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点
长白山地区的儒家文化无疑应当划入东北边疆儒家文化中。东北儒家文化的发展,离不开中原,而这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但由于地区、民族的不同,而呈现某些特点。
一、儒家文化发展的连续性和阶段性
长白山地区的儒家文化,年代久远的情况姑且不涉,就从战国时期燕国在东北拓地、设郡、驻军、移民、修长城、建城镇说起,通过这些渠道,查到一些值得注意的儒家传统文化。其后,两汉郡县居民的信仰及郡守县令的宣化、西汉末及东汉末包括儒士在内的汉人之北上、慕容燕政权与这种文化的亲和力,渤海国意识形态中的情趣,还有汉至隋唐间夫余、高句丽两个重要民族及其政权信仰中的倾向……这些重要事物中,都有丰富的儒家文化。继之,契丹族及其辽政权“尊孔崇儒”的国策,女真族及其金政权“崇儒重道”的思想,蒙古汗国和元朝“以儒治国”的方针,明朝与儒家文化先天性关系,清朝“振兴文治”的方略等,尽管提法不同,但都反映一个重要事实:这些民族及其政权对儒家文化,大体上是主动接受,积极履践,在各种意识形态中,总要将它推向重要地位。此外,汉末至明清漫长时间里的流人文化,民国年间儒家文化余力之反串等,使该地区儒家文化的色彩更加浓厚。从战国至民国2300年间,长白山等东北边疆的儒家文化之发展,尽管有时一帆风顺,有时障碍重重;有时显得厚重,有时遭到削弱,但基本上可连成一条线,至少这种文化特质之传衍是存在的,其脉系没有断裂。有人认为,长白山等东北地区的儒家文化“时断时续”,没有形成“纵向发展的链条”,这种看法,应当商榷。
在2300多年的漫长时间里,长白山地区儒家文化像其他事物一样,也有个由少到多,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过程。大体以4世纪后半段为分界线,分为第一、第二两个时期。这种划分是依据两个标准:其一,接受儒家文化的广度和深度,即从另一角度可概括为这种文化影响的力度。其二,接受儒家文化的基本态度,是被动还是主动。
1.第一期 长白山地区很早期前由传统文化的载体即华夏—汉人,他们在发式、服饰、丧葬、伦理、衣食住行等方面表现出中原汉族的传统,其中许多内容具有儒家文化的特征。但具有这种文化的人并不多,集中分布在东北南部,广度有限。是时,儒家学说,先是与诸子学说对等,后来被定为“一尊”,即使如此,仍没有积蓄更大力量向边疆扩散,从而限制在该地区的深度。故对它的影响力不该估计过高。另外,该地区儒家文化,主要是郡守县令等流官的宣化,因战乱、灾荒而北上的中原人的传播。基本上依靠中原力量,被动性较明显。
公元4世纪后半期,长白山等东北地区在儒家文化发展上出现一系列新情况。前燕(337—370)和后燕(384—407)两个政权,积极主动招纳儒士,参政议政;建立学校,培养儒家知识分子;出现明显的以儒治国之倾向。高句丽王国小兽林王于373年创建太学,自己培养的儒士陆续走入政坛、文教界……这些都可以看作第一、第二期分界的标志。
2.第二期 长白山地区等东北边疆汉族人口不断出现增长趋势,他们本能地体现了传统文化。与此同时,由于民族融合逐渐加深,诸族文化的亲和力随之加大。于是鲜卑、夫余、高句丽、渤海、靺羯、契丹、奚、女真、蒙古、满等少数民族,积极汲取传统文化。基于此,儒家文化总要顽强地表现出来,从不同方面发展了这种文化的广度。许多政权治国理民的制度、政策,是在儒学指导下制定的,说明这种文化之深度也得到显著发展,从而加大儒家文化的力度。另外,接受儒家文化的态度出现了显著变化。诸族及其政权主动接受儒家思想的制约,所办各类学校主动学习儒家经典。接受这种文化的基本态度,由被动变主动。从上述史实清楚看到,儒家文化发展的第二期的情况,这种文化不仅体现在以汉族为主体的群体中,而且在许多少数民族中也不同的表现出来。既反映这种文化的力度,又表现接受这种文化的主动性。高句丽政权建于公元前37年,灭亡于668年,历经705年。它的儒家文化纵跨第一、第二两个时期,故跨越性特点较明显。
二、在边疆民族地区遥遥领先
中原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经长期发展而根深叶茂。两汉经学、魏晋玄学、宋明清理学、近代新儒学,均可看作儒学演变发展过程中的里程碑。每次重大的演变发展,都涌现出大量的学者、权威性著作和为人们所折服的理论。故而呈现阶段性的特点。曲阜孔庙除大成殿供奉孔子及四配、十二哲外,其他东西两庑是供奉先贤先儒之处。经历史上多次变动,民国初年最后定准,先贤77人,先儒79人,每个人都有特定的位置、次序。他们都是对儒学发展起过积极作用的学者,以这种形式肯定其地位。上述儒学发展中权威性著作的作者及先贤先儒,几乎都是广义的中原人,几乎与长白山等东北地区无涉。东北地区儒家文化不如中原,特别是辽金之前。
然而在各个边疆民族地区的儒家文化里,长白山地区却一直遥遥领先,并表现在很多方面。
箕子的八条之教、《洪范》《麦秀之诗》等,还有箕子朝鲜民众文明化,可作为长白山儒家文化之先声。战国时期儒学等传统文化进入该地区,尽管有限,但毕竟存在着。两汉时期通过不同方式传入儒家文化,使其得以继续发展。在第二时期里,尚未脱离游牧、狩猎经济的东部鲜卑、渤海、契丹、女真、满等民族首领对此认识越发深刻,实践决心更大,效果更加显著。
然而北部边疆民族及其政权匈奴单于国和柔然、突厥、回鹘各汗国,还有西部边疆吐蕃、西南边疆民族大理等政权,却很少考虑以德治国的问题。西北边疆民族中,除北魏、隋唐时期的高昌和12世纪建立的西辽外,其余政权对以儒治国均无太大兴趣。当伊斯兰文化占据主导地位后,儒家文化更难以传播。通过上述对比,可以看出边疆民族地区接受儒家文化的差距。
渤海国是否有孔庙,暂无法断定。神册三年(918),辽于上京临潢府建立的孔庙,暂定为东北边疆最早。天会五年(1137),金在上京会宁府(今阿城)建孔庙,暂定为长白山地区的第一座。正北边疆的孔庙始建于何时呢?对下面史料的考证,可得其解,“在岭北行省、和林孔庙设学,延寓士知经者讲授经史”。[1]和林孔庙当是正北边疆民族地区最早的孔庙。该庙建筑的具体时间不清,但不能早于1251年。因为这一年法国使者卢布鲁克来到这里,他对和林的记载中没有孔庙。显然是在这一年之后或略后建立的。由此得知,设孔庙的时间,北部边疆民族地区至少晚于东北330年,至少晚于长白山地区114年。至元十五年(1278)元朝云南儒士官员张立道在昆明置学舍,劝士人子弟就学,特以四川择请“士之贤者”为师授儒家经典。“岁时率诸生行释菜礼。”[2]从此才有祭孔活动。在西南边疆民族地区,建孔庙进而祭孔活动的时间,至少迟于东北360年,至少迟于长白山地区141年。
状元是科举中最高一级考试所排列的第一名进士的通称。历史上自武则天开始殿试后,约产生724名状元。其籍贯,有半数人不清。籍贯明确的状元中,绝大多数是中原人,其次是四川、湖南、江西、福建、广东人。边疆民族地区的状元甚少。据不完全统计,西南2人,正北9人(其中8人为元代蒙古色目人右榜),西北8人(均为元代蒙古色目人右榜),东北至少10人。[3]其中长白山地区至少5人。边疆民族地区状元之分布,东北多于其他地区,长白山地区占有相当的比重。这个定量的分析进一步说明,长白山等东北地区的儒家文化胜于其他边疆地区。
综上所述,儒学及其文化在全国各地不尽相同。长白山地区这种文化的影响力量,当然不如中原,但在边疆民族地区,无论以接触时间之迟早言,还是以影响之深浅论,都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
三、儒家文化的民族化、地域化
儒家文化涵盖人生、家庭、社会、自然界乃至宇宙许多事物,可谓博大精深。其主要精神反映在早期著作《十三经》中。以少数民族为主体的长白山等东北边疆,对儒家文化虽然积极汲取,但并非全面无条件地接受,而是接受中有选择,汲取中有发展。东汉末年管宁讲学于辽东时,《诗经》《尚书》是重要的内容。高句丽颇愿读《五经》,即《周易》《诗经》《尚书》《礼记》和《春秋》。渤海《贞孝公主墓志》中得知,“儒家经典《诗》《书》《易》《礼记》《春秋》和《论语》《孟子》等著作是《墓志》的思想渊源”[4]。至少渤海某些贵族和儒士娴习这些经典。经考证,辽人推重《十三经》中的《周易》《尚书》《诗经》《论语》,其次是《礼记》《孝经》《孟子》和《左氏春秋》。其余的《公羊传》《谷梁传》《周礼》《仪礼》和《尔雅》,受到冷淡。这种取舍是由“经书内容及特点,特别是自身需要而决定的”。[5]辽人对儒家经书的这种态度,对于包括长白山地区在内的东北诸族来说可为典型。金朝也大致如此。比如金代科举考试主要范围是《五经》。译经将《五经》和《论语》《孟子》译成女真文。尽人皆知,东北诸族的礼仪朴鄙、简单,即使生活在东北南部的汉人也基本如此。古今中外的生活反复证明,没有坦荡胸怀和高尚品质,礼仪、礼貌往往是多余的,常常用以掩饰欺骗、虚伪乃至丑陋。长白山地区等东北诸族对《周礼》《仪礼》所主张的繁杂细微的礼节、仪式,除部分外,多数的兴趣不大。《公羊传》《谷梁传》中多次强调华夏与夷狄的矛盾、界限,表现出亲华夏、斥夷狄的狭隘的民族观、正统观,故东北诸族不易接受。《尔雅》带有儒家经书性质,不善于疏传注释的东北人,只好冷淡它了。从以上史实不难看出,长白山地区等东北边疆的儒学之民族化、地域化之倾向。
早期儒学民族观并不保守,孔子及其弟子“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理论,“居九夷而不随”的说教;孟子对舜、文王出于东夷和西戎的论述,“保四海,抚四夷”的主张,“远人不服,则修德以徕之”的命题等,均是闪光的部分。不过《左传》,特别是《公羊传》和《谷梁传》却发展了民族观、正统观中的保守性、狭隘性,继之演变成“华夷之辨”的观念。魏晋南北朝时期,许多少数民族与汉族交叉、混化,完成历史上又一次民族大融合的任务。致使儒学民族观、正统观发生很大变化,代表人物当是隋朝杰出的儒学学者王通,即文中子。他毅然提出“戎狄之德,黎民怀自”的命题。[6]不仅宣传少数民族及其政权的仁义之德政,而且还承认广大民众对其怀念之情感,从而有力冲击“贵中华,贱夷狄”的观念。上述理论得到唐太宗有限度的实践,故为北疆民族尊为“天可汗”。辽金时期,儒学民族化进一步加深。辽宋金时代“儒学又在新的基础上分南北两大支向前推移和发展。从宋朝看,主要是使经学的哲学化和伦理化;从辽朝看,主要是使经学的政治化和民族化。南方是哲学的政治,而北方是政治的哲学”。在“全国为华的一棵树上开放民族的多姿多艳的新儒学的花朵。就整个儒学发展而言,构成一个时代的创举”。
儒学在南北呈现不同趋势中,南部儒学家长期热衷于儒学经典的诠释,将儒学改造成理学,两宋的“三先生”“二程”“一朱”可作为代表。包括长白山地区在内的辽金儒学,无专门名家之学,没产生全国性的权威、坛主一类的人物,显得平淡。然而既通图像经典,又精政术者颇多。他们根据具体情况,将儒学与社会现实紧密结合起来,使儒学思想渗透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制度、政策中。在孟子“用夏变夷”思想指导下,发扬儒士的政治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两大传统,创造性完成任务。在对待儒家经与道方面,南北也出现明显差别。南方两宋继承汉唐以来的传统,围绕经书大做文章,反复进行考证、辨伪、辑佚、训诂等,总是留恋儒学经典。然而包括长白山地区在内的辽金,发挥慕容燕以来的治国理民之道,紧紧围绕道统狠下功夫,致力于内圣外王,以重视实践为基本特征。辽金与两宋相比,经济、文化上远不如两宋;但在政治、军事方面却长期占据主动,处于优势。是时,东北亚经济、文化方面的代表,当然是两宋;但在政治、军事方面的代表,不应是两宋而是辽金。这与包括长白山地区在内的北方儒士之实用精神紧紧相关。儒学民族化、地域化所导致的思维范式之多元化,其绵延久长的传统,它统摄着不同民族、不同地区儒士群体的思维取向、行为模式、文化人格。这种儒学及其文化的分野,一直影响到现在。
儒学文化在长白山地区等东北边疆的民族化、地域化,正是儒学开放性的体现。它是通过自身调节机制而产生了强大的生命力,不仅适应社会的各种变化,而且还能超越地域、民族的界限,乃至游牧、狩猎经济的藩篱。长白山等东北边疆儒学及其文化的发展,当是祖国观念、中华民族观念不断发展的结果,也是中华一体在思想文化上的具体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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