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你是我,灵魂伴侣
同石韬一起来机场接云姐。用他的话说,是我们在杭州“大团圆”了。云姐此行是来杭定居。站在机场大厅里,我看去身边站着的男人——他是选择了杭州,还是选择了我呢?
没有答案。淡笑着转回头目视前方,我知道我也不需要答案。
云姐依旧精神爽朗,提很少的行李,全不像抛家舍业的样子。她走向我们两个,眼睛里满是称心如意的光彩。当她拥抱我的时候,我真心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拥有这般随遇而安的心境。
当晚,我同父母邀请石韬母子来家中晚餐。父母都知我在哈尔滨一年,饮食起居,照顾青青,包括回杭的工作,样样都托云姐帮助,因而格外感谢这与他们年龄相若的女人。餐后大家聊天,云姐只不经意道:
“谁叫我喜欢你们家女儿呢?在电台工作半辈子,形形色色年轻人也见多了。唯有梅衣,觉着同自己年轻时最像。一个年轻女孩独自生活诸多不易,我也不过将心比心作自己儿女帮衬。”
“只您一句‘将心比心’便当得起我们夫妻敬这一杯了。”父母亲共同敬着云姐,我便也站起来举杯:
“云姐。说来最该谢您是我。为了我的事您里里外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想起自己在杭州电台的“事迹”,我惭愧不已:
“是我没能把握好机会,辜负你的用心了。”
“别说了。你的事情你们台长已经跟我打过电话。我也听了你的节目。你不是没用心,是有人太用心。”
说完,云姐沉吟着坐下来,我们也跟着坐下。这时我看去石韬,他沉吟着一言不发,云姐也看向他。
“这事石韬也是知道的。梅衣,我很抱歉因为石韬的私事断送你在电台事业。我代他向你道歉吧。”
我忙劝阻。父母一头雾水,还是云姐在餐桌上将前因后果简单交代,他们才知始末。实际上对于苏桥的设计我并不能完全证实,直到今夜云姐如此说,石韬如此反应。但电台工作的得失,此刻于我已经没有意义。自失去女儿,我便相信,人世间所有失去也是变相获得,如果我一味沉溺其中痛苦,才真的“得不偿失”。
石韬终于开口:
“妈。对梅衣的亏欠儿子会补偿。倒是对您这些年的欺瞒,让我不知如何面对……”
“你本意未见得愿意瞒我。就像当初梅衣独自北上,也未见得就愿意隐瞒父母,”云姐同我父母互相点头,“你们只想着不叫父母牵挂,就不想着试图同父母沟通,大家共同面对。现在梅衣的事已经解决,然而事情的结局谁也不会乐见。你呢?你也要叫那个叫海儿的孩子流落在外,落得你自己遗恨到老么?”
我们都讲不出话来。我示意父母我们回房间去,把客厅留给他们母子。
回房间里,妈妈急忙拽着我打听:
“小石也有孩子吗?他不是没有结婚?”
我便同父母坐在一起,慢慢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版本。我讲述的尽量完整,也暗含些我自己的感受理解。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件在我过去认为会令二老难以接受的事情,此刻倒只令他们沉默不言。我摇摇妈妈的手臂,摇出她无奈一叹:
“你们自有你们的苦衷。两代人了我们实在不懂,指责也无用了。只是可怜了孩子。石韬与你是不一样的,你能给孩子的,他一个自由惯了的男人轻易给不了。”
生活二十余年,这次两人言论竟出奇一致。爸爸也如此说:“还是劝劝石韬接纳这个孩子吧。大人的爱恨没必要迁怒孩子,不要等有一天失去了才……”
我不禁黯然。母亲忙责怪他说多错多,提到不该提起的。我笑着摇摇头,好似不经意。实际上我自己怎么不是一直在避讳——
夜里一个人,入睡前总是恍然见着女儿的影。我不忍细看,唯恐看得认真便连那影像都消失。于是半睡半醒着入梦,唯有在梦里,我才可再度与女儿亲近……青青还是一岁时的样子,她永远酣甜的睡着,在我怀中温暖安全,我的脸蹭着她娇嫩脸孔……
触不可及,午夜梦醒。脸上没有温度,唯有泪痕。这样的夜晚像极了两年前我离开杭州之前的夜晚。那时女儿仍在我腹中,有力气,有呼吸,我可以感觉。然而现在,女儿只是一团空气,一丝游云,她已经不属于我,我再也不可抱她吻她见到她。
青青。青青。青青。
白日里我努力将精神振作,投入到新书的宣传和同读者的互动中去。石韬帮助我处理,联系出版社,商定签售会。云姐到来之前的日子他常在我家中同我忙碌,父母亲暗中观察,还认定我们夫唱妇随,或许才是对方命中伴侣——
他们如何能想到今日我口中这故事。孩子,症结所在还是孩子。因为失去孩子,我落得孤家寡人。因为亏欠孩子,石韬也落得步履维艰。
门被敲响,我想是他们母子谈完了,准备回去了。开了门,门外站着石韬。他看来和过去每日一样,又有什么很不一样。我仔细观察,竟观察到他面上未干的泪。
那双眼睛正以前所未见的和善深邃凝视着我:
“梅衣,请你和伯父伯母都到客厅来。我母亲有些话想对二老说。”
云姐从座位上站起,径直走过去牵住我母亲的手。这样一个举动令我困惑,却见着父亲在旁恍然大悟般在笑。
同坐去沙发上,我先去厨房沏茶。
“可以先和你聊聊吗?”他也来到厨房里,到我身后。
我放下手中的茶叶转过去。他还是刚才那样的眼神,和蔼可亲的简直不像他了,似乎刚经历脱胎换骨。
“你看来好像很感慨似的。云姐同你谈什么了?”我问。
“我只是当着她,给苏桥挂了一个电话,”他说,“这个电话早该打了,只是今天在妈妈面前,有些话格外讲得出。”
我又转身去,往壶中添着茶叶。多了,又少了。
“你同苏桥求婚了吗?”
“我告诉她,我可以抚养海儿。”
我们缄默了一会儿。石韬绕到我左边,望着我:
“妈妈告诉我,你也做得到‘将心比心’照顾这个孩子。虽然我本意没想叫你再做‘柳静臣’。我只想叫你快乐一些。”
这是我们相识一年来的第一次,石韬在我面前表白他的感情。亦是第一次,我能确认他不是在玩笑我。
“为了让我快乐一些,你要把海儿给我吗?”
“海儿今年五岁。一直被苏桥养在姐姐家里,同苏桥的感情很淡。孩子缺少父母亲关爱,再大一些只怕留下心理阴影。苏桥本想这孩子是最后筹码,却不知道她害你一事才断了我对她最后幻想。”
我没想到石韬会说这样的话。知道他心意如何,我应该感激在此时此刻身边仍然有温情存在。如果不是云姐比我们看得更清楚,或许我和他都要再蹉跎下去,错过这孩子,也错过彼此。
错过即将擦肩的,再度幸福的可能。
我用心的感受着这秒的快乐。但久经“失去”造访的我,心中又开始本能般逃避。我觉得自己面上的笑意开始消失了,连忙思索借口:
“苏桥等了你许多年,我怎能此刻带走她的孩子为了排解自己悲伤?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放弃自己儿女的,不论她……”
他打断我的话:
“也没有人甘愿一错再错,满盘皆输的。她已经输了我,不能再输了自己。对你来说,幸福是家庭,对她来说,幸福是些更灿烂遥远的事情。可你知道对我来说是什么吗?是志同道合,是灵魂伴侣……”
他的嗓音里充满了期待。我忽然见着了一种他长久梦想着的,自己也只在少女时候才若有所梦的生活。生活中的扶持,灵魂间的伴侣,松涧观闲云,竹叶见风月……
文人间似真似幻,简单纯粹的感情。同文字一样,方正可靠,感情充沛。天南海北流浪,又可随处安家。多洒脱,多逍遥。
多么不真实,必要两个人共同愿望才好。现在他终于对我讲出这愿望:
“你,我,海儿。我们可以去世界任何地方,只要我们手里还有笔。只要我们眼睛里还捕捉得到感情。只要我们还没死去。只要,我还同你在一起。”
“苏桥……会同意吗?”
他看着我笑。我知道是我这句话出卖了情感。
“她同意。明天你愿意跟我去接孩子回家吗?”
这回轮到我动情的看着他。他眼中那一分遂愿,在那张被孤独,自我折磨经年的面孔上久违的回溯。即便我心知肚明我们并未强烈恋爱着彼此,但我居然如此迷醉,仅为着他所给我的梦似的快乐,我即将失而复得的一切!
石韬轻拥住我。我的靠近已经宣告了我的答案。从石韬背后,三个老人也走到门口,含笑打量着我们。我慌然要松手,石韬加紧力气边抱着我边在耳边嗔道:
“你还要逃去哪?你父母都被我妈妈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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