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猎人周旋，是野兽的“高难动作”。求生的技能只能从竞争中获得。它接连不断地经历着死里逃生……
一
土猎枪中代替子弹的铁砂散落在离03不远的地方。03停顿了片刻，找准了自己突围的“巷道”，全力直冲而过。
猎狗汪汪哐哐地向左侧绕去，显然想抄到它前面。
03转向右侧。右边是乱石陡坡，它学着母兔的样子身子抱成一团，翻滚而下……
在这次与死神比拼的逃窜中，03心头忽然闪过它曾经拥有的温暖笼舍，闪过那一幕幕在人类庇佑下绝无风险的生活……
永远地失去了。它沦为一只对人类“有害”的野兽，在猎枪、猎狗的追击下，朝着反叛人类的方向越跑越远。
二
野兔对庄稼的危害终于激怒了山民，同时也诱发了某些人对野味的特殊嗜好。于是乡镇小饭馆的野味价格一路飙升，一度失业的猎狗和猎具又派上了用场。这么干并不违背村规民约。因为无论怎样提倡保护野生动物，远离自然保护区、繁殖数量惊人而又不断侵害农田的野兔，也不会处于受保护之列。
闲得无聊的猎狗们很高兴有机会到村前村后的树林、山谷中一显身手。
在专事打猎的年月，猎人根本不屑于捕猎野兔。猎人的眼睛盯在野猪、黄麂之类的大中型野兽身上。对付那些大东西，猎犬一般是充当配角——为主人寻觅猎物的踪迹，并在发现野兽后汪汪狂吠着将猎物往猎枪埋伏的方向驱赶。
现在，它们总算取代猎枪当上主角啦。对付兔子这种小东西，猎狗完全可以不依靠猎人自己搞定。它们直接咬死小动物，然后叼送到主人身边，摇头摆尾地邀功求赏。
发现了这里面的无穷乐趣后，猎狗们对追杀野兔更加热心了。在没有猎人参与的情况下，它们也乐意漫山搜索，然后独立完成这类没有一点危险的捕猎，以便获得向主人邀功的猎物。
个别嘴馋的家伙还喜欢像狐狸和狼那样茹毛饮血。这样的狗很可能背着主人，把捕获的兔子变成一顿丰盛的野餐。
跟猎狗打交道便成了野兔们的家常便饭。
混迹于野兔之中的03少不了一再遭遇追打。那确实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怖经历！但每逃过一次，它的胆量就会增大点儿。兔类最敏感的那部分神经日趋麻木，不知不觉被另一种东西所取代。那就是逃生中享受到的快感——一种值得期待、能使生命燃烧到白炽状态的惊险刺激。
那本是野生动物的“专利”，只有获得了荒野生存权的鸟兽才能拥有。但我们的03已经隐隐感受到了。
往后再与猎犬遭遇，03就不是简单的逃窜。它变得十分冷静，而且更加胸有成竹。
奔跑速度固然是成功逃生的第一要素，但逃避敌害的技巧也非常重要。猎狗的追踪利器是鼻子。03很快懂得，在有风的时候最好顺着风向跑。这样，风不仅扫荡了它留下的气味，还会随时将追击者的动向通报给它。
可有一回，它不得不逆风跑了。
那天的风从坡上刮来，而猎狗来自山脚。03只得选择了逆风的方向。上坡本是兔族的专长，它们的后肢长于前肢，往坡上跑正好能发挥每条腿的能力。
它很顺利地甩开了猎狗。不料，快接近山梁时它闻到了山风吹送来的猎狗气味——另一条狗捷足先登，早在上面等着了！
眼看腹背受敌，无路可逃的03纵身跳入一道山洪冲刷出的沟渠。滚过一段陡坡之后，它钻入狭窄的沟底。
一丛垮塌的茅草正好遮挡在头顶。03听到了两只狗会合之后一连串的吠叫声。但沟渠太窄，狗试了几下，都无法进入。
03用爪子牢牢扣住沟壁，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腾空的身子下，淌着一股细小的残流，那潺潺水声正好掩盖了它急促的呼吸声。
有人在远处吆喝猎狗。狗跑开了；可是不一会又转了回来，还领来了一个人。
“叫啥——疯了？”那人踢了狗一脚。
两只狗对着沟叫得更凶。
那人就用脚拨动沟沿上的一块石头。石头翻了两个跟头，啪的一声砸在茅草蔸上，下陷的泥巴裹着草根贴上了03的脊梁。
再往下塌一点点，就会压瘪它的！03沉住气，仍然一动不动。
“啥也没有啊。”那人趴下身子朝坑里看了看，“傻狗！有也早逃啦！走，下山！”
两只狗还不想走。主人便赏了它们几脚，狗才委屈地“呢嗷”着跟上主人走了。
03又等了好一阵。头顶树冠里中止了鸣叫的蝉，又懒洋洋地叫开了。一对小松鼠打闹着跑向最下端的枝丫，撞落的松果接二连三地滚下坑底，顺水漂走……一切都说明人和狗已经远去。
它又静候片刻，才费劲地从那狭窄的泥坑中“挤”出来，蹦上坑沿。
没想到刚露头，一股热腥味儿就扑向它的后脑——原来有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又折了回来！
03在缩头的刹那听到了犬牙磕击的咔嗒声。它闪电般地钻回深沟，将身子浸入沟底的残流。被堵住的冰凉水流漫过它的背脊，滚烫的身子骤然冷下来。它更加沉着，因为体臭在体温下降后会明显减轻、淡化。
狗主人在远处吆喝。擅自留守坑沿的猎狗，呼哧呼哧上上下下跑了几个来回。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咬着兔子，那家伙才无可奈何地撒腿跑了。
三
从此03又学了一招儿——“诈”。
不管情况多么惊险，该装死时就得不动不响、一“诈”到底，直待危险真正离去。这本是老鼠、兔子等小兽天生就会用的伎俩，但要把这项诈术发挥得登峰造极，非胆大、心细、有耐性不可。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信。
自信心是与奔跑速度、战斗技能一起提高的。兔子很少有战斗的机会，所谓技能无非是被盯住或咬着时的逃窜、挣扎，甚至诈死。这些同样得讲究技巧。在一次死里逃生中，03很出色地运用了这一整套技巧。
那天，它在一个浅土窝里被一只上山来闲逛的家犬逮了个正着。落入狗嘴的刹那，明知无法挣脱的它突然放弃了一切反抗，双眼紧闭，四肢下垂。
猎物刚到嘴就“死”成这样，那条没经验的家犬觉得很意外。
它放下兔子，从头到尾地嗅了一遍，然后坐下来，准备用餐。
从眼缝中监视着家犬一举一动的03便在这一刹那“复活”了，它一跃而起的同时弓曲腰身，两只强健有力的后爪一齐挠向狗脸。
家犬慌忙闪开。03跳下山坎，冲入草丛，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
那晚它没有出洞。趴在舒适的洞府内啃着自己为过冬储积的存粮，它又感受到浑身肌腱的酸胀。每次长距离奔跑之后，03身上的肌腱都要狠狠地痛一回。最长的一次，它痛得好几天迈不开步子。但后来，疼痛的时间变短了，程度也减轻了。
03毛皮下的肌肉在那反复的疼痛中凝缩、变紧，于是身子变轻了，路途变短了。它不知道自己正在凝缩肌肉、增长力气，只觉得舒服的时候比以前多了。
用力过猛产生的肌腱痉挛也会令它难受。那种痉挛引起的剧痛，能让一条毫无损伤的腿猝然丧失功能。狂奔中的它往往会摔上一两个跟头，而且短时间内很难爬起。
倘若此刻正和一条猎狗赛跑，这个跟头足以叫它送命！
随着奔跑经验的积累和速度的提升，肢体痉挛的次数便渐渐减少，最终完全消失。现在它无论怎样加速、怎样用力弹跳，也不会发生那种状况了。
五
看似狼狈不堪的逃跑其实包含着许多技巧，像03常用的“连滚带爬”——从高处向下滚落很容易跌伤骨骼，乃至内脏；但如果在跌落之前长长地吸一口气，将腹肌绷紧，让肚子鼓得像一个圆球，下跌时的伤痛便可以减轻大半。
这好像也是本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逃生实践中，03的本能逐渐苏醒，倚仗着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生存的技能日益提高，一步步趋于完善。
它学会了在远距离纵跳中选择落地点——哪儿是石块，哪儿是草窝，朝哪儿跳才不至于负伤；也知道怎样利用地形和物体，以发挥弹跳力，或是消除下坠时的冲撞力……
不过有一次，当它同一只小野兔一起从一块岩石上跳下时，它发觉脚下蹬着的草墩子狠狠颤抖起来，而那只与它几乎同时落地的小野兔，突然沉入了它身边那看似平坦的泥地中。
泥地被捅了个洞，小野兔根本来不及挣扎，稀泥浆就淹没了它的头顶。
周围的泥浆漫过来，霎时填平了泥洞，泥地恢复了原先的“平坦”。
一小片泥淖里，竟然暗藏着一个吞噬生命的“魔潭”！
03吓坏了。它想跳向左侧的沙地，但它的后爪稍一用力，足下的草墩子就似要荡开，让它沉入泥淖！
后肢使不上劲就无法起跳，于是03只能那么待着，一筹莫展。
它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
它不知能待到什么时候！因为那薄薄的草墩子禁不住它的重压，已经开始缓缓下沉了……
六
一只比它大一倍的小狐狸发现了它。
——这只傻坐着不动的兔子难道不是一顿天赐的美味？小狐狸被吸引住了。
小狐狸也是从岩石上走来的。以狐族惯有的谨慎，那家伙没有贸然扑过来，而是远远地绕下岩石，来到距兔子一步之遥的沙地上。
03习惯性地抬了抬后脚，刚一使劲，承载它的草墩子又下沉了几分，使它的后腿和一部分肚皮没入了冰冷的泥浆。它只能傻坐着不动——名副其实的坐以待毙！
狐狸用细长的小眼睛盯着03，研究这呆兔子待在这儿的原因，又拼命伸长脖子，鼻尖伸到了03抬腿就能踢到的地方。
这么干的结果是，它依旧没弄清兔子发呆的原因。而受兔肉香味刺激的辘辘饥肠竟使尚不老练的它头脑彻底迷糊了。它张开嘴，尝试着朝03跳出一小步。小狐狸的前半截身子就在刹那间沉了下去。
03抓住了这一线生机，闪电般地行动起来。它团身后滚，以小狐狸迅速下沉的背脊为“桥”，滚过了致命的稀泥；蹬住一小块石头后，它后脚一使劲，终于跳上了沙岸。
然后，它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恐怖的地方。
它不知道小狐狸是否跟小野兔一样被泥浆吞噬了，却牢牢记住了可怕的沼泽，那片魔潭……它至少懂得了要回避这一片致命的泥淖。
对于走进荒野的03，这些全是学问，而且是关乎生死的重要学问。
七
除了爪、牙，03还要最大限度地挖掘一切潜在的优势。它利用股骨的弹力来弥补奔走姿势上的缺陷，依靠不断增强的嗅觉来弥补视力的不足。甚至兔类最不擅长的叫声都被它用上了。
跟所有荒野中的弱小哺乳动物一样，兔类必须奉行“沉默是金”的生存信条，以便更好地隐蔽和生存。可是有一回，当03被一只狗獾的利爪抓痛了，忍不住嘎呀一声尖叫出来时，那个企图侵占地道的强盗竟然被吓得狂奔猛窜，让它避免了一场大麻烦。
从此，03知道了什么时候该用呐喊来为自己助威或是吓退敌人，以赢得逃脱的宝贵时间。
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为它积累着逃生的经验。对于食草动物来说，这些何尝不是一次次胜利？在生死一线的野蛮竞争中，没有被吃掉就是全胜！
八
逃脱或是被消灭，往往取决于一念之间的决断，取决于肌腱的瞬间爆发力；随后，很可能将要展开一场考验耐力的长途奔跑，或是考验智力的心理交锋……
生存竞争如熔炉，在短短的一百多天里为处于生长高峰的公兔锻造出一副像狼一样坚硬的身子。它变得肌肉紧致而耐力非凡。在野地里飞奔时，它觉得不是自己在跑，而是整座山林，整个大地，都被它强健有力的四肢蹬踢着，在向后飞奔。
它在飞奔中欣赏自己的矫健，在逃跑中炫耀自己的敏捷……
真的！当胆量和速度达到一定程度时，为生存而奔逃的它也能充满自信，并且获得快感。
假如你追逐过野兔，你就知道这么说并不夸张。
充分的自信能够使野兔跑出它的最快速度，而且那飞跃奔逃的姿势必定是完美的。
我们的03现在可以称作野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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