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留一手

张子诺召集金融办党组成员开了一个党组会。

与会的除张子诺外，还有万良风、张晓帆、冯正清。景灵甫列席了党组会前半场，因为他将要汇报这段时间来对市证券培训中心工作的监督检查情况。他和张子诺坐在一边，另外三人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另一边。

林肖如给各位领导沏好茶后，出于回避制度离开了。张子诺宣布了这天党组会将要讨论的几个重要问题。会议第一项是景灵甫做汇报，然后，根据景灵甫的汇报，对证券培训中心副主任习炳锐的工作进行评估，然后讨论刘金越教师拟任副主任一职的事。

本来，对于瞿红艳举报钟祥公司股东及董事长资质问题，是要在会上做一个初步的结论的，但是，昨天，举报人瞿红艳突然亲自来到金融办，撤回了举报，并向金融办综合处写出了承认诬告的说明。张子诺派人向东旭区刑警大队调查有关非法拘禁一案，钟铭副大队长的答复也很直截了当。他说，那基本上是一个误会，雅客典当行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只是一个普通民事债务纠纷。至于举报人所说的伍晗被拘留一事，纯系巧合，伍晗想打抱不平，结果与债务人产生了冲突，冲突情节非常轻微。这是伍晗的个人行为，与雅客公司没有关系。

由于举报人撤回举报，张子诺都没有叫公安局开证明，因为举报一事已经属于子虚乌有了。今天早上，他临时去掉了这一个议题。综合处处长成明府也把举报人的自认诬告说明交给张子诺过目了。

综合处是金融办四大处之一，平时工作十分繁杂。归纳起来有以下几个重要方面：协助办领导处理日常工作，组织协调机关日常政务、事务工作，制定机关内部综合性规章制度；负责会议、文秘、督办、信访等工作；负责政务信息编报，重要报告和综合性文件的起草；综合研究分析地方金融宏观形势、年度运行情况，并提出政策性意见；汇总、编制地方金融及金融产业发展规划、计划并监督检查落实情况；研究提出改善金融发展环境，加强金融业服务的意见和政策；起草有关法规、规章并组织实施；负责组织检查有关法律、法规、规章在地方金融机构执行的情况；负责人大代表建议和政协提案办理工作。

可以说，成明府是金融办最繁忙的处长，头绪多，杂事多。瞿红艳的举报信到了综合处，负责信访的科员拆阅这封挂号信后，立即报告成明府，成明府除了向分管领导万良风和张子诺汇报外，还暗中向张晓帆透露了这个信息。他获得消息，知道张晓帆在钟祥公司有股份，对于上级领导，哪有不关照的呢。

张晓帆立即复印了这份举报信，火速约见了陈钟。陈钟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摆平了。

张子诺宣布首先由景灵甫汇报工作后，会场静下来。冯正清准备好了笔记本，他十分纳闷，景灵甫为什么没有向他这个负责监督工作的上级上交汇报材料，而是直接在会上宣读。莫非张子诺不放心自己，越过他直接干预了？冯正清等待着，想会后问问张子诺。

景灵甫把公文包放在椅子旁边，等着张子诺。

过了一会儿，张子诺觉得奇怪了，问景灵甫：“哎，你怎么不讲话？汇报材料呢？不是说过首先由你来做汇报啊。有了你的汇报，我们才好讨论议题。”

“汇报材料，在你那儿啊，昨晚我不是给你了吗？张主任。”

“你当然给我了，我放家里了，你不是让我先过过目吗？我看过了，等着你今天在会上向党组会作汇报。只有一份吗？奇怪了，你应该有一份，还有冯巡视那里你也要上交一份啊。”

“我只写了一份，时间紧，还没来得及复印，我以为张主任要带来的。”

扯淡，这景灵甫怎么做的工作。四双眼睛都盯着景灵甫，无声比有声更慑人。

“要不，我去拿。”景灵甫几乎是发着抖说。

“哪里拿？”

“张主任你的家里。”

除了这个办法，真的还没有别的办法。

“好了，给刘劲丰打个电话，让他去拿。”

“不，让我去吧，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景灵甫诚恳而激动地说。景灵甫今天的奇怪表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以前的景灵甫可不是这样激情洋溢的人。有了激情，那语言都变得流畅起来。

张子诺看着景灵甫的表现，想笑而没有笑出来。他已经交待过景灵甫，让他把有关培训中心的事，先向分管的冯正清副巡视汇报，有重大事情，冯巡视会向他请示的。但是景灵甫显然不想按张子诺说的去做。两次了，他都是这样直接去向张子诺汇报。这个景灵甫为什么这样表示忠心，这样套近乎，老是纠缠着自己不放。

“好吧，你就补偿一下自己的过失。报告材料还在茶几上，昨晚我看了一会儿。还没看完。你会开车吗？”

“会啊，没带驾照没关系。”公务员不会开车的很少，景灵甫是去年被肖柳燕逼着去学的开车。景灵甫在单位上不咋样，但是回到家里，特别是回肖柳燕娘家，干起家务活来，那可算是兢兢业业，主动勤恳。学会了开车，景灵甫就可以买车，经常回去帮着岳父岳母干活了，这是肖柳燕的如意算盘。

“看你的运气了，快去快回。”张子诺板着脸说。

景灵甫拿过了张子诺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和家门钥匙。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在电梯楼层按钮，关门按钮，景灵甫迅速完成了这几个动作。好了，门关上了，没人看见自己了。

电梯门一开，景灵甫心里已经平静了很多。他出门，一看，咦，怪了，怎么没有看见底楼大厅？切，这是二楼啊，一定是自己刚才按下按钮的时候，慌里慌张的按错了。

楼梯口就在前面十多米处，走路下去也不远，但是景灵甫重新进了电梯，他更喜欢那个隐蔽的空间，那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地方最安全。

开着奥迪A6，景灵甫才意识到，驾驭财富的感觉如此美好。他学会开车，也是在肖柳燕的逼迫下学会的。计划中，可能明年会买一辆价格十来万的1.8L的车。到时候，送女儿去上学、培训，送肖柳燕上班、回娘家，都是景灵甫的分内工作。

景灵甫在车里不断盘算着。他先到自己家里，取出了微小的房间监听器。然后，他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开着车找到一家小店，把张子诺的家门钥匙配了一把。这花了他好多时间。

张子诺来了电话，问他是不是遇上交警查驾照了，怎么还不回来？

“没，没查驾照。我走错路了。不敢乱转弯。”

在电话里，景灵甫听见了会议室几个人的笑声。他成了一个逗人开心的小丑。这种感觉好美妙，他在操纵着全局，他撒了一个最圆满的谎，而别人一无所知。他喜欢做这样的小丑。

他用双面胶把房间监听器贴在沙发的下面，一个隐蔽安全的位置。安装好后，他又用手推了推，看看牢靠程度。

很牢靠，景灵甫真正放心了。

景灵甫没有立即离开。他好奇地打量起客厅里的摆设来。张子诺的家他来过多次，可是没有一次能够这样仔细地观察。他看见，除了那台42寸LG液晶电视稍微具有一点现代豪华的气息外，其他家具摆设，统一的印象就是简单实用。景灵甫忍不住又打开了卧室来看，得到的印象和客厅完全一样。

“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一想到时装表演会上自己亲眼看见的那一幕，景灵甫就相信张子诺外表上一切都是伪装的，只是，张子诺伪装得太严密，简直天衣无缝。自己也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里，把这无缝的天衣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景灵甫关上房门，离开了。

景灵甫离开得太久，以至于张子诺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和党组成员讨论完了一个议题。这个议题是，驳回钟祥公司申请聘请地方金融管理处副处长筱友明为公司经济政策顾问的请求。金融办答复说，金融办不允许任何金融办人员以公职身份在所管辖的任何一个盈利性机构挂职。已经挂职的要坚决辞退，否则，将由挂职人员自行承担一切后果。张晓帆今天作为记录人，在党组会议记事本上记下了这条。

“你的速度真快啊，蜗牛那是没法比，你肯定是冠军。”景灵甫进了会议室坐下后，张子诺讥讽道。

景灵甫脸上挤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复杂得不得了的笑来。他干咳两声，拿出汇报材料，一字一句读起来。

等景灵甫照本宣科地汇报完，张子诺对他说：“好，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培训中心的事，你还要继续这样认真地做。以后，记住，有事直接向冯巡视汇报。”

景灵甫连声应诺。

张子诺把景灵甫的汇报放在会议桌上，让想看的人自行取来看。他提出了关于刘金越拟任证券培训中心副主任的议题。

张子诺把刘金越安排到培训中心来，万良风对此早有不满。眼见得刘金越又要占据培训中心最后一个重要职位，万良风认为他要开始反击了。

培训中心是万良风一块肥沃的自留地。以往有劣迹的习炳锐正是通过打点万良风，才谋取到了这个职务。不过，从前两三个月的表现来看，习炳锐确实是中规中矩的，没有半点把柄让人抓住，而习炳锐的才能业绩，经过万良风和景灵甫的凸镜放大，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

万良风想做的就是，推习炳锐到主任的位置上，代理主任刘诚志早晚得离开。他怀疑张子诺倚重刘金越的意图，就是要在培训中心排挤他的力量。

“各位都已经比较清楚培训中心目前的情况。刘诚志主任目前工作比较忙，因此再配一个助手是情势所迫。根据刘金越老师的表现，我打算推荐他做市证券培训中心副主任，分管总务和人事工作，习炳锐副主任仍旧抓教学工作。各位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尽管畅所欲言。”

张子诺作了一个开场白，然后等着大家讨论。

只有四个人的会议室沉寂着。静得甚至能听到空调机微微的呼呼声。万良风不住地朝着冯正清看。他和冯正清坐在同一边上的。万良风坐中间，张晓帆坐右边，冯正清坐左边。冯正清没有立即看见万良风的表情。

万良风着急起来，他咳嗽了，两手展开，向左侧动作时，碰上了冯正清。

冯正清一看他，他马上把眼色递了过去。

“万主任身体不舒服啊？”张子诺关切地问。

“哦！一点小毛病，热伤风。好多了。今早还在吃药。”

冯正清明白万良风的意思。在金融办前主任李柏松刚走的那段时间，冯正清和万良风走得很近。万良风和市委书记刘融是同住一条街的老乡，关系密切，这在金融办人人皆知。万良风的夫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股东、董事和会计师。李柏松调走前后，市纪委秘密地对金融办所有副处级以上干部进行了财产调查，当时万良风一家以两千多万家庭资产位列第一。调查结果是，所有领导家庭财产来源合法，来历清楚。李柏松主任一走，诸事也就风平浪静了。这虽是秘密，最终还是通过小道消息统统都传了出来。

这样的人，冯正清当然不想得罪，而且，从个人观点来看，冯正清也觉得张子诺操之过急了，于是他说道：

“以我个人观点，当然也许是不成熟的观点。这刘金越老师，我们也不太了解哈，说错了嘛，多加原谅。刘金越才调来一个多月，虽然工作出色，但是要担任副主任一职，我保留个人看法。”

“我不这样认为。”张晓帆反驳说，“刘金越是大学老师。查阅档案就知道，刘金越在大学里面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能力是有口皆碑，品行方面也是无可挑剔的。这样好的人才，为什么还要拖三拉四放着不重用？况且培训中心工作进展很快，确实急需一个主管人事和总务的副主任。我同意张子诺主任的提议。”

“嗯嗯，”万良风不知是咳嗽还是表示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管刘金越以前工作如何，在新的岗位上，就得有新的考察时间。金融办不能够让大学帮助我们考察。一个多月嘛？”

万良风说到一半，就不继续说了。下面的话自然是谁都听得明白的。万良风静静看着张子诺，脸上挂着憨厚的微笑，那意思仿佛是说：你张子诺不是最讲究民主的吗？现在二比二，你看着办吧。

“也不是这样说。人的能力品德都是有连续性的。”张晓帆又要争辩。

张子诺摆摆手说：“好了，我们不用继续争论了。民主不是一味地吵吵嚷嚷没有结果，我们接下来还有两个议题要讨论。这样吧，我给出一个结果，大家举手表决。刘金越代理市证券培训中心副主任，三个月后，视其工作情况，再做进一步的安排。刚才各位提的意见很好，我尤其重视万主任这样的老同志的意见。”

二比二的情况下，张子诺完全可以一人拍板。张子诺这样做，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万良风心里很得意，看来，自己的分量还是不可小觑的，那颗珍珠还真是没白送。

冯正清首先表态同意张子诺的意见，跟着万良风也同意了。接下来讨论的两个议题没啥难的。张晓帆记录完毕，按照规矩，先给张子诺看了会议记录。张子诺首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跟着，另外三人也签上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