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漫画之父

六、岭南漫画之父

苏六朋的人物画常常针砭时弊，具有漫画性质。在他之前，至少在广东画坛，尚无人作过类似的尝试，因此，在这个意义上称他为岭南漫画之父是恰当的。

能代表苏六朋漫画风格的，无疑是《戒烟图册》和《通宝图》。

早在唐贞元年间（785—804），阿拉伯商人就将罂粟带入中国，不过那时只是药用。到了明代，吸食鸦片开始盛行，清代达到“鼎盛”，所以康熙年间的广东顺德籍诗人罗天尺（1686—1766）对此有所警觉，曾写下《鸦片诗呈锦州高明府》诗：“岛夷有物名鸦片，例禁遥颁入贡槎。破布叶醒迷客梦，阿芙蓉本断肠花。何期举国如狂日，尽拌长眠促岁华。醉卧氍毹思过引，腥烟将欲遍天涯。”其中“何期举国如狂日，尽拌长眠促岁华。醉卧氍毹思过引，腥烟将欲遍天涯”已对日后吸毒之风的蔓延提出了警告。历史的发展表明，鸦片之毒果然如罗天尺所预料，所以才有后来的林则徐虎门销烟以及1840年的第一次鸦片战争。

对于这场漫长的，于中国人民来说在政治、经济与日常生活产生深远影响的战争，很多文人不再沉默，纷纷拿起笔来，以各种形式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长期以来一直关注民生的苏六朋自然也不例外。

现在所能见到的苏六朋以此为题材的画作是咸丰四年（1854）所作的《戒烟图册》。在这本小册页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画家的道德与良知，及其焕发出来的人本主义的光芒。

第一开作品描写的是一个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吸毒者在世人讥讽的目光中苟延残喘的情景。画面所绘人物有三人，其中一人为吸毒者，因为长期吸食毒品而身材变形，颧骨脱出，双腿宛若两根木棍，活脱脱一具行尸走肉；另两人则神采奕奕，行为端庄，穿着也极为考究，看见吸毒者从旁经过，不禁为之侧目。三人的表情、神态形成鲜明的对比。苏六朋在画上题诗曰：“往事回头万念灰，云烟吐纳最堪悲。且从□市吹箫去，漫向侯门报足来。霜雪多情随鬓发，神观无梦绕蓬莱。嗟君只剩尸骨气，休怪旁人骂不才。”将吸毒者的下场进一步揭露出来，予世人以警戒，其良苦用心可鉴。

第二开作品描写女主人为劝诫丈夫停止吸毒，气愤地挥刀斩烟枪的情景。苏六朋题四言小诗：“害命鸦毒，视若合玉；娘子军来，势如破竹。”画面上一清秀女子挥舞菜刀、不顾男人苦苦哀求而砍向烟枪，在身后一张大床上，药膏、烟灯仍在，可见是男人正在吸食时被内人所“擒获”。在女子要遵循“三从四德”训言的古代，此女子不顾丈夫所求，义无反顾地“毁灭”吸毒工具，足见其决心之大，从侧面也看出吸毒祸民之深。

第三开作品也是警世之作，所画一男人躺在床上拿着烟枪准备吸食。男人也是一具形同槁木的躯壳，家徒四壁，而女人则坐在床边抽泣，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苏六朋题诗曰：“膏肓疾痼，久成痴病；作速开灯，乃可活命。”吸毒者已经对毒品具有了强烈的依赖性，只有靠开灯点燃烟枪才能维持其生存。此画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毒品于世人之危害。

如果说《戒烟图册》已经具有漫画雏形、在关注民生方面已经初显端倪的话，作于道光十七年（1837）的《通宝图》则完全是一幅典型、成熟的漫画作品，可称得上是苏氏的扛鼎之作。

《通宝图》（广东省博物馆藏）是一幅不同于苏六朋其他作品的非典型人物画。在这幅画中，作者画了一个硕大的圆形方孔钱，在钱的方孔处、边沿处聚集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有举刀砍钱者，有锯钱者，有使出浑身力气欲将钱扛走者，有攀附在钱上陶醉者、苦心经营者、望眼欲穿者，也有将钱作船划桨者、将其作图腾顶礼膜拜者……而在孔方兄的前方，则画出社会众生相，有摆摊鬻物者，有饱食终日者，有挈妇将雏者，有货郎、渔樵、耕者、牧童，也有达官、贵人、僧侣、乞丐、武夫、杂耍、艺者、闲人等等。作者用极其夸张、幽默的笔法将生活中形形色色的芸芸众生活灵活现地表现在尺幅中，讲述千百年来那种为“钱”所役的社会现实。更精彩的是，作者在画的上端用隶书所题写的打油诗，将画中所昭示的主题通过浅显的诗句进一步诠释出来。诗曰：“肆字孔方兄，老儿翁，少儿童，九流三教凭他弄，公门不公，空门不空，此中便是神仙洞。臭黄铜香穿鼻孔，心黑眼睛红，害成痛，气成疯，外边难进中工工，少些廉耻，多些难通。冬要烘烘，春要用好财东。经营万种，闷热丁头虫。”将活生生的世态和势利人心剖析无遗。

《通宝图》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清代嘉、道年间，当绝大多数画家仍然停留在诗书画氛围之中的风花雪月、寒江野鹤或才子佳人的笔情墨趣时，苏六朋已将笔端触及社会现实中不和谐的一面，以辛辣之笔勾勒生活真实。这种现实关怀的创作态度成为后来崛起的以写实为主的漫画家的先声，使他无可置疑地成为中国漫画史上的一座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