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娟
她八岁时,父母开始闹离婚。她不懂什么是离婚,只记得母亲反复地问她想跟着谁生活。她说,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北风呼啸的冬日,姥姥牵着她的手说,你爸爸不要你们了。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她的眼泪扑簌扑簌滚落下来。小小的心如掉进了冰窖一样,冷得钻心入肺,多年以后,仍记忆犹新。
五岁的弟弟被父亲带走。弟弟在父亲怀里挣扎着大哭,父亲自顾自地向前走。母亲流着泪紧跑几步,又呆呆地站住,蹲下身,肩头一耸一耸地痛哭。
这个场景,后来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随母亲生活。母亲常常唉声叹气地问她,你说,你弟弟能吃饱饭吗?你弟弟的衣服脏了,有人给他洗吗?然后,是一顿痛骂,骂那个“死鬼”父亲。
母亲难以忍受思念弟弟的痛苦,托人把弟弟接了回来。
每月的月初,母亲会把她送上公共汽车,去和在邻县上班的父亲要生活费,买口粮。母亲是坚决不想和父亲打交道的,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八岁的她身上。
母亲反复交代,坐车,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下了车,要走几个路口,到父亲的单位。然后画好路线图,装进她的兜里。
坐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父亲的单位。父亲笑着伸出胳膊,想抱她。她一扭身,不叫爸爸,只说要生活费,买粮食。她很想像以前一样喊一声爸爸,可是,妈妈说过,爸爸是坏蛋,爸爸不要她们了。她小小的心里装满了仇恨。
她带着弟弟,去妈妈上班的工厂玩。一个胖胖的厨子喊他们过去,拿出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喊着弟弟的小名,说,叫爸爸,给你吃肉包子。弟弟盯着肉包子,脆脆地喊了一声,爸爸,紧跟着伸手去拿。她一巴掌打在弟弟的手上,包子滚落在地,弟弟哇哇大哭。她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拉起弟弟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回到家,她趴在床上痛哭。她恨透了她那个“死鬼”爸爸。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她一天天长大。父亲经常托人说情,要求来看看孩子,母亲或严词拒绝,或带他们躲出去,让父亲扑个空。邻居说,孩子他爸在门口等了一天。母亲淡淡地说,活该。
她上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已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有一天同事说,有一个老头儿总在门外偷着看你,躲躲闪闪的,那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呀?她知道,准是父亲。她忽然觉得他挺可怜的。
她结婚时,父亲托了很多人说情,要来参加她的婚礼。母亲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他参加,我不参加。婚礼那天,有位来宾叹口气,拿出了一个红包说,这是他给闺女的一点儿心意,不要再拒绝了。打开,里面是两万元钱。母亲第一次没有拒绝。
她刚刚学会了开车,技术还不太熟练。下班时,突然下起了暴雨,老公在外地出差,她只好小心翼翼地低速行驶。在后视镜中她发现,一个低着头骑自行车的人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艰难地在暴雨中骑行。直到她的车驶入小区,那人停住,无声无息地目送着她。
停下车,转过身,仔细看了一眼,是他!他浑身湿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瘦弱的身体上,像一枚在风中飘零的树叶,瑟瑟发抖。她的心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猛地一抖。“爸!”她喊出了那个在心里憋了20年的称呼。
原来,父爱从未走远,一直如影随形。转过身,便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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