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莺歌海上有个鹦鹉岛,鹦鹉岛上有座旧营房,旧营房里有个新兵连,新兵连有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独生子。故事就发生在这个独子新兵连里。
鹦鹉岛的旧营房里原来住着海军的一个雷达连。百万大裁军的时候,这个雷达连被撤销,只留下几个人看守,营房很是沉寂了几年。直到不久前,突然来了一艘登陆艇,运来了一连刚入伍的新兵,这个沉寂了多年的旧营房又重新热闹起来。
因为这个新兵连的新兵全部都是独生子,于是大家又称它为“独子新兵连”。舰队新兵训练团一共十几个连队,为什么要搞这么个独子连?又独独把他们这个连运到了这个荒凉的海岛上?当然是有原因的。
近年来,部队新兵中的独生子渐渐增多。这些人在家时大都娇生惯养,吃不了苦,又不好管理,组织纪律观念非常淡漠,有的一想家就自己跑回家了。去年一共跑了五个,其中四个或被部队追回或被家长送回,后来都被给予纪律处分,另一个说什么也不肯回队,家长态度也不十分坚决,最后只好将其除名。
新兵训练团团长臧大捷对此非常恼火,不要说跑了五个,就是跑一个也是他的失职。可这些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对什么都无所谓,处分也好,关禁闭也好,他们并不看成是丢人的事,处分或是禁闭过后,他们仍然乐呵呵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今年新兵入营前,臧大捷忽然想出了这个主意,把独生子们编成一个连,送到海岛上去进行封闭式训练。训练期间,既不准新兵下岛,也不准家人探望。“我非要把他们训练成坚强的战士!”在党委会上,他说。团党委同意了他的意见,经报上级批准,鹦鹉岛成了训练团的一个新的训练基地。
二
鹦鹉岛不大,面积只有0.5平方公里。岛的北侧是陡峭的悬崖,岛的南侧是平展展的海滩。海滩上的沙子全是白色的珊瑚沙,沙粒细细的,赤足走在上面,温热柔软,感觉非常美好。岛的四周长满了矮矮的羊角树和盘根错节的抗风桐,成群的海鸟在树上盘旋,很显然,那树丛里有它们的家。岛的东南侧有一口淡水井,说是淡水井,其实井中的水又苦又涩,根本不能喝,只能用来浇菜地或是冲凉。人的饮用水要靠补给船从大陆运来。正常情况下,补给船一周或10天来一次,如果遇上台风天气就说不准了,半月20天不来船也是常有的事。岛的西南侧有个简易码头,码头很小,靠不了大船,而小船是抗不了多大风浪的,所以五六级风就能切断补给的航路。再说,就是补给船来了也靠不上码头,涌浪的颠簸会把码头撞坏或把船体撞散。而莺歌海上没有风浪的天气很少,所以驻扎在鹦鹉岛上的部队,最大的问题就是补给困难。平时粮食还可以多储备一些,淡水和蔬菜就难了,一旦断了淡水和蔬菜,岛上的日子是很难过的。这也是上级当初把那个雷达连撤出岛的原因之一。
现在独子新兵连来了,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对那些大部分是在条件优越的家庭中长大的新兵们进行训练,对领导者和被领导者无疑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臧大捷团长想出这个主意的直接动因是防止新兵们擅自跑回家,团里甚至还专门制定了“防跑兵预案”,但是新兵连刚刚上岛一个星期,还是跑了一个。
那天,上级派来一条补给船,新兵连连长张苏岱派两个班的新兵去帮助卸船。其他人在岸上搬运。补给船卸了货就开走了,两个小时后一班班长高中升才发现他班里的新兵贺加贝不见了,到处找也不见他的踪影。没办法只好向连长报告。张苏岱又命令全连出动去找,仍然没有踪影,他这才打电话向团里报告,建议去查那条补给船,问他们看没看见贺加贝。在团里派人去补给船调查的时候,团长臧大捷亲自给张苏岱打电话询问贺加贝的情况。
张苏岱说:“现在全连的新兵我还不太熟,但对这个贺加贝的了解倒是比别人多一些。原因是有一天我发现他在偷偷看卡通漫画书。问他是哪来的,他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后来就和他聊了聊,他爸爸是舰队政治部的干部处处长,妈妈是舰队门诊部的医生。他爸爸对他要求很严,但是没时间管他。他妈妈对他期望值很高,为了让他好好学习,家里什么事也不让他干,当兵之前连袜子都没洗过。他是因为没考上大学才来当兵的,他妈妈希望他能去考军校,但是他一点不愿意上学,他就想挣钱,将来自己开个游戏机厅,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臧大捷叹了口气,心说:将来就这么些接班人,国家不是完了吗?在电话里狠狠地命令道:“找回来以后,要根据情况严肃处置!”
“是!”张苏岱嘴上应着,心里却想,舰队的干部处处长,直接管着你呢!
去补给船调查的人回来了,贺加贝确实是乘那条船出岛的。但是上岸后去向不明。据船上的人说,他们不知他是擅自离岛的,不然也不会拉他。
臧大捷命令派人立即去车站码头进行堵截。这时天已经黑了,为堵截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臧大捷急得火烧眉毛,如果跑脱一个,就等于宣布他的封闭训练计划失败。部队熄灯之前,还没有贺加贝的消息,他气得拿起电话把远在鹦鹉岛上的张苏岱臭骂了一顿:你太让我失望了!叫你严防死守,你可倒好,刚刚一个星期,你就给我跑了一个,等100天下来,你还不给我跑光喽!
张苏岱马上表示决心:“一定提高警惕,决不会再让类似事件发生,如果再跑一个人,我就提人头来见你!”
“谁的头?”臧大捷吼道,“你的头还是别人的头?”
“当然是我的头。”
臧大捷忽然笑了:“算了,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好带你的兵!”
午夜时分,臧大捷命令参加堵截的人员全部撤回。他自己也倒头睡了一觉。他就有这个本事,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他只要躺下就能睡着。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天刚亮,行政值班室就打电话告诉他,那个叫贺加贝的新兵自己回来了!他问人在哪里,值班员说在卫生队。他奇怪:“怎么在卫生队?”回答:“他胳膊上有点伤,据他自己说是不小心摔的。”他说:“好,我马上去看看他。”值班员说:“还是让他到你那里去吧?”他火了:“扯淡!他毕竟是受伤的人!”
贺加贝事先已得到通知,团长要来,所以把要说的话也准备好了。因为右臂有伤,还吊在脖子上,不能敬军礼,一见团长的面,马上一个标准的立正,用左手敬了个礼,一副滑稽相:“报告团长,一连一排一班战士贺加贝无故离队半天,请求组织处分!”
贺加贝长了一副招人喜欢的机灵样,臧大捷一见便有些喜欢,但他还是故意板着脸说:“为什么无故离队?还弄伤了胳膊!”
“报告团长!我……”贺加贝忽然欲言又止。
“说!”臧大捷命令道。
“我在岛上……实在受不了了,就想下岛来看看,不小心伤了胳膊……”
臧大捷扭头问值班医生:“厉害吗?”
“不太厉害,只是被刀子划了一道口子。”
“嗯?”臧大捷把脸转向贺加贝,“到底怎么回事?”
“在一个汽车站……我见有人打架,而且动了刀子,我怕出人命,就去拉架……不小心被那人划了一下。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臧大捷把脸转向医生:“真的没关系?”
“应该是。伤口做了消毒处理,还打了一针破伤风抗毒素,防治破伤风的。”
臧大捷问需不需要住院治疗,医生说不需要。
臧大捷对一个随他同来的参谋说:“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找个船送他上岛。告诉他们连长指导员,这件事要严肃处理!”参谋啪的一个立正:“是!”
臧大捷带人走了,贺加贝望着他的背影狡黠地一笑。心说:“严肃处理?怎么个严肃法?总不至于关禁闭吧?在岛上待着,也跟关禁闭差不多。”
三
贺加贝回到岛上,张苏岱和指导员佟一丁一起找他谈话。
“妈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张苏岱一想起团长对他的训斥,气就不打一处来:“要是打仗,我就敢一枪毙了你!你这是临阵脱逃,知道吗?!”
贺加贝像是有些委屈,看了连长指导员一眼,一声没吭。
“要是你再跑一回,我就得提脑袋去见团长了,知道吗?!”张苏岱吼道。
贺加贝又看连长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那神情分明是说:没那么严重吧?
张苏岱感到受了嘲弄,眼珠子一瞪就要发作,被佟一丁拦住了。佟一丁此前对贺加贝印象不错,原因是这个小家伙比别人机灵。他听一班长高中升说,到了晚上,贺加贝一看班排长的神色,就知道会不会搞紧急集合。有一次紧急集合他跑了个第一,后来一查,他事先就没脱衣服。再搞紧急集合,班长事先查铺,把他列为重点。一检查,他衣服脱了,袜子没脱。过一会儿再检查,他靠床外边的右脚光着,靠里边的左脚仍穿着袜子!
“小贺,我想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是事出有因。”佟一丁和颜悦色地说,“你说吧,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次擅自离队事件?”
贺加贝看看指导员,感到指导员比连长亲切多了,同一件事,连长吹胡子瞪眼地说他是“临阵脱逃”,指导员却和风细雨地说是“擅自离队”。可这事怎么跟指导员说呢?
“实话实说。”佟一丁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借用了一句电视上常说的词儿。
“我不敢说……”贺加贝犹豫。
佟一丁问:“为什么?贺加贝说:我怕班长报复……”
佟一丁和张苏岱互相看了一眼,佟一丁说:“没关系,你说吧,我们给你撑腰。”
贺加贝刚要张嘴,忽然委屈地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你看你这个没出息样!张苏岱急得直喘粗气:“你们班长到底把你怎么了?”
“他用脚踢我……”贺加贝哽咽道,“长这么大,我爸我妈还没打过我呢!”
“他怎么踢你的?”佟一丁耐心地问。
“练习走队列的时候,他嫌我站得不直,腿绷得不紧,就在后面用脚踢,还从几米外助跑,踹我们腿弯子。”
佟一丁和张苏岱一听是这么回事,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说‘我们’,都有谁?”佟一丁问。
“台进、代久刚、史小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被他踢过。
“他们为什么没跑,就你自己跑了?”张苏岱仍然非常生气。
“我……实在受不了了。”
“就你娇气!”张苏岱青着脸说。
“这件事我们调查一下再说吧。”佟一丁仍然和颜悦色地说。
上级制定了《文明带兵守则》,团里为贯彻学习这个“守则”还专门发过通知,连里也组织班排长们学习过,按说这种情况是不该发生的。
经调查,一班班长高中升在队列训练中确实存在贺加贝所说的那种情况,佟一丁称之为“军阀主义作风”,而张苏岱则认为,只是动作“粗鲁”了一些。
“不是‘粗鲁’,是‘粗野’。”佟一丁强调说。
“你们文化人啊,就喜欢抠字眼儿。”张苏岱一脸怪笑。
佟一丁说话喜欢咬文嚼字,张苏岱老开玩笑说他是文化人,而说自己是一介武夫。张苏岱是海军陆战队的副连长,是被臧大捷临时借来训练新兵的,同时被借来的还有几个班长,高中升就是其中的一个。在用什么方法训练新兵的问题上,张苏岱和佟一丁意见一直有分歧。佟一丁主张以仁爱之心带兵,张苏岱则主张以仇恨之心带兵——要让战士把所有的苦难都化为仇恨,仇恨敌人,仇恨战争。只有怀有仇恨的人上了战场才能英勇杀敌。
佟一丁说:“一首歌里唱得好,‘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张苏岱说:“那也不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团和气。我们训练士兵是开掘他们的野性,而不是培养他们的爱心。如果见了蚂蚁都不忍心踩,那还怎么上战场杀敌?”他还引用一句外国什么人的名言:“一头狮子率领的一群羊,可以打败一头羊率领的一群狮子。”
佟一丁无可奈何地看看他的搭档,觉得两人的思路简直是格格不入。
这也难怪,他们一个是政治学院指导员班毕业的学员,一个是海军陆战队特种部队的“一级杀手”,他们在很多问题上意见都无法统一。首先,陆战队里的许多事情都与众不同。按一般想象,夜里急行军,遇到个泥坑,一定是战友们互相关照、搀扶着过去,而陆战队一切从战时着想,讲的是个人战斗意识,遇到情况不是互相帮助,而是互相“整”。连长在前面发现个水坑,他决不提醒你,躲到一边看着你往里掉。如果是老兵,看见一片亮,唰,闪过去了,新兵就可能掉到水里,掉到水里还要挨骂。通俗地说,陆战队队员就是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外界都知道海军陆战队的生活艰苦,到底艰苦到什么程度?有的新兵刚来不习惯,练越野赛跑,练擒拿格斗,大腿疼得上厕所都蹲不下去,一个个累得直哭,但是照样坚持训练。在那里,谁不强壮谁就被人看不起。那里处处都体现着男人的阳刚之气。
张苏岱就是用在陆战队里养成的习惯和思维来训练新兵的,因此对一班班长高中升体罚新兵的做法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贺加贝仅仅被班长踢了几脚就临阵脱逃,实在脆弱。此风不可长,必须严肃处理。还说他爸他妈没打过他,班长踢了几脚就委屈得不得了。张苏岱大吼:“班长是什么?班长是士兵之父!”
佟一丁隐约记得,班长是士兵之父的说法版权属于一个外国将军。他在心里笑,这个自称是一介武夫的连长,说起那些带兵的歪理,还一套一套的。
由于“贺加贝事件”涉及独子新兵连的训练方向问题,而连里的军政主官在此问题上分歧太大,支委会难以形成决议,最后只好将这个问题上交,请团里仲裁。
团长臧大捷在电话里对张苏岱说:“我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赞成你的做法。把这个连弄岛上去干什么来?就是让他们吃苦的!”
佟一丁觉得,下一步,他这个指导员难干了。在院校学习的时候,所有的教材都没有介绍怎么和一个“军阀主义作风”的连长共事。难道我军历来倡导的“尊干爱兵”的光荣传统不要继承和发扬了?
四
独生子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以我为中心。一班共有十个新兵,一开始谁也不服谁。比如那个小胖子台进,父亲是乡镇企业家,据说家里有的是钱,家在小镇,他本人却是在城里一所贵族学校长大的。有人开玩笑说,一看他肥头大耳的样,就知道他家是个暴发户。他来当兵是因为他父亲当过兵,知道当兵管得严,见世面,出息人。再比如那个瘦高个代久刚,虽然家在农村,家境贫寒,但他学习好,他是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当兵的,全连没人能比。他来当兵是因为父亲突然生病住进医院,把原来给他准备上大学的学费花光了,他又不愿意一辈子当个农民。还有那个奶油小生史小来,尽管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个人学习成绩也一般,但他在家是他们那个街区的孩子头,“大哥大”,连派出所的警察都有些怵他。他来当兵是因为他父亲管不了他,怕他有一天被抓到监狱里去。其他人也都自命不凡,身怀绝技,各有千秋。直到以擅自离队的形式在他们中间“脱颖而出”,贺加贝才有了几个向他表示“佩服”的难兄难弟。
第一个和他套近乎的是台进。新兵连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整内务,说得通俗点就是铺床叠被子,床面铺得平平整整,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佟一丁曾经对大家说,这是一种特殊的美,是直线加方块的韵律。连里有一面内务卫生“流动红旗”,每周评一次,各个班都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件事。贺加贝由于受伤的胳膊还吊在脖子上,一只手整理内务不得劲,台进主动帮助他。“你的胳膊伤得不轻吧?”台进关切地问。“问题不大,过几天就会好的。”贺加贝说。“我来帮你整吧。”台进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
台进很少帮别人干事,另外他们之间还存有芥蒂,所以他的这种反常行为既令贺加贝吃惊,又让他感动。
台进的父亲的企业据说是当地的纳税大户,在他们那里名气很大,是当地的门面,连县长、市长都对他客客气气,领导们常常要拿他说事儿的。所以,台进当兵后第一个月领到35元钱的津贴费,感到很好笑:“这算什么?我在家,一天挣得比这都多!”
贺加贝说:“行了,这就不少了,我爸当兵那时候,每个月才6块钱。”
台进不乐意了:“你别跟我提你爸。我爸也当过兵。他要不是不想在部队干,现在没准儿比你爸官大!”
贺加贝更不乐意了:“你爸倒是想在部队干,人家不要他!”
台进感到受了侮辱,有些急了:“你爸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师级干部吗?全中国有的是,能拉好几火车!”
贺加贝也不示弱,讥讽道:“你爸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暴发户吗?那就更多了!天上掉下个大冰雹,砸着三个人,有俩是你爸那样的人!”
两人说着说着就要红眼,像两只斗架的小公鸡,其他新兵在旁边一起哄,他们真的就要动手了,这时只听班长大吼一声:“干什么?!你们吃饱了撑的。互相比爸真没出息!你们的爸怎么弄出这么俩玩意儿!”
新兵们幸灾乐祸哄然大笑。贺加贝和台进怒视班长,但是他们敢怒不敢言。
现在,台进不计前嫌,主动帮助贺加贝,是贺加贝没想到的。
台进一边整理内务一边问贺加贝:“你会不会玩电子游戏?”贺加贝说:“当然会。”台进很神秘地说:“回头咱们找个时间切磋切磋。”
第二个和贺加贝套近乎的是史小来。按说贺加贝一只胳膊吊着不能走队列,应该安排他休息,高中升却说他的军姿不端正,别人练习走队列,让他在一旁站军姿,心中默念要领:挺胸,抬头,收小腹,两腿绷直,脚跟并拢,两臂自然下垂,中指对准裤线中缝……
操练休息的时候,史小来凑到贺加贝跟前讨好似地说:“班长这人,太缺乏同情心,胳膊受伤了还不让休息。你这次逃跑,是对他沉重的打击。”
贺加贝白了他一眼,并不领他的情:“你怎么不打击他一下?”贺加贝不喜欢史小来。每次吃饭,史小来都是抢着吃菜,别人吃一口饭吃一口菜,他吃一口饭要吃三口菜,如果吃肉,那就更不得了了,像打冲锋一样。所以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见他就来气。一桌九个人,有八个人不待见他。贺加贝曾专门为此找班长提过意见,班长把史小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可他仍然恶习难改。后来应大家的强烈要求,班长把他调到零散人员的“公用桌”上去了,才算平息众人的义愤。听说他到“公用桌”以后,原来的“特长”发挥不出来了,原因是“公用桌”上的人个个都像他一样!
另外史小来还喜欢表现自己。别人把肥皂盒遗忘在洗漱间,他赶紧捡了去上交:“排长,我捡了个肥皂盒。”本想捞个表扬,可排长总也不表扬他。后来他发牢骚说:“我捡了两次肥皂盒,也不表扬我,下次我不捡了!”贺加贝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史小来本来把贺加贝看作是自己的“同党”,没想到人家还不愿与他为伍,讨了个没趣,于是狠狠地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等着让他往死里整你吧!”
第三个和贺加贝套近乎的是代久刚。佟一丁通知贺加贝要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晚上要在全体军人大会上公开宣读。但是贺加贝右手不能写,代久刚便主动问他要不要帮忙。代久刚是连里的秀才,能写会画,连队出板报基本上是以他为主。他的性格比较内向,与人寡合,业余时间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闷着头看书写字,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写什么。他能主动提出帮助贺加贝写检讨,这是贺加贝没有想到的。
贺加贝想了想说:“谢谢,不用了,我想几句词儿记在心里就行了。反正我不能写,他们也不能要求我长篇大论。”
代久刚笑笑:“需要帮忙的时候说一声。”
还有的新兵对他说:“连里如果给你处分,也得给班长一个处分……”
贺加贝想,他们对我表示关心,肯定是因为对班长有意见,希望我继续出头与班长作对。我才没那么傻呢!
在军人大会上,佟一丁宣布,为严肃纪律,党支部决定给予贺加贝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并要求他公开检讨。令张苏岱感到意外的是,贺加贝居然检讨得很深刻。
贺加贝说:“……我当了一回可耻的逃兵,现在一想起来就感到脸红。通过这次下岛,我经历了一次从没有过的体验。我感到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军人的责任和义务,以及军人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我一定要当个好兵,决不再当逃兵……”
最后,他还来了点小幽默:“连长说,我要是再跑,他就要提着脑袋去见团长了。为了连长的脑袋,我建议大家千万不要学我,让我们一起咬紧牙关,胜利度过这新兵训练的100天吧!”
贺加贝的检讨,赢得了全连干部战士热烈的掌声。
虽然贺加贝受到了处分,但在许多新兵的眼里他仍然是个英雄。尽管他向连里表示了“归顺”的态度,但他曾经表现出来的“叛逆”行为足以证明他的勇敢。
台进对他说:“你做得对,大丈夫能屈能伸。”贺加贝一怔,没理解他的意思。
接下来,贺加贝真的变了,仍然充满稚气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一种接近于成熟的深沉。走队列,比过去认真了;投手榴弹,比别人投得远,30米及格,有的人连及格都达不到,他却投了52米,是全连最远的;练军体拳,比谁打得都好,被排长委任为“小教练”。先是在班里排里得到班排长的表扬,然后是在连里得到连长的表扬。指导员及时抓住这个典型,号召全连同志向他学习,这下搞得贺加贝有点不好意思了。
五
领导与被领导者之间永远都会存在矛盾。只不过有的尖锐、有的和缓罢了。
海军陆战队队员出身的一班长高中升之所以对他的部下比较“狠”,倒没想要把他们都培养成特种部队的成员,只是想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免得日后不好管理。这批新兵当中城镇兵比较多,又都是独生子,在家娇生惯养,有的还当过小老板和出租车司机,可以说个个见多识广,你和他讲道理,他比你还能讲,而且净是歪理,所以只能用班长的权威“制”他们。按规定,单杠引体向上要拉8个才及格,台进因为胖,一个都拉不上去,高中升就命令他天天练,一个礼拜必须达标!还有一个新兵体质比较弱,别人做俯卧撑他不做,站在一边看。高中升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胳膊没劲,问他为什么不练,他说怕别人笑话。高中升火了:“这也是理由?做!”那个新兵趴在地上做了一个就没劲了。高中升在一边喊:“继续做!”他实在撑不动,急得哭起来。高中升更来气了:“哭什么?哭也要做!”他觉得这些兵真是莫名其妙,不厉害点不行。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就跑了一部下,着实把他吓得够呛。好在有连长给他撑腰,不然他就要背个骂名回原部队了,那将会影响到他在本连队的进步。他的理想是报考军校,将来成为一名海军军官。别人都说海军战士的水兵服漂亮,他认为最漂亮的服装是海军军官的夏装,不论是上白下蓝,还是一套全蓝,要比任何的服装都漂亮。
高中升家在农村,不过家庭条件要比代久刚家好一些,如果他能考上大学,他父母是供得起的。只是他们那个学校条件太差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他当兵以后听说,战士考军校要比地方考大学容易些,于是就动了心思。如果能考上军校,不但实现了小时候的大学梦,毕业还可以当军官,岂不是一举两得?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文化底子差,在学习方面就格外刻苦。当他听说他班里有个考上大学的新兵,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有心要拜代久刚为师,一时还有点放不下架子,更主要的是他怕被他的部下看不起。因此在对待代久刚的态度上,和对其他新兵一样,严格管理,决不手软。出操时,如果横队站得不齐,他就伸出拳头,闭上眼睛,从排头笔直地杵过去,说不准就杵在谁的后背上。代久刚就曾被他杵着了一回。至于从背后踢那些没绷紧的腿弯,那更是家常便饭,几乎无人没被他踢过。
其实,高中升只比他的部下多当一年兵,但是按部队上的规矩,多当一天兵也是老兵,更何况他是班长。用连长的话说,班长是士兵之父,“严父慈母”嘛,对“儿子”自然要严一些。
高中升知道他是把全班的战士都得罪下了,同时他也知道,他的“权威”也建立起来了。如果让他从好人缘和权威二者选择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可他不会做的题还是得向代久刚求教。
我考考你,这道题怎么做?他把一张写了题的纸扔给代久刚。那是一道物理应用题,是从军队院校招生统考复习丛书《物理复习指要》上抄下来的。
题:物体A以某一初速度冲上倾角30°的斜面,经2秒沿斜面上升12米速度变为零,求A从最高点返回原处的时间。
代久刚瞥了一眼那题,唰唰唰就把答案写出来了:A从最高点返回原处的时间为2.45秒。
高中升问为什么,代久刚没有犹豫就把原理说出来了。高中升装模作样点点头说:“嗯,到底是大学生。下回再弄个难的考考你。”
结果到了“下回”,那个高中升眼中的“难题”,代久刚又给他唰唰唰地答出来了。这么“考”了几回之后,贺加贝发现,班长是在用这个方法请教代久刚哩!他把这个发现悄悄告诉了代久刚,代久刚却平静地说:“我早就发现了。”
贺加贝奇怪:“那你为什么不戳穿他?”
代久刚说:“何必呢?于人方便,于己方便嘛。”
贺加贝用不屑的口吻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会拍马屁!”
代久刚不以为然:“你不拍马屁?你当着全连人的面拍连长的马屁,你忘了?”
“我什么时候拍连长的马屁了?”
“为了连长的脑袋,我建议……”代久刚学着贺加贝的口吻道,“那是谁?”
“好小子!你在这儿等我!”
就在这时,高中升又拿着一张写了题的纸来找代久刚,贺加贝一边走开,一边阴阳怪气地念道:“三人行必有我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高中升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心里说:“你等着!”
果然,高中升对贺加贝更严厉了。
鹦鹉岛的海滩上新支了个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空炮弹头,铜的,用锤子一敲,很响,可以当钟。不过张苏岱把它吊在那里不是当一般的钟来敲,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耻辱钟”。什么意思呢?如果谁吃不了这岛上的苦,也不必偷偷摸摸地逃跑,只要去敲一下钟就行了,连里会替你安排下岛的。这样,既不会受到处分,又可以达到下岛的目的,仅仅落得一个怕苦怕累的坏名声而已。这个“耻辱钟”是在贺加贝擅自下岛之后搞起来的。那天,张苏岱在雷达站遗留下来的旧仓库里意外发现了这个空弹头,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高中升想让贺加贝第一个去敲这个钟,因此在所有的训练科目上和日常生活中处处和他过不去。
学习条令,高中升老是提问他,背不下来,去围着营房跑10圈。
打扫卫生,贺加贝扫得不干净,对不起,去围着营房跑10圈。
擒拿格斗,贺加贝做得不认真,对不起,去围着营房跑10圈……
别人私下议论:班长这是明显的报复!
而贺加贝却叫跑就跑,毫无怨言,且好像乐此不疲。他还给高中升起了个外号:高十圈。为此,高中升又罚他跑10圈。
跑完了,贺加贝和高中升开玩笑:“班长,你这名字起得不好,一辈子只能当个高中生,成不了大学生。”气得高中升直翻白眼儿。
六
补给船又来了,给岛上的连队送来了给养,还给战士们送来了欢乐。对于这些远离家乡和父母的新兵来说,真是家书抵万金。有人一下就收到30多封信,都不知道先看哪一封好了。有父母来的,有同学来的,有女朋友来的。通常女朋友的来信总被排在先看之列。还有的一下收到好几封女友来信,这就要先看信封上的邮戳日期,然后按时间顺序拆阅。补给船到来的日子,就是鹦鹉岛的节日。
贺加贝的信不多,只有7封,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开始看报。每个班一份《解放军报》一份《人民海军》报。因为一星期才来一次船,报纸也就积压了一大摞。忽然,贺加贝在《解放军报》上的一封“读者来信”中看到一件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心里慌得不得了,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就赶紧把那张报纸藏起来了。他想把二班的那张报纸也藏起来,但是别人已经在看了,他就屏住呼吸看那战士是否注意了那条消息。好在那战士只是粗粗地在那个版上扫了一眼就翻过去了,他如释重负地出一口长气。
忽然,他在《人民海军》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代久刚,是署在一首诗的题目之下的。贺加贝悄悄走到代久刚身边问:“这个代久刚是你吧?”
代久刚接过报纸看看,不置可否。
这时就听别的班有人议论:“你们看,代久刚的名字上报了!……这个代久刚是不是重名啊?……肯定是咱们这个代久刚,我看见过他偷偷写诗!”
于是,一大群人拿着报纸涌向代久刚,把他弄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于是,伴着窗外的大海的涛声,宿舍里响起一片朗诵诗的声音。
那诗的题目是“写给妈妈的信”,诗中写道:
儿子把蓝色的大海装在信封里/儿子把蓝色的渔歌装在信封里/儿子把蓝色的思念装在信封里/托那只北飞的燕子航空邮寄/妈妈你可闻到了大海的气息/那也是儿子的气息啊//我从家乡带来的泥土装在花盆里/我从家乡带来的花种撒在花盆里/我从家乡带来的泉水浇在花盆里/连那个花盆也是从家乡带来的/妈妈你窗前的太阳花开了么/儿子像太阳花一样望着你
集体朗诵毕,大家热烈鼓掌,纷纷赞叹这首诗写得太好了。
台进对代久刚说:“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你来当兵可惜了。考上大学上不了,多可惜。”
代久刚有个弱点,最受不了别人的同情心。台进的几句话,说得他心里好内疚。因为他曾经恨过台进。一是恨他家里有钱——要不是他们这些有钱人把什么价格都抬上去了,哪至于穷人家孩子上不起大学,过去上大学都是公费!家境的原因使他对所有的富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仇富心理”。二是恨他打呼噜——代久刚神经衰弱,睡眠不好,而台进的呼噜打得很响,代久刚常常难以入睡。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拿一只臭袜子搭在他的脸上,马上呼噜就没有了。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如法炮制。结果有一天晚上,台进在梦中把袜子吃进嘴里,又臭又咸,开始以为是咸鱼,但是怎么也嚼不烂,一着急醒了,才发现是只臭袜子!早晨起来他破口大骂,代久刚一直没敢吱声。后来倒是台进自己骂着骂着笑起来了。
台进说:“咱俩早认识就好了,我爸曾经赞助了好几个家庭贫困的大学生。报纸上说,那些家里孩子多,考上大学上不起的,不值得同情,谁让他们不计划生育了,可你和我们一样,也是独生子。哎,农村不是可以生两胎吗?”
代久刚说:“我还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
台进恍然大悟:“弄了半天,你是这么个独生子啊。想了想又说:也对,也叫独生子。”
代久刚想要走开,台进又拉住他问:“代久刚,你一首诗能得多少稿费?”
代久刚说:“这要看篇幅,还要看发表在什么地方。”
“一个字多少钱?”
“诗歌论行不论字。十行算一千字。一千字从30元到100元不等。”
“如果不用你的名字发表,用别的名字……应该怎么算稿费?”
“人家不管你用什么名字,别名也就是笔名听便,稿费还是那些。”
“不,我是说……假如用我的名字发表,你要多少稿费?”
代久刚没听明白,他疑惑地看着对方:“你什么意思?”
台进大咧咧地说:“你怎这么笨!就是你写一首诗,用我台进的名字发表,你要多少钱?”
代久刚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开什么玩笑!”
台进认真地说:“不是开玩笑,我是当真的。”
代久刚感到受了侮辱,生气了:“你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什么都能买到?坦率地告诉你,我不稀罕你的钱!”说着,拂袖而去,把个傻呆呆的台进撂在那儿。
贺加贝正巧看见,问怎么回事,台进便把事情经过说了。贺加贝感到奇怪:“你也想出名?是不是有钱人都喜欢附庸风雅?”
“不是。”台进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喜欢一个女孩,可她不喜欢我,我给她写信,她连信都不回。”
“你们家那么有钱,什么样的女孩找不着,还用得着犯单相思?”
“感情上的事你不懂……”
“耶,耶,听口气像个情场老手。老实坦白,你到底泡过多少女孩?”
“喜欢我的女孩多了,可我对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骗你是小狗!我曾经召集五个给我写情书的女孩开过会……”
“给五个女孩开会,你脑子没有病吧?怎么好意思!”
“过去的事你少管,现在请你帮个忙,和代久刚说说……”
贺加贝想了想说:“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以后你也少跟他谈钱的事。他跟钱有仇。”
台进一下没了主意:“那你看我该怎么办?”
贺加贝为他出谋划策:“第一,你去拜他为师,让他教你写诗;第二,找他借两本诗集,抄两首诗送你的梦中情人;第三,改头换面,为我所用,对她说是你写的,反正也不拿去发表,也不会有版权之争。”
台进喜出望外,竖起大拇指说:“真有你的!你小子是不是就这么干过?”
贺加贝嘿嘿一笑:“听我妈说,我爸爸当初就是这么骗她的。我爸特傻,改了一首特有名的诗,正好我妈也熟悉。”
台进说:“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今天我请你打电子游戏!”
贺加贝有些意外:“又说胡话了,在这荒岛上能打电子游戏?”
台进神秘说:“跟我来。”两人溜进连队的储藏室。
原来,台进当兵时从家里带来一台手提电脑,硬盘和内存配制很高,有光驱,有鼠标,还配有两块高能电池,能玩最高级的电脑游戏。贺加贝顿时欣喜若狂,两人约定找个机会好好切磋切磋。
七
岛上没有双休日,只有半天处理个人卫生的时间。用连长指导员的话说,新兵训练100天,内容很多,时间紧张;另外岛上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放两天假没事干,容易把人闲出病来。所以,学习和训练的科目安排得满满的,让新兵没有时间想家,没时间干与新兵训练无关的事情。
星期天吃过午饭,台进神神秘秘地对贺加贝说:“走,咱们打游戏去!”然后提着一个用水兵服裹着的密码箱,向海岛东侧走去。从远处看,他像提着一件水兵服。
贺加贝跟着台进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前。那岩石的上方呈鸭嘴状突出两米多,既遮阳又遮雨,下面有一人多高的空间,还有一块非常平的大岩石,像个天然石桌,可以在上面下棋打扑克。台进很得意地说:“这地方怎么样?”
“你经常自己来玩?”贺加贝问。
“我只来过一次。一个人玩没意思。”台进说着,把水兵服铺在石桌上,打开密码箱,将手提电脑拿出来。是IBM产品,还是新的。贺加贝估计,起码得一两万元。他发现密码箱里还有一部手机,就问好用么,台进说:“这里没有信号,没法用,白带了。”
台进拿出几张游戏光盘,问贺加贝都玩过什么,喜欢玩什么。贺加贝看了看,说这些游戏能两个人玩的很少,只有《三国志》和《魔法门之英雄无敌》,《大航海时代》《上帝也疯狂》和《文明Ⅱ》都是单人或几个人联网玩的。
台进很是佩服地说:“看来这方面你比我还熟啊!”
贺加贝有些遗憾地说:“要不是上高中的时候整天迷恋网游,我早考上大学了,哪会到这里来当鲁滨孙。”
台进安慰他说:“嗨,考上大学又怎样,该找不到工作照样找不到工作。将来复员了咱们合伙开公司怎么样?”
贺加贝来了兴致:“听说你在家也是小老板,做什么生意?”
台进说:“开了个网吧。当兵前最爱干的事情是开网吧,有人来玩让他们玩,没人来玩就自己玩。花父亲的钱总不如花自己挣的钱痛快。”
说话间台进已把电脑连接好了,拿着《三国志》和《魔法门之英雄无敌》问贺加贝:“玩哪个?”
贺加贝说:“咱们就玩《英雄无敌》。”台进说:“好,英雄无敌!”
两个考场上的败将,在游戏中却都是英雄好汉,真有点英雄无敌的气概,连战几个回合,战绩不相上下。战到兴奋处,两人都忘情地为自己的一方高声叫阵。
正巧这时史小来从这里经过,发现了他们。史小来收到姑姑写来的一封信,那些家里的事情让他心烦,就独自到海边遛达散心。听见台进和贺加贝的叫声,情不自禁地凑上来。他在家里也玩过电子游戏,那东西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
但是贺加贝和台进对史小来不合时宜的出现感到扫兴。虽然他们在对待班长高中升的问题上态度是一致的,但在没有高中升的场合,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又有点微妙。史小来的性格有些孤僻,和谁的关系都不密切,与人寡合,所以别人也不愿带他玩。台进和贺加贝就当他不在一样,丝毫没有让他玩一会儿的意思。
史小来知道这手提电脑是台进的,不好侵犯他的“主权”,就想从贺加贝那里讨一点便宜。“让我玩一会儿吧。”史小来用肩膀碰了贺加贝一下,乞求道。
“去去去!”贺加贝不耐烦地说。他正玩儿得热火朝天,哪肯轻易让人。这种时候,他是六亲不认的。
史小来讨了个没趣,站起来想走,又不舍得马上离开,挡住了一片光线。
“让开点!让开点!”贺加贝眼睛盯着屏幕,腾出手来用力推了史小来一下。史小来没防备,竟被推了一个趔趄。他有些恼火,顺脚一踢,扬起一片沙子,弄了贺加贝和台进一头一脸。更让二人气恼的是,电脑的键盘上全是沙子。
“你他妈的欠揍是不是?”贺加贝吼道。
“你以为你是谁?”史小来不屑地说,“好像谁怕你似的!”
话音没落,贺加贝像只好斗的公鸡,忽地一下就冲上去了。史小来先是肩上挨了一拳,半边身子都麻了,但他毫不示弱,回手就给了贺加贝一拳。史小来自以为别的方面不行,打架还是一把好手,不然在家时他也不会在他们那个街区称王称霸,可他不知道贺加贝当兵前也是练过一些拳脚的,所以在军体拳等方面比别人学得快。
几个回合之后,史小来的半边脸青了,贺加贝的嘴角也流了血。史小来渐渐处于弱势,可他还有点不服气。就在这时,在一块礁石后面响起几下不紧不慢的掌声。三人扭头一看,是代久刚。
原来,他正独自在海边散步构思,忽听有人打架,就悄悄躲在礁石后面看。见他们打得差不多了,这才打断他们。
“我原以为你们是在这里比武呢!没想到是真打呀!”代久刚幸灾乐祸地说,“新兵打架是要受处分的,这回咱们班长又会看你们的热闹了!“
贺加贝和史小来互相瞪了一眼。史小来故意气对方:“就是处分,我也才一个!”贺加贝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一个扛着,两个挑着,没什么了不起!”
代久刚说:“不过,我可是什么也没看见啊!”说着,转过身走了。
史小来跟在他后面也走了,并气哼哼地扔下一句话:“贺加贝,你等着,我非把你们的事告诉班长!”
贺加贝说:“你告去吧,你以为我怕呀!”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使他感到意外的事,史小来并没有把他们打架和偷偷玩电子游戏的事告诉别人。高中升问史小来的脸怎么了,他说是不小心摔的。高中升不信,他煞有介事地说:“不信你问代久刚。”高中升只好信了。后来贺加贝才知道,这都是代久刚的主意。代久刚告诉史小来,告密是可耻的,千万别做那种被人看不起的小人。
贺加贝对代久刚所做的一切非常感激,觉得他非常够哥们儿。
八
春节前夕,张苏岱和佟一丁接到通知,团长臧大捷要来岛上看望新兵一连的全体同志,并给大家带来了慰问品。佟一丁立即给全连进行动员,要求大家以旺盛的斗志和崭新的姿态迎接团长的到来,然后又抓紧练了半天队列,张苏岱还模拟检阅了几次部队。队列整齐,口号响亮,张苏岱和佟一丁都很满意。但是忙活了半天,却白忙了,不是团长没有来,而是来了没能上岛。
那天,团长乘坐的补给船离岛还有好几海里,张苏岱就把部队集合起来在码头上排好了队伍。就在船要靠岸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海上涌起很猛的浪头,小船上下颠簸得厉害,如果强行靠岸,就会有撞坏船和人掉进海里的危险。
鹦鹉岛近在咫尺,却不能登岸;战士们排好了队伍,却不能检阅。臧大捷有些着急,希望船长勇敢些,船长却说:“对不起,撞坏了船谁负责?”
臧大捷说:“撞坏了船我负责!”船长说:“对不起,你不是我的领导。”
是的,臧大捷虽是上校军衔,却管不着这个中尉船长。船长说,条令规定,超过×级风他的船就不能出海,现在已经超过了,他得马上返航,不然就会有危险了。臧大捷无可奈何。各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行规,他也不能破了人家的规矩。他向船长要了个半导体喇叭,对着岸上喊:“同志们,今天风大,船不能靠岸,我只能在船上看看你们了!同志们好——!”战士们齐声喊:“首长好——!”“同志们辛苦啦——!”“为人民服务——!”
海风把臧大捷和战士们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臧大捷本来还想再和战士们喊几句话,可是喇叭突然出了毛病,“吱——”地叫了一声就不响了,而且补给船也调过船头越开越远了。他生气地把喇叭扔进海里,然后给岛上的战士敬了一个军礼,全体战士也都给他还礼。
用喊话的方式检阅部队,战士们觉得很好玩,情绪很高涨,气氛很热烈。
就在这个时候,连部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贺加贝的母亲——舰队门诊部的医生段丽萍因为想儿子,把电话打到了岛上,说要找贺加贝。连部文书不给找,说对不起,连里规定不准战士接电话。她说我是舰队。他说我不管哪里,没有连首长的指示,谁也不行。她说找你们连长接电话。他说连首长都不在。
刚放下电话,连长、指导员回来了,文书报告了情况,连长表扬了他。这时电话又响了,是段丽萍打来的。她对指导员说了文书的事。
指导员说:“对不起,我们是有这样的规定,希望你能理解。不过我们可以为你破一次例,就一次。”连长在一旁直摆手,意思是别答应,指导员装作没看见。文书去找贺加贝的时候,指导员对连长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文书把贺加贝找来了。贺加贝拿起电话就说:“妈,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不要往这里打电话吗?你这样搞特殊影响多不好!”
段丽萍被儿子噎得说不上话来。半晌才说:“儿子,你怎么样?”贺加贝说:“我很好。和大家一样,四肢五官什么也不少。”段丽萍问:“想不想家?”贺加贝说:“开始想,现在不想了。”
“妈妈想你……”段丽萍说着哽咽起来。贺加贝感到有些难为情,不知说什么好,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妈,没事了吧?没事就这样吧!再见!”
放下电话,见连长、指导员都在用惊讶的目光看他,他摊开两只手做了个谁也没法解读的手势,退出连部。张苏岱和佟一丁相视一笑,也都没说话。
一个小时后,电话又响了,是臧大捷打来的。他对一连战士的精神面貌表示满意,并鼓励张苏岱和佟一丁保持成绩,最后顺便问道:“山顶上好像挂了一个炮弹壳,干什么用的?”
张苏岱汇报说:“挂在那里当羞耻钟,谁表示熊了,就去敲一下钟。”
问:“有人敲吗?”答:“目前还没有。”臧大捷说:“我建议把它拿掉。”张苏岱说:“请团长明确一下,到底是命令还是建议?”回答:“建议。”张苏岱追问:“也就是说,可以采纳,也可以不采纳?”回答:“是。”张苏岱说:“那么很抱歉,我不想采纳。”臧大捷问:“为什么?你不怕损伤了战士的自尊心?”
“我们的战士不该那么脆弱。”张苏岱说,“我常跟他们讲,军人必须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在战场上,要冷静地杀人,或是冷静地被杀,那才是军人的最高境界。”
“奇谈怪论!”臧大捷笑笑,也就没再坚持。
九
第二天,风停了,海面像镜子一样平。补给船又来了,带来了团里给一连全体同志的慰问品。团长没有来,他说他一来海上又要刮风了,还是让大家安生一点吧。
台进收到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的来信,非常高兴。他对贺加贝说:“你支的那一招儿果然好使。”贺加贝满头雾水,细问才搞明白,台进把代久刚《写给妈妈的信》改成《写给朋友的信》,寄给了那个女孩。女孩来信说,到底是部队出息人,才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学会写诗了,而且写得这么好!贺加贝问台进是怎么改的,台进马上把他改过的诗稿拿给他看。
水兵把蓝色的大海装在信封里/水兵把蓝色的渔歌装在信封里/水兵把蓝色的思念装在信封里/托那只北飞的燕子航空邮寄/朋友你可闻到了大海的气息/那也是我的气息啊//我从家乡带来的泥土装在花盆里/我从家乡带来的花种撒在花盆里/我从家乡带来的泉水浇在花盆里/连那个花盆也是从家乡带来的/朋友你窗前的太阳花开了么/我像太阳花一样望着你
贺加贝看后高兴地说:“哥们儿,行啊!改得不错!代久刚的那首《海岛》,我看连改都不用改,可以直接抄过来!”
台进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能自己写一首发表就好了!”
根据上级的安排,要从今年入伍的新兵中挑选一部分人到陆战旅去,原则上采取本人报志愿、组织考核的办法。许多人怕吃不了那个苦,不愿去。高中升用傲慢的目光看看他班里的兵,轻蔑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不敢报名。海军陆战队是特种兵里的特种兵,你们算什么?”战士们被激怒了,全班都报名要去陆战队,情绪十分高涨。高中升见大家都上了他的圈套,便躲到一边窃笑。
张苏岱建议,把所有报名者分组弄到荒岛上去进行野外生存训练,然后再根据表现情况择优录取。上级同意了他的建议。
贺加贝悲壮地说:“我们这回可要真的去当鲁滨孙了。”
贺加贝所在的小组一共五人,由高中升负责,组员还有台进、代久刚和史小来。高中升告诉大家,野外生存就是在食宿无着的山野丛林中求生。在实际生活中,曾经有过真实的事例。高中升说起这些事例来简直是如数家珍……
贺加贝他们要去的地方叫石斑岛,据说是以周围的海域盛产石斑鱼而得名。岛上荒无人烟,没有淡水,荆棘丛生,毒蛇遍地,还有嗜血的昆虫。他们还没等出发,一个个就在心中打鼓了,但是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想示弱,全都装出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
连长指示在岛上至少坚持一个星期,每人却只配给二斤半干粮和一壶淡水。另外每人发一套生存设备,包括鱼线、吊床、电筒、匕首、指北针、太阳能电池等。
高中升对大家强调说:“如果你们能通过这次考核,就能当上光荣的陆战队队员。”
第二天夜里,贺加贝等一行五人在高中升的带领下,乘一艘登陆艇顶着月光登上石斑岛。高中升说,他只负责给大家找一个能够栖身的地方,其他问题,要大家自己想办法解决。
高中升对岛上的情况显然比较熟悉,他很快就在岛西南角的几棵矮树后面找到一个山洞。洞不大,正好可以睡五六个人。他们打着手电简单检查了一下山洞的四壁,把几只栖息在洞中的蝙蝠轰了出去,然后各自展开睡袋准备休息。高中升问他们谁睡洞口,并不怀好意地笑笑说:“谁睡在洞口,如果有蛇什么的,还可以先给大家挡挡。”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吭气,显然是被他的话吓住了。
高中升在最里面展开睡袋第一个躺下了。台进朝他做了个不屑的鬼脸。代久刚装作低头想事。史小来冲着贺加贝抱歉地一摊手:“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蛇。”贺加贝愣充好汉地壮着胆子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给你们挡门了!”
大家太累了,身子一横便呼呼地睡着了。贺加贝在朦朦胧胧之中,觉得脸上有个肉乎乎的东西在爬,用手一摸,妈呀,原来是一条半尺来长的从没见过的大虫子!顿时头胀得磨盘大,浑身冒冷汗,像是洗了个澡,一直到天亮,再没有合眼。
岛上的蚊子小咬也比别处的勇敢——大约是岛上久无人烟的日子使它们太清苦了,见了人便亡命徒一样不怕死,怎么赶也赶不走,像粘在人身上似的。早晨醒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个“美丽豆”。台进和史小来不知被什么叮了,一边脸都肿了起来。
高中升说:“我们必须想办法治治这些虫子。”贺加贝和史小来都是在城市长大的,没有任何用土办法疗伤和驱虫的经验,家在小城镇的台进和农村的代久刚,马上提出用艾蒿和茴香草的烟熏蚊子小咬的建议。但是高中升说:“我们必须从实战要求出发,不能用烟熏,不然就会暴露我们的目标。”
代久刚想了想说:“还有一种办法,我们把这些东西捣烂,制成“杀虫剂”,抹在脸上,再四处撒一些,一定也起作用。”
台进说:“对了,再掺上些烟丝一起捣。记得听我爷爷说,蛇最怕烟油子味了,抽烟的人蛇都不咬。掺上烟丝没准儿还可以防蛇呢!”
这一招儿果然很灵,第二天晚上,山洞里的蚊子小咬就少多了。
然而,更苦的日子还在后头。他们带的干粮太少,二斤半,饭量小的人可以吃两天,饭量大的一天就可以吃光。他们由每天的三餐改为两餐,每餐尽量多掺点野菜野果什么的。但是所带的那点干粮还是吃完了。离完成任务的时间还远,怎么办?大家一起想办法。
高中升用兽骨做了个鱼钩。代久刚用鱼线做了几个套老鼠的套子。台进用木棍做了个捉蛇用的叉子。史小来用皮手套做了一副弹弓。贺加贝最笨,想了半天,做不出什么来,就决定用那把现成的工具——匕首。
不知是高中升的渔具不好还是这里的鱼太精,一连两个晚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高中升自言自语:“不对呀,这个方法上次还挺好使的,这次怎么这么不给我面子!”
倒是史小来的弹弓比较好使,第一天就打了三只鸟。史小来很骄傲地说,没当兵之前,他们那个街区的人不管谁惹了他,当天晚上就得碎一两块玻璃。他的手艺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贺加贝说:“不是你的手艺好,是这里的鸟太傻,不怕人,石子擦着头皮过去它都不飞。”
第二天,代久刚套到两只老鼠。第三天,台进用木棍叉到一条蛇。代久刚和台进乐得眉开眼笑,把老鼠和蛇视为难得的美味佳肴,贺加贝和史小来却皱了眉,这种东西不要说吃了,看一眼都恶心。
老鼠让代久刚和台进一人一只烧了吃了,看样子吃得挺香。
代久刚说:“多亏了你们不吃,不然还不够塞牙缝的。”
至于台进捉的那条蛇,是他们到目前为止捕获的最大的猎物了。一米多长,有大脚趾那么粗,掂一掂有两三斤,倒是够每人吃几口的,而且两顿粒米未进了,胃里也需要填补一下。蛇肉炖好,连汤带肉每人一碗。贺加贝从心理上怎么也无法接受这种食物,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时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充饥,他感到身体一点点软下来,眼前的光线在一点点变暗,他马上意识到,如果再继续饿下去,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不,决不能表现得比别人差!一种强烈的自尊心和使命感使他重又鼓起了勇气。他目不斜视地端起碗,屏住呼吸,猛地喝了一大口蛇汤。嗳,不腥了!他兴奋得差点惊叫起来。接着他又夹起一块蛇肉大嚼。因为太饿,也因为消除了心理障碍,竟觉得那蛇肉味道还不错。不一会儿,他就把那碗吃了个底儿朝天。看看别人,大家都在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刚刚过了饥饿关,干渴又向他们袭来。岛上的太阳很毒,晒得嗓子直冒烟儿,每人携带的淡水尽量省着喝,但还是喝完了。于是干渴又成了他们在岛上生存的一道难关。早晨他们还可以吸一点树叶上的露珠,可是到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不仅把树叶上的露珠蒸发掉了,就连人身上的水分也像是被蒸发掉了一般,浑身燥得如一团火。
小分队中,只有高中升的壶里还有半壶水,可他谁也不给喝。他经常在别人干渴难忍的时候,自己美滋滋地抿上一口,并且用馋人的神态夸张地感叹一声:“啊──。”气得贺加贝他们一个个心里直冒火,恨不得一齐拥上去给他抢过来。他像是看透了大家的心思,阴阳怪气地说:“我跟你们说过,水要省着点喝,你们不听,这就是对你们的教训!”
贺加贝说:“你也不怕把我们渴死?”高中升说:“这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他们无奈,只得趴在树荫下潮湿的地上,把头埋在草丛中,弄一些嫩草根或者树叶在嘴里嚼……天上飞过一只小鸟,撒下一串婉丽的啼声后,一头扎到岛子西侧的树丛里了。贺加贝望着小鸟消失的方向愣了一会儿。
台进问他:“你愣什么神儿?”贺加贝问:“刚才飞过去的不是海鸟吧?”代久刚说:“不是,海鸟好像没有这么叫的。”贺加贝说:“如果不是海鸟它肯定就要喝淡水!”史小来说:“对,我爷爷养了几只鸟,每天要给它们喂水。”贺加贝一拍大腿说:“小鸟栖身的地方一定会有水源!”大家立刻来了精神。台进十分佩服地说:“加贝,真有你的!”
高中升在一旁偷偷地笑了。
于是几个人分头呈拉网式向小鸟消失的方向找去。终于,他们在一片密林深处找到了一个脸盆大的水坑,周围还有很多鸟粪。
贺加贝说:“小鸟能喝,证明无毒,人也照样能喝。”
只是这水的颜色有点黄,味道也不大正。喝还是不喝,几个人端着茶缸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台进说:“这里面一定有许多鸟粪的成分,说不定喝了会拉肚子。”
史小来说:“管不得那么许多了,上甘岭的志愿军战士连尿都喝呢!”说着,仰起头来就要喝,被高中升一把拦住。
高中升从背囊里摸出一块指甲般大小像冰糖的东西,放进史小来的茶缸。那水很快变清了许多,并出现沉淀物。史小来好生奇怪。代久刚凑上去看了,回头问班长:“是明矾吧?”高中升得意地笑而不答。史小来试着尝了一口,惊喜地叫起来:“哎,味道好多了!”其他人也都把茶缸伸递过来:“班长,来一块!班长,来一块!”高中升却一摆手说:“没了,就一块!”
他们恨不得上去抢了他。
十
虽然这次野外生存训练被称作是一次“战争的预演”,但并无对抗的“敌人”,战争的气氛也就不浓。一群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在野外恶劣的条件下,能把自然生存的问题解决就不错了。所以,他们每天除了解决饮食问题,并无战术科目演练,因此也就显得比较悠闲。白天或晚上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闲聊,讲故事,说笑话,有时还互相斗嘴取乐儿。
也有发牢骚的时候。这个说,这里哪是人待的地方。那个说,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第三个说,和野人差不多。
说笑话也好,发牢骚也好,高中升都很少参言,只是在一旁无声地笑。说笑话时他怪笑,发牢骚时他冷笑。常常是大家一看到他冷笑就都不吭声了,像是怕被他看了笑话。在贺加贝他们看来,高中升简直就是一个冷血动物,那张脸本来就黑,再加上整天阴着看不到表情,就更加让人望而生畏了。
高中升很少和大家说话,但他在行使班长职责方面却很认真。连长交代他要给大家多讲一些野外生存的常识,他就每天讲一点。比如,中毒了怎么办,中暑了怎么办,被蝎子、蜈蚣、马蜂蜇伤了怎么办,特别是遇到蛇怎么办。他讲得很具体,很生动,使大家大长见识。
他说,毒蛇除了眼镜王蛇以外,一般不主动攻击人。蛇的视觉较差,但感觉灵敏,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逃之夭夭,所以才有“打草惊蛇”这么一说。如果蛇遇到人而又避之不急,它就会蜷成一团,并将头竖起来准备反抗。如果你无意中踩到它,它便会张嘴咬人。因此,在毒蛇出没的地区行动时,要格外小心脚下。在丛林中活动时,还要警惕树上。野外露营时,要在住地周围适当撒一些666或石灰粉,睡前要检查床铺,早晨起来要检查鞋子。做到这些,一般可以保证平安。一旦被毒蛇咬伤,切不可惊慌失措和奔跑,应使伤口的部位尽量放到最低位置,保持局部的相对固定,以减少蛇毒在人体内的扩散和吸收。还应立即用柔软的绳子或布条在伤口上方2—10厘米处结扎。结扎后,可用清水、盐水或肥皂水冲洗伤口,洗去周围黏附的毒液,减少吸收。经过冲洗处理,再用锋利的小刀挑破伤口,或挑破两个毒牙痕之间的皮肤,使毒液外流,并可防止创口闭塞。还可以直接用嘴长时间吸吮伤口排毒,边吸便吐,并要用清水漱口。若口腔内有溃疡或龋齿,就绝不能用口吸,以免中毒……
由于岛上生活艰苦,没有蔬菜,人体缺少维生素,从第四天开始,每个人的口腔内都陆续出现了程度不同的溃疡。贺加贝和大家开玩笑说:“坏了,如果有人被蛇咬伤,谁也不能用嘴吸毒了,不然蛇毒会通过溃疡面进入体内。”事也凑巧,他刚说完几分钟,就被一条粗大的腹蛇咬了一口。当时他正要去砍一根树枝做个捕蛇用的叉子,只注意看树上有没有蛇了,没想到那树下就盘着一条歇荫凉的蛇。当他听到那蛇发出的“咝咝”的响声时,那只迈出去的脚已经收不回来了。毒蛇本能地向他发起反击,透过他的裤子在他的脚踝处咬了一口。他倒是没有惊慌,手起刀落,那蛇便身首异处。蛇头挂在他的裤子上不肯下来。他感到脚腕上像被针扎了一下,料定是被蛇咬伤了,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蛇头,以及溅在身上的蛇血,忽然瘫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其他人听到哭声,匆匆跑过来,把他抬到荫凉处。高中升麻利地用匕首挑开他扎着的裤脚,看见两个毒蛇的牙痕,命令代久刚撕开一个急救包,按照他曾给大家讲过的处理程序,迅速进行结扎、清洗伤口、挑破皮肤、挤压排毒。尽管进行了紧急处置,但伤口处还是渐渐出现了青紫。高中升一急,忽地一下趴在地上,用嘴对着伤口吸起毒来。
“班长!”代久刚、台进和史小来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他的嘴里也出现了溃疡,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吸毒,这是他告诉大家的。
“班长!”贺加贝也大叫起来。班长的举动给他的惊吓一点不亚于刚才毒蛇对他的惊吓。这等于是班长在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啊!“班长——!”刚刚停止哭声的贺加贝又哭叫开了,并不停地晃腿不让班长吸毒。
高中升吐出一口血水,厉声喝道:“别乱动,不然蛇毒会加强扩散和吸收!”
贺加贝泪流满面地说:“可是,班长,这样你也会死的……”高中升问他,谁说的?贺加贝哭丧着脸回答:“你自己说的。”高中升忽然温和地一笑:“我骗你们的。”
贺加贝半信半疑,但不再晃腿了。代久刚递给班长水壶让他漱口。高中升漱过口又俯下身吸起来,并吩咐台进和史小来去采集清热解毒的草药给贺加贝外敷伤口。此前他曾经给他们介绍过这方面的草药,如半边莲、鸭跖草、马齿苋、鱼腥草等。
经过一番紧张有序的处理之后,贺加贝的伤势得到了控制。虽然伤口附近还有些青,但面积不再扩散,颜色也不再变深。高中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这时大家才发现,他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显然,他已中了蛇毒。于是大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贺加贝抱着高中升的头放声大哭:“班长,你醒醒,你可不能死啊!”
过了一会儿,高中升渐渐苏醒过来。贺加贝破涕为笑:“我说嘛,班长命大,不会死的!”高中升疲乏地笑笑:“我刚才梦见一条大蛇张着嘴大哭,原来是你在哭啊!”贺加贝有些不好意思。
台进着急地问:“班长,现在你中了蛇毒,怎么救你?”
贺加贝说:“要不要紧急呼救,让家里来直升机接我们?”
高中升摇摇头:“你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贺加贝说:“我说的是来救你!”
高中升又摇头:“我是练过功的人,我的体力足以应付。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时刻。”他的行为感动了大家,四个部下纷纷点头。
夜幕降临了,大家由于忙于救助工作,都没顾得上寻找吃的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高中升从背囊中拿出一包压缩饼干,给每人分了几块,说连长嘱咐过,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动用。大家很高兴,但拿在手里谁也没有吃。
史小来说:“就剩下最后一天了,我们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争取善始善终?”
大家齐声附和说:“对,不吃了。”
贺加贝对高中升说:“班长,你身体不好,你就吃点吧!”高中升说他也可以坚持。
远处传来大海的涛声。高中升说:“咱们到海边去吧。让贺加贝把脚泡在海水里,可以消毒,我们也可以找点海鲜尝尝。”
三个健康的人搀扶着两个伤员来到海边,找一块礁石让高中升和贺加贝坐下,然后找了一些小螃蟹和海蛎子吃,大家的肚子就不再叫了。
不知何时,海面上升起一轮明月,一条亮闪闪的月光大道一直铺到离他们很近很近的地方,仿佛站在礁石上鼓一口气,就能跳上那大道,就能沿着那大道走进月宫里去。
代久刚被这美丽的海上月色所陶醉,两眼痴痴地看呆了。贺加贝问他:“又想作诗了?”他说:“有些东西只能去感受,是无法用文字和语言来表达的。每逢这种时候,我就恨自己的才疏学浅。”
台进说:“行了,你就别谦虚了,我还想拜你为师呢!”
贺加贝说:“那就拜吧,还等什么?拜师要行大礼的!”
台进问:“怎么个行法?”
贺加贝说:“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要向师傅三叩首。”
台进问代久刚:“真的?”
代久刚摆摆手:“你听他胡扯。你要真想学习写诗,我以后教你就是了。”
这时,贺加贝发现史小来独自坐在一边望着大海默默流泪。他向那边凑了凑,关切地问:“小来,想家了?”
史小来摇摇头,抹了一下眼泪说:“没事。”便不言声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忽然,高中升以从未有过的开朗声音对大家说:“说起来,咱们几个也是同过患难、共过生死的人了。回去以后,新兵训练就要结束,新兵连就要解散,咱们哥儿几个在一起的日子要用小时来计算了。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恨我整你们。现在我给你们交个底儿,我之所以要那样做,是因为我有一个很自卑的心理,比方说,和贺加贝比,没有他父亲那样的地位;和代久刚比,没有他那样的才气;和台进比,没有他家那么多的钱;和史小来比……”
史小来说:“不用和我比,我什么也没有。我也很自卑。”
高中升继续说:“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独生子,在家都被宠惯了。我的水平有限,我怕你们不服我的领导,就想给你们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么一搞就下不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有很多委屈,今天我郑重向你们道歉。”
高中升的态度很诚恳,几个弟兄感动得热泪盈眶。
贺加贝说:“班长,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背后还骂你来……”
高中升大度地笑笑:“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史小来对班长和贺加贝说:“我也要向你们道歉。”
原来史小来当兵走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父母先是离异,而后又全都下岗了。那天他接到姑姑来信,心情很不好。在海边散步时看见贺加贝和台进玩电子游戏,想参加被拒绝,就和贺加贝动手打起来了。后来高中升问他脸怎么了,他撒谎说是不小心摔的。
贺加贝说:“那次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自私,光顾自己玩。”
史小来说:“是我不好,我不该用脚踢沙子扬你们。”
台进说:“那天我也有责任,我光顾为键盘弄上沙子生气了,没有及时劝架。”
然后三人都沉默了,陷入深深的自责。很显然,他们之间的那些芥蒂都消除了。
海边的气氛有些沉闷。代久刚说:“怎么搞的,像进了教堂向上帝忏悔似的。我刚刚创作了一首歌词,《我们都是好儿郎》,念给你们听听,征求一下意见。”
接着他给大家朗诵了一遍,大家都说好。贺加贝说:“要是谱成歌曲就更好了。”
十一
上级转来一封要求协助调查流氓案件嫌疑人的举报信,新兵训练团政治处保卫干事将此信附上处理意见送领导传阅。
举报信的大概意思是,去年12月15日晚,一个名叫尚晓耘的女大学生在公共汽车站等车时,被三名小流氓当众调戏、抢劫。她在奋力挣扎的时候,发现一个海军战士也参加了进来……她的身心受到极大伤害,曾经多方努力查找那三个先出现的歹徒,但都没有结果。她想,那个海军战士应该好找一些。她简单描述了那个海军战士的长相,并说那个海军战士的胳膊上有血,可能在搏斗中被误伤……
保卫干事的处理意见是在全团范围内排查那天有没有人在那个时间外出。当报告送到臧大捷那里时,他一看那举报信的描述,马上想起那个叫贺加贝的新兵。
你给一连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上次擅自离岛的那个新兵是在哪一天。臧大捷对保卫干事说,另外还可以查查行政值班室的电话记录本。
保卫干事得令而去。臧大捷反复研究那封信,觉得在行文上好像有点什么问题。他极力回想那天早上他去卫生队看望贺加贝时的情景。他记得贺加贝好像是说,有人打架动了刀子,他去拉架,不小心被人划了一下,怎么又变成了“也参加了进来”?
不一会儿,保卫干事兴冲冲地跑来报告,经查值班记录,那天晚上确实有个叫贺加贝的新兵私自外出,经与一连张苏岱连长核实,举报信上说的跟贺加贝的情况非常相似。保卫干事最后补充道,贺加贝现在正和几个战士一起在石斑岛上参加野外生存训练。
臧大捷想了想说:先到贺加贝的档案里找个照片,给女大学生传真过去,让她看看是不是这个人,确认之后再决定怎么办。他又给一连佟一丁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在情况没有核实清楚之前,要控制知秘范围,免得出意外。
贺加贝的照片传真过去以后,一直没有回音。过了两天,女大学生尚晓耘自己找到部队来了,要见部队领导。保卫干事说:“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我是专管这项工作的。”
尚晓耘向保卫干事解释说,她要找的这个海军战士并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当初,她写信到《解放军报》希望帮助查找,报纸把信登出来了,却没有找到这个人。于是她想,一定是这种见义勇为的事太多,人们司空见惯,就少了那份热心。那就换个找法,正面文章反面作——部队纪律严明,如果听说有损害部队声誉的事情发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查找。果然就找到了。她首先向保卫干事表示道歉,并把那张登有她来信的《解放军报》给他看。
保卫干事拿着报纸去向臧大捷汇报,很生气地说:“妈的,让她给耍了!”
臧大捷却说:“这也是好事嘛!挖出一个隐姓埋名的见义勇为的英雄,也有你的功劳嘛!”
十二
100天的新兵训练结束了。分兵之前,臧大捷决定让独子新兵连给全团官兵做一次汇报表演,另外还邀请了几位新兵的亲属。那个来部队找贺加贝的女大学生尚晓耘也被邀请参加大会。
汇报会在训练团的大操场上进行。主席台上端坐着舰队司令部的领导、训练团的领导和家属代表。大会由臧大捷主持。他宣布:“今天的大会,既不做总结报告,也不请首长讲话。先请一位新兵代表汇报发言。他就是刚从鹦鹉岛上下来的一连一排一班战士贺加贝!”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贺加贝走上台。他没有直接走向发言席,而是走到坐在家属代表席上的一位女军人跟前,俯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那女军人笑着点点头。
台下,张苏岱问佟一丁:“那是谁?”佟一丁说:“贺加贝的妈妈。我让他去向他妈妈道个歉。那天他妈妈来电话,他碍于我们在场,对他妈妈的态度不太好。”
贺加贝走到发言席,开始发言:“各位首长,同志们,战友们!我首先要告诉大家的是,我曾经是一个可耻的逃兵。是一件意外事件把我从逃跑回家的路上拉了回来。那天,我偷偷溜上补给船,想偷偷跑回家。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突然看到三个流氓调戏一个姑娘。据说是因为他们偷她东西被她发现,并喊抓小偷,他们气急了,就当众调戏她。她的裙子被扯破了,胸衣也被拽了下来。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可是谁也不敢靠前。因为他们手里有刀子,威胁说,谁要管闲事就捅了谁。就在这时,那姑娘看见了我,她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不顾一切地扑向我,大喊:‘解放军救救我!’当时我深受震动。几天前,我还是一个普通青年,现在,是我身上的军装改变了我的身份。在关键时刻,是我身上的军装给她带来了希望。我觉得我不能辜负了身上的军装,不能辜负了她对我的信赖。这时,一股英雄豪气激励着我,面对三个手持尖刀的歹徒,我毫不畏惧,勇敢地与之搏斗。后来有人喊:‘警察来了!’歹徒像惊弓之鸟,落荒而逃。在搏斗中,我的胳膊上受了一点轻伤。被救的姑娘再三表示感谢,并问我是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告诉她。说实在的,我是没有勇气告诉她呀!因为我不想让她找到部队来,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逃兵,我想让她永远保留一个对解放军的美好印象。现在,她几经周折还是找到训练团来了,因此也就揭开了这个我不愿人知的秘密。团首长要我在这里向大家汇报一下这件事,我也就不怕亮丑,把我当逃兵的经过说出来了。最后我想说的是,当一个解放军是很光荣的,战友们,让我们为自己是个解放军而自豪吧!”
台下响起暴风雨般热烈的掌声。坐在台下前排的尚晓耘一边鼓掌,一边激动地流下了泪水。本来臧大捷也想安排她上台讲讲话的,她坚决不肯。她说:“我作为一个被侮辱的女人,在这种场合亮相是不是太残酷了些?”臧大捷也就没再勉强。
臧大捷宣布:为了表彰贺加贝同志见义勇为的高尚品质,团党委决定,给贺加贝同志记三等功一次。并当场向他颁发了奖章和证书。同时还宣布了入选海军陆战队的战士名单,其中有贺加贝、台进、代久刚和史小来。大家热烈为他们鼓掌。
接下来便是独子新兵连的汇报表演。先是表演队列,班队列、排队列、连队列,齐步、正步、跑步;然后是军体拳,健美操;最后是高中升表演硬气功。这时候贺加贝和一班的战士们才发现,他们的班长还有这么多过人的地方。他不仅能头顶劈砖,还能吃玻璃。他的表演赢得了阵阵喝彩和掌声。
军事表演之后是文艺演出,其实也就一个节目:合唱《我们都是好儿郎》。两天前,臧大捷从佟一丁那里听说了这首歌词以后,立即请他认识的一个作曲家谱曲,并让一连以最快的速度学会演唱,他要把这首歌在他导演的这个大会上隆重推出。
根据佟一丁的设计,先是朗诵,然后是合唱。于是那豪迈的诗句和高亢的旋律,便在大操场的上空回荡:
告别爹娘和家乡/孩儿走向练兵场/万里海疆竞风流/海魂衫上写理想/要行船,我们就是风/要狩猎,我们就是枪/都说独木难成材/聚起来,列成阵/我们就长成了国家的梁/站起来,是一座巍峨的丰碑/躺下去,是一段坚实的城墙/一段段城墙连起来/就是一道钢铁屏障/千难万险无所惧/我们都是好儿郎
贺加贝的妈妈段丽萍欣慰地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成熟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十三
汇报表演结束后,尚晓耘提出,让贺加贝陪她到海边走走。得到连长指导员的批准和妈妈的认可,贺加贝大大方方地陪着尚晓耘走上近在咫尺的海滩。他知道,在他们的身后,一定是战友们的指指点点,和一脸的坏笑,但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一个堂堂的海军战士,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吓着。
在哗哗的潮声中,尚晓耘对他说:“我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姐姐。”他说:“我特想有个姐姐。”尚晓耘说:“那么,小弟弟,怕不怕姐姐爱上你?”他说:“爱有什么可怕?”
“OK!”尚晓耘高兴地叫起来。
两只海鸥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啊——啊——”地各叫了一声,然后消失在大海与蓝天相吻的远方。那里,一片阳光灿烂,海面上闪耀着千万点鱼鳞状的金光……
1999年3月于北京丰台“听雪斋”
(原载《神剑》杂志201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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