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哥支的好差使,去一趟古峰,回来得为架子讨工钱。找南下,红兵说这家伙成了批文专业户,商业运作的触角伸到美国,往国内销汽车,销电梯,在宾馆长期租房开“东半球贸易公司”。找人得去湘江宾馆。好不容易找到他,倒也爽快,当即拨通市政公司电话,对方给面子,答应年前给钱。放下电话,南下冲我挤眼睛,说:“讨账这么卖力,就不想开些劳务费?”
“我找谁开?”
“找架子。”
“抽他两条好烟已是瘪臭虫身上开血库,要得到?”
南下说:“我替你要,付款时扣除百分之五的工程运作费就是,他敢吭声?”
我恍然大悟:工程运作费——娘的,当初厕所工程包给架子时,这家伙得的好处恐怕远远大于百分之五。
遇到少爷。他也在湘江宾馆开起“嘉禾”文化公司,经营名家字画。娘的,不等放寒假,跑回长沙,学业如何交代?他说有实习假,赚钱要紧。国门一开,东洋鬼子西洋鬼子纷纷进来,都住湘江宾馆。那天来个日本佛教代表团,看到宾馆墙上丈二宣的山水:《烟波岳阳楼》,湖南陈画家的作品,拿出十万要买。少爷眉眼缝里都是笑,想到买卖好做,却叫一声:且慢!他立刻找到陈画家,两人踩个破三轮,将画家积年的大卷小轴,堆满三轮车,运到湘江宾馆。两人紧急张罗,大画小画摊满一地,日本人看过,连声叫好。但鬼精,看中了同样构图的《波岳阳楼》,画不满三尺,就问价。陈画家何等老实,开价一万。日本人当即拍板,本来要拿出十万买下的那幅“丈二宣”,对不起,不要了。少爷拗起脖子同人家吵,翻译出面说:“日本人斗室之居,怎么能挂‘丈二宣’?”少爷仍要争辩,说什么“货到地头死”。翻译同日本人叽呱一阵,日本人手摆个不停,哈咿哈咿半天,连一万元的那张也不要了。少爷同陈画家急得蹦跳,找翻译说好话,翻译说:“人家说,复制的不是艺术品,真正的艺术品是独一无二的。”陈画家自认晦气,少爷恨不得“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除卖画,他仍制作假画,竟临摹红极一时的画家的作品。宁哥看过少爷摹的画,惊讶“几可乱真”。但马上指出,衣褶上露马脚,人家为什么现在走红?因为文革十年他一门心思在故宫博物馆临画,所以笔下线条如行云流水,绝无驻笔时留下的小墨点;而少爷画的人物衣褶上总“绿豆子一串串”,可见功夫仍不老到。又叹息说:本可以老老实实地画下去,自成一体,办什么“嘉禾”公司呢?分明是假货公司。
春节又要组织球赛,无奈锣齐鼓不齐。连爱出风头的小白也不参加集训,说要干正事。什么正事,还不是投机倒把,拿老爷子的屁股当脸使,他走了南下以前想走的老路一当“鱼贩子”。死乞活赖找广铁局领导要冷冻车皮,要到车皮后,从洞庭湖的沅江茅草街一带买鲜鱼装车,运到乌鲁木齐,就地购哈密瓜,运回长沙又批发给水果贩子。一往一返,收入几千。说起做买卖,他舌头上生花吐柳:茅草街进鱼,湖堤上起冰结白霜,手冷脚冷,汽车轮子辗得凝霜的草棵子咯吱响,走老远才到集镇,镇上只有百多户人家,门牌号也发鱼腥味。他说起见鱼就抢,一担一担往车上倒。当天赶回长沙,打开车门,鱼摊在球场上,让伙计扯过胶皮管,朝鱼堆冲水,洗去泥污洗不走腥臭,仍在不断地淋。天干冷,摊满水泥球场上的鱼冻得硬邦邦,就运往冷冻车箱。他夹起皮包跟车走。
那天见到他脸上有青紫,有抓痕。问起,原来鱼的买主是维族老乡,有匕首,嫌冰比鱼多,要杀价;他不依,争辩说冰冻鱼当然半是鱼来半是冰。双方开打,被男人的拳头,女人的手爪子弄得脸上挂彩。但现票子到手,足以抵消挨打时的痛苦,他说下趟出远门也要带刀。那是年初二,当晚,他非要拉我去他家看“日立牌”的电视机,也带彩。真好,那晚播放邓小平访问美国,就看到卡特陪伴他,毕恭毕敬,而我们邓大人谈笑自若,很显大国威仪。小白对这样的节目不感兴趣,嚷着要打牌,我止住他。跟着看到美国运动员在邓大人跟前表演篮球技术,小白瞪大眼睛,嘴里不干不净:
“嘿嘿,胯下运球,洋人的卵能拨着球走。”
“呸,人家那是运球绝技,不比你的那家伙总犯花案。”
“篮球玩得比卵蛋子利索,好看。”
“你懂个屁,人家表现的是篮球艺术。”
“篮球说成艺术。眯兄,服了你。”
“我还要说成哲学呢。只顾赚你的钱,集训也不参加。”
“我的眯兄,什么年代了,千学问,万学问,赚钱才是大学问。”
这德性,叫他鱼贩子真是抬举了他。后来他开家“百胜”公司,什么生意都敢做。
做生意的还有红兵,他开“神农”药材公司,公司设在火车站对面,有间二三十平方的店面,镇店之宝是一对熊胆,这是唯一的真货,“活熊取胆”处购得,其他统统贩假:牛骨头敲碎作虎骨卖,弄点洋芋干充天麻,洋姜的须根经过处理就成了冬虫夏草。口里还唱:
一九七九年哪,
经济大发展……
就连建妹子老公开办的“阳光”模具制作厂,也更名为“阳光”工业设计制作公司。
这年头,公司比饭桌上的苍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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