有意，是造成他们分手的内因。

“念秋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是那天李沐然的电话对么？他是和我说了一些你们的事，可他打来的初衷是担心你……”我说完才发觉自己又说了一句加重她心病的话。

“他和你说我俩的事？”她不解的，“他告诉你我逼他离婚对么？”

“他没有这样说。但你的确让他很难做。念秋，你不该在水里给他下安眠药的……这本身就很危险。”

“我没想到他连这个都会告诉你。”

“我更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怎么了。又违背了你的什么原则底线了是么？所以你们两个对才能我的看法不谋而合的一致？我居然没有早点看出来。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现在我可以好好嘲笑我自己一番了。”

她笑着：

“他不会为了我离婚，可为了你也许就离得了。你可以试试，梅衣。从我的身上，你可以得出些用得到的经验的。”

“你不要再胡说了。没有这回事。我和李沐然没有一点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他打给我只是因为他没有办法，他想打给你，可是又有他自己的为难。他是喜欢你的，不是我。事实上他也只给我打过这一次电话，你需要跟我去调电话单子么？”

“电话可能他只打了一次，谈论你却是成千上百次！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梅衣……猜测有什么用？怀疑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剖他的心出来看看……”她说不下去了。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去问他。但我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们三个人都不必做这种可笑的事。念秋，你还爱他不是么？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他。”

“不要婚姻么？”

“是给他时间。”

“我何尝不明白。就是时间本身，最让我害怕。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青春美貌并非我独一无二的优势。可是……你对他不同。而我，正因为将这份不同看在眼里，才要猜测，怀疑。我不敢想象如果对手是你，那些‘聪明’的事我还做不做的来。”

“念秋。我向你担保。即使李沐然对我有些微好感，我对他也是没有半点念头的。一个许亦文已经令我千疮百孔，我怎么还敢和李沐然那样一个多金多情的男人恋爱？还不怕摔得更惨？你与其去猜测，去怀疑，倒不如好好想想我的过去和眼下。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我再没有资本义无反顾的投入。”

“即使你这样说，我和沐然也已经没有转机了。他怪我让他没能回去参加女儿的婚礼。我才知道原来他和他女儿，感情是那样好。也对，从你身上我就应该明白，我不该愚蠢到去和他的女儿抗衡的。”

她到底平静下来，又坐回我身边，神色有些惭愧：

“梅衣。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你帮帮我。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可我那该死的自尊心又让我不想把问题告诉你……我怕你伤心，却还是说了让你伤心的话。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帮我。”

我握上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念秋快人快语，我因为了解她的性格而理解她说那些话时的心情。如果说自责，那么我也有一些。介于我是她的朋友，她一定默默忍受了很多内心的痛楚，无处释放，无处倾诉。那不仅仅是她的敏感，更多地，是我的忽视。

我怎么可能不帮她。

她说：“刚才我问你回不会公司，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梅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计较江碧君？”

我看着她，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念秋和江碧君甚至没有见过面，念秋和许亦文的关系更称不上好，她实在没有理由为江碧君说话。

“为什么？”

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昨晚我和沐然聊了很久。这是分手以后我们第一次对话。我说些什么你应该猜到。他没有拒绝我，可也没有说同意。只是，他提出了一件事，希望我答应他。”

“他说什么？”

“他女儿下个月会带丈夫一起过来哈尔滨。可能会来公司。他希望我……表现的安静一些。”

“念秋……我想，你应该答应他。纵然这听起来不很舒服，可是站在他的角度上……”

“我已经答应他。我担心的，是你。”

“担心我？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江碧君有什么关系？”

“他女儿女婿来公司的时间，正是你休假结束回来上班的时间。不管你回不回杭州，你们都要碰上。”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

“是的。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已经告诉了李沐然这其中的事，并且做了保证，不会让他的女儿难堪，”念秋终于把最后一点真相吐露给我：“李沐然就是江碧君的父亲。江碧君是跟她母亲的姓，就像青青跟你的姓一样……许亦文也会一起过来。到时候，梅衣，请你什么都别说，也别做。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