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扼住命运的咽喉
一九五七年反右,如果你没有注意研究《人民日报》那一篇《这是为什么?》的社论,很可能会犯错误。当然,注意到了,认真学习了,也保不准不犯错误。譬如,白雪的“言论”大都是此前在校长办公会议研究校内工作时讲的,也难逃厄运。
一九五六年,资大校长办公室分来一位二十二岁江山市颇有名气的综合性大学政治系女毕业生,冉晓。人还是有几分姿色,只是那副七百度的高度近视眼镜有点杀风景。熟悉她的人大都很快发现:爱眨眼是她的习惯:在那两片高凸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总是眨巴眨巴转个不停,似乎时刻不停在窥测什么,算计什么。大学同班男同学在背后给她取了个日本女人的绰号:“多心小野惠”,意思是心眼太多、小小野心、专会来事。男生的心里都防着她,没人敢跟她谈朋友;女生中也无一知己。
没有留校任教,对她是个打击。但她转念一想:那个窝里,搞政治、舞文弄墨的太多,很难往上挤。分到资源大学也不错,大多是跟荒野打交道的土包子,不懂政治。于是她立即制定了个小小的十年规划:十年之内起码弄个校党委副书记当当,成为“资大第一女人”。
她内心深处的人生哲学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最欣赏的信条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曹阿满之名言也。
要成为政治暴发户,主要措施两条:一是千方百计钻营,找大的靠山;二是在政治运动、阶级斗争中要有“惊世骇俗”的表现。她分析来、琢磨去,暗中选现今“资大第一女人”白雪为第一目标。这是在市、省,甚至中央都挂了号的人物。如果把她哄倒,在资大算是“惊世骇俗”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从当办公室秘书干起。“一点一滴收集你副校长兼地矿资源学院院长的言论,言多必失。总会有哄倒你的机会。”
“天助我也!”第二年就来了反右斗争,“我的火箭投入试射准备!”
开始,冉晓终究刚毕业,政治经验太少,整材料可困难不少。主要因为这都是些研究工作的言论,没有什么爆炸性和杀伤力。怎么办?不过她坚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绞尽脑汁,一是作记录时,把原话的意思,略略作不起眼的改动,叫做“剑走偏锋”,“差之毫厘,缪之千里。”二是整材料时,再把原意已歪的言论,引经据典,找出貌似针锋相对的毛主席教导,无限上纲到“反对毛主席”。误导人们产生一种错觉:“此人反动狂妄至极,处处反对毛主席”。她这辛辛苦苦逐步成龙配套的“断章取义、歪曲中伤、牵强附会、无限上纲”的阴险手法,果然得逞。她自知自己羽毛未丰,把材料交给另一位自认白雪是他竞争校长宝座的主要对手的副校长,副校长又交给“无限忠于”他的研究生,捅到大字报上。这样,就把一位十四岁就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为反法西斯和新中国建设作出可贵贡献、坚定跟党走的优秀知识分子整成了反动至极的极右分子。
反右后,由那位副校长力荐,冉晓马上当了政治教研室党支部书记。当时资大政治教研室党支部直属党委宣传部领导,所以其支部书记相当一个学院党总支的副书记。在党的系统内,算个小小的实权人物。
接着,一九五九年反右倾。她又联合另一个党的干部把全校最大的矿产资源学院党总支书记整了下去。自己当上了矿产资源学院党总支书记。再上就是校党委副书记的宝座喽。她心中窃喜:十年规划前三年执行得马马虎虎。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群山在江山街头买了份《文汇报》。在显著位置载有《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调门出奇的高。评出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的“一株大毒草”。群山吃了一惊,心想:又要搞运动了;拿给恩师看,恩师指指她桌上家里订的《文汇报》,平静地说:“我看了。”
“别的都不说,抓紧把课题答辩、评审搞好搞完。”恩师担心课题和研究工作受影响,起码告一段落。
以后,批判《三家村》《燕山夜话》更敲起警钟。
群山开始还真以为是影响世界革命前途的反修防修头等大事,准备“紧跟伟大领袖战略部署”,过了三个月,摧枯拉朽,还是没料到,懵懵懂懂。他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一面是“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应该紧跟、执行、照办;另一面从刘邓司令部到基层党支部,一百个领导,九十九个“大坏蛋”被打倒;袁剑是走资派加反动权威,白雪是反攻倒算的极右分子、英国资源特务……自己平时敬重、熟悉、学习的人,一夜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右派”。
冉晓,像只嗅觉奇敏的猎狗、一个准备孤注一掷的大赌徒,兴逢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在窥测、盘算,决心破釜沉舟,人生命运在此一搏。
今天的冉晓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在资大已经是羽毛渐丰、略有政治资本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
经过日积月累、曲曲弯弯的各种关系,她终于与中央文革某成员拉上关系。中央文革通到哪里她很清楚,这可是通天的大靠山。赌注当然要全部压在这里。心中盘算:“有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和这通天靠山,赌注可要大大升级,起码是省、市主要领导级。”
五月下旬,文革成员的秘书突然给冉晓一个电话:“中央文革××首长让我转告你:六一要发表一篇重要的马列主义大字报,你们策应一下,把江山市高校的火点起来!”
冉晓如领圣旨,如得尚方宝剑,日以继夜炮制资大的“马列主义”大字报。
她绞尽脑汁回忆:在资大谁参加了一九六二年的中央七千人大会?只有袁剑;谁参加了六二年三月周总理、陈毅在广州召开的全国科学家座谈会,还是袁剑;谁与中央一线领导(刘、邓司令部)有过接触,又是袁剑;谁上了周总理需重点保护的高级知识分子名单,袁剑;谁胆大包天,这几年解放、包庇、重用资大的牛鬼蛇神白雪之流,袁剑!故她的“马列主义”大字报集中指向资大最大的走资派袁剑和最大的牛鬼蛇神白雪。
一篇:《白雪,你是谁?》标题边角,勾绘了一个《聊斋》中的女厉鬼。无非是一篇极尽诬蔑中伤之能事的文革《天方夜谭》。
姊妹篇:《袁剑,这是为什么?》边角,阎王背负满袋牛鬼蛇神,明有所指的文革《天方夜谭》。
两张大字报,完全模拟《罢》文风格,无限上纲,极富煽动。
虽然是满纸谎言、捕风捉影、黑白颠倒、指鹿为马,冉晓,还是凭敢造反,敢上纲,紧跟中央文革,一屁股坐到了资大造反总司令的位置,一只脚插进了江山市造反总司令部的写作班子。
从校级、学院级、系级,到教研室、研究室级所有领导,都一色是跟在袁剑屁股后头大大小小的“走资派”。唯独一九五七年幕后指挥倒白的那位副校长受到冉司令青睐,保护了起来,整天让他冥思苦想袁剑、白雪之流的罪状,想不出了就编,反正要保证前方弹药充足。
在今日之资大,有谁敢不看冉司令的脸色办事么!多年的政工经验,变成了她这场政治赌博的弄权伎俩。
冉晓的个人感情生活也被她这种“政治赌博”的心态扰乱了。
一九五九年,她的丈夫原是某大学哲学系副主任,共产党员,两人感情不错。可在批判右倾机会主义时,丈夫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为了划清界限,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她坚决提出并办理了离婚。唯一的年幼女儿并不认为真理在她手里,死活要和爸爸一起生活。好好个家庭,被冉晓闹得就剩自己一人形影孤单。
长期的独居生活冉晓自然难熬。可眼光又高,在心里挑来选去,观察来、观察去,算计来、算计去,竟喜欢上了矿产资源学院院长关雄:知名教授、一表人才、学识渊博、很有人缘,工资较高、脾气随和,名望实权都有。“至于说,书呆子气重、政治上幼稚,年龄大了十几岁,没什么,政治上我可以替他把关,年龄大一点更会疼自己,一切听命自己。就这样定了。”第一步,要把关雄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感情势力范围之内。
正当她单相思做着“金童玉女”的美梦,她突然风闻和观察证实:关雄的内心长期只有白雪;连校内开会,也总坐在一起。她在与关雄多次接触中,暗送秋波,暗示爱意,关雄都不理不睬。她是何等伤心,又是何等记恨。
有人说:“女人的名字叫嫉妒”。对冉晓来说,这话就不够了,冉晓的名字叫嫉恨,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是想得到,做得出的。她没有料到:一九五七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白雪整到了野外队去劳改。她居然有本事又回来了。而且,这个右派竟敢公然侵犯自己的感情王国!旧恨加新仇,不共戴天哪!
白雪是个老党员,对党政干部从来是很尊敬亲切的。对冉晓的态度,白雪甚觉奇怪,后来了解了实情,十分坦然谅解。抱定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一笑置之。
文革前的一天白雪和关雄在一起聊天,白雪好意想帮冉晓一把,笑着对关雄说:“老同学,个人生活问题不要再拖了。你老这样,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同学多着急!”
“白雪,我再一次声明:这事与你无关,你不用着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省去许多烦恼。”
“不对吧,怕是眼光太高。说正经的,我听说你们书记对你不错,你不会不察觉吧,可以考虑考虑嘛。天下女人各式各样,千万别拿一个模子去套。”白雪心里知道关雄对自己的感情,又不好明说,十分真诚地劝关雄。
“唉,唉!到此为止。你今天说到这位书记,那我也把心里话全告诉你。这话我只对你说,听了以后,你以后不要再提她。你知道你的‘右派言论’谁整的,她是幕后‘无名英雄’!”白雪大吃一惊,这是第一次清楚这些言论的由来。这些言论白雪自己始终记不清是在多少次会上,在什么情况下说的,都把它断章取义地汇在一起,许多都走了样。可被推上了断头台,还有你分辩的份!白雪心想:“哦,她当时是校长办公会议记录。”
“我又不瞎,当然清楚她心里想什么。可,政治,对许多正道政工人员是一个事业,一门科学;对她来说,但愿不是我说过分,是一场投机,一场赌博!你说,我能和她吃在一个锅里?哪天,把我丢进锅里煮着吃了,我还不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才硬着头皮和她共事,知道她底细的人,谁不对她敬而远之,躲都躲不及。你还要我考虑考虑,你干脆赐我一杯鸩酒!”
白雪听了暗暗吃惊,关雄从来没有以这种强硬口气和自己说话,不敢再胡说八道,又十分歉疚地说:“我这多年不在学校,真是不了解情况,算我瞎说。这么多年了,就没有看上一个满意的?我和古道多么希望你早点有个温暖的家。”
“你既然诚心诚意。那好,现在袁校长的研究生王芳快毕业了,袁校长太忙,平时让我帮他指导一下。接触中我感到她许多地方像你,而且没有男朋友。可就是闹不清她心里的想法,终究年龄差得大一些。”关雄一脸通红。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看可能是恩师有意在关心你的个人问题,给你暗中牵线。”
白雪立即到恩师处摸了底,果然恩师亦有此意。见了她,对其气质、为人、容貌、学识等十分满意,两位女性一见如故。白雪心里下决心要撮合这一对,成友之美。
王芳好聪明,很快猜到白雪约她到家玩的用意。第二天晚上就来白雪家。
“小王,你我恩师都是袁校长,今天就以师姐妹关系,两个女弟子,谈谈心。”
“白老师,您这样说,我可承受不起。您一直是资大许多女生的偶像,我也是最虔诚的崇拜者。袁校长、关老师只要讲起您,真是由衷赞赏,绝无虚词。”两人聊了一会不相关也相关的话题,王芳知道这位师姐太忙了,主动说:“尤其是关老师,一份珍贵的感情在内心保留那么久,那么深沉纯真。有一天他望着漫天大雪,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多少温馨和失落。嘴里喃喃:‘啊,白雪,高洁、纯净,向往、永恒……’我站在他身后,不禁流出了眼泪,真感动!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得到这样一位男人的心,我也会珍视一生。”
“好妹妹,我很了解他。他也是西南联大我们系出类拔萃的学子。我们之间保留的只是一份珍贵、永恒的友谊,这他非常清楚。说实话,我和你古老师有时看他那样‘认死理’,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我们做错了什么。其实,大家谁也没有错。中国的女性,尤其是知识分子,心中爱人、丈夫的位置是很神圣的,一生只一个。不叫‘从一而终’,应该叫‘专爱而终’。我就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真希望自己有个妹妹。”白雪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把她搂在身边。
“我担心,任何女人也无法取代他心中第一个女人的位置。看到他把那份感情保留得那样神圣,别人也不想去触动他。”王芳谈出了她真正的、唯一的顾虑。
“傻妹妹,友谊是友谊,爱情归爱情。关雄在感情问题上是有点‘认死理’、‘先入为主’。他有点把自己封闭起来,要有人帮他打破封闭。据我了解,他现在感情上已经开窍。从你入大学,你们接触也有七八年了?”
“有了,不知为什么从知道他至今未婚的那天起,心里没有了平静。”王芳对自己的偶像,有一种很强的亲近感、信任感,敞开了心扉。
“感情的事确很微妙。其实你古老师迄今也没对我说过:‘我爱你!’可我就那么自信:他的感情完全属于我。
他对你的印象很好,还开玩笑说:‘王芳气质和很多方面很像你。’这是他这么多年,在我面前唯一一次由衷称赞另一位少女。他的心我都读懂了,你该早读懂喽!”
“我怕我不能代替您在他心中的地位。”王芳满脸羞红,温柔地喃喃细语。
“傻!你根本不需要去代替谁。你就是你,你是去百分之百地占有他的心!我只是他朋友,就像他的亲妹妹,懂吗?”王芳微微点头。
白雪这边一结束谈心,那边马上通报关兄这个好消息。第三天他们相约后有一段谈话。
关雄先开口:“这么长时间,把另一位女性留在我心里你不会怪我吧?”
“如果是珍贵的友谊。”王芳试探。
“当然是珍贵的友谊,只能是友谊!”关雄急了。
“那我不但不怪,而且十分钦佩。”王芳表态。
“一次失败,使我失去了对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开口的勇气,感到自己老了。”轮到关雄试探。
“啊,不,不!您永远年轻。”王芳的话低得刚能听清,而所焕发出的热情坚定了关雄的决心和一种似熟悉实陌生的感情。
关雄一把抓住王芳的手,双方的眼睛被电得死亮,他拉了拉王芳:“芳,我……”
王芳用手捂住关雄的嘴:“不需要说了。”王芳温情地靠在关雄怀里。
“你还是要听我在内心已说过一千遍的话:‘我爱你!小芳。’”
“我太幸福了;雄,我的心早给了你。啊,‘专爱而终’!我想自己和白老师是一样的‘专情’。”
“在我心里,爱人、伴侣的位置空了那么久。我现在才明白:等的就是你啊,小芳。”
两情相依,两唇相吻,王芳幸福地抽泣。
一边是深情的爱,一边是刻骨的恨。王芳留校,与关雄结婚。
冉晓恨王芳,更恨白雪,她执意认为是白雪夺走了她的爱,毁了她的幸福。
这个神经兮兮的女人,完全丧失了健全的判断力,她开始更变本加厉,一门心思追求另一种畸形的人生刺激——政治赌博。
白雪,绝不会放过;袁剑,狼狈为奸;关雄,昔日白马王子,今日落入我手,也要叫你变成条落水狗!
这几年,白雪更喜爱阅读哲学大师们的哲学著作、文学大师的名著,更爱欣赏古典音乐大师们的不朽名曲和交响乐。
她忘不了哈姆雷特的赞语:“命运的虐待和恩宠,你都是受之泰然。”
她记住了浮士德博士的忠告:
“伟大事业要圆满完成,
还必须将臭水洼清除。”
在到达彼岸最后倒下前,克利斯朵夫对孩子说:
“咱们到了!你可真沉呀!孩子,你是谁?”
孩子说:“我是即将来临的一天。”
她记得古罗马喜剧大师普拉图斯的警句:泰然自若是应对逆境的最好办法。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的信念在她胸中涌动。
在自己封闭的斗室中,她像吸取生命的乳汁一样一遍遍在心灵中重奏贝多芬的音乐,世界伟大小提琴家、义父雅海斐主琴在卡内基大厅演奏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交响音乐《英雄》、《命运》、《第九》,在心灵回响。在义父送的唱片中都有,她一遍又一遍聆听。白雪仿佛听到这位人类音乐史上最伟大的灵魂,屹立于疾病、失恋、耳聋、穷困、烦忧、孤独的一切痛苦之上,发出的誓言: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从人类数千年盛衰兴亡、悲欢离合、包乾括坤、斗换星移中陶冶出来的万星璀璨、永不陨落的厚重文明中,白雪的心灵吸取了生命的玉液琼浆,成长为一颗不易受伤害、不会被击垮的灵魂,她树立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战胜任何厄运的精神支柱。
在这个世界上遭逢厄运的,岂止我一个;在人类长河中战胜逆境的,又何止千万人。我就是要无愧顶天立地的大写的“人”!沧桑社会,炎凉人世,巨变时代,一生顺利,不可求;遭逢厄运,不可怕!世界是这样走过来的;中国是这样走过来的!民众是这样走过来的;包括毛泽东本人,许多伟人名士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唯吾等而不为哉!
既蓄冰魂雪魄,何惧污泥浊水;既然总有明天,何患一时天昏!
深谙生活辩证法,富于哲理思想的人,像皑皑雪峰,不可战胜!
袁剑、白雪的泰然态度,很快感染了关雄、群山,群山、宋卯对陪斗也习以为常。
一次,红卫兵对袁剑、白雪大打出手,恨透了他们平静无畏的神情。陪斗的群山突然掏出《红语录》,大声朗诵:“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最高指示……”不停地念,台上红卫兵乱了阵脚,像疯狗一样扑向群山,拳脚交加。台下群众看不过,也跟着群山朗诵起来,批斗会越开越没人气,主持批斗的红卫兵司令气得“吐血”,下面挨了冉总司令好一顿臭骂:
“看着高潮起来了,让群山狗崽子给搅了。倒成了造反有罪,保皇有理了,一群废物!”
以后,只要群山、宋卯陪斗,红卫兵对袁剑、白雪大打出手,群山,有时是宋卯,就大声朗诵,“要文斗、不要武斗”的语录,经常为此被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是冉司令发话:“以后不要再让这两个狗崽子陪斗。要斗,就单独斗他们。”
那个年代,每天都有超强刺激、爆炸新闻,使人们的神经渐趋麻木。
《炮打司令部》大字报后,全国掀起“揪刘倒刘”造反狂热,冲击和围困中南海的事件时有发生。群山难以理喻:中南海可是党和国家的心脏啊!
“可惜江山市没有个中南海。”冉晓万分遗憾。
赌红了眼的冉晓,相隔千里,伸爪捞一把,以资大红卫兵可主,组成“江山揪刘火线长征队”,江山围困中南海的大字报在中南海围墙铺天盖地;“揪刘火线”情况随时传回。资大成了江山市揪刘火线分战场,冉晓以为自己又赢了个“满罐”。
冉晓渐渐对白雪这样的“小角色”、“死老虎”,慢慢看不上眼,觉得“不过瘾”了。
白雪被放回家,随时听命。
一天晚上,群山偷偷去看望恩师。
群山坦然焦虑对恩师说:“对这场很不理解的运动,作为一名普通党员,什么是正确态度?”
白雪对群山说:“不能以‘造反’对造反!只有相信党、相信人民,从容等待、韬光养晦、讲究策略、保护自己,作点有益工作才是对策。我的意见只供你参考。”
群山把一段时间来反复考虑的想法说出:“我想出去串连,瞻仰革命圣地,作点社会调查,进行课题野外工作,不想这样荒废下去。岁月不饶人,时不我与。”
“是的,这一种极其复杂、又从未经历的混乱局面,看来,短期内根本结束不了。我们也无需太过操心,历史会说明一切、会作结论。从牛棚回家,我和你古老师早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方面继续加深课题研究;一方面着手撰写多年酝酿的理论专著:《矿床论》。现在除了挨‘批斗’,一切杂事全无,是研究、写作的最佳时机。”
“太好了,恩师的态度和计划,我完全赞成。我当然毫不犹豫、全力以赴参加恩师的著述工作。我还可以组织几个最可靠的人去完成恩师交给的野外勘查、外勤收集资料等工作。”
“好!一言为定。时不待我,说干就干。我交给你们的任务是:到国内几个超大型矿收集最新地矿资料及调查开采情况;到飞凤——五龙大裂谷勘查确定有无宝石矿和补做黑龙谷矿的工作。下次等你物色好人员,根据人员力量和时间我们再制定具体计划。”
“恩师对著述工作总体设想是什么?”
“首先集中完成《矿床论》这一多年酝酿的理论专著。我最后把富矿理论概括为:“全球裂谷复合富矿理论”,也是专著的副标题,系统深入总结中国和世界矿产富集规律,特别是大型—超大型矿床反映的规律。这部专著以我为主,想吸收你参加撰写。我还建议:以你为主,撰写一本科学基础著作:《巨矿篇》。向国内地矿界年青地矿工作者、地学类大学生、中技生较系统而简洁地介绍世界大型—超大型矿的全貌。就以你学生时代开始至今积累的《世界大型—超大型矿床》那套读书卡片和专题总结为基础材料。那本书由你挂帅,吸收合作者参加,我可撰写一小部分。”
群山诚恳地说:
“既然公开出版,必须确保质量。只有恩师担纲,才能达到水平。弟子终究是未出国门,‘纸上谈兵’,断不敢以谬传谬。这本基础科学读物,我们可多作点具体工作,还是请恩师担纲、把关,作为您专著的副产品。”
但恩师从培养人才出发,执意由群山担纲,她作指导。
恩师再一次强调:“组织长征的人,人不在多而在可靠。这可是非常时期,需绝对保密。宋卯现在怎样?”群山料想恩师会问宋卯。
“他哪见过这阵势。
一万个想不通:袁校长、恩师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资大最大走资派、极右派,特务,他如五雷轰顶。接着老爸成了杭州‘大’字号牛鬼蛇神,封、资、修黑画家:母亲成了黑音乐家,两个姐姐和自己成了黑五类子女。父母一辈子创作和积攒的非常有价值的中国画、油画、古典音乐唱片等大部被毁,庆幸那把意大利名琴隐藏了起来。思想刚入正轨的他又有点看破红尘。不过大家命运相同,我的话还听得进去。”
正是在前几天,群山、宋卯关起门作了一次深谈。群山首先说:“怎么想,怎么说,我们俩不必忌讳什么。”
宋卯说:“我不是党员,不懂政治。一天早上醒来,突然一夜之间都成了罪人?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群山沉思着说:“许多人都在思考!历史最终会说明一切,我想说的是:面对厄运和逆境,我们应抱的态度:记得恩师和我们一起聆听贝多芬《命运》、《英雄》交响曲说的话吗?贝多芬一生悲惨命运,正因为他具有‘扼住命运的咽喉’无比坚韧的战斗精神,才在厄运中为人类文明作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我们应很好学习恩师这种可贵的精英精神!
时间这样浪费下去,我们浪费不起。我想去找恩师谈谈,看望看望,听听恩师有什么考虑和筹划。”
宋卯忙说:“替我向恩师问候,这种时候就你先去吧,别给恩师惹麻烦。”
群山在简单向恩师介绍两人的深谈以后,继续向恩师说;“与宋卯深谈后,在外面转了三天。第四天开始高兴了。
这些天,小子神神秘秘的,每天早出晚归,回来还哼着小调,都是我们学生时代爱唱爱听的爱情歌曲、戏曲,敖包相会呀、喀秋莎呀、天仙配呀。我真担心他又开始‘浑’。昨天我不客气审问他:‘唉,小子是不是又开始浑呀!’他笑吟吟、不无得意地说:‘报告苦行僧(我大学时绰号),我现在是有点浑,在这方面我学不了你,我看以后你倒该向我学习,叫做浑得合情合理又合法!’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说吧!’‘特级军事秘密,无可奉告!’我装着不感兴趣,‘什么屁事,还卖关子。’埋头看我的书。
“他在那边又哼又唱搞了老半天,见我不理他,就又磨蹭过来,学着样子点燃一支香烟,把烟灰故意弹在我的书上,跨腿半坐在我桌上,摆大说道:‘老弟,这事不怪老哥看不起你。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我趁他得意不防,一把夺过香烟,再一把把他掀在地上坐倒。他一点不生气,干脆双手撑地,偏头斜身对我笑嘻嘻道:‘唉,没大没小,君子动口不动手,事实会让你心悦诚服叫我老哥。’”
说到这里,恩师夫妇会意笑起来,说道:“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他在谈朋友。”
群山在这方面真是世界第一蠢蛋,惊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恩师点着群山脑袋:“你真比你当年古老师还笨。难怪快三十岁的人还没有女朋友!”
恩师情绪很好,想了想,笑了:“浑小子,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口口声声恩师、恩师!终身大事也不请我参谋参谋。明天把他一起叫来,我要审审他;同时我把你们出去的路线、要考察什么内容、收集什么资料等先设计一下供你们参考。咱们加快步伐。如果宋卯也参加著述,就增加一本《趣矿篇》科普矿床读物。这种读物,需要多一点文艺性、趣味性,可让宋卯为主。你可先透点信息给他。”
“好。三本书还都是恩师挂帅牵头。围绕理论专著《矿床论》,两本副册《巨矿篇》、《趣矿篇》,由我和宋卯多作具体工作。”
恩师约群、宋后天晚上十时,在她家最后定方案,让群山和浑小子先物色一下人选。
出到外面,把浑小子的话和表现一琢磨,群山直摇头。在恩师面前出了大洋相,笨到了家。气自然撒在浑小子身上:
“好你个浑小子,看我不整你个底朝天!”
经恩师指点,自己在暗处,浑小子在明处。
“老弟,干啥去了?比我回得还晚。”
“告状!”
“告谁?”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
“往哪儿告?谁惹你了?”
“你那点屁事,老哥早知道了,还狗鼻子插葱,‘装象’!”
“啥事,说啊!”
“还不是找人家没经验的女孩子调情。我已告到恩师那儿,恩师脸都气白了,‘好了几天,又开始浑,没出息!’”
宋卯一听,吓得魂飞天外,赶忙解释:
“唉……唉!老哥、老哥,您可不能冤枉好人,恩师挨批斗,心情不好,我……怎敢气恩师呀!真是天下奇冤,天下奇冤哪!”
“别装浑,好好说,老老实实。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浑小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到底了:
“唉……老哥……呵,不对,是小弟又遭你算计……呵,不对,不对,是老哥您神机妙算,我就是考虑恩师处境和心情,几次走到她老人家楼下,呵,又错了,恩师不老,永远不老!”
“慌什么,慢慢说。”
“对,不慌,不慌……我说到哪儿啦?”
这下轮到群山在心里唱:“十五的月亮……”
忽然听到浑小子在哀求:
“老哥,我说到哪儿啦?”
群山瞟了一眼他那可怜相:
“你几次走到恩师楼下。”
“呵,对,对!几次走到恩师楼下,腿发软,上不了楼。恩师在受苦,我却在谈情说爱,叫我怎么开口。第一次不敢上,以后越加不敢上。还是老哥神机妙算,我这点底老哥早一眼看穿了!”
“不是‘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么!”
“老哥,‘宰相肚里撑得船’,千万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少年’!孔明比周瑜小吧,只三下子就把周瑜气死了。求老哥口角春风、手下留情,千万别置老弟我于死地,更不能为我气坏恩师身体。”
群山见浑小子缴械了,好奇心猛地上下翻滚,却不慌不忙地审下去:“说吧,谁?几个?如果女孩子人品各方面都很好,说不定还能让恩师稍稍高兴一点。”群山的心也不知怎么突然紧张起来,可千万不要是××啊!
浑小子却全心考虑,怎么以“诚”感动群山,好求他帮忙在恩师面前说情:“老哥,小弟只好‘竹筒倒豆子’了,绝对以诚相见。记得上次你给我谈的那次话吧?这是老哥继出队前那次谈话后对我第二次灵魂轰炸,不,是洗礼!我在外面转了两天,想通了。决不敢说像恩师那样‘悟彻’,也不敢说像老哥那样‘悟透’。我只是‘有所领悟’。但已经使我内心那股强烈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别扭劲平息了下来。第三天我又继续我的‘灵魂洗礼’时,见到一个姑娘哭得两眼通红、心事重重地在那湖边久站,望着湖水发呆。走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真是又惊又喜;怎么是她!‘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其实你也认得,是我们在钟山带实习时一位女学生。”
群山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差点冲出了嗓子眼。宋卯声音突然放低八度,凑到群山跟前,生怕被别人听去似的:
“就是我的小老乡——红梅。”
群山心里咚的一声,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马上非常有兴致地催他:“后来咋样?”
“过程就免了。一句话:开始是‘天涯芳草无归路’,现在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原来她爸是浙江省抓文化的副省长,跟我爸我妈都认识,她爸在南下解放战争中受过伤,解放后工作没日没夜,身体本来就不好,哪经得起这么折腾。父母只拿生活费,老爸还要吃药,还有两个上中学的弟弟,钱都很少寄了,简直是第二个女宋卯。我正好得到老哥的‘灵魂洗礼’,又琢磨恩师泰然的‘悟彻’,加上自己也想了许多。信心陡然坚定起来,决定也帮她来个‘灵魂洗礼’,来个‘顿悟’。整整两天,我还真把个‘不想活了’的红梅,基本还原成活泼、爽朗、热情、可爱的小红梅了。恩师的“悟彻’,你的‘灵魂洗礼’还真管用!她热情地要请我吃顿饭,以示感谢。我的豪风侠气一下子上来了:‘决不!我有工资,我请你!只有一个条件:从今我们两人世界时,不许老师长、老师短,叫我宋哥!’
‘你……’她满脸通红,跑向前方。
以后,‘人约黄昏后’,经常的约会地点是离学校远远的天然公园。从此,这每天不见面,不一起谈天说地,像掉了魂!我何尝不想找恩师、老哥倾吐倾吐,得到一些灵丹妙药,正确处理的高见。她比我小那么多,又那样真心地喜欢我,我决不能做蠢事!”
群山为他俩的真挚患难的感情由衷高兴,马上安慰他:“卯兄,我由衷为你们高兴。其实是恩师猜到你在谈朋友,她非常高兴。因不知女孩是谁,有点担心她的人品,怕你看花了眼。她让我们后天晚上去她家,一是想了解你的她:主要还是有重要事情找我们商量。”
“好哇!我又中你小子诡计,把我吓死了!恩师真的没生气?”宋卯眉飞色舞起来。
“一向很少插话的古老师也高兴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人照样生孩子,年轻人照样谈恋爱,天经地义,管它哪!你恩师总叨念你们两个,快三十岁连女朋友都没有。操心哪!我可没你们的耐性,这年纪早把你恩师追到手了。’
恩师笑着点古老师额头:‘倚老卖老,不知羞耻。那时连句话都说不出,现在称起英雄来。’
古老师也笑道:‘什么时候你当了揭老底战斗队队长啦?’”
“恩师找我们商量什么?透点信息!”宋卯预感是重要事情。
“不是透信息是正式跟你商量。”于是群山和盘托出了全部最高机密。宋卯喜出望外,拍案叫绝:
“不愧是我们的恩师,中国的知识精英,遭逢厄运、韧性战斗。又一次世纪决策!”
浑小子反应太快了。马上盯着群山问:“物色人选,是不是最最要紧是可靠,绝对可靠!而不论性别年龄?”
“是啊!”群山随口答道。
他马上热情万丈地献计献策:“根据我在南京实习的正面全方位考察和革命至今的侧面全立体观察,我推荐两名女士为基本成员。”
“谁?”群山极力掩盖内心的慌乱问。
他清了清嗓子,狡猾地看群山一眼,郑重其事:“第一位是方娟。”声音坚定、洪亮,很是得意;群山大吃一惊,莫非小子看透我心思。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却同样坚定,明显窃喜道:“另一位是红梅。”
群山内心不得不佩服,浑小子在个人问题上,的确比自己高明。既首先考虑人品,还考虑了性格、专业、容貌以及对革命的态度,还能抓住瞬息即逝的时机,大胆地进攻。
自己呢?第一眼看见她就目瞪口呆,怎么那么像!通过带她实习,随着了解的加深,多少年那种魂牵梦萦的感觉,鬼使神差地又回来了,而且越来越强烈,可现在连影都没有。近几年,更不敢想了。每次批斗袁校长、恩师,群山都特别注意有没有她参加。没有,太好了!出袁校长、恩师大字报都非常关注下面有无她的签名。没有,太棒了!可她终究是红五类,而自己是黑五类子女,她怎么看,不清楚。
机会来了,群山要通过宋卯了解她。可现在牌一半在宋卯手里,他又开始摆大:“小弟,对老哥推荐说句话嘛,哑巴啦。”
群山只好摆出讲和的姿态,叹口气说:“红梅完全合格,你的介绍足够。”停顿片刻:“方娟各方面与红梅同样优秀(群山感到是更优秀,这种时候群山不想刺激宋)就是不了解她对恩师和我的态度。”宋卯说:“感情这事讲究个机遇,以前称之为缘分。有时真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喽。”
“是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瞒你说;欲试无门,甚苦。”
到底是知己,宋卯已听出群山的话外之音:
“我和红梅帮帮你咋样?”
“好哇!衷心感谢。”
这位贤弟在这方面真是够笨。宋卯心想,决心认真帮一帮,于是诚恳地说:
“一生我最亲密的人:父母、两个姐姐、恩师和你。恩师对我一生影响超过父母;你对我一生影响超过我姐。亲情之爱,很多时候缺少理智。过分的溺爱、迁就,虽很真诚,却是造成我过去‘浑’的家庭原因。现在又增加了红梅,是在我基本懂事以后得到的红颜知己。我和红梅都特别珍视这份感情。在我获得幸福之时,我自然想到你,〖JP2〗红梅自然想到了她的娟妹,她认为:方娟是位异常优秀甚至迷人的女孩,真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人品才华很像恩师,性格特别温柔。我俩都觉得:你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据红梅说,从某种程度上,你已走进了她的生活。那个于斗争中暗暗保护你的女孩,你知道是谁?”
“难道是方娟!”
“还会是谁呢?第二天,敲门送纸团的人又是谁?”
群山的心随着他的话语,激烈搏动,最后已成翻江倒海。群山无意识地在宋卯肩上猛地一拍,会心一笑:又飞起一脚,把一块石子踢得飞起,落入平静的湖水,掀起层层粼粼波澜。
“你我都是而立之年,该向单身生活‘拜拜’了。我俩最担心就是你们两人都属羞怯型,缺乏走向异性的勇气和办法。方娟父亲是解放军团长、烈士,她是谁也无法否认的英雄的后代!
“那好,就内定我们四个人。但是暂时决不要告诉这两个疯丫头出野外是恩师主意,就说是我们主意。以免她们说漏了嘴,害恩师吃苦头。出发前,晚上秘密带她们到恩师家,让恩师、古老师见见她们,大家高兴高兴。”
宋卯爽快地表示:“好,听你的!”
群山在对方娟的感情上,也说走了嘴。不打自招,只好又搂紧宋卯,亲切地说:“宋兄,我和方娟的事,下面还是让我们自然发展。方娟面皮太薄,别让她下不来台,更不要有丝毫勉强。我对自己还是信心不足!”
宋卯笑道:“那是当然,我们又不搞包办!记住:‘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老弟,可这不是下地狱。”
群山小声说:“对我来说:恐怕难度一样。”
宋卯推群山一把:“学着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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