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俛,字思谦,萧华之孙,萧恒之子。萧恒,官至殿中侍御史,赠吏部尚书,其事史书无载,有三子知名:萧俛、萧傑(杰)、萧俶。
萧俛于唐德宗贞元七年(公元791年)春举常科进士及第。到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四月,又以制科举“才识兼茂明体用科”及第,授从八品的中书省右拾遗,同科得中者有著名诗人白居易等16人。
唐代的科举考试分常科、制科两大类。常科即定期举行的科举考试,分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等六科。秀才科,在唐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1年)就停废;明法(法律)、明书(文字小学)、明算(历算)三科属专门学问,及第后从事专门的工作,一般不能担任高级职务;而明经、进士二科则被士子所重视。
明经,是一个传统的试科,考九经:大经二部《礼记》《左传》;中经三部《毛诗》《周礼》《仪礼》;小经四部《周易》《尚书》《公羊传》《谷梁传》。该科及第者占考生的十分之一。
进士,始于隋代,唐初主要是考“时务策”五道,即写五篇论述时事政务的文章,评价策文的标准是文词华美。后又加试“帖经”(即填空经文)、杂文两道,合格者方准试对策。至此开始实行帖经、杂文、对策三场考试制度。杂文最初是箴、表、铭、赋之类,到玄宗天宝年间专用诗、赋,甚至发展到专以诗、赋好坏为取进士的主要标准,即“文学取士”。贞元(公元785年—公元806年)前后,进士科成为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取士重新恢复以“时务策”的成绩为主,评价策文好坏的标准由文词华美而改为内容精妙。该科及第者占考生的百分之一,所以,进士科在唐代科举中地位最显贵,朝廷由此获得人才最多,在时人心目中“缙绅虽位极人臣,而不由进士者终为不美”。
考中进士,只是取得一种做官的资格,要获得官职,还要由吏部再进行一次过关考试,通过后才能在吏部备案,方有资格作为官吏的候选人。进士及第者,一般授从九品下阶之官。
常科的应试者有“生徒”和“乡贡”两种士子。生徒,主要是指国子监所统管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的学生和在门下省弘文馆、东宫崇文馆就学的皇亲、贵胄子孙,学习期满考试合格后由馆监报名到尚书省参加各科考试。乡贡,不在馆学的士子,自己在县、州报名,经县、州逐级考试合格后,由州府举荐报名于尚书省参加常科考试。每年通常举送的人数:上等州三人、中等州二人、下等州一人,但有茂才者,也不限于常数。
以上是常科的一般情况。制科与之有所不同。
制科,即在常科之外由皇帝临时确定科名而下制书诏告朝野的特殊科试,以选取特殊优长的人才。如:
高宗时曾有:词赡文学、词殚文律、文学优赡等科。
玄宗时曾有:文史兼优、博学通艺、武足安边、智谋将帅、军谋越众等科。
德宗以后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达于吏治可使从政、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等科。
报考制科者,可以是有进士、明经等出身的,也可是在职的官员,也可是既无出身又无官职的人,并且可以连续多次应试。自唐玄宗时开始,皇帝亲临考场成为定制。每科取士,少者仅一人,多者也不过十数人。考取者,很快授官,授官一般比进士高一至二阶;原无进士出身、官职者,一般授从九品下阶或上阶的县尉,成绩好的也有授正九品下阶的太子授书;有进士出身而无官职的,可授正九品上阶或从八品下阶;有官职者,可以加阶授官,成绩特异的可加升三至四阶;连续应试而能连续登科者,可以得到迅速升迁,很快可以做到五品高官。萧俛先有进士出身,又有官职,一经登科就被授予从八品上阶的中书省右拾遗。同科考取第一名的元稹也被授为右拾遗,白居易被取为第四等,授为正九品下阶的县尉。二人也是既有出身又有官职者,然元稹为贞元九年(公元793年)进士,白居易为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进士。
拾遗,是谏官,对皇帝进行规谏,品阶虽低,但可常在帝侧朝堂。门下省称左,中书省称右,各六人,凡皇上处事不当,皆可匡正;凡官员言论行举不正皆可驳正,谏官所言无论当否,理论上不受斥责。
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四月,荆南节度使裴均调京任尚书右仆射、判度支。裴均依附宦官而得志,自担任右仆射后更是骄傲自大,欲推倒宰相李吉甫而自居宰相,借着制举“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科”的事件来攻击李吉甫。事情是这样的:
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诏举“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以选择人才。三年春,发榜,伊阙县尉牛僧孺、陆浑县尉皇甫湜、前进士李宗闵等在策文中毫不避讳地批评当时朝政的失误,被主考官吏部侍郎杨于陵、员外郎韦贯之取三人为上等,复试官翰林学士裴垍、王涯也无异议。于是,三人被取为上等,宪宗也以为得人,命中书优先安置他们。许多权幸之辈因被他三人批责,在宪宗面前流泪诉说他三人攻击朝政,陷害大臣,应该严惩。宪宗为此有些不高兴。裴均及其同党、宦官乘机宣称是“宰相李吉甫暗中指使他们这样做的”,宪宗因此猜疑李吉甫。
萧俛等身为言官,为之陈述事情真伪,指明裴均等所言非实。李吉甫也怨恨牛僧孺等三人直言不隐,使他陷入被动,于是在宪宗面前哭着为自己辩白,并说:
“皇甫湜是王涯的外甥,可王涯事先也不说明,裴垍也没提出异议。”
宪宗对李吉甫的猜疑虽然没有了,可裴垍等四位主考、复考均受牵连。裴垍被免去翰林学士,迁为户部侍郎,余三人皆被贬出京城,牛僧儒等三人也长期得不到任用。这种结果则是萧俛预想不到的,也因此受知于李吉甫。到八月间,裴均被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九月,李吉甫也自请罢相,仍以宰相之职充淮南节度使,又推荐户部侍郎裴垍为宰相。
裴垍在从元和三年九月至五年(公元810年)十一月任宰相的两年多时间里并没有排挤萧俛,但也未重用他,照常晋为从七品上的右补阙。元和六年正月,李吉甫回朝再任宰相,很快就授萧俛以中书省右补阙充翰林学士,元和七年(公元812年),授司封员外郎,元和九年,改驾部郎中、知制诰,仍兼翰林学士。翰林学士,唐始有之官,“玄宗初,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务剧,文书多壅滞,乃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诏、书、敕。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又改翰林供奉为(翰林)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凡释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又以为天子私人。凡充其职者无定员,自诸曹尚书下至校书郎,皆得与选。入院一岁,则迁知制诰,未知制诰者不作文书。班次各以其官,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实际上就是皇帝的机要秘书,入值内宫,以便皇帝随时宣召,奉旨拟诏撰文。德宗以后,因政局不稳,常需有随时商议机要的人。翰林学士便是最经常参议机要的人,所以在政治中枢占有极为特殊的位置,起着重要的决策作用。后来渐成定制:凡任免将相、册立太子、宣布征伐、大赦天下等,均在事前由翰林学士承命拟诏,次日召集群臣宣布。特别是拜相,必须事先保密,不能由宰相经手,成为学士院的专责。诏书均用黄麻纸,惟翰林学士撰写的诏书用白麻纸。拟写制诰本是中书舍人之职,自有翰林学士之后,舍人起草外制,学士做内制,名义上各不相混。但德宗以后,渐以学士代替舍人之职,后舍人渐成空名。而翰林学士加“知制诰”者,即相当于代理中书舍人,往往经过一段时间便正授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是差遣的职务,不在正式职官之内,其本身必另有本官,本官的高卑不拘,一旦充任翰林学士,升迁很容易,大都可升到中书舍人,不久即可入居宰相。所以,翰林学士是仕途中最荣耀显贵的官职。
萧俛分别以右补阙、司封员外郎、驾部郎中等官充翰林学士凡四年,其中知制诰二年,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正月,受好友张仲方株连,罢免翰林学士、知制诰。张仲方是唐玄宗时中书令、著名文学家张九龄的曾孙,官拜度支郎中。唐宪宗即位后,深以藩镇不受朝廷诏命、自立节度使、相互攻伐,甚至不断反叛作乱而忧愤,欲重振皇权,加强对藩镇的控制,对藩镇抗拒朝命决不姑息。至元和五年(公元810年),相继发兵讨西川节度使刘辟、夏绥留后杨惠琳、镇海节度使李琦、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除王承宗上表请罪而得存外,余皆被斩杀。自此,藩镇畏惧,纷纷上表。河北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自请辞职,请朝廷派官代之;河北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原名田兴)以所辖六州之地归于朝廷,向朝廷交纳赋税,使朝廷政令复行于河北。此皆李吉甫任宰相前后所力倡。元和九年(公元814年)闰八月,淮西彰义节度使(镇治在蔡州,今河南汝南)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匿丧而自为留后,四出焚掠。宰相李吉甫力劝宪宗调兵征讨,未及出师,李吉甫在十月初突然病死。宪宗仍从李吉甫之意,于十月末兴兵讨伐吴元济,元和十年正月征调16镇兵马进讨吴元济;河北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山东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暗中援助吴元济,又征调六镇兵征讨王承宗,一场自“安史之乱”后最大规模的平藩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当时,朝中大臣请罢兵者甚众。李吉甫死,议谥“恭懿”,或请谥“敬宪”。张仲方与李吉甫有恩怨,又反对用兵,以为元和以来朝廷屡兴兵实由李吉甫始,在会议时认为所谥过优,发言斥责李吉甫。
时宪宗决心平定吴元济和王承宗,所以非常怨恨张仲方言语恶毒,诏赐李吉甫谥号为“忠懿”,更贬张仲方为遂州司马。中书舍人充翰林学士承旨钱徽、驾部郎中充翰林学士、知制诰萧俛,本不赞成用兵而虑天下百姓遭殃,又与张仲方友善,于是为张仲方辩白解脱。宪宗大为不悦,为了警告那些反对用兵的朝臣,当即传诏罢免二人翰林学士等职,各守中书舍人、驾部郎中的本官。
至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十月,经过整整三年的时间,在宰相裴度的亲自督师下,朝廷才平定淮西吴元济之乱,于元和十三年又集中兵力征讨平卢节度使李师道、魏博节度使王承宗。王承宗大惧,自请以两个儿子入京为人质,交出德州和棣州的地盘,向朝廷交送租税,接受朝廷委派官员等条件而归顺朝廷。朝廷准其请,在四月诏复其官爵,于是专志攻平卢。到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二月,张师道兵败被杀,其所占据的淄、青等州皆平,分其地为三镇,各置节度使。自代宗广德(公元763—公元764年)以来凡60年,藩镇跋扈于河南、河北30余州,自除官吏,不供税赋,自授属官,至此始尽遵朝廷诏命和法令的约束。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的,国库财物耗费一尽,丧亡将士、百姓上百万计。
萧俛被夺翰林学士、知制诰不久,又被晋为太仆少卿,乃是四品上阶的官职。
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九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被任命为同平章事,出任宰相。皇甫镈力荐太仆少卿萧俛为御史中丞,又力荐前中书舍人充翰林学士、现华州刺史令狐楚为河阳、怀州节度使。皇辅镈、令狐楚、萧俛三人同是贞元七年(公元791年)的进士。皇辅镈的品行虽与令狐楚、萧俛二人的品行完全不同,可他三人的私交甚厚。世间人事真是太复杂太微妙,最难就是一个“情”字。
皇甫镈在三人中最先中进士,中进士后又于贞元十年(公元794年)登“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制科。而萧俛后其12年方登制科榜,家门清耀。令狐楚以才望忠义名世。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皇甫镈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当时急讨淮西吴元济,粮料军需是要务。皇甫镈不择手段地搜刮民资民财,虽军需得以保障供给,深得宪宗的赏识,而民怨官恨,恶名昭著。他素慕令狐楚的才华和萧俛的名望,荐令狐楚为中书舍人充翰林学士、知制诰,荐萧俛为太仆少卿以伴帝侧。时淮西之战久无功,朝臣多有请罢兵、赦免吴元济之罪者,惟宰相裴度与宪宗志在平叛。贞元十二年夏,裴度自请以宰相兼彰义军节度使、淮西招抚宣慰处置使,亲往前线督战。令狐楚奉旨起草裴度兼领淮西的《制书》。时宰相李逢吉与裴度不合,不赞成用兵,令狐楚也不赞成用兵且与李逢吉相善,故《制书》内有几句话不能令裴度满意。裴度知其情,言于宪宗,于是罢李逢吉为东川节度使;罢令狐楚翰林学士、知制诰,仅守中书舍人,贞元十三年四月,又出为华州刺史。
到贞元十三年九月,皇甫镈拜为宰相,复荐萧俛为御史中丞,荐令狐楚为河阳、怀州节度使。
有宦官杨朝汶者,官居五坊使,商人张陟欠五坊衙一笔利息钱而潜逃。杨朝汶率部下闯到张家搜查,获得私家帐本,上面记着欠张家钱财者的姓名、钱数和欠款者的签名,于是派人四处追索,不还者便拘捕并严刑拷问,辗转、诬陷、囚禁近千人。其中有签名“卢载初”者,不知是何人,或以为是已故东川节度使卢坦的笔迹,于是将卢坦的家人囚捕。卢坦的儿子不敢申诉,只好出钱偿还。及验证笔迹乃是已故郑、滑节度使卢群的手迹。卢坦的儿子复索要已交付的钱额,杨朝汶拒不出还,说:“钱已入帐,无法再退还。”
卢坦的儿子于是向衙门申诉。官吏多惧怕宦官势力,将事推到纠察百官罪恶、总掌刑法典章的御史台,官居御史台副长官御史中丞的萧俛闻报后详加追查,搞清原委后怒不可遏,当即起草奏书,严辞弹劾杨朝汶及其宦官党徒,详细列述他们骄横不法、肆意用刑、株连无辜的种种罪恶。裴度也向宪宗秉报此事。宪宗说:
“朕与爱卿先讨论用兵的大事,这是件小事,朕自会处理。”
裴度回答说:“淮西的战事并不紧要,它所涉及的不过是太行山以东的地区,但五坊使残暴蛮横,恐怕要关系到京城的安危。”
宪宗听了很不高兴,退朝后召见杨朝汶,斥责他说:“因为你使得朕羞于见宰相们,谏官们又纷纷上表论奏。宪宗没法,被迫下令处死杨朝汶,并将五坊使拘捕的人全放了出来。于是,朝廷的大臣们对萧俛更加另眼相看,心中憎恨皇甫镈而敬重萧俛。
元和十四年四月,裴度在此前极言皇甫镈乃奸诈巧取之小人,不宜任相。宪宗赖皇甫镈聚财故而不听。裴度耻于与皇甫镈同朝任相,自请罢相出镇。于是以裴度为河东节度使,出镇太原,皇甫镈又推荐令狐楚为宰相。自令狐楚被罢去翰林后,继任者所撰写起草的诏书多不能令宪宗满意,因此常思念令狐楚的才华,于是在七月间任命他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之一。皇甫镈、令狐楚同任宰相,屡次在宪宗面前称赞萧俛的才学人品,所以宪宗对萧俛颇为眷顾信重,加朝议郎、飞骑尉,袭爵徐国公,御史中丞如故。
唐宪宗晚年崇信佛教,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宗正卿李道古曾担任鄂岳观察使,以贪婪残暴闻名,忧虑自己会被治罪,想方设法取悦皇上。于是向皇甫镈推荐山野之人柳泌,说他能制造长生不老的仙药。皇甫镈闻之大喜,立刻转荐于宪宗。宪宗当即下诏召柳泌入兴唐观炼制长生之仙药。
宪宗服用所谓的金丹仙药以来,时常暴怒,左右的宦官时有无辜获罪而被处死者,所以左右宦官人人自危。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正月二十七日夜,宪宗突然死于中和殿。时人都说是被内常侍、宦官陈弘志所谋害,可他的宦官党羽讳言此事,皆说是药毒突发而死。宫外的朝臣不明究竟,不能讨伐凶手。
当初,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曾谋废太子,欲立澧王李恽为皇嗣,宪宗不肯;到宪宗服用丹药而日渐危重之时,承璀再度谋废太子李恒。及宪宗突然驾崩,右神策军中尉梁守谦与其他宦官王守澄等共杀承璀及澧王,拥立太子李恒即皇帝位,即唐穆宗。宦官谋废拥立皇帝自此始。
先是,穆宗与朝中近臣商议宰相人选之事,令狐楚推荐御史大夫萧俛,萧俛虽得皇甫镈厚待,可他清直有才望,故而人共推之。同日任命萧俛和翰林学士段文昌皆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本欲杀皇甫镈,萧俛念及多年的情谊,从中多方周旋,方免一死,被贬为崖州司户。
这种局面似乎难以理解。皇甫镈、令狐楚、萧俛交谊多年,楚、俛多得镈之提举,可一被治罪远放,一安居相位,一入宰辅,何以如此不同?这便是人品、德行、才望不同之故也。令狐楚居高位参朝政,难免有违心之事而不委身于皇甫镈,更不介入那些奸邪之事,他为人本忠义有才干,颇有才望;萧俛清直自立,重交情而避奸邪,尤能洁身自好而不攀附权幸,故而能处变无祸。
说到此,不禁想到大诗人白居易与元稹之间的交谊,二人才学相当而品行各异,然厚交数十年。穆宗即皇帝位仅数日便任萧俛为宰相,八月改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如旧。而令狐楚已先于七月出为宣歙观察使。萧俛性本清正,表面心气平和而内心嫉恶如仇,尤能独立自重,不贪权势。他素来不赞成轻易用兵,自任相以来,有感于元和以来征讨连年,青壮多从征,农业荒废,时天下归治,战事稍息,主张裁军归田,与段文昌共劝穆宗偃武尚文,穆宗深以为是,于密诏天下各藩镇“销兵”,其方法是:每年可以让各镇士卒逃走、死亡十分之一,不再增补。
十月,吐蕃入侵泾州(今甘肃泾川北),穆宗以宦官、右神策军中尉梁守谦率神策军前往救援,又征发八镇兵马共赴抗敌,吐蕃闻而大惧,急忙退去。于是穆宗问宰辅大臣说:
“用兵御敌有必胜的方法吗?”
萧俛回答道:“兵戈是凶残之器,战争是危险之事,圣明的君主不得已而用之,不可轻易玩弄,玩弄则无震慑力。假如以仁德讨伐不仁,以正义讨伐不义,先要采取招抚怀柔的政策,然后再实行掩杀袭击。古代用兵,不斩随军的祭师,不杀勇猛的将士,不擒头发花白的老人,不毁坏田舍和庄稼,安抚百姓,禁止暴行,其救人如免水火,这才是仁义之师。因此王者之师征讨而不战,这才是必胜之法。如果因为很小的怨忿,就轻易动用干戈,使敌人结下深怨,师出无名,不仅仅不能取得胜利,而自己也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所以,用兵一定要深谋远虑,特别谨慎。
穆宗很赞成他的观点。不赞成用兵,主张以仁义、厚德治理天下,是萧俛人生的基本思想。在一定的历史社会环境下,这种思想无疑是对的,其中的基本点是正确的。但是,当你面对惨无人道的强敌、面对分裂国家的藩镇势力,一味主张“销兵”,就难免有几分书生气的幼稚和一厢情愿的善良。
史称萧俛“居相位,孜孜正道,重慎名器。每除一官,常虑乖当,故鲜有简拔而涉克深,然志嫉奸邪,脱履重位,时论称之。”时令狐楚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原西川节度使王播,早年本有能名正声,然晚年专以横征暴敛为能事,民不堪其苦,更以重金贿赂中使宦官和权要,欲入朝求为宰相,而宰相段文昌又从中帮助,所以,穆宗便下诏召他来京,欲用为宰相。耿直廉洁、嫉恶如仇的萧俛多次在延英殿当着穆宗及诸大臣的面极力阻止,并谏言道:
“王播贪财奸邪,收受贿赂,朝野早已议论纷纷,恶名彰著,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来玷污宰相的官位呢?”
然事已垂成,穆宗不听。萧俛怎肯与这样的人同朝辅政?多次上表自请罢相。长庆元年(公元821年)正月二十二日,王播到达京城长安,二十五日,萧俛被罢去宰相之职。
萧俛在宰相的官位上正好一年,他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政绩,可他廉洁清正,不贪权用事,尤能不徇情用人任官,不以声利自污正名。在相位时,曾屡次反叛朝廷的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病死,为了安抚河北藩镇,穆宗诏命萧俛为之撰《故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神道碑文》,萧俛拒绝道:
“臣性情耿介,器量偏狭,这事臣不能勉强自己。王承宗先帝时屡次抗拒皇命,事无可观,其先人也无可称道。如果让臣秉笔,臣绝不肯违心作溢美之词;另外,文成之后,按惯例其家人要送臣厚礼以谢,臣如果公然拒绝则有违陛下安抚藩镇之意,如果违心接受其厚礼则有失微臣平生之志。所以,臣不愿为之秉笔撰写碑文,请陛下收回成命。”
穆宗深为赞叹道:“真清正直臣!”
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正月,萧俛自请罢相后被拜为尚书右仆射。时仆射虽非宰相之职,但官爵甚高,一般只授予那些德高望重的故相勋臣。萧俛持法守正,自以辅政时间不长,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去相而超授仆射有违典制,“超擢太骤,三上章恳辞仆射”之职,坚决不拜受。当时朝野群臣多趋势竞进,很少有主动辞让高官厚利者,穆宗颇为慨叹,不忍夺其志。
在二月初六,改任萧俛为吏部尚书。
时朝政日乱,朋党渐生,各以党人举进,事过吏部,使萧俛极为难堪。于是,再次请求退让,上表称:吏部选官任重,文书烦杂,臣身体久疾,难当此任,乞求为闲散之职,以使臣能静养。七、八月间,河北卢龙、成德相继叛乱,朝廷以裴度为幽(卢龙)、镇(成德)两道招抚使;十月,又任命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改萧俛为兵部尚书。
萧俛既为兵部尚书,自以疾病请求分司东都洛阳,穆宗不许。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三月,河北战事稍息,萧俛仍求解职,乃以其为太子少保,不久又任命为同州(在京城东200余里,治今陕西大荔县)刺史。
在同州任上,萧俛任职四年时,穆宗死,太子李湛即位,是为唐敬宗。
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三月,敬宗自即位以来便欲巡幸东都,于是任命萧俛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十二月,敬宗被宦官杀害。
敬宗喜好摔跤、击球,即帝位后身边招募了一批善于摔跤的大力士和击球能手,整日与之游戏无度,又喜好深夜出去捉狐狸。敬宗性情狂躁狭隘,摔跤的力士粗俗无礼,时有失敬之处,便被流放远地并没收其财物,宦官有小过就痛加鞭打,所以,身边的摔跤力士、击球能手、宦官,既怕他又恨他。十二月初八,敬宗深夜捉狐狸回来后,又在宫中和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人痛饮,喝足了酒入内室解手,殿上的烛灯突然熄灭,苏佐明等在内室将敬宗杀死。刘克明假称敬宗圣旨,起草遗诏,请绛王李悟摄理朝政,并想夺取掌权宦官的权力。于是,掌权宦官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左右神策军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密定:先派禁卫军兵迎接江王李昂入宫即皇帝位,再率禁军入宫攻杀谋害敬宗的贼人,绛王也被乱军杀死。
江王李昂是敬宗的弟弟,是为唐文宗,次年改元为太和元年(公元827年),朝政为之一新。
太和元年正月,任命萧俛为检校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兼礼部尚书。时萧俛居住在东都洛阳,上表称老迈多病,不能赴京上任,乞求罢去所授诸官。四月,文宗仍以其为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太和五年(公元831年)七月,从萧俛之请,准其以尚书左仆射致仕。
太和八年(公元834年)十一月,时文宗立长子李永为皇太子,以太子师未得贤哲,议选耆旧贤德,以保辅东宫,乃诏下东都洛阳,复启用萧俛为太子少师,征召入朝。萧俛派其弟萧傑奉表入朝,封还制书,以老迈多病固辞,文宗引以为憾,进增为太子太傅,准其致仕优养。
萧俛自罢相移居东都洛阳后,至死不涉足京师朝堂,无论皇帝怎样召任,就是坚辞不奉诏。其中缘故何在?史书并未说明,只称其以疾固辞。但分析一下当时朝廷的形势和后来事态的发展,不难看出萧俛的良苦用心和先见之明。
宪宗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在位14年平定河北、河南、淮西等藩镇之乱,使天下一统于朝廷,呈现出“元和中兴”的局面。但宪宗晚年渐生骄侈,纵欲娱乐,追求奢华,崇尚仙佛,服食丹药,终被宦官“(王)守澄与内常侍陈弘志弑杀于中和殿,缘所饵,以暴崩告天下,乃与(宦官)梁守谦、韦元素等定册立穆宗。”
穆宗即位,以王守澄为“知枢密事”。穆宗荒昵侈靡,不恤国事,在位四年,迄无善政。王守澄专制国事,权倾中外。早在王守澄为徐州监军时,遇山西医人郑注于节度使李塑家。郑注敏悟过人,博通典艺,棋弈医卜,尤臻精妙,辩机横生,人与交见无不欢悦,王守澄见之恨晚。郑注尤善治“病痿”(阳痿),王守澄引入皇宫,穆宗大悦,待之甚厚。郑注多奇诡,每与王守澄谈论,必彻夜通宵。穆宗长庆三年(公元823年),王守澄居禁中专制国事,权倾中外。时奸相李逢吉掌朝,厚结王守澄,自此王守澄内与郑注相结合,外与李逢吉相勾联,又引发朋党之争,相互侵轧,“皆知有门户,不知有天子”。
敬宗即位,年仅16岁,大概是唐朝荒唐无能皇帝的代表,再加上宦官王守澄、奸相李逢吉,真是“绝配”。李逢吉欺天子年幼,大植朋党,专报私怨,通过宦官王守澄贬放忠良异己。敬宗贪玩无度,月不三朝,放纵左右。宦官气焰嚣张,毫无惮忌,天子大臣均不放在眼里,再度弑君谋立。王守澄等宦官再次得有定册拥立之功。
文宗是在王守澄等宦官的拥立下才登上皇位的,深知穆宗、敬宗两朝之弊,即位后去奢从俭,励精图治。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册立天子在其掌握之中,威重几在皇帝之上。文宗愤恨宦党大盛,尤以谋害宪宗的宦党尚在,心常不能自安,欲谋除王守澄。时宰相李逢吉已被罢去,其子李训,机诡万端,也投在王守澄门下,甚为王守澄所重,又与郑注臭味相投,情义相合,郑注引李训入宫,为文宗讲《周易》。李训入宫后,渐知文宗除宦之志,于是为文宗谋除宦官之策,郑注也预谋其事。因此,二人甚得文宗宠信,以郑注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以李训为翰林侍读学士,二人也以诛宦官为己任。文宗之立,宦官仇士良也有功,然被王守澄所压制,故颇怨恨王守澄。于是,太和九年(公元835年)五月,郑、李二人献计,擢仇士良为左神策军中尉,以分王守澄之权;九月,又夺王守澄右神策军中尉之职,任命王守澄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以虚名尊崇之,实夺其兵权,而以李训为宰相;十月,遣中使赐毒酒杀之,又欲尽除宦官。李训也忌郑注分其功以至权位俱盛,于是又谋先尽诛宦官然后除郑注。十一月二十一日,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按照与李训等事先密谋好的计策,上朝后奏称:
“左金吾政事堂后面的石榴树上夜降甘露,臣昨夜已隔着宫门奏报完毕!”
说罢,舞拜称贺。宰相等也率百官向皇帝道贺。李训便以计请文宪亲往验看,然后是宰相和两省官员,最后是宦官左、右神策军中尉仇士良、鱼志弘率众宦官,当仇士良等众宦官来到左金吾政事厅院后,突然发现那里事先已埋伏着兵士,知道有变,急忙冲出跑回朝堂,对文宗说“有兵变”。宦官们急忙抬着文宗退入皇宫内院,禁门紧闭。李训见计谋泄露,急忙逃去。宰相和大臣们已回到府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仇士良、鱼弘志调动神策军,捕杀朝廷大臣,追杀李训同党。捕杀朝廷两省、六部、九卿大臣凡500多人,朝堂为之一空。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甘露之变”。自此,朝中大权尽归仇、鱼二宦。幸有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愿以死清君侧,仇、鱼二宦才心有惮惧。继任宰相郑覃、李石也能以死辅政,文宗倚重之,勉强又做了四年的皇帝。
从上面简述的穆、敬、文三朝之政事,不难看出萧俛稳居东都洛阳、屡次召授皆坚辞不拜的真正原因。辞文宗太和八年之召,使其躲过了太和九年(公元835年)的这场浩劫,而其弟萧傑则未能幸免。
文宗开成二年(公元837年),萧俛之弟萧俶被任命为楚州刺史,入宫向文宗辞行。文宗对萧俶说:“爱卿家兄萧俛,乃先朝名相,筋力未衰,可一来京师,你赴任路过洛阳,为朕传诏,善道朕意。”
于是赏赐绢帛300匹及诏书,命萧俶转交。
萧俛上表谢恩,可仍不肯奉诏入京。萧俛家行致孝,母亲韦氏贤明有礼,理家甚严,萧俛虽然官居宰相,可侍奉母亲一如微贱未显达之时,母丧,哀痛伤身。退休家居后,每到重大节日、年终岁首,官属、宾朋、故友都纷纷到其洛阳府第礼节性地拜谒。为了避免岁时请谒的麻烦,萧俛特在洛阳之北百里许的济源县境内的王屋山下,造别墅一座,常年居住在那里,逍遥山野,以咏诗读书为乐。
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二月,萧俛在中进士51年、罢相21年后安然死去,享年70多岁。史称其:
萧太师贞独疾恶,不为利回,不以夷、惠拟之,俾之经纶,则其道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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