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结盟的实现
这一天对我来说,既是忙碌的,也是陌生的。我应当感谢石韬,是他把我长久来不敢梦想的梦想变作了现实。走出后台,主持人明亮的声音正在提醒我与读者见面。我竟有些疑惑,梅衣是我的名字吗?又曾几何时,梅衣拥有了自己的读者群呢?
那本并不单薄的印刷册子,我的《寂寞年生人》,拿在手里时,一样令我感到茫然。我已经习惯了它躺在文档里的样子,它被信手涂写在笔记本上的样子,也就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它印成铅字,有了精美的装帧和封面的样子。可它的确是属于我的。站在出版商为我搭建的舞台上,于酒店顶层的会议室里,我正面对八方来客,四面灯光。
主持人说了些什么溢美之词我已记不得,只记得自己坐在闪光灯里,声音是局促的。一直到读者提问时候,我都好像如置睡梦,直到被一个稚嫩的女生开口点醒。她先是石韬的书迷,经他竭力推荐,才阅读了我的小说。她这样说,似乎有一点不客气,却也是真相。我耐心聆听她的问题:
“恕我直言,梅老师,”她闪烁着自己明亮的双眸,“您笔下的女子真正存在吗?身为女性,我实在不能想象,诚然我也被感动。但您这样的肯定会不会误导社会上的一些女孩子以自尊之命,错误抉择一生呢?毕竟凭借一己之力养育孩子,是乌托邦主义的想法。”
我低了一下头,这样的考虑在我的笔下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我完全相信它,正如相信一个人的意志,在而今很大程度上是被我们低估了,不是吗?我们赞美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力量,却始终在凭吊人心的不古。于是我道:
“最美好的事情其实都是最平凡一回事。人们认为它艰难,其实不过是少见。但并非没有,并非没人见过。坚强与独立,似乎而今每个女人都在标榜,她们可以过上自给自足,不需要男人,甚至不需要家庭的生活。可是一些真正需要坚强和独立的平凡事情,却被她们忽略着,即忠于每个女人自己的天性。或者可以说就是母性。”我笑笑,看着那个女孩子不服输的样子,像看见过去学生时代自己:
“过度自尊当然是自误。自轻自贱也是一样。可即便我们看清了那是错误,一辈子也总要犯下几回,否则才是真正的乌托邦世界。我当然不主张所有的女孩子都走上独立抚养子女的路途,因为那样并不能彰显独立或勇气,而更像是一种负气。真正独立自强的女子,即便经受过错误的生活,也可从中学习正确的经验。这才是我的作品希望传递给大家的。”
我一口气讲了许多,好像过往一些难以描述清楚的感受在聚光灯下反而说得清楚了。我甚至不再看得清那一个女孩子的眼睛,我好像看见的是千千万万双眼睛。那是人间,是我过去的旅程,和我挚爱的面孔。
我将终生怀念青青,怀念我的所有过去。
“您说得很好,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女孩的态度有了缓和,她甚至为自己刚刚的无礼对我微笑:“对您而言,婚姻似乎与爱情无关?在您小说里我看到的往往是有情人难成眷属,而您仍让他们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与宁静。”
便也有几个读者附和着关心我的情爱观。我莞尔一笑,将好多日子来思量的体会告诉大家:
“我常常想,两个人若没有爱情,是怎么也走不到一起的。但爱情毕竟不是钻石,不是空气或水,不是永恒的物质,它属于感觉。日子一旦久了,岁月转移性情,感觉在心里无法得到长存,人大概都不会例外。”
“但毕竟还有什么能支撑我们一起走到最后。那是许多种感觉汇聚成的经验,到那个时候,相濡以沫的缘由绝不会是爱情了,而是合适。因为合适,也是一种感情呀。”
我暗自叹息着,不期然台下有一片潮水般掌声,让我更羞惭。之后又回答几个问题,逐渐将我从僵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仅仅作为一个写作者的心态与读者讨论作品,对我来说更为轻松也更为自然。
就在我将笑容终于舒展开来的时候,耳后竟传来了更为响亮的掌声。
那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子节奏不一的掌声。我自然想不到,和所有人一样的惊愕。但石韬和海儿突然的降临所引起的轰动很快盖过了霎时的寂静,尤其是石韬。他在媒体激烈的捕捉中自然的接过话筒,却是蹲下身子递给海儿,让他童稚如清泉的声音先传递到人群中:
“爸爸说,我们要换个地方过周末!”
我望住石韬,又连连抱着海儿,好像做着梦一般。可石韬那样坚定的回望我,坚定到带了一丝调侃。在他笑眼的注视下我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将要宣布我的新生活了。
石韬和海儿今天穿了一套父子款西装,他白衬衣的领口随意开着,迎着台下的闪光灯,一手牵住那个还糊涂着的小绅士,显得一派轻松的神态:
“很抱歉,今天带着儿子不请自来了。”
主持人迅速捕捉到新闻的价值。她笑靥如花着揣测:
“这是您的儿子?我们的读者都以为您还未婚那。”
“今天以前,的确是单身汉。”他笑起来。
“难道今天会带给我们什么惊喜吗?”
“那要看梅衣,”石韬回眸望我,“她肯不肯给我惊喜了。”
“啊!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著名作家石韬,今天要在我们的发布会上向梅衣现场求婚?”主持人向台下大声的求证,霎时得到一众几乎要我耳朵聋掉的喝彩。
这不单是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新闻,更是我人生里从没能预想的篇章。
但它来了。
“梅衣,海儿有话要对你说。你离开杭州的那一晚,他就请求我告诉你了。”他朝海儿一笑,眼里闪着期许的光辉。
我转向海儿,那可爱的小绅士总算弄懂了他所能理解的事情。他的确有话要对我说,现在仍然支支吾吾的。主持人一再要求现场安静,孩子许是被热烈的气氛吓坏了,结巴着:
“你……你能,做几天我的妈妈吗?三天……四天?如果你不忙的话……”
我安抚着海儿柔软的头,强忍着激动告诉他:
“我不会忙,我唯一的事业便是爱你,呵护你,关怀你……海儿,我很想做你的妈妈……”
“那就一直做海儿的妈妈!”孩子笑了,咧开他刚刚开始换牙的嘴巴。
海儿扑进我的怀抱里,突然间,又接触到孩子柔软的身体,耳边又回荡那银铃般的欢笑,让我真的以为是青青再回到自己身边。这时候感激充盈了我的全部意志,我紧紧地抱住海儿像抱住了生的希望。
接着,石韬也一并蹲了下来,与海儿并排。但他一膝着地,袖口里还有一枚攥紧的神秘之物,闪闪地在我眼皮下面发着光,不亚于台下的数十台强光狂轰乱炸。
他一将它拿出来,一切又都复于寂静。但那只是我的世界寂静了,周围的一切好像被他的突然之举刺激得更为兴奋。闪光灯和拍照声都疯狂了。
可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
在那一枚小小的钻戒面前,它如此晶莹,纯粹,美丽如琉璃,被雕刻师精工细琢,呈现出完美的剖面,将万千世界都折射得开。每一面都是一种人生,都有一种可能。
婚姻里的万千可能,需要一个清醒头脑的千思百虑。细细想来,我与亦文虽无婚姻文书,内心里却也当作他是自己的丈夫了。与静臣婚姻一场,更是千真万确。但,似乎每一次结合又分离,每一次牵手又放手,都像是为了他人意志,何曾单纯就婚姻一事有过清楚的考虑?或者为了赌气,或者为了救急,从没为过自己。
但这一次,石韬当着众人面前,当着海儿面前,郑重的向我求取婚姻,似乎是要我仔细考虑的。
他还问:“这段日子,你想清楚了吗?你愿意嫁给我了吗?”
他将自己那高举的双手更递近我面前,旁边的海儿也学着父亲恳求的表情,直让我想笑。石韬眼里没有其他任何人,因为他向来是一个不太在乎别人看法的独行者。在万众瞩目中求婚和在偏僻小巷里求婚于他意义是一样的,他这样做,或许只为了让我心里能安慰信赖一些。
我让他快起来,别带着海儿一起煎熬。可他不管不顾:
“我知道这办法土气得很。可我妈妈说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这种土气。你可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太另类,多少也表现一点感动的情绪嘛。”
台下石韬的书迷很多,他们既迷恋他的文字,自然知道石韬是怎样的性格。因此倒也见怪不怪,反而很为他鼓励,齐声喊着要我接纳。可我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气氛,面孔很快涨红起来。
“我……我嫁给你。”
说完了,我拽他起来,可石韬仍不满意似的带着海儿保持跪姿。
他的理由是:“这算哪门子答应。你脸上既无新嫁娘的甜蜜,又没允许我为你戴上戒指,说声同意更无一点情意。我这辈子怎么也只求一次婚,你好歹对我认真一些。”
我几乎被他气哭,面对他十分严肃的样子,又不知道怎样开脱。往常的思维全都被这意外的气氛打乱,就连海儿也央求我:
“你认真一些嘛……海儿好想站起来。妈妈,很累的。”
我惊讶着,听他第一次叫我妈妈。海儿也有些不自然地望望我,好想在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叫错。我必须及时肯定他,来巩固这得之不易的母子情分——
“起来起来,我的宝贝……”
我迎着海儿起来,却被石韬兴奋莫名地拽进怀里。人群沸腾开了,这一个拥抱证实了我们的婚姻即将开始。哪怕它是开始于一个可爱的误会。埋首石韬怀中,他一只手拥抱着我,一只手偷偷把戒指交给海儿,我想他们早已事先排练过了。
海儿正辨认着我的无名指是哪一个。他预备与父亲分工,将那个美丽的银环套上去。
在喧闹得有些让人疑惑是梦境的会场中,只有我能听得见石韬这一句耳语。我在想,如果有媒体记者们捕捉到了我们一番对话,这篇新闻又该如何下笔?
“我相信你我,一定会是非常非常合适的一对夫妻的。”他温柔的宣告,“咱们结盟了。事先说好,盟主是我,副盟主是海儿。”
我被他呕得一笑,抱着他再说一句让他傻眼的悄悄话:
“结盟还不能作数呢。好像,你的副盟主把戒指套在我的食指上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