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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赴腰肌

时间:2023-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工房水泥地面上,老冯用锯片刻划的棋盘仍在,他却“钻裤裆”出不来,人死后埋在哪一方,不知道。星期天蒙头大睡,被眯子叫醒,硬被他拉到城南公园。眯子说,前面有个画展,很新鲜,很现代。画展的名目很奇怪:“新生代——1977”。没有庄严,没有明确的主题,只有混乱、无头绪。眯子说,吴老先生最近很受抬举,省里的几个座谈会都邀请他出席。他就说起“新生代——1977”的由来。吴桐瞟他一眼,说:“你是主题先行惯了的,有体会。”

果子终于赴梦。

……她在槐树下洗头,一边摆热水,水汽蒙蒙,看不清脸。她让我淋水,后来披散头发,这才看出,脸丰满,乌莓样的眼睛眨闪。她调皮地咬着嘴唇,对我说,不许嘲笑她掉头发。怎么会呢?我将她以前的满头乌发和化疗后的脱发混在一起。我知道,她是要保留那分清新、蓬勃,而不是病态。其实,即使头发掉光,她仍脱俗,高标绝逸,真想对她喊:君心我知。什么时候变得儿女情长?这还是我吗?

机务段通知我去上班,安排在洗修车间,同小苏一起钻炉膛,敲炉渣。工房水泥地面上,老冯用锯片刻划的棋盘仍在,他却“钻裤裆”出不来,人死后埋在哪一方,不知道。提起老冯,小苏说人死如灯灭;再问,说他家里交了十五块钱子弹费。再要问,就缄口不言。还有谁会记起老冯?

每天从炉膛黑汗水流地爬出来,冷水龙头下冲去一身馊臭,就回单身宿舍,找门房借阅当天的报纸,读过,睡觉。那天在《人民日报》的一个角落发现唁文,大意是说原团中央的某某某因病久治无效去世,我黯然,死去的是舅舅,可是,舅妈和表弟不来电报,这就是世道。……癌症,癌症,癌症夺去两条命,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在癌症面前却只有白马尿泡僵蚕,只有江湖郎中的“牛药”,只有以毒攻毒的“化疗”,不可悲?

昨晚南下来过,说到刚开过的党的十一大,只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老邓致闭幕词,要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我说:难道我国不强?他大笑:差远了,差远了。差成什么样?真不清楚。

星期天蒙头大睡,被眯子叫醒,硬被他拉到城南公园。城南公园有城墙,青砖垒建,几丈高。三国时黄忠在这里打过仗,百几十年前,太平天国肖朝贵在城下叫阵,被冷箭射死。城墙里面,辟成公园后种花种草,几张石桌石凳,坐些闲散客。围着石桌下棋的人多,老棋客跷起二郎腿,端个大搪瓷杯,茶垢有了厚度,他们不问世局,只管棋局,考虑到看棋的人多,担心干扰棋局,有人带块木牌,上书“观棋不语真君子”,摊在石桌上,提醒众人“闭嘴”。但阳世上“君子”不多,总有人乱支招。逢到这时,老棋客就着搪瓷杯喝水,漱口,漱过,口水喷在地上,再呸上一声,表示抗议。但棋到关键时刻,插嘴的仍多。

有音乐声,震撼耳膜的鼓点响起,铿铿锵锵,伴随鼓点响歌声,洋腔洋调,绝不悠扬,像野兽嚎叫。公园这一角,大群人观看几个时麾男女合着节拍扭,扭得像黄鼠狼拱屁股放气,动作夸张,怎么看都像非洲人民庆祝解放。眯子兴起,加入舞蹈,也摆动髋关节,扭出个水蛇吐信子、鸭婆过塘基,动作很具挑逗性。那几个人跳得气喘咻咻,旁边的年轻人一个劲叫好。这样的舞蹈,简直是对轻歌曼舞的颠覆,让人陷入迷乱。

一曲终了,我问眯子:“哪里学来的群魔乱舞?”

眯子说:“这叫迪斯科,欧美最流行。虾女跳得地道,看过,你才知道什么叫性感。”

我说:“我不懂迪斯科,虾女也好,虾兵蟹将也好,世道不是龙宫,扭得出个什么名堂?”

眯子大不以为然,说起来一套一套:“你懂个屁。迪斯科是真正的劳动人民的舞蹈。美国的农场工人要摘棉花,种玉米,大平原上干几小时,腰受得了?不会腰肌劳损?不成腰间盘突出?扭腰是腰部保健。”

他俨然要统筹美国农场工人医疗保健。见我不感兴趣,走出舞圈子,陪我前行。

公园人多,不少人背着画夹走来荡去。眯子说,前面有个画展,很新鲜,很现代。对“新鲜”,对“现代”,我已经麻木,印象中只有毕加索的画作《格尔尼卡》:牛头马面,硕大的人头,让人感受动荡不安,这叫做现代?脱离了生活的摹写,算是艺术?也许我自闭时间过久。

在公园的一个角落,有间不大的展室,人塞得满。画展的名目很奇怪:“新生代——1977”。新生代?怎么回事?新陈代谢?展室的入口处人扰扰,如蛾子向着亮处拥,展室里的人更多。抬头看到几十幅油画,画面来得鲁莽,线条和色彩有猛烈感。画框挂在墙上,像一排充血的眼球。我随着人流移步,像置身万花筒中,又像俯看雨后柏油路面的油迹:色彩掺揉、奇妙。

看到可折叠的时钟、瞪着眼睛的骆驼,又看到画着人身后吹电扇,胸前摇蒲扇。看到一双光脚和一只大眼睛,画题是《茫茫——看得见的脚》;有人物的自画像,大脑壳同“毛主席语录”、电工袋、钞票、粮票、布票叠合在一起。人群聚集在一幅大画跟前,画的标题是《谎言:地中海》。画上是个半裸的扭动身躯的女妖,头发是一堆乱蛇,像是希腊神话中的海妖美杜萨。

没有庄严,没有明确的主题,只有混乱、无头绪。但拥进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点像赶海,潮水退了,人们赶往海滩泥涂,捡贝壳,抓蟛蜞,践得烂泥翻翻。意境哪,品位哪,在这统统看不到,但这里有生命、有活力。想表现什么就画什么。我像回到童年,在荒地上东游西逛,踢翻一个草垛,看到四脚蛇从草中拱出脑袋,而后拖着长尾巴从眼皮下溜走;撬开一截埋在地上的断砖,就看到蓑衣虫、蚂蚁爬来爬去:都在动。我心上似乎也被蓑衣虫和蚂蚁爬得发痒。

那边,见少爷搭讪而来。他没被关进去?不便问。

“好作品呀,难得一见。”他啧啧。

“好什么,哪有你的《一代女英》走红?”我不想理会他。

“我那是应时之作,这些是应心之作。”少爷说。

难得他讲真话。他热情,定要伴我前行,边看边讲解:

“看这幅。”他指着《茫茫——看得见的脚》,“看这脚上的硬茧,看这疯长的脚趾甲,分明已经奔走了很久;看这只眼,瞪多大,但找不到出路,所以茫茫。”他作分析。

“图解思想。”我说。

他说:“讲不清的,但这是作画者的真实思想。看这幅,也是。”他指着《自画像》。

眯子说:“娘的,还画上电工袋,画的是我?只是脑壳太大,脑膜炎后遗症。”

少爷回过头问:“你像吗?”

“有点像,人在世上走,为的身家口。是有点像。”眯子说。

正说着,我看见吴桐。眯子说,吴老先生最近很受抬举,省里的几个座谈会都邀请他出席。他仍是那样落拓,只是服饰上有改变,居然打上领结。见面,他说:“今夕何夕,得有高朋。”但他没有理会少爷。他就说起“新生代——1977”的由来。

“生命之树长青,艺术之树也是这样。思想在自由流淌,艺术也不应有固定格式。”

我冒失,问:“所以艺术就牛头马面?”

吴桐说:“流淌的东西是变形的,也有主观的因素,于是夸张。”

少爷马上附和:“是呀是呀,艺术发自内心,不能主题先行。”

吴桐瞟他一眼,说:“你是主题先行惯了的,有体会。”然后对我说:“有自由的思想,才有自由之画,自由之声。”

眯子补充:“还有自由之舞。”

我突然想到以前看到过的德拉克洛瓦的油画——《自由引导人民》。

世道是不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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