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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冷暖

时间:2023-12-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青青在我的怀中开始咳嗽,我知道再感叹下去,处境不会丁点好转,只会加重女儿的危险。是我说的,女儿是我一个人的。是我说的,我们母子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把青青牢牢护在怀中,唯恐冰雪侵袭她娇嫩的身子,一寸,一毫。匆匆,匆匆的过客,匆匆的车轮,匆匆的,这世间的冷暖。石韬站了起来,黑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纵然礼貌仍然难掩冷峻。像他这样在国外研读过专业理论的作家,自然是有些看不起我那“多愁善感”的寂寞文字的。

14 匆匆的冷暖

算算天数,静臣去太原出差有一个星期了。期间,云姐亦因单位邀请去外地做演讲去。我多少觉到寂寞。

这天,如常我在家里码字,照顾青青。有人敲门,来客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念秋。自从离开吉宁,我和念秋一段情分就无可挽回的稀薄了。我想那是因为骄傲如我俩,都没法再去自圆其说,装作无事发生的缘故。每逢夜里,惯例给父母打电话报过平安后,家中却冷清的只有我和女儿,我便常想起和念秋一同谈笑的日子。曾以为她再不过来了,今天她突然登门,几乎让我有些流泪的冲动——那毕竟是我们都十分珍重过的情分。

念秋和我之间不可避免地有了嫌隙。好在有一个青青让我们不致无话可谈。她刚下了班,身上还有些外面的寒气,便没去抱青青。坐在沙发上,我递了热茶给她,她轻声地道了谢。

“青青真是个安分的孩子。从来也不哭闹。”她说着,不由自主瞥了我一眼。我只好勉强笑笑,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可说。

念秋又夸赞了几句我家中新买的花瓶,问我在哪里淘到?她就没有这样的好眼光云云……我静静听着,心情却愈发沉重。

“梅衣,我真是羡慕你。你现在日子安宁又惬意。但是我在吉宁……真的是力不从心。你不知道自从江碧君介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是不是?”她不再看我。

“我的确不想听这些事,”我说,“现在我和女儿相依为命,其他人其他事都实在没有兴趣。”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女儿。我……或许是我对不起你吧。”

她到底说到这里。

“我不是不在意你的。”

“难道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你也没有很对不起我……”我叹息道,“只是那天下午你不在,之后又不再过来,伤了我的心。”

“梅衣,别怪我了,好么?”她握上我的手,像我们过去那样。

“念秋,你来,到底是想说什么?”我心中的芥蒂一时难以消除,于是慢慢抽回了手。

“我想劝你一件事。你要相信这次我真的是为你好。”

“这次是要我‘不说’还是‘不做’呢?”我无奈的笑。

“梅衣……你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哈尔滨了。不是么?现在没有工作束缚你,青青也已经出生,你的父母朝夕牵挂你……你还是回杭州去吧……”

“是李沐然又要启用我还是他对我念念不忘?是不是我在杭州多留一天你就提心吊胆一天?即使我被吉宁扫地出门,你还是不放心,一定要我回杭州老家和李沐然万水千山相隔才好,对么?”

我气上心头,觉得念秋得寸进尺,她已经陌生得让我恐惧。

“我有提到李沐然吗?难道无论我和你说什么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这是谁对谁念念不忘!”念秋站了起来。

“我只是不明白我留在哈尔滨犯了什么错,挡了谁的路?”

“你还不明白你挡了谁的路吗?”

“念秋……呵,我真的没想到,你还成了江碧君的说客?”

我冷眼对着她,她在我的注视下面色青白。

“难怪公司里的同事都说你性格孤僻,我还一直为你说话……你这样出口伤人,真不知道以后谁还会帮你……”

“我现在早已不清楚谁在帮我,谁在害我了……”

“你……你什么意思?”

气氛凝滞下来,我们都含着眼泪,每说一句都是一记利箭,准确,致命。从念秋看着我的眼神里,我隐约明白这一次她或许是真心实意帮我,怎奈规劝也是需要天时地利的,我即使明白,心中仍是难以回还。

于是,一同难以回还的就还有我们的情分。

“难道你还当我是朋友吗?”我问。

这下她无言以对。半晌,她留下泪来,冷笑一声:

“梅衣,我今天不该来的。除了你,换做任何一个人,今天我都不会放下尊严登门。你的冷漠……我想,已经让我们的友谊走到尽头,无论是在哈尔滨,还是在杭州。”

她拿起自己的大衣和包,头也没回的出了我的家门。接下来我有些神情恍惚,念秋说的几句话句句锥心之痛,另我无暇细想她此行的本意。夜色又悄悄临近,我强忍难过,去厨房准备青青的牛奶,才隐约不安的想到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见青青的声音。

青青闭着眼睛,小脸有些潮红。我用嘴唇和前额试了试她的额头,一时慌了神——女儿在发烧!自责与懊悔立时攫住了我的意志,我抱着女儿去房间里拿温度计试温,焦急的等待后,看见三十八点五度的数字,我整个人都瘫软了。

恍然中,想到自己的处境。没有人能帮我。

守着空屋,望着夜色。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我感到此时此刻的无助。青青在我的怀中开始咳嗽,我知道再感叹下去,处境不会丁点好转,只会加重女儿的危险。我没有人可以求助,我也没有时间再等待援手,事情一路发展,我早该料想会有今天这样的境况。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说的,女儿是我一个人的。是我说的,我们母子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是我说的,一切,是我的罪过。

抱着女儿,裹着厚重的围巾,穿行在哈尔滨十二月的冰天雪地。街上车水马龙,车灯和霓虹恍惚得世间一片迷蒙。我把青青牢牢护在怀中,唯恐冰雪侵袭她娇嫩的身子,一寸,一毫。但愿那些寒冷都被我吸引,只是不要再冻坏她。

车子。没有车子停下。处处都是熙攘的车流,可是怀抱女儿迷失在夜色中的我,竟寻不到一辆可以停驻的车子。匆匆,匆匆的过客,匆匆的车轮,匆匆的,这世间的冷暖。

大约过了有快十分钟。我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在小区的街边,有一个人站在我身旁打量起我的狼狈。他问我可是梅衣?我不知所言,只能望着他流眼泪。

他是云姐的儿子石韬。三天前才回了国,没想云姐临时被派去公干,他便一个人家里。问清我的情况后,他带着我和青青坐他的车去医院看病。我感激连连,他有些木讷,有些不知所措。是呀,他怎么会想到,他刚刚碰见的,是我这一生里,最脆弱的时候。

到了医院,医生看过青青,说发热还在继续,点了些婴儿可用的消炎药,再看这一夜情况如何。我在病房守着女儿,眼泪汪汪,唯愿躺在那里受罪的是我。然而我不能够。我的青青,我不能够代你尝遍这世间所有的辛苦。这种心情,曾经我生病时,听妈妈垂泪的讲过。时过境迁,才知道,她那几滴眼泪,竟蕴含的是我永生难以补报的恩情。

石韬进来看我们。我掩着面孔,不知道再如何向他道谢。他拿了瓶水给我,坐在病房的另一张床上,淡淡地道:

“小孩子感冒发烧是很正常的事。你这样哭,好像会有多严重了。”

“我也不知道这些眼泪是从哪儿来的。”

“是从你的多愁善感里来的吧,”他歪着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我见过你,你还记得么?”

“我不记得了……”

石韬垂着眼睛笑了一下,他实在不能算作表情丰富的人:

“在杭州的一次新锐作家聚会上。我记得你当时说你在写一部小说,名字有点古怪……《寂寞年的人》?”

这下我记起了他。说起古怪,那还是他留给我的印象。我只好订正他:

“是《寂寞年生人》,我仍然没有写完它。”

“是因为……有了家庭的缘故么?”

我缄默了一会儿。

“我想……我的女儿是带给我更多灵感的小天使。”

“可见你多珍爱这个天使。我妈妈告诉我你是她的邻居,还总拖着我要我来见你。我想你有自己的生活,又有女儿要照顾……我这个人……本来也不喜欢……所以,就想等她回来再说。”

我笑笑道:“我完全想起你了,你曾经告诉我,你不喜欢和人交际。你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动物’。”

他怔了片刻,也笑:“怎么?我当时称自己是‘动物’么?”

“你不仅称自己是‘动物’,还称自己是‘怪物’。可惜,这不是一个怪物横行的时代,甚至人们连承认自己本是动物都不甘愿。记得那天你喝了很多酒……大家都不能不对你对这个人和你的言论,印象深刻呢。”

“何必这样拙劣的去恭维我。你刚刚就没有记起我嘛。我可不喜欢这种表示感谢的方式。”

石韬站了起来,黑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纵然礼貌仍然难掩冷峻。我不禁猜想这是不是文人相轻的缘故。像他这样在国外研读过专业理论的作家,自然是有些看不起我那“多愁善感”的寂寞文字的。

“我先走了。夜里安静,适合工作。”他笑了一下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石韬,谢谢你,”我站起来送他,“恐怕我是只会这一种方式的。”

他饶有兴味的打量我一眼,点点头,便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我坐回病床边上,仍然目不转睛的守着我的天使。我不在乎一个晚上。为了她,我可以不在乎千千万万个晚上,即使每一个晚上,都有孕育完美文字的可能。而即便有千千万万个可能,我也都愿拿它们去换取我女儿一晚的安平。守着青青,药水一滴一滴的流淌,她小小的眉目也开始一点一点的舒展。

夜里十一点,青青退烧了。我给女儿喂了点水,心中大石落地。她安然睡着,我却已经无心睡眠。映着病房窗外皎洁的月色,我翻开手机里的通讯录,有两个人的名字前后跳进脑海。

给静臣打了电话。无人接听。他近日忙碌,可能没有看见。

许亦文。

不,我咬紧牙关,不,他永远不会知道。

也许我仍然处在孤独的一夜。纵然有青青陪伴。却好像是让这种孤独与寂寞更加无处安放,更加需要安放。那么,此时此刻对着月色,我到底是该祈祷以后一帆风顺,还是应该祈祷以后总有人仗义援手呢?

月光默然无语。大约是这两桩愿望,都不够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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