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布置,找武则天的资料。这些天困在史书中,滚来滚去:天天照面的是武则天、徐敬业、骆宾王、程务挺、裴炎和来俊臣。
少爷找上门,也要武则天的资料,给他篇骆宾王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他读不懂,只好逐字逐句为他解释。又要其他的,手头有郭沫若写的《武则天》,打发他出门。
酸枣难对付,他要研究裴炎。翻阅新旧《唐书》,才知道这个裴炎在武则天时代当过中书令,后来是内史,也就是宰相。为什么要研究宰相?
酸枣同少爷在为创作《一代女英》做准备。以少爷的画技和灵气,能画出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还配备模特,模特就是王娆。
酸枣拉我看少爷作画。狗窝干净了,大红绒布遮住各色破旧杂物,屋里清扫后,墙角弄个花架,摆鲜花,据他说:这样的环境神仙姐姐也住得——张口就吐酸菜水。
满墙张贴着武则天的造像,蛾眉、樱嘴、大耳朵,有些王娆的影子,但比王娆娇媚。有戴凤冠的,有顶王冕的,峨髻广袖,夸饰得很。
少爷说:“人物造型如何?”
酸枣语冷:“造型?造孽!满墙美人头。”
少爷不满,嘟哝:“当然是美人头,不是美人能选进宫?”
酸枣有火气:“你蠢。又不是叫你画杨贵妃,画一代女英,就要突出帝王气象,莫以为是貂婵拜月,西子捧心?”
少爷也有难处,就说:“王娆‘帝王’得起来?”
正说话时,王娆推门,见到我们在,莞尔一笑。酸枣不怀好意地笑着,绕到王娆身后,猛地扯她一绺长发,王娆痛得大叫:“搞什么鬼!”就在那一瞬,酸枣道歉,说:“老同学,出于作画需要,要你愤怒,不得已而为之,莫怪,莫怪。”王娆被酸枣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但仍镇定,说:“早让我有思想准备,不会叫的。”她尴尬笑过,对我们说:“你们继续谈,我有点事。”
王娆走了,少爷仍是莫名其妙,我也茫然。
酸枣问少爷:“刚才王娆的表情如何?”
少爷说:“愤怒。”
酸枣问:“要善于抓型,你抓到了?她眉如何?”
少爷说:“像两支簪子。”
酸枣说:“那你就画这两支簪子。”又问:“眼呢?”
少爷说:“燃绿焰,绿火子烧死人。”
“那你就画烧死人的绿火子。”酸枣说,“快去找回王娆,画簪子,画绿火子。”说罢,我们离开少爷画室。
路上,酸枣不无得意地说:“昨晚读人物传记,读到摄影记者为丘吉尔拍照,夺下他的烟斗,激怒他,就有了肖像摄影的上乘之作。我也仿其道而行之。”
我听得云里雾里,也为酸枣捏把汗。他幸亏有节制,若是在王娆屁股上拧一把,肯定会挨一耳光,那么少爷看到的不是簪子,也不是绿火子,而是留在酸枣脸上的一首歌:《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一路上,酸枣考我:“历史上的裴炎,应如何看待?”
我说:“新旧《唐书》都说,裴炎有雅量,唐高宗让他辅佐少主,为了顾全大局,在武则天跟前委曲求全,仍被定为谋反罪,当时有很多人为他说情,但仍被杀了。很委屈,他清贫一世,家中什么积蓄也没有。”
酸枣说:“正是,正是,不要说积蓄,连后代也没有。”
我以为他也看重裴炎的名节,接着说:“裴炎一案,其实是极大的冤案、错案。”
酸枣说:“大错。其实,他与徐敬业、骆宾王有过书信往来,骆宾王为他谋反还编造了儿谣: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 ‘一片火,两片火’是炎,‘绯衣小儿’是裴。他是积虑深远,包藏祸心。”
我不懂,为什么酸枣要同裴炎过不去。
酸枣看重《一代女英》的制作,几天后,又找少爷。这次,狗窝恢复旧观狼藉不堪,墨点子甩得到处有。只是墙上多几张女皇的造像,插簪子,闪绿火子,比原来的多几分杀气。酸枣首肯。
“王娆呢?”酸枣问。
“被你吓跑了,再不肯回来。”少爷一肚子怨气。
“没关系,照样画,突出人物的高大形象就是。”酸枣说。
“没有模特儿,如何表现人物动态?”少爷叫苦。
酸枣似乎很内行,说:“中国画以衣服皱褶表现人物动态,又不是要你画人体,这点本领都没有?”
少爷不语。酸枣要看画作的主题构图,少爷摊开草图,说起:要表现的是武则天粉碎了徐敬业的政变。画上,武则天居于中心位置,站在高坡上,挥手指航向;她的身后是欢呼的军民,徐敬业被褫去衣甲,愤愤不服;骆宾王缩在一个角落,抖瑟瘦弱的身躯。
“嘿嘿,有些意思,无妨更大胆。”酸枣说。
少爷问:“如何大胆?”
酸枣说:“在阴谋者这一方,添画裴炎,画出他的老成持重,画他端起胳膊。”
说了还不算,酸枣还动作示范,端起胳膊。
这不是影射吗?
少爷看得发懵,听得发怔。酸枣拍他后脑勺,他才醒过神。
酸枣问:“懂了?这才是创作关键。记住,在人物脸上画些黑斑。”
少爷点头。他不懂,我懂。
两天后,我借故离开“向文彬”大批判组。要“身稳”,老子不能卖身投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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