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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征的日常

时间:2023-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军队利用冬季实行长途野营军事训练,简称“拉练”。预计要“行军”十天。李师傅是总指挥,郑老师是副总指挥,魏兄任保卫组长,“馒头”负责后勤,海音搞宣传。照理说“特殊时期”指战备,魏兄同馒头的“特殊时期”指女人的生理周期,于是献殷勤,送水送汤。记起了白居易的诗句:今夜闻君琵琶语,如闻仙乐耳暂明。跟着李师傅布置,他同我调查红薯失窃事件。调查有了结果,没点南征的名。

“战备”,备到“拉练”。

军队利用冬季实行长途野营军事训练,简称“拉练”。我们也学解放军,打起背包“潇洒走一回”。预计要“行军”十天。李师傅是总指挥,郑老师是副总指挥,魏兄任保卫组长,“馒头”负责后勤,海音搞宣传。

就拉,就练。

初冬,早上被破碎的喇叭声催醒,黑灯瞎火打被包。门外有霜,湿手巾冻成硬壳,想找热水洗漱。出门见禾场上魏兄架堆柴火,脸盆煮水。

“煮来干什么?”我问。他只是嘿嘿。我想舀一杯淋湿毛巾,洗把热水脸,他不让,说是给女同志准备的。

女同志用得,我用不得?坚持要舀。

姓魏的口吐恶言,炝得我咳嗽:“女同志来例假,你也来例假?”

水端到海音处,被学生看到。我班的调皮学生南征叫嚷:“只有老魏不马虎,送水洗脸洗屁股”。郑老师摇头,说魏兄不注意影响。

“馒头”也不争气,早餐每人两个黑面花卷,他却给海音煮面条。当他捧起饭盒,从学生丛中穿过,有个促狭鬼绊他一腿,他一个踉跄但护住饭盒。我问:“急什么?”他贴着我耳根说:“给宣传组女同志送面条,人家‘特殊时期’,忌生冷。”

怪事,都懂得“特殊时期”。

行军不累,但队伍中,南征几个难侍候,散漫,一不留意,就从我眼皮子下消失,有时躲在草垛子后面抽烟,见到我,大大方方递烟,说是带滤嘴的。我打掉他手中的烟,逼他赶紧回队伍,南征撇嘴骂:军阀作风。军阀就军阀,烧了农民的草垛子,一根稻草值一根金条。

走一阵,见海音站在公路边打快板:“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

南征一群嘀咕:“餐餐白菜煮豆腐。”

又唱:“累不累,长征精神最可贵。”

又嘀咕:“草通鼻孔醒瞌睡。”

学生大笑。

我仍在考究“特殊时期”。照理说“特殊时期”指战备,魏兄同馒头的“特殊时期”指女人的生理周期,于是献殷勤,送水送汤。也许,同一语词由于语境不同,会有不同意义。反正,水也罢,汤也罢,关我鸟事,我又不打海音的主意。再看,南征又不见了。几个女生说:“扒上军车,追不上了。”只见从身边驶过的军车上,南征摘下帽子向我扬手。

郑老师气得鼓腮巴,嚷:“还了得,还了得,非得批判!”

李师傅说:“先问清缘由。”

傍晚,冒雨赶到金井,一路泥浆水洼,冷得哆嗦。南征早到几小时,想将功抵过,卖力地为女生卸背包。郑老师说:“三堂会审!就提审。”

惯例,让南征先背语录:“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郑老师问:“为什么要违反纪律?”

南征说:“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二不调戏妇女,犯哪条?”

李师傅说:“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回答:“是呀,说要到金井,就赶到金井。”

李师傅说:“也是,也是。”

魏兄沉不住气,说:“扒车危险,你这个小崽子不怕死?”

南征不买账,驳回他:“怕死?毛主席说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上战场,枪一响,老子就死在战场上了。”

李师傅说:“咦,还一套一套。”

魏兄发火,说:“你除了讲歪理,还有什么能耐?”

南征说:“又不给女人送洗脸水,当然没能耐。”

气得魏兄三尸神暴跳,但李师傅说南征口才好。

当晚,魏兄故伎重演,烧盆炭火,要为海音烘衣,海音闭门不纳。馒头幸灾乐祸,说马屁拍在马腿上。

魏兄没面子,倒在通铺上长吁短叹,说:“泥里滚,雨里荡,还落不上个好字,气闷。”

我安慰他:“‘拉练’快结束了,不出乱子万事大吉。”

我们借居的房间不大,没有床,地上铺些干草,打通铺。雨后的夜晚很冷,寒天的星子冻成凝晶,只几颗,还晾挂得高。魏兄翻来覆去,馒头辗转反侧:他们的思想中,大概都有海音的影子,莫非单恋是种难以摆脱的生活体验?幸亏我没有。我又想到这半年来,打砖坯,就泥里滚;冒雨“拉练”,就水里滚。不滚不行哪,毕竟每月有四十三点五元的工资进账,而朋友眯子已有五年工龄,仍是每月四十大元;宁哥现在仍在农村插队落户。我也想到“爱情”:单相思算爱情?争风吃醋算爱情?转而想到,理想中的文学事业全抛一边了。几个月,陷在管理学生的杂务中,没有认真读过书,唐诗汉赋晋文章离我远去,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统统弃之若“刍狗”。想来想去,迷糊入睡。

又早起,继续行军。

路上,海音竹板敲得响,换了词:

“同学们,走得欢,今晚赶到春华山/同学们,走得急,长途行军不休息/同学们,不怕累,今晚要开联欢会/同学们,乐哈哈,再有两天到长沙。”

什么玩意儿,陈词滥调。还背个小提琴扮高雅。

赶到春华山。

春华山是大镇,照理能买到猪肉。我以为饭桌上能见肉星子。问馒头。他两手一摊,说:春华山只产红薯,不产红烧肉。那晚,偏偏柴禾湿,饭煮成夹生。南征带头起哄。

幸亏晚上的联欢会增点热闹气氛。

学生争着上台:唱“远飞的大雁”,跳“金色的太阳”。唱过,跳过,要老师来一个。海音唆使魏兄。魏兄居然上台讲山东快书。

馒头不甘示弱,也上台朗诵诗歌:“一个红薯滚下坡”。

还红薯呢,真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

再后来,海音表演:拉小提琴。

我拭目以待,以为她只会作秀。她刚洗过头发,发丝纷披,穿紫色的高领毛衣,上衬脸面的莹白,更展身姿的柔媚,毛衣虽宽松,但凸显双峰,让人想入非非。

我止熄心火,闭上眼睛,洗耳以听,演奏的曲目是《梁祝》。

琴声果是悠扬,只如一条泥路,将人带入不见尽头的荒野,路上有风声飒飒,有雨声凄凄,有大雾弥天,雾中闪几点光亮,如燃烧将尽的火烬。琴音粗重时,又如破船在浊浪中颠簸起落,风暴折落船帆,巨浪卷走船桨,漏船已不堪一击。又从她抖弓的刹那,听出迷幻,感受蝶翼翩翩,霞光伴着云彩成片地落在蝶翼上,浓缩为彩斑。蝴蝶飞呀,飞呀……

再张开眼睛,又回到俗世,目光不自觉地寻找“柔媚”,聚焦“凸显”。

闭眼啊,闭眼,莫弄得如阎、曾一般俗气,静听为好。

闭上眼,琴声唤醒我对爱情的思索:或是“沈园”中陆游的绝唱,或是《牛虻》中,亚瑟同琼玛的诀别。也想起天使,想起敦煌的“飞天”,更多的是想到蝴蝶,音乐的魅力使人心仪却止人心荡,生活中有音乐就不是泥淖了。琴声突转急促,如四根琴弦一齐掐断,抛向空中,原先绷直的弦线卷作云的螺旋、波的回纹,化作万千笔墨,天空、地下都成织锦世界。记起了白居易的诗句:今夜闻君琵琶语,如闻仙乐耳暂明。

只知道那一阵很受感动,会场悄然无声。

听到李师傅问:“拉的是什么?好悲伤。”

我哄他:“《江河水》,忆苦思甜。”

郑老师说:“那好那好。”

热闹过后,天大的麻烦。

第二天一早,有农民报案,晾晒在屋檐下的秋红薯不见几串。更有女生哭哭啼啼找到指挥部,说昨夜有流氓摸进房间。李师傅的第一反应是“有没有吃亏”?女生说:“只被摸了,衣服穿得多,没摸到什么。”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就有女老师在苏老师耳边细语,苏老师马上告诉郑老师,郑老师眉头皱起金字塔,目光审视几个年轻男教师。我心上打鼓:黑灯瞎火,万一女生认错人就麻烦了。但马上服定心丸:心中无冷病,不怕。

跟着李师傅布置,他同我调查红薯失窃事件。我嘘口长气:已不在怀疑对象之列。又布置郑老师、苏老师同几位女老师找女生谈话。魏兄被撇在一边。

调查红薯失窃不难,学生反映,昨晚没睡好,南征放一晚响屁;再有,屋阶前有削下的红薯皮,刀痕齐崭,而南征有把挪威军刀。怀疑对象很快确定,找来南征。李师傅摸着他的头,说他是将门之后。南征咧嘴笑;又夸他的军刀削铁如泥。他也精明,马上认下,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削了几个红薯,大家分吃。”又说:“昨晚的夹生饭吃不下,肚子饿。”调查有了结果,没点南征的名。此事了结。

另一桩事却卡壳,几个女生咬定进屋的是魏兄。馒头也说他快天亮时才回房。郑老师要魏兄说清楚。魏兄说,去巡逻;死活不知道女生中发生的事情。

李师傅说:“红薯被偷你也不知道。死人守得副棺材板,你是如何搞保卫?”

魏兄张口结舌,说:“反正我没看到。”

“你做其他事,当然没看到。”郑老师说。

“我做什么了?”

“心中有数,不必说穿。”

魏兄脸色煞白,大嚷:“不能诬陷好人!”

李师傅说:“不诬陷好人,也不放走坏人。”

魏兄张口结舌,时而作壮士断臂的慷慨,时而作败走华容的沮丧。

只见海音从容走出,说:“我作证,昨晚魏老师在我房间呆一整夜。”

众人惊异。

郑老师问:“孤男寡女,在你房间干什么?还一整夜。”

海音回答:“谈工作,谈生活。莫将人往歪处想。”说罢,头也不回地回房打被包。

李师傅说:“只怕生米成了熟饭。”

馒头恨恨地瞪了魏兄一眼,骂声“卑鄙”。

我自语:身不稳,烦恼多。

此事也告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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