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忤走后，于有德埋怨起他妈。
“这不明明是挤额吗！你老怎么就给他拿去呢？”他妈一边流泪一边说：
“唉！傻孩子。你妈心里不明白吗？妈也看出来了，这是厌忤闹的鬼。可你能够弄过人家吗？别说他给你安上了赃，就是没有真赃实犯，一口咬定你‘通匪’你还能得好吗？上回你大舅跟你说的那码事，你忘了？”
于有德的大舅，在县城街南头一家豆腐坊当豆腐倌，他听说姐夫——于有德的父亲，被飞机炸死，特地赶来帮助他们料理后事。那趟来时，他大舅曾跟他说了一件惊人的案子。那天他大舅摸着黑小声对他说：
“县城街西头，有一家姓刘的，是个祖祖辈辈种庄稼的老实人家。他们家有个闺女，今年十八岁，因为眼看要出阁，跟着她老妈妈上街买嫁妆。走在十字路口上，偏偏被正在巡街的日本讨伐队长安田看见了。这鬼子一眼看中了那闺女，回去就托警察署长到他们家说亲。你想想，别说人家闺女是有主的人，就是没有主，一个十八岁的大闺女，能嫁给他那个满脸黑毛的老头子！再说，中国人谁肯嫁给鬼子呢！警察署长去了，老刘家当然不肯答应。安田这家伙，觉得自己是一个堂堂有名的皇军讨伐队长，在县城里说一不二，站在街当央一跺脚，街两头都得乱颤，连这点儿小事都没有办成，太扫了面子。一怒之下，派人把老刘家那闺女的三个哥哥跟四个弟弟全抓了去。没容分说，就全拉到后山万人坑给砍了。事后，还恬不知耻地出了一张告示，说什么刘家兄弟，勾结土匪，密谋暗杀皇军讨伐队长，罪不容赦。可谁不知道，老刘家是个根本人家！她那个小弟弟，今年才六岁。也能谋杀皇军？真是说出天花也没人信。老太太听说七个儿子被害，立时气疯了，闯到讨伐队门口，哭天号地地要儿子，鬼子怕有损大日本皇军的脸面，搁刺刀就给挑了。那闺女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事，才连累了无辜的七个兄弟和年迈的老母亲，对不起人，随后也跳井自杀了！一家人全完了！”末了，他大舅叹息地说：“唉！这叫什么世道！”
于有德当然没忘记这件事，不过总觉得往后的日子不好过，急急闹闹地对他妈说：
“牛买不成，过年种地指望啥？地东的三石豆子搁啥还哪？再说，厌忤挤额，今儿个开了头，他钱花光了。再来熊你，又怎么办呢？”
他妈觉得儿子说的不是没理，寻思了半天，说道：
“有德啊，要不咱们赶快离开这个祸地，找你大舅去吧！”
于有德低头不语，当他想到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不出去挣几个现钱，肚子难填饱。日子没法过，便皱着眉头说：
“只得走这条道啦！”
这工夫，王志坚闯进屋来，喝赤带喘地说：
“刚才我打柳树村回来，在屯子头上碰上了厌忤。听说这小子到你们家来了，蘑菇了半天，他干啥来了？大侄儿。”
于有德呆呆地望着王志坚，然后示意请他坐下。
“哼！他还有好事？挤额呗！”
王志坚吃惊地问：
“挤额!他凭什么？”
于有德气哼哼地说：
“凭什么？妈的！他要安心熊你，还怕没法子?”接着，他一五一十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王志坚早气得不行，从炕上猛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盯着于有德：
“你打算怎么办？甘心不成?”
于有德他妈接过话头。说：
“不甘心能怎么的。就是这个世道啊！”
王志坚愤慨地说：
“世道？哼！狗急要跳墙。人急要造反，从今往后。咱们不能再装熊了!你越老实，他越欺侮你。”王志坚说到这，两只眼睛发射出刺人的光芒。逼视着于有德，攥着拳头说：“这笔账，一定要记住！一定要报仇！”
于有德显然被王志坚的情绪所感染，愤愤地说：“要不，简直活不下去了！”
他妈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
王志坚推开房门，看外边没人，回头小声对于有德说：
“红军金同志，今儿个晚上到咱西沟来。场不是快打完了吗？地主要来收租子。官家要来收地亩粮啦。今年家家都没打多少粮，去了他们的，吃啥呀?我们打算来它一个抗租抗税斗争，租子不给他送！地亩粮不给他交！”
于有德听了，有点儿不知所措。一方面高兴，一方面又有点儿担心。
“警察署能答应吗？”
王志坚回答说：
“他们当然不会甘休。不过，这用不着害怕。到时候，红军来帮忙。这还不算，红军还要找上门跟鬼子、警察他们算账呢！”王志坚瞅瞅外头，见天色不早，说道：“明儿个吃完早饭，在东场院开会，金同志给咱们讲怎么干，到时候，你也去，啊？我走了。”走到门口，王志坚回过头又叮嘱一句：“记住：东场院，早饭后。别误了。”
于有德他妈，心早跳得嘣嘣的。她见王志坚拐过房山花子。立刻用她那枯瘦的双手，扯着于有德说：
“儿啊，咱们可不能去呀!当百姓的，理当完粮纳税，种人家地，就得给人家拿租子，咱们可不能够跟他们去胡干。妈不许你去开会。”
于有德为难地说：
“妈！人家图希啥，不全是看咱们受气，想替咱们报仇吗？不去开会，能对起王大伯的一片好心吗?”
他妈生气了。
“好心？说不定是好是坏呢！小胳膊多咱拧过大腿了？咱们的地租子也已打了欠帖。你抗个啥劲儿？告诉你，咱不能跟他们一块去送命！”
老太太见儿子有德仍然低着头不吱声，拿不定主意，果断地说：
“行了，不用寻思了。怕不好看，咱明儿个起早就走！反正也没啥东西，板柜还给东院，剩下的，一副挑子就挑走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