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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闯黑龙谷

时间:2023-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D省一〇六地矿队正准备完成黑龙谷幅一比二十万区测最后—段填图任务。在白雪的力主下,峻岭拿到了黑龙谷幅区测任务——倒没人争,困难时期嘛。五龙峡谷区,本是西域胜地。“魔风暴雪龙雨”的两次作怪:一次暴风雪,正在峡谷崖顶的羊群,被卷上天后摔进深渊,无一生还;毁林数万亩,百年大树拔根倒地;大雪封山两个月,大牲畜冻死多半,老弱病幼冻、饿死不少。黑龙谷幅是她挑选的重点图幅之一。

四十年前,经历的中国人不会忘记:从跑步进共产的热烘年代,一下掉进饥肠辘辘的困难岁月。像在万花筒里打转,又像烧红的铁块丢进冷水,泄掉了多余的热气。

“民以食为天”,天多大、民众吃饭问题就有多大。

困难,也让人们突显了英雄本色。

D省一〇六地矿队正准备完成黑龙谷幅一比二十万区测最后—段填图任务。一九六一年是最困难的年代,为争取出队口粮补助,六月一日才出队。这最后的填图任务,已接近阳历年底。

地矿大队副大队长兼一〇六队队长峻岭,把自己母校江山资大的老师、反右后下放地矿大队的白雪主动要到一〇六队当技术负责人。在白雪的力主下,峻岭拿到了黑龙谷幅区测任务——倒没人争,困难时期嘛。

从资大主动要求分到边远省份的群山和晚报到的宋卯,都要求分到白老师所在的队。这样使E市地区地矿大队一〇六队资大毕业的人最多。而马焰、鲁玉兰被分到防化兵大富铀矿吴生矿任地质技术负责人,是白雪推荐的。

全队二十人住在仅十户人家的黑龙谷村。

五龙峡谷区,本是西域胜地。由于森林过度砍伐,只伐不育,加之全球厄尔尼诺现象和地处世界屋脊边缘,这二十年,气候恶劣怪异,当地人称为“魔风暴雪龙雨”。

峡谷“魔风”,暴虐如魔、诡谲姿肆、狂奔乱旋、摧枯拉朽,可卷走人畜,毁林拔屋;峡谷“暴雪”,气温骤降,雪雹满天、三千银白、万物冻结,可残杀老幼、冻煞牲畜;峡谷“龙雨”,如恶龙飞天、一线而来、集中注泻、倾盆大作,山洪陡涨,可洗劫生灵,摧房毁地。

“魔风暴雪龙雨”的两次作怪:一次暴风雪,正在峡谷崖顶的羊群,被卷上天后摔进深渊,无一生还;毁林数万亩,百年大树拔根倒地;大雪封山两个月,大牲畜冻死多半,老弱病幼冻、饿死不少。

另—次龙雨,日降雨980毫米,创吉尼斯日降雨记录。造成山洪夹泥石流,峡谷之内,世代辛勤开垦的庄稼地毁了九成;人烟稀少,也把二百多人冲得尸体无踪;河道附近土公路彻底冲毁:几十间民房瓦砾全无。

几年过去了,两次重灾痕迹:成片毁林的烂木,羊群遗骨,泥石流荒滩、荒砾处处可见。老百姓都记忆犹新。

从七天前开始的暴风雪,三天两夜把唯一通往县城的小路,盖了个不见踪影。负责后勤的老田由老乡带路也闯不出去,掉进了没顶的雪窝里差点爬不出来。

供应线切断,兵困黑龙谷。

借老乡的粮,户户都“缸见底”:收队员手里私存,也人人“清个净”。全队三天不见烟火,真是雪上加霜,陷进“饥寒交迫”的恶境。五六个职业胃病患者,不断出现胃痉挛、恶性呕吐、吐血便黑,痛得打滚;重感冒传染了一多半人,白老师和宋卯就在其中,四肢无力、高烧剧咳、头痛欲裂、浑身难受,一到夜晚,驻地简直成了咳嗽大合唱;三个高压血、两个糖尿病患者,病情急速加重。

断绝了基本营养和必备药物,失去抵抗力的身体像座座不设防的空城,任凭疾病攻城掠地。

最大困难:兵困峡谷,断炊断药。

燃眉之急:必须千方百计搞点“进口货”;必须速战速决完成任务,安全收队。

第七天,晚上刮了一夜大风,快天亮,风突然停了。地上雪集中到低洼地。天蒙蒙亮老田起床披件棉袄出外看天:一脸不高兴的阴样,但没耍脾气。“没耍脾气就好!”立马叫起群山、林海等几个战斗编制,大家匆匆洗把脸,扛上猎枪,提着篮子,群山带上浪子棍、钢弹,准备远征搞“救急”。附近野物,野菜早被乡亲们收罗干净。

一行六人,虽不能飞苍走黄、千骑平冈,也要勇发少年狂,短衣提枪,远猎雪冈。

走出二十里,转悠多半天,平时还时不时碰见的野物哪去了,也是“困难时期”,躲在窝里死睡?忍饥受寒,四处寻觅,好不容易见到一只野免,还让它逃脱。挖野菜大伙有经验,一个上午,战果也只是大半筐野菜。大家和乡亲们肚里奇缺的是油水,多想猎几只活物啊。

群山想起儿时在湘西砍柴围猎野物和雷师傅带领自己野地拉练狩猎的经验。给大家一布置,神枪手林海,神弹手群山把住围猎队伍的首尾,其他人手拿树枝,袋装小石头,采取围、堵、赶、打的“集团机动”作战,赶进林海的枪,群山的弹射程之内,由林枪群弹收拾。未发现人群悠闲的野物,多由林海瞄准射击;发现了人群逃跑中的野物或被围歼东蹿西跳的野物,用枪瞄准根本来不及,主要靠群山神弹,见物即出。所以大多数猎物,还是神弹击中。同事们这才知道群山这手神弹功何等了得!老天有眼,下午遇上了野物甚多的山林。一次,一窝三只兔子同时蹿出,也让眼疾手快的群山连发三弹击中,全部落网。

下午果然战绩不凡。收兵时,枪头、树枝上挂了十只野兔、六只野鸡、十六只松鼠,外加两满篮子野菜,得胜回朝,一路唱起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在那家家断炊断粮,全队饥寒交迫的时候获此大胜,高兴得像是林海雪原灭了座山雕。乡亲们清缸倒袋又凑了点玉米渣,开始“会餐”。

全队和全村乡亲,按人头一人各六两野味、三两野菜、二两玉米碴,从大锅里捞出来定量供应。然后大锅里含若干野味、野菜、玉米分子(只能按分子计算)的汤使劲掺水。叫做“干货定量,汤水管够”,可忙坏了老田头和他的后勤助手女会计。老田头雪藏了二只野兔、—只野鸡、三只松鼠以应急。所有内脏都清洗拾掇的干干净净丢进锅里。

大家帮忙,首先把十户老乡的定量和一盆汤给每家送去,乡亲们感动地收下。全队聚在一起,差不多同时,在这个被大雪围困的峡谷小村,开始欢天喜地的“队民大会餐”,像过大年一样。

大家拿菜汤当酒,“碰杯”(其实是碗)祝福:祝最后路线有所发现;祝早日完成任务,全员安全撤回基地。

这顿会餐,叫“慈禧西狩啃窝头”,太香太够味了,不记得这辈子哪顿美味佳肴可与之媲美。多数人把老田有意剁细的野味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了肚。这热乎乎的山珍野蔌稀释营养汤灌进去几大碗,跟白开水还是有分子级区别。每个人的碗都吃得干干净净,像刚洗过—样。有人哼起了小调;不知道是谁大声说:“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太后逃难到山西,说山西的窝窝头最好吃。恐怕是‘饿极食美’哟。现在要有窝窝头吃,我也会认为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咧。”

大家长久难忍的饥饿感好了一些。特别是得重感冒者和其他病号,都趁势蒙头睡了个好觉。

村里几个在五十里外江月乡上小学的孩子,有的在两星期一次回家路上就昏倒。好在每次他们校长都亲自护送。大雪使学生也上不了学。大家省着吃,这点“会餐”有的家吃了三天。

会餐使小学生和孩子们也像过年一样欢喜。

会餐后,白雪叫住脸上略略“放晴”的峻岭:“队长,放晴了。雪吹走融化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带两人完成勘测;你做收队准备,我一回,就撤,争取回家过元旦。”

“老师,你感冒这么重。我去,你留下。”

“你既让我负责技术,就各司其职。最后勘测我收尾,争取有所发现。整个收队你的职责。”白雪显露出果决。

白雪一九五八年下放D省,在大办钢铁运动中,为D省发现和查明三个中型铁矿,为D省完成大办钢铁指标作出了贡献;一九五九年利用在省厅负责打扫图书馆、资料馆、博物馆清洁卫生机会,全面查阅研究了西域特别是D省裂谷发育及其特大富矿资料,挑选出八幅最可能发现特大矿图幅。一九六〇年她强烈要求下放到E市地矿大队参加野外地质工作。黑龙谷幅是她挑选的重点图幅之一。

峻岭深知白雪向来一言九鼎。虽处境危难,全大队都眼巴巴寄希望于剑桥双博士、耶鲁博导带领大家能在这幅图有所发现,现已到最后关键。

“那好,两人由你挑,我抓紧收队。明天让老田头务必赶到县城,催大队飞粮挽秣,带粮药,派医生赶来救急。”队长表态。

白雪挑了群山和林海。

林海当地人,武警转业,身高一米九,体健,吃苦耐劳,憨厚老实,学习地质,很有悟性。来一〇六队三年,向白雪、峻岭学了不少地矿知识,打眼放炮、攀崖取样、寻找基岩、提供信息、打猎野炊、开车修车、安全保卫、擒拿格斗都能胜任。

群山破格提为地质师,是白雪当然的助手。队长把群山叫一边,塞给他自己雪藏的最后一点“救命粮”——三听午餐肉罐头,队上仅剩的感冒药、外伤药物,一些粮票和现金。队长更知道这种情况出野外的艰险。早留一手,最后派上用场。

一切为了战斗胜利,必须留点后备力量。这是多年野外工作的经验。他简单交代:

“出去后再把药给老师,监督她吃。关键时刻开罐头,老师安全你负全责!”

又对林海说:“猎枪带上,你兼后勤。”

“猎枪放下,家里人多。里面尽是悬崖。炸药、攀岩装备、取样工具带够。”白雪赶忙说。当时地质队并没有正规成套的攀岩装备,主要是非正规的攀绳、安全带。

这几天,白雪一点也没有闲着。一点点把半年全队所有有关超镁铁岩体的信息和资料,一个组一个组汇总,汇聚成一张信息图。对最后两条长路线可能遇到的情况和问题作了各种预计和对应措施。心中对重大发现已有几分把握,准备工作考虑得格外周全细致。

队长走后,白雪向群、林二人布置:“我写好了详细准备事项。前十项我负责,这八项群山负责,后六项小林负责,明早六点半出发。最后这一片,要穿越路线近一百五十公里,是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路线。”

这时,宋卯磨蹭过来,恳求:“先生,也带我去吧。”

“你感冒这么重,怎么行?”

“您比我还重!”

“我是技术负责,不得已嘛。房东说:前面只两户人家,房子又小。你去了势必和群山、小林挤在一起睡。感冒传给他们,一色病号,任务怎么完成?你这种态度我就很高兴了。”白老师笑着耐心说服。

“老师偏心眼,就喜欢群山!”宋卯嘟哝。

“别乱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白老师深情地说,“听话!”

宋卯不开心地走开了。群山安慰地拍了拍他。

对这位学友现在的态度,群山也很满意。要以前,没病他也早躲得远远的。

这天晚上,群山做了个贪嘴的梦。梦见一九五八年大办钢铁时,到公社食堂吃饭。大食堂门外墙上两条醒目的大标语:“放开胆超产,跑步进共产!”“放开肚吃饭,吃饭不要钱!”刺激得个个人心火燎。虽然吃的都是窝窝头、红薯,这共产主义标准是低了点;可管饱,还不要钱,保证这两条也不易啊!就算最低级的共产主义吧。

也不知道人怎么那么饿,肚子里下去十个、嘴里塞一个、手里两个、碗里堆满,吃了六个窝窝头、六个红薯还不够,成了“饿死鬼”!还想着白老师没来吃,再装十个。地上到处是丢的红薯、窝窝头。

突然有人拉群山快走:“快,小高炉又出事了!”睁眼一看,是白老师拉自己起床。

傻坐了片刻,嘴里似留着窝窝头、红薯香味,心想、唉!那时头脑冷静点,别让那么多粮食烂在地里,吃饭节约点,现在不至如此。

天蒙蒙亮,五人悄悄出了驻地。

队长替白老师背着野外包,宋卯背了部分“辎重”,分别走在老师两边。群、林跟在后面。

走出一里,白老师招呼:“回。”

“再走走。”

走出三里,开始上山,“八天后见。”老师接过野外包,群、林接过辎重。

“保重!”队长分别握了握白、群、林的手。

“先生保重啊!”宋卯拉着先生的手依依不舍。

三人开始登山,向神秘的黑龙谷进发。这最后的路线,体力也接近消耗到最后,步履沉重。

到山路拐弯处,回头看,他俩还驻足眺望,挥动着手。

前四天住第一户人家,呈放射状每天跑一个方向。其他填图任务都顺利,就是想发现超镁铁主岩体真难。主要的困难是:岩石大部严重风化,覆土很厚再加积雪覆盖,大段大段找不到基岩;有时好不容易找到基岩或半风化基岩,又变化太大,这里这种岩石,走几步又变成全然不同的岩石。

白、群陷入沉思,林干着急。姜还是老的辣,老师推断:

“我们遇上了地质找矿最大的拦路虎:复杂断裂网叠加严重风化带。就像打碎的盘子掉进灰堆里,是地矿人员最伤脑筋的‘八阵图’”。

碎盘灰堆厚,

八阵天公筹。

纬地巾英才,

吴侯陆逊羞。

白雪不想当陆逊。

当晚,白雪把汇总标好所有超镁铁岩的信息图摊开,与群山共同分析主岩体的可能位置和产状,考群山:“可能在哪?”

“似在西北角,图幅内可能只是一部分。”群山把握不大。

“对,如在图幅出现,也只是很小部分。应在所剩面积西北或北方向。最可能沿黑龙谷分布。因作为主岩体上升通道的主断裂基本沿黑龙河谷延伸,河水最可能冲出基岩。就是出了图幅,我们也要追索下去,‘不见真佛’,决不收兵。”

每次跑路线返回驻地时,群、林都不忘沿路注意有无野物,野菜,好带回充饥。第四天回来时,群山钢弹打到一只野兔,乐坏了师徒三人。

她叫来正整理这几天样品和拾掇野兔的小林,布置:“明天留下样品尽早出发,沿河搬到图幅内最北老乡家,放下行装,尽量往北勘查。”

勘查第五天,上午十点赶到最后住家。说明来意,放下辎重,借了把锄头立即沿河北进。

真是走进大灰堆——碎盘子的“八阵图”。大段不见基岩;偶尔发现,变化莫测,几步之遥,岩性全变,“找不着北”。白老师挺沉稳,细看每块露头,详查风化土颜色。群山也注意到风化土颜色的变化,特别注意深切冲沟中风化土色。

群山指给老师看一个很深冲沟中,土发黑,老师叫小林跳下去,尽量取深部样,小林会意取尽量靠近基岩的样品。白并布置:

“你俩在五公里内,共选十处样点。越深越好,土越黑越好。‘好事多磨’。”老师话中有话,已经有了发现的预感。

白雪更显雀跃,忘了饥寒重感,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敲石挖土、观察、描述、拍照。双手浮肿加冻疮已开始溃烂。可看她的野簿:秀丽工整的笔记、准确丰富的描述、精巧逼真的素描,尽收这信息之微、现象之要、地质之真。小小野簿,体现了白雪高度的责任心,和地质大师过硬的基本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任何重大的科学发现,都是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群山对老师更加钦佩。

为了快速取得深处样品,群、林商量:往侧挖、放大炮,样品深、速度快。两人很快在五公里内又选了九个点,共取了十个样。

回头找老师,不见了。正纳闷,白雪在河东岸一悬崖下喊:

“快过来!”

“她怎么过去的?”

河水深到膝盖,显然是脱鞋涉水。群、林学老师赶快脱鞋涉水过河,暴风雪后的河边静水处都结了冰。河水冷如钢针,扎进骨髓,两个吃过苦的小伙子也不由得倒抽几口寒气。管不了那么多了,过河穿了鞋袜,跑向老师。

“你们看,这边土色比对岸黑,这里露出了很像超镁铁半风化岩土,尽量往深处放个大炮。”

留下小林挖眼放炮。白、群跑到躲炮处,摊开十个样品,仔细观察。

十个样,对比着看,就略露端睨了:样土的沙子里,四个样出现石英颗粒,肯定不是超镁铁岩;六个样不含石英,而如果原岩中含石英,一定会留下,石英是最不容易受风化的。综合土样成分、颜色等,初步判断,十个样起码—半原岩是超镁铁岩。

超镁铁岩成分的最大特征,正是不含石英。

一声巨响,小林炮放完了。一会儿,他取来了炸开的最新鲜岩样。白、群急忙观察:岩样中裹有未风化的超镁铁岩岩块,完全证明:原岩是超镁铁岩。

但超镁铁岩必须大片出露,构成巨大岩体,并最好具有层状构造,才会形成大矿和富矿。

白老师果断地说:“这边走不前去了,河水贴住悬崖,再过河西,继续北追!”

群山早已注意到:老师的两只脚经冰水一冻,更加肿得连鞋带都没法系了。到了河边,白雪又蹲下身脱鞋,群山坚决拉住:

“反正大家都要脱鞋,我脱了背您过去,您的脚和腿肿成这样。再冻一次,明天就别想再出来了。”群山不由分说地坚持。

“群山说的对,我个最高,背您过去,群山拿东西保护。‘牺牲争取最小,不作无谓牺牲’。部队首长经常讲这个理。”小林、群山坚决站在一起。少数服从多数,白雪也不想让他们看见鞋里的脚已经溃烂了,服从了他们。

“进入临战,每个露头决不放过!”过河后老师下令。群、林像听到冲锋号令,加快跑动,紧张观察,攀上这个崖面看看,跳下那边沟壑敲敲。尽量多跑点,多观察,发现露头和重要现象,提供老师进一步观察、判断。

一个老乡从山里出来,停下来惊奇地看着三个:一个中年妇女,有姿有貌;两个年轻小伙,有精有神。干什么不好,偏在这北风呼啸的冰雪天气,跑到杳无人迹的荒谷,忍饥受冻,还跑来跑去、蹦上跳下、敲敲打打、忙这忙那,莫非有病,发神经?

他哪能了解三人的心情。

三人这时心情,就像阿里巴巴跟踪四十大盗来到山林石门洞口;埃德蒙搭上阿梅莉女郎号帆船向基督岛进发;吉米登上自己捆扎的木筏向纳米布钻石海滩划去时的心情。(钻石王朝[美]谢尔顿著.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白雪亲切地走向老乡,和蔼地询问:“老乡,家住黑龙谷里面?”

“是。”

“离这多远?”

“百十里吧。天蒙蒙亮,我就往外赶。”

白雪很高兴。从勘查包里拿出刚炸的最新鲜的超镁铁岩样品,递给老乡,请他仔细看后问:“往里这种石头多吗?”

“这种石头,进去满山都是。”老乡非常肯定。

“不会认错吧?”白雪追问一句。

“绝对不!同志,我在这谷里住了四十年,我们家房子的墙、地基、地堤、挡水堤绝对都是这种黑石头。要说,你这块石头并不太好,起了渣。这种石头绝对怪:大多数变得像豆腐渣一样,一抓一把;少部分又绝对硬,打方石可费劲了。山里别的宝贝和石头我不认得,唯独这种石头,绝对不会认走眼!”老乡越讲越来劲。

白雪听他讲的风化特征很对路,人又有四十多岁。算老农了,更有了兴趣。

“怎么个‘满山都是’?仔细讲讲好吗?您坐。”白雪指给老乡一块光滑的石头。

小林不时抽根把烟,赶忙掏支香烟递过去。

老农来了兴致,坐下来摆开了“龙门阵”:

“我是个大老粗,半吊子石匠,是农时种地不打石的石匠。但我对石头绝对有感情。这种黑石头是咱黑龙谷的谷石、特产,绝对是黑龙身上的石头。我们管叫‘黑龙石’。所以说,它变成渣,你砸成灰我绝对认得。这方圆名叫五龙谷,白龙谷只产‘白龙石’;绿龙谷只产‘绿龙石’;红龙谷只产‘红龙石’;黄龙谷只产‘黄龙石’;还有我谷里很少见的黑龙石。我家房基、墙全是我跟着我爹一锤锤打黑龙石砌起来的,绝对结实,冬暖夏凉,有机会到寒舍就知道了。

绝对神了,黑龙河发大水,见了黑龙石也拐弯啊。那年那大洪水,我家搬到山里住了好些天,回来房子还没冲倒,大水还是绝对不冲黑龙石。从此,我屋里的硬是要我打了条黑龙,供在家后面山上,请黑龙王守护咱家。以后,黑龙谷一带乡亲一年总要来次把供奉黑龙王,保佑黑龙谷平安。”

“您说的是四年前的特大山洪是吧?”白雪问。

“是的,您怎么知道?谷下许多房子被冲得精光。一方神圣保一方平安。从小我就绝对想知道这黑龙到底多长多粗,咋个长相,见不见长?从十五岁起,每过五六年,我绝对要沿黑龙谷翻山越岭跑一遍,一遍就是五六天。每次尽量跑些新地方。所以这黑龙长、粗、长相,这地方人绝对谁也没我清楚。我给自个儿取的名就是‘黑石头’。”

白雪紧盯“关键”点问:“这黑龙到底多长多粗多大?啥样?”

“咦!说出来绝对惊人!天下竟有这长、这粗的黑龙:长六百多里,粗七八十里,头对大圣雪峰。我家在龙身中间,你们再往北八至十里是龙尾,身子忽粗忽细,我家正在她装食的肚子处,最粗。但是,我搞不懂,黑龙有几截身子又钻进地里头看不见了,走十几里又重新钻出来。绝对奇怪!”

小林忍不住问:“见长不?”

“我就奇怪,三十多年,跑了六趟,不见长,不也挪窝。说她死了,可从她身子里流出的水,是她血吧,绝对热乎着哪!我们全家一年四季用她的血洗脸洗澡,绝对祛病消灾。”在黑石头脑子里,事实、信息和神话、迷信搅和在一起,分不清。

但白雪、群山听得出非常宝贵的信息。

白雪很尊重诚恳地说:“黑石匠,您今天讲的,对我们绝对有用。你还挺会动脑子,绝对有心人!我们就是要把黑龙石全找出来,还要分析它里面含什么宝贝。不过我告诉你:它不是条龙,是石头,只是样子像龙。”白雪一下就听出黑石匠的语言特点:“绝对。”

“哦!那她身子里有什么宝?”

“现在还说不好,要做工作。”

“那你们直接去我家住下,查看她肚子里装了什么宝不就对行了。哦,不是肚子,是石头。”

“工作要—步步作。以后我们再作工作时,绝对请您当‘向导’。”白雪热情先邀请。

“啥是‘想到’?”黑石匠没弄懂。

“就是带路的。”小林用当地土话解释。

“哦,绝对好。我就爱在山里瞎转悠。我婆娘还以为我在山里偷了野女人。这五龙峡加周围二十八雪峰脚下,我绝对转遍了。还见过好几次熊猫、金丝猴、小熊猫、娃娃鱼。要是老天爷不耍脾气,绝对是天下最好、最美的地方!要说宝,这地下地上、山里谷里,啥宝绝对都有啊!”黑石匠滔滔不绝地数落起家乡的美来。

“是的,绝对的宝地。就是有点脾气,‘魔风暴雪龙雨’。”白老师笑道。

“对,对!这‘魔风暴雪龙雨’也是这些年才越发厉害。老人们说,以前绝对不这样。最近,她又有点耍脾气,你们抓紧,干完快回!”

“以后,怎么找您?”群山盯问。

“沿河进去,两百里之内绝对只我一家;全由黑龙石砌成的屋绝对只我家。”

“以后绝对去找您。”白雪心里特别高兴。

黑石匠看白雪这么平易近人,挺说得来,不想走,大胆询问:

“我上次去乡里,一路听人说:我黑龙谷来了位菩萨教授,带了弟子在这儿找宝哪!是不是您呀?”

“您看我像吗?”

“绝对像!还是拿不准。”

“哪有什么菩萨,绝对别信!老师倒有个把。您就是我们的老师呀!”

“您真会说笑,大字不识一斗,当菩萨教授的老师,绝对没门!别说了,牙要笑掉了!”

“绝对不是说笑。您在黑龙谷跑了这多地方,对黑龙谷这么熟悉,这点就比我们都强,您刚才就教了我们好多有用的东西。绝对是老师!”

“是么,绝对不是说笑?”

“是真心话。菩萨,绝对别信;真心话,绝对该信!”

“哇!我当了—回菩萨教授的老师。绝对是做梦!别再说了,不好意思。”黑石匠乐哈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也不知到底绝对信还是绝对不信。

“实践出真知,三人有我师。”

黑石匠的话首先证明了白雪的推断,就不知话里有多少水分,这是迄今普通百姓提供的最重要的地矿信息。

群山、小林由衷敬佩良师的谦逊好学精神。他们暗暗提醒自己也应把“三人行,必有我师”作为终身信条。

随时向旁人学习成了良师的习惯。她请教黑石匠是那样自然,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后来群山才知道,二战时期老师在非洲找矿,七个矿中有两个也是土居人提供了十分重要的线索。

当晚,白雪分析了黑石匠提供的情况,布置了显然是六个月来最重要的任务:

“黑石匠作为一个有经验、满山转的石匠,提供的情况非常值得注意。如果大部属实,就与我的预测很接近。但也可能大部不实,基性岩、黑色页岩,有的喷发岩也都是黑色的。从今天的观察和黑石匠的话,明天我们就可能进入超镁铁主岩体。所以,今后几天工作的中心:第一,发现超镁铁主岩体,发现后,确定边界、圈定位置、向外追索,首先查明岩体宽度,了解规模,核实黑石匠信息的可靠性。第二,观察、确认岩体是否是层状。第三,观察、确认矿层。第四,均匀控制图幅内矿层,取得五六个新鲜矿层样。世界上具层状的超镁铁岩体往往蕴藏高品位、大储量铂族、铬铁、铜镍、钒钛等矿床。”

说着,白雪从背包底层掏出拳头大一块黑光闪亮的样品,让群、林仔细辨认,记住特征。群山仔细观察后,确认是超镁铁岩体内的铂族铬铁矿石,比此地样品更黑、更新鲜。

白雪解释:“我们的岩样多少受风化,而这是世界上最大铂金——铬铁矿地下开采面上最新鲜的矿层样品。”

“我校博物馆里也有一块比这大三倍的样品,标明是南非铂族——铬铁矿样品。”群山联想说。

“那是我送给博物馆的,一个矿的。”白雪承认。

第二天,继续北追,悬崖越来越高,越来越呈直立状,三人大喜:这么高、这么陡的悬崖上风化土存不住,应有大片基岩出露。

开始一段路线仍和昨天一样,大灰堆——碎盘子。白老师又让群山、小林加密取样,两公里内取十个样品,鉴定结果,其中九个样不含石英。也就是说,基岩已基本都是超镁铁岩。

又走了一段,越来越高陡的悬崖上露出零星黑色基岩,老师指点着:“这是,那是,那也是。群山跑步向前,看有多远是大片裸露。”

群山立马飞奔向前,边跑边看,超镁铁岩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跑出三公里,终于连成一片。灰黑带绿的基岩,虽风化蚀变严重,但基本保持超镁铁原岩特征。

群山往回使起蹿纵功,激动地大喊:“白老师,连片裸露,可能是主岩体!”

“听到喽!”小林高兴地代答。

群山回头急急寻找新鲜岩面,准备取样。

老师边看边加快步伐,仔细观察后,下了结论:终于发现超镁铁主岩体。真是——踏破铁鞋!

听着老师的结论,三人眼睛像同时放电,闪动异彩。

人的眼神有时比言语更能表达内心心情。这时的心情,如同阿里巴巴偷听到“芝麻、芝麻,快快开门”的暗语;唐代斯头一个跳上基督山岛,假装受伤独自一人留在岛上;麦克格莱戈死里逃生,登上纳米布钻石海滩时的心情。

白老师兴奋地沉吟:“这么看,老石匠的话更可信了,起码这龙尾的石头认得准。”

“但愿如此。”群山有同感。

“定界线,勾图,找新鲜基岩取样,我来描述、拍照。比较稳妥,把主岩体界线定在昨天河对岸放炮处。从那点开始,再没有别的岩石大片出露;主岩体边界附近严重风化,符合通常规律。”白雪抓紧安排工作。

群山定点、勾完图,继续寻找取样点。等白雪工作做完,引老师看一处悬崖上经塌方、露出比较新鲜的岩面说:

“附近几百米我都看了,就这一处较新鲜,接近您南非的矿样。虽离路面四十米高,但可利用岩坎、树根等攀上去。”

白雪仔细观察后,不放心问:

“有把握吗?”

“我受过登山训练、师傅教了我粗浅的‘飞檐走壁’功。有把握。下面这堆碎土还可保护。”

“让我上吧。”小林抢着上。

“要边上边观察,还是群山上,我们在下面保护。尽量在可能矿层部位取样。就是与昨晚南非样品相似的部位。好,系上攀绳、掌握要领、胆大心细!”

群山开始攀登,因连日活动量大、每天连一顿半饱饭都保证不了,肚子空空、极度劳累,开始上时,手脚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群山稳了稳神,运起了少林“飞檐走壁”功,虽然极度劳累,功夫多少起点作用。手足开始着力,咬紧牙,使足劲,一步步往上攀。边攀边观察,利用观察,休息片刻,爬到一半,实在筋疲力尽,人悬空、手脚剧烈地颤抖,停下来也费劲。白雪在下面严密监视,大声提醒群山:“先用绳子把自己拴牢在右上方树根上再休息。”抬头看果然有棵树根。急忙再上一步,抓住树干,从背后抽出攀绳拴牢。有绳保护,一只手抓住树根,才真正歇了口气,用气功调节力气,聚积力量。

“不着急,多歇会儿,绳子不要解。”下面传来老师叮嘱。群山当然知道绳子不能解,登山要领之一是随时拴好攀绳,上面拴的是“命”。整整休息了十五分钟,望好了路线,拼了命一口气爬到取样处。抬头到处找,又发现一棵树根,再把攀绳拴牢。休息了十分钟,在这片十数平方米的新鲜岩面上,找到与南非矿层样品接近的部位,开始取样。一脚蹬住岩坎,一脚插入岩缝,一手抓树根,另—只手挥动鎯头一锤一锤敲突出的比较新鲜矿层部位。因过度劳累,一使劲,两脚不断抽筋,痛得不行,又无法弯腰按摩,只好停停打打,强忍坚持。随着鎯头敲击,让矿样自由落下,由小林拣,老师紧盯着群山取样。歇了多次,老师下面喊够了。

群山想观察是否呈层状,人贴在崖壁上根本看不远,对老师喊:“视域太小,看不清呈层。”

“下来吧,注意安全。”

群山开始下。“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攀崖,没有采用正规攀岩技术和下降器,徒手下一点不假。往下人根本看不清下面岩壁情况,只好慢慢用脚试探摸索,踩稳了才敢下一步。再次运“飞檐走壁”功,此功只练到三分火候,也有帮助。林在下面提示:“往左有个坎”、“往右下有岩缝”、“再下一点有树根”。下得很慢,手脚不停抽筋。手脚开始麻木,三成的少林武功也使不出来了。体力严重透支,第一次感到连“吃奶”的劲都使完了。

下到距地面约二十米,左脚觉得踩到了一个岩坎,其实是个风化土包,一下踩空。身体猛地下坠,再也无法撑住,突地跌落。群山拼全力使出龙爪功,双手成龙爪,一手抓死树桩,一手抓死岩角,可下落的惯性极大,将树桩连根带起,岩角崩落,连攀绳拴的树根也一起连根拔出。人连着树桩、岩块一起,贴着狼牙锯齿的崖面坠下,衣服撕的乱响,无数把岩刀从身上、四肢划过。群山机敏地头往后仰,紧闭双眼保护眼睛。群山就势一蹬,离开崖石,从十几米高空落向碎石堆,猛地坠入土堆,没料到左脚重重落在土堆内一个很大特硬的硬树桩上,相当于跌落在一块坚硬铁砧上,一阵钻心剧痛,顿时失去知觉。

白老师连喊都来不及了。白、林赶快跑过来连扶带抱。眼睛保护好未伤着,两只手,两条腿,被岩壁割得到处流血。工作服撕成碎片,棉裤多处露出棉花。左脚严重脱臼损伤。群山清醒过来,白老师正熟练地替群山简单清洗消毒,上药包扎,老师闪着泪珠赞了—句:“好小伙!”

群山的左脚根本动弹不了,小林蹲下仔细摸了摸说:“是脱臼,我会治。”小林武警出身,当然会治,他要群山忍住。

“来吧。”群山笑了笑说,运起已不起多大作用的少林气功。小林蹲好位置,开着玩笑,突发猛力一扳,彻心的剧痛,豆大的冷汗,紧皱着眉,就是不哼。

“好样的!”接着用酒精在脱臼处仔细揉搓。

白老师让群山不动再休息。她从群山的表情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的忍耐力实在大大超乎常人。更增加了对群山好感。感动地说:

“等我回来。”她急急忙忙沿河往北走,边走边观察,群山叫小林跟随老师。

这次取的样,比以前取的所有样都新鲜,以前大体是五到六成新,这次八成新。严格说离新鲜岩样还有距离,何况主岩体内还只这一个可能矿层样。

白雪沿着河谷往里走,绝壁更高更陡。可喜的是,都是一色超镁铁岩壁,是个主岩体已无大问题。问题是主岩体多大?如何控制岩体取到五六个起码九成新的新鲜可能矿层样品;如何观察清楚是否层状;实施时如何保证人身安全。

再往前走,又出现大片风化覆盖土。不应该就断了呀!风化土很黑、基岩很大可能还是超镁铁岩体。局部地质情况还相当复杂。

先探明大格局!

她边走边观察边琢磨:悬崖高约四百米,这种岩石的悬崖绝壁,风化总是崖顶最深、岩脚其次,中段最浅。中段是最理想取样位置。要从崖脚爬上一百多米高的中段,人这么疲惫,根本不可能;从下面上,人只能贴住岩壁,视线太窄,难以观察;难施保护,很不安全。明天必须上到崖顶,从上吊下,攀绳拴住,可抵中段,又利观察,还较安全。但今天必须从下方选好取样位置、选好标记。到了崖顶,根本观察不到陡立岩壁的情况。她和小林走进去十公里到图幅边界,沿途选了五六个观测取样点,就让小林去扶群山进来。

小林扶着群山慢慢往里走,左脚肯定不仅是脱臼,是骨头受伤,剧痛难忍。但群山清楚:现在到了决战时刻:主岩体多大规模;有几个可能矿层;要确定含矿成分和品位如何,必须取几个样品,这才能作出基本评价。就是咬碎钢牙、断腿折臂也要坚持到底。

牛虻、保尔的惊人毅力猛然回到体内。他脸色惨白,豆汗如雨,但仍然脚步坚持地一步步迈出,暗暗咬紧牙关。

小林忙问:“行吗?”

“怎么不行,天好热。”群山尽量装轻松,但语无伦次。

利用这段时间,白雪快步出了图幅,尽量往北追索,进去约二十公里,十公里是严重风化土覆盖,十公里以外,又是主岩体绵延不断,更加壮观,她冷静判断:主岩体中心肯定更北,可能形成岩体群,图幅内可能真只是庞大黑龙的“尾巴”。

黑石匠,好眼光!

三人会合后,白雪讲了她的想法,领两人看了她选的六个取样点,取样点崖顶都有棵树,好拴攀绳。老师筹划真是精心周全。记住周围地貌标志,群山一一记下。白雪口气斩钉截铁:

“今天到此。明、后天决战:一、观察是否层状,大体产状。二、发现可能矿层:三、在可能矿层部位悬崖中段取六个新鲜样,一个也不能少,只有对新鲜矿样作实验室配套精确全分析,才能确定含矿种类、成分、品位、结构及其变化,才能判断矿体属性、规模,估算其储量;四、追索主岩体宽度,可大体预测岩体规模。岩体长度这次没有时间追索,但有黑石匠提供信息可供参考。以上任务必须无条件完成,哪怕只剩一个人。这是场生死恶仗!清楚了吗?”

“清楚了。就是只剩一人能上山,也必须完成观层、找矿层、取样、横向追索四项任务。”群山斩钉截铁重复一遍对任务的理解。他们三人现在的心情,就像阿里巴巴进了藏宝山洞;唐代斯在山洞里挖出斯巴达家族徽章;麦克格莱戈在海滩上,下决心冒死拣钻石时的心情。

当晚,较早整完资料,仔细检查了明天装备,特别是全部攀绳、取样工具,并在她从美国带回的小巧玲珑半自动相机里装上新胶卷,野外包里又丢进两盒胶卷。

群山说:“您太累了,早点休息。”

“让我看看你的伤。今天早,聊聊天。”老师这么说,肯定有重要的话说,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她替群山精心消完毒,换好药。关心地问:

“明天还能出去?”

“当然。轻伤不下火线嘛。”群山下定血战到底决心,根本不提伤重。

老师知道并非轻伤。可恶仗即在,只好如此,内心已对明天仗怎么打拿定了主意。更重要的是:要对前面的风险有足够估计,有充分应对。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蓝色精装的总是带在身边的英文书,递给群山:“能看懂吗?”

“英文,看专业书凑合。”群山老实承认。

“这就是我在剑桥完成的博士论文:《非洲裂谷树系与超大富矿床》。”她边翻边介绍。

“第二章就是论述世界最大的南非铂金——铬铁矿的形成和展布。本来第六章是我自己单独加进去的。《对中国裂谷矿床的浅见》是尽可能收集英国所有的和我自己积累的我国有关资料研究撰写的。开始时导师不同意,认为资料太少,研究程度低,反而会降低整个论文水平。但我坚持。

“导师问:‘为什么?’

“‘我是中国人’,我毫不隐讳。而且申明:‘只是浅见,不会喧宾夺主。’

“导师同意了,我最后将它压缩成一节。主要从大区域分析了中国与南非的裂谷异同。结论是:在中国,特别在中国西部一些大裂谷,巨型断裂带、完全可能找到高品位、超大富多金属与非金属矿床。”

“答辩完了,导师说:‘可爱的中国博士,你这一节很出色,是整个论文几朵花之一,是浅见,也是真知灼见。地学是一门不断发现、创新的科学。你很爱祖国,又勇于独创,见解独到,我和评委们都很赞赏。’开始我真担心,搞不好会画蛇添足,把‘博士’丢了!你看,我都出汗了,冷汗!

“‘谢谢恩师的关心。剑桥的博士对我是很有吸引力。但比较起来,向您学到真正的剑桥功夫和优秀学风更重要!’我爽朗地回答。

“‘我知道有中国功夫,李小龙!说的好,要学到真正的剑桥功夫和学风。你是剑桥最优秀的博士之一,前途无量。你在非洲的杰出发现和勘查工作,可惜不能反映在论文里。’

“下放时,我就冲它而来,不虚此行呐,飞凤——五龙大裂谷确是一个全球级深切地幔的巨型裂谷、也可能是中国最大、最集中的裂谷富矿轴之一。我们的工作才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

群山这才了解,老师对飞凤——五龙大裂谷的关注和研究早起于西南联大和剑桥。多年的潜心研究、实践、预测、探索,将深入的理论探索与大量艰辛的实践紧密结合,不相信理论是一成不变的模式;而基于实践,大胆创新,才使她独具慧眼,极富远见、见微知著、在头脑里不断创新、丰富、高瞻远瞩、精辟成熟的裂谷富矿理论,并以此理论为指导,超前预测出超大型黑龙谷多金属矿和可能是中国最大的飞凤——五龙富矿轴之一。老师这次的发现和勘查也只是一个新起点。

群山茅塞顿开、领悟真谛:这就是科学大师成功的秘诀和必然。

群山好奇地问:“这就是双博士论文?”

“你怎么知道什么双博士?”老师笑了。

“这在资大是头版头条,妇孺皆知。”群山也笑了。

“这是地学论文。一次我在大英图书馆借阅的德文原版黑格尔的《逻辑学》、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勾起我早先对哲学的浓厚兴趣。就尝试把辩证法与地学的地球观、方法论结合起来,用德文搞了篇心得《地球裂谷运动与成矿之辩证法》,交给导师想听听他的意见。他爱不释手,给剑桥哲学系他的弟弟贝理哲学教授看,他们觉得很有意思和创见,坚持要我把文章扩大加深成论文,他们两人任导师。主要在贝理教授指导下,没日没夜到科学哲学学部读书听课五个月,研究撰文三个月,改了三稿,没成想大半年又攻下了哲学博士,真是‘无心插柳’。”

群山更加肃然起敬,感慨道:“您真该留在资大大展奇才,不该窝在这山沟里。”

“不然,‘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理的’,我很欣赏黑格尔这句名言。世间的—切,无绝对的坏,也无绝对的好。挨整下放、心受摧残固然不好;下到五龙,亲身实践,潜心研究,有所发现,大大丰富、成熟了‘裂谷富矿理论’,于国于民于己也好嘛。”她平淡一笑。辩证法,你不仅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之锐器;你也是人们应对命运,医治创伤的妙药。“向老师说说你的家人,怎么报考了地质?毕业时学校留你任教,怎么又要求到了这里?”老师想更加深入了解群山,群山当然如实呈报:

从曾祖父甲午海战壮烈、群家的几代期望到青春夫妇的预言;从小学地理老师的启蒙,到探险龙蛇洞、发现萤彩宝宫;从堂兄《飞虎》精神的榜样、《牛虻》精神的激励到国家的需要,简述自己为何选择地质。

“进了大学,又受到李四光先生、袁剑校长和您等前辈师长的巨大影响,想先把野外实践基础打牢,‘平楚日和,小山香满’并不利于自己成长。加之您已经早下到这里,更想追随老师左右,得到真传。这段时间,耳濡目染,深感要向老师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群山不能再沉默,明天可是关键—仗。要披肝沥胆,对师立誓:

“学生愚拙,拜师之心早有。与恩师之缘起于那次昆明儿童健康比赛。若恩师不弃,收我为徒,定披肝沥胆,加倍发愤,学恩师之人品、学识于万一。献身地学,为开发黑龙、西域披荆斩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学生诚惶诚恐,敬请恩师收我为徒。

“昆明缘分修,

拜师心悠悠。

踏破千山志,

三旋盼圣手。”

“好,今天我正式收你为徒,莫负师望!

决战黑龙谷,

危难收爱徒。

雪山天有缘,

艰美无声处。”

恩师显出深思熟虑、心安满意的神情。在投入明天的生死决战前夜,收了一名各方面都满意的弟子,确是白雪深思熟虑后的重要举措。如有不测,相信群山能继承师业。

群山请恩师端坐屋子正中,朝北向恩师九十度毕恭毕敬三鞠躬。尔后,低垂三旋头,请恩师三旋右手轻轻抚触。

白雪把自己一生,发表的和未发表的特别重要的论文,给了一份群山。让他好好研究。并告诉他:自己已经开始思考理论专著《矿床论》的提纲。这一重要信息,群山是知道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人是郎君古道。

第六天,天蒙蒙亮,三人从河西的缓坡面沿山路向悬崖顶攀登,林海背着大部分野外用具,群山忍着剧痛紧紧跟随,恩师自己背着野外包怎么也不让别人替她背。

三人步履千斤,意识到今天是在向生命的极限攀登,也是在向重大发现进军。整整三个小时才到达昨天预选的第一个观察取样点崖顶。

一棵坚实的沙枣树迎风屹立,是系攀绳的理想拴柱。群山正准备系安全带和攀绳,恩师不容分说命令:“你伤成这样,怎么下去。这次我下,我比你轻多了,也受过登山训练。”

两个年轻人同时喊:“怎么能让您下去!”小林急了:“您告诉我怎么观察,还是我下。”

“别再争,没时间了。这是决战,必须一次成功!我最有把握。最要紧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必须等我做完工作,发出信号,才能拉我上来;必须完成悬崖六个点观察、取样;必须横向追索,了解岩体规模,才能撤回。只要还有—个人,决不能半途而废!这是命令,执行吧!”白雪拿出从未有过的严厉,瞟了一眼远空出现的乌云。

群山心里很清楚:这种岩体的复杂、隐蔽的层状结构和辨认矿层自己终究未见过,确没有把握下去就弄清楚。看来是恩师早深思熟虑决定采取的杀着。群山赶忙从背包掏出两听罐头,以不由分说的口气死谏:

“既是决战关头,请您务必吃了罐头再下!”

白雪无可奈何,笑着把一听放进背包:

“小鬼头,前面还有五个点。这听我们各三分之一,你们没力气,把老师吊在半空怎么行。”

最后,恩师吃了一半,群林两人合吃了一半。

恩师又看了一眼天边渐浓的黑云,果断迅速系好安全带和双保险攀绳,一头拴在树上,主、副绳同时下放,群山、小林各负责一条绳的逐步下放。

“记住我刚下的命令!”

白雪观察非常仔细,这种岩浆分异造成的层状和矿层是很不明显的。加之风化、蚀变使之更不明显。但对世界各地此矿床丰富的实践经验,使白雪眼光锐利、分辨能力特强。下了一百五十米,终于确认存在层状结构,并且已初步观测到五至十五米的矿层有三层。十分欣喜,掏出“傻瓜”相机,拍了许多崖壁上反映层状结构和可能矿层的照片,收入背包底层。

正像她预料的,悬崖中段岩面最新鲜,在新鲜岩面中又进一步辨认最可能富含铂族铬铁等的矿层决定取样位置。再寻找附近的树根、裂缝、岩坎固定自己。

半空取样太难了:人要站稳,用力要适中,敲力太大,岩块飞下深渊,力太小取不下来。训练有素的白雪深知取样要领,可极度饥饿劳累使体力衰竭,只能拼命。一鎯头一鎯头拼命的砸,一个多小时,样品取了一半。

这时,黑云压顶,像一群撒野狂奔的野马,沿黑龙谷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崖上、半空三人大惊:糟了,变天了!群山拼命地喊:

“小林,抓紧攀绳,随时检查!”

一下子,天昏地暗,魔风飞夹带冰雹,以摧枯拉朽之势猛扑过来。白雪正想躲过这阵魔风。突然,一阵旋风一下子把她从崖壁上掀开,就像一片飞旋的叶子轻飘开去,又以很大力量荡回,摔向岩壁,白雪双手紧抱住头,缩成一团,伸开双腿,撞击时起点缓冲作用,尽力避免撞到要害。但只两三下,白雪就撞晕了过去。

好事多磨。师徒三人的收官之战,不幸正遭遇最厉害的“魔风暴雪”。

狭路相逢勇者胜!

更危险的是,白雪下来时专心观察,没留意主绳不远有一块很大、锋利如刀的岩棱,魔风一刮,绳子搁在了岩棱上,一下一下被切割,魔风的来回掀荡加快了切割过程。白雪处在昏迷状态,突然主绳断开,白雪猛地下跌,又被几块突出的岩石撞了几下,跌下约二十米又被副绳攥住。

“糟了,主绳断了!”群山吓得魂飞魄散。主绳空荡荡的不着力。群山迅速检查副绳,还好绷得紧紧的,恩师被副绳拴住在半空。

群山想收绳,耳畔想起恩师的命令:“必须一次成功”、“决不能半途而废!”而且单是副绳受力,上拉太危险!

“快把主绳全部放下去!”群山命令小林,自己死死地拉住副绳,小林立即放下所有崖顶的剩余主绳,好让恩师在下面把主绳接好。

人的生命力就是顽强。重伤昏迷的白雪吊在半空中,刺骨的寒风吹进汗湿的全身,剧烈的咳嗽、强烈的责任把她震醒,心中几度对自己大喊:坚持!坚持!

她半昏迷去摸腰间样品带,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危机猛地使她完全清醒,她分析了千钧一发的险情:必须首先抓住岩壁,减轻副绳受力;再接好主绳,取得双保险,闯过鬼门关,再重新取样!

魔风稍有收敛,白雪借助风力和绳的荡力,看好崖壁上的树根、裂缝,在攀绳摆向崖壁时,突然双手、双脚敏捷的抓住树根、插入岩缝,身体猛地扒向岩壁,被撞得五脏六腑欲出,就是不松手!

扒在崖壁上休息了十几分钟,剧咳稍稍平息。她开始下一步,接好主绳,先找到主绳上的断头在自己上方的十三米处:对断头附近崖面反复查看,在断头斜下方的一米多处,有一棵斜长的沙棘:

“天助我也!”

只要把自己身上这截断掉的主绳挂上小树攀到那里,就可接好主绳,渡过最大危险!

她目测小树距自己十二米高,她又拚命朝上爬了三米,找到更好稳住身体、又好用力抛掷的位置,抽上主断绳,把鎯头用越拉越紧地紧结拴在断主绳的端头,清出约十八米长的主断绳,计算好鎯头飞过小树,把主绳挂上又折回正好够的长度。用尽全力连扔三次,一次比一次低。她感到连举手的力都没有了,一种模糊的绝望之情袭击心头。

突然,魔风渐小的寒冷天空,浮现出八岁萌萌的朦胧身影,像正在车站送行,举手呼喊:“妈妈,你要快回家!”丈夫古道含泪立于身后,挥动着手臂。

白雪体内钢铁般意志和顽强生命力再次被彻底激活。心中默念:“萌萌,妈会回到你身边;道,妻不会让你白等。”我要战胜魔风,带回发现!生命最垂危的时候,多年的习武起了重要的作用,她干脆休息了—刻钟,理好绳、温要领、聚全力,运起自己最拿手的少林气功和聚力功夫,自己就感到有如神助,一点力量渐渐回到体内。随着内心一吼:“着!”鎯头飞过树干,飞向天空,被绳拉住,又回过头,从斜刺上方飞向白雪脚下。说时迟、那时快,白雪一把抓住飞过来的主绳,鎯头打在脚下岩壁上,一声脆响。

千钧一发、化险为夷;战胜魔风、巾帼帅气!

群、林又隐约听到崖下锤击取样的声音,似听出她的顽强和拼命,一下一下敲击着心灵!群、林从主绳拉紧已知道恩师已接好主绳,他们每隔十分钟收一下副绳,收不上来。

白雪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衰竭,时昏时醒。必须把后面取样关键点写在野簿上,让群、林能顺利完成取样;字很大但歪歪斜斜:严防岩棱切断绳!!!样袋拴死腰间防掉!!三主矿层距崖顶70~80米;100~110米;140~150米;产状水平!

完成工作的信号是:恩师在完成全部工作后,检查主绳拴好无误,从身上解开副绳,使群、林在顶上可将副绳收上来,表示工作完成;再放下副绳,等恩师系好副绳,即可上拉取样人上崖。经多次实践,在很高的悬崖时,喊话根本听不见,该信号既科学又实用。

当群、林慢慢小心的将恩师拉上崖顶,吓得魂飞天外,绳端拴着的仿佛是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体凡露出的地方,被崖壁撞的皮开肉绽。特别是双手、双腿本已溃烂,现在像是放在铁砧上被铁锤砸了个稀巴烂,脓、血、烂肉搅和在一起,有的地方露出了受伤的白骨;头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上被血块凝结,鎯头上、攀绳上、破烂的衣服上到处沾着肉和血;脸色死灰、全身冰凉;毫无知觉、深度昏迷;脉搏微微、奄奄一息,天夺之魄啊。而敞开的衣服里,鼓鼓囊囊塞满了带血的坚硬冰冷的样品。这哪里是样品,这是恩师的血肉,是恩师的一颗心!

群山多年来第一次失声痛哭,歇斯底里:

“天哪!该斩、我该斩!怎能让您下去。”

群山几拳打在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撕着自己的头发,痛恨自己,痛不欲生!首先把样品掏出收好,给恩师扣好衣扣。

“恩师呀,我对不住您。”

小林泪流满脸,发觉白老师还有点气,大喊:“群山,救人要紧!”

群山猛地清醒,回喊:“对、对!快把老师绑在我背上,我使蹿纵功先回老乡家抢救,你收拾样品、东西快回!”嘴咬一块布,忍着钻心剧痛,群山尽全力使出蹿纵功,飞快向老乡家蹿去,热泪、冷汗、悲痛、剧痛搅在一起。什么叫“痛彻”、什么叫“拼命”,群山全领悟透了。蹿纵功,练兵千日,这回在抢救恩师最紧急关头立了大功。

回到老乡家,请老乡把恩师小屋烧得暖暖的,把锅洗净,烧了一大锅开水,由房东大嫂、小林帮助,群山首先给恩师全身伤口用开水洗净、最后用剩下的酒精消毒,再上药包扎。洗着洗着群山又泪流满面,恩师满身数不清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真是处处在割肉、扎心;恩师极度衰竭,奄奄一息,必须果断灌进营养。群山果断把唯一保存下来的两听肉罐头拿出,老乡也主动拿出仅剩一点的玉米,把午餐肉切得碎碎的,熬了一大锅滚烫浓稠的玉米肉粥。马上一匙一匙把热粥灌进恩师嘴里,把头垫高,让热粥滑进胃里;灌几匙,停一会,轻轻撬开嘴,看没有了再灌。

突然,群山想到火速要办之事,赶快掏出纸笔,给峻队长写了封“十万火急”的鸡毛信:告知白老师生命垂危,请他见信后立即带大队医生(群山估计应该赶到部队)药品,粮食火速赶来抢救,抬回白老师;发现超镁铁主岩体,意义重大,我和林明天一定要完成最后取样工作,这是白老师下达的死命令。写好,群山请房东吃碗粥后立即连夜跑去黑龙谷村送信,并立即带医生、队长返回来抢救,特别让医生早到。

小林把手电给了房东,他立即冲进黑夜里。

群山仔细翻看了恩师在悬崖上的记录,看她是怎样观察描述层状结构和鉴别矿层的。首先注意到是恩师在完全昏厥前的关键警示:防绳断;防掉样;取样位置。对准确安全完成取样任务是恩师用生命换来的认识。又拿出恩师工作包里的南非矿样和小林俩反复仔细识认。让小林准备好明天五个悬崖点观察取样的工具,相机中已照胶卷取出收好,换上新胶卷,又多带上三卷。群山一边照看恩师,一边与小林商量,明天五个悬崖点取样观察任务非常艰巨,但必须完成:准备拼死恶战,两人分工,群山取1、3、5点,小林取2、4点,群山教小林如何观察层状辨认矿层,如没把握,就按恩师提示的高度取,并照几张,以后让恩师看;还必须巧干:总结恩师经验,下崖时带上空大背包,取样时把空背包开口拴在取样下面,防止岩样掉落,取样袋始终拴死腰上,取完样把袋口捆死,大大加快取样速度;加强安全措施,最主要是防止攀绳被割断,下崖时攀绳避开尖利岩棱。小林又帮群山伤口换了药、包扎好。两人轮流各睡了两小时,太疲累了。睡过去就像死了一样,两小时很解决问题。

对恩师,现在补充粮食、营养跟用药同样重要。群山和小林整个晚上轮流不停地慢慢向恩师嘴里灌玉米肉粥,整整灌进去六小碗。房间烧得很暖和,恩师的被子里,有了点热气。

群山焦心地等待医生、队长的到来。不时到外面冻冷手表表面,拿进来放在恩师的鼻子前,试她的呼吸。清早老乡背着药箱,带医生首先冲了进来。医生立即检查、施救。一边对群山说:“病情危急,必须赶快撤回队部,送省城抢救!队长带担架马上赶到!”

“好!我和小林马上把最后工作完成,尽快赶回。你们等不及,可先撤回队部!”群山斩钉截铁地说。

群山请大嫂协助医生,指给医生看煮好的粥,医生一看粥还很多。他已经了解了一〇六队所处困境,最后三人任务的艰巨、以及今天完成最后任务的艰巨,又看到群、林负伤饥饿疲惫的样子。一把拉住两人:“我以大队医生名义命令你们各吃一大碗粥,再去完成任务。一定要活着出色完成任务回来。白老师我会马上给她大剂量输葡萄糖补充营养,还要用急救药品,拯救生命。她已吃了几碗,光靠它解决不了问题。这也是峻队长的命令。”两人只好遵命,事实说明,这是最后完成任务的重要保证。

群、林两人进入一种高度亢奋、癫狂状态,像杀红了眼、刺刀见红的战士,像风一样冲向另五个取样的崖顶。

自己实践,才知昨日的恩师的危险,庆幸天气比昨天好一点,但暴风雪的余威尚存,摸不清楚魔风什么时候又要发威一阵子。

经过三年困难时期的人和我们的同行们,请设身处地想想:两年的半饥饿状态;六个月忍饥连续在崇山峻岭中超负荷勘察;八天的每天三两粮食的近于空腹危难出击,三天内一次重伤、一次火急抢救、通宵只睡两小时;最后是拼刺见红,你死我活,须三(两)次在魔风中上下百多米,两(三)次一人把另一人提升百多米,光取上的岩样就有上百公斤,一个人还有什么能量没被榨尽耗完呢!

对黑龙谷的魔风而言,攀绳上拴着的人就像—根线上拴的蚂蚱,况且是已被收拾得半死不活的蚂蚱。反正已吊在半空,有良心的让你往上升天堂;没良心的让你坠下入地狱,都是举手之劳。只一次,让头撞在悬崖上就够。

平心而论:群、林两人得益于长年坚持高强度武功锻炼和武警训练;恩师让吃的那点午餐肉,医生命令喝的那碗粥;恩师率先出生入死换来的经验教训;特别是恩师榜样的力量和所托付的重任,才使群、林五次取样,避免了主绳断裂,避免了取样袋掉下深渊,没出现岩样大量掉下悬崖;大大提高了安全度和工作效率,仅存一息地完成了任务。

魔风照样把群、林在半空掀来摔去,多少次撞向崖壁,凡身体露出的地方也受到和恩师同样的碰撞,只是两个年轻人皮肉结实的多。群山原就受伤,伤势比小林重得多。群山愈来愈多的昏迷过去:昏迷——醒来——撞击——又昏迷,人在拼死状态只牢记一点:荡起来就死抱住脑袋,以免一撞“格屁”完蛋。

为了防止突然昏迷而滚下悬崖,谁在崖顶保护、拉人,都用绳把自己也拴在树上。第四个点群山已经感到人衰竭到手脚完全麻木不听使唤,少林功夫根本使不出来,会突然昏迷失去知觉;又突然惊醒,好一会不知身在何处做什么。拉小林上来,一双手半点力气都没有,只好把绳子绞在身上,抓住树和绳子,在地上翻滚,一点一点往上绞。前天受伤的脚像是被砍断了,锥心扎骨地剧痛,心脏慌跳就像要蹦出体外。

人的生命现象,有时真让你惊骇。处在这种极度衰竭、昏迷状态,脑子里还会跳出各种幻觉:

恩师一脸慈祥、严肃:“我正式收你为徒,莫负师望!”

恩师替群山拉绳:“定把样品取上来!”

恩师魂飘半空,像观音制住风魔:“快下去,我保护你!”

各种各样的幻觉搅在一起,都是要群山排除万难,完成任务。耳畔不断响起恩师的声音:“莫负师望!”“决不能半途而废!”

那时烈时缓呼啸的风雪,仿佛在抑扬顿挫地吟唱:

雪山天有缘,艰美无声处。

到了第五个点,群山完全在幻觉支配下,失去了清醒的知觉、机械的重复下悬崖取样的任务,脑子里只剩下“莫负师望!”“必须一次成功!”恩师的命令;被小林用身体滚动拉上崖顶时,两人抱在一起,下意识感到做完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紧绷的弦一下松弛下来,两人同时昏迷过去。

到底是两个长期大强度练功习武的年轻人。人的大脑从受到严格锻炼的每块肌肉、每根血管、骨骼里吸取能量,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细细的雪花落在脸上,又猛地惊醒,群山惦记着最后横向追索任务也一定要完成,摇醒小林:

“天快黑了,快,横向追一下岩体宽度。”

两人留下所有辎重,只带了鎯头、相机、手电、罗盘、沿山脊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往西边的分叉山梁追去,了解岩体规模。

群山多想使出少林蹿纵功,一口气完成追索,赶快回到生命垂危的恩师身边。可是,哪里使得出来呀。能支撑着往前挪动,就已经花了最后的力气。

当他们离开河谷悬崖往西追了十多公里,还是一色黑色主岩体。真是兴奋极了,证明老石匠介绍的规模基本是正确的,他对主岩体(他称之为“黑龙石”)的确认很准。两人虽然伤累得恨不得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还是发狂似的向前奔,这样连爬带奔又走了几公里,天开始黑下来,才发现主岩体与其他岩石的混合过渡带,即找到了主岩体的边界。两人心中一阵特有的激动,竟使一再绷紧的生命之弦一下子全松下来,又一次昏迷过去。

岩体在这里横向宽度为约二十至二十五公里,加上东岸,岩体宽约四十公里,与老石匠介绍的大体一致。由此,可推断主岩体长大体如老石匠介绍的二百五十到三百公里。超镁铁岩这种规模,确属国内罕见。

雪花在两人身上堆了厚厚一层。二三小时后,小林醒来,想起白老师不知怎样,赶快摇醒群山打着手电,两人搀扶着急急往回赶。先找到所有辎重,每人背上六十多公斤重的样品等物品,踏上一〇六队黑龙谷幅填图最后的归途。

心里惦记着恩师安危,顾不上自身也创伤累累,拼命赶路。

崇高的使命、深沉的爱心总能让生命焕发超常神奇的力量!

五个用两个小伙子生命换来的样品中,三个样和恩师取得一样,达九成新;最后取得两个样接近十成全新。

下山的时候,两人顺着缓坡,简直是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三更时辰,赶回老乡家。队长、医生抬着恩师已撤回黑龙谷村。不能休息,必须继续赶回。马上收拾其他东西,房东乡亲主动帮两人背上一部分,每人辎重六十公斤,沿着黑龙河谷赶回村驻地。中间经过另一户老乡家,那位老乡又帮忙背上存放在他家的样品一起赶路。两条腿像注了铅一样沉重,群山受伤的腿剧痛难忍,像一把钢刀一刀一刀在砍踝骨,冷汗一阵阵冒出全身,身体剧烈地颤抖,心脏像马上要爆裂,眼看就要倒下,再也爬不起来。在群山眼前晃动着牛虻剧痛发作拼命锯铁窗;江姐忍受十指钉竹签;焦裕禄忍着肝癌剧痛在兰考考察的情景,这些是对群山灵魂影响最深的英雄形象。人的意志已经达到了最大超常的忍耐极限!群山完全被一种绝顶超常的顽强意志所支配,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钢牙把嘴唇咬得结了好几层血!

早上九点赶回队部,跌跌撞撞冲进屋。首先见恩师,仍然极度昏迷、脉搏细微,正在输液抢救。死神死命揪住她不放,群、林更加惊吓。一整夜大家都没有睡。

峻队长脸色铁青把群、林叫进屋,把门“轰”地一关,狂怒一拍桌子:“你们……你们该死!把白老师搞成这样,怎么保护的!你们两个年轻小伙贪生怕死,要她下地狱,羞不羞耻!你们怎么向全队交代!”一脚把板凳踢得飞起。

群山脸色死灰,全身剧冷,怎么啦,天转到脚底,地悬旋在半空。啊,恩师和我还吊在悬崖上。恩师怎么啦,叫您不应、推您不醒……队长狂怒?对!群山该斩!拿刀来……随师而去,伴师英灵……啊,太累了,全身剧痛得没有了知觉。多想躺下……躺下……轰然倒下,失去知觉。小林扑在群山身上,悔恨和委屈交加,痛哭欲绝,大喊:“快救人!”也晕眩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地滑向地面。

全队大乱,厅堂里三张床,三堆吊瓶在向这次同行师徒三人输液。队长麻木地坐在屋角,开始意识到:这次出行真是“九死一生”太险恶了。

厅堂内死般寂静,全队每人焦虑的呼吸彼此可闻。

医生轻轻把队长拉进屋汇报了群、林伤势:“群山伤势很重,左脚粉碎性骨折几天了,严重恶化,瘀血奇肿;双手、双臂、双腿被重撞了许多下,要不是他身体底子健壮、又年轻,就是第二个白雪;小林相对伤得轻些,是一次重伤,他过一会儿可能会醒来。”

死神本事也有限,拉不走结为一体的师徒三人,首先放开了小林。果然,三大瓶液输完,又过了六小时,小林渐渐醒来,歉疚地望了望队长和同事们。队长满含热泪走过来,握住小林的手,拍了拍,歉疚地安慰道:“我错怪你们。”

小林平静如实地汇报了这八天之行,证实了确是“九死一生”,是整个大队从未遇到过的艰苦险恶!也证实,在如此危机生死关头,正是白雪的正确决策和坚持,才以生命换来了大队从未有过的重大发现!

是雪闯黑龙谷么?不,是血闯黑龙谷!

血的代价,值啊!终于取得D省地矿史上最重大、最有意义的发现。

队长想:有其师必有其徒,师徒血拼黑龙谷将彪炳共和国矿史。

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不想原谅群、林,他就是绰号“小才子”、“浑小子”的宋卯。群、林未回之前,看到恩师深度昏迷、奄奄一息,他痛哭流涕,破口大骂:

“狗东西,叛徒……等着老子跟你两个王八蛋算账!”“丧尽天良的胆小鬼,你们有脸回来吗?”

群、林回来,队长的火山首先爆发了,两人又伤得差点认不出来了。阎王殿的索命鬼,不仅把恩师,也把她的大弟子死命拉往鬼门关。好像压力突然释放,宋卯这座火山转为低一级间歇式喷发,他还嘀嘀咕咕、恶狠狠的诅咒:

“我说我去,非要逞能。害你自己罢了,还害恩师,不是东西。”

“恩师要有三长两短,老子跟你们拼了!”

五天后,群山醒来,听着“浑小子”间歇性诅咒,心里反而轻松些。群山知道:最不能放过我的是我自己!

骂得好,骂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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