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反侧，到了黎明时分周星宇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他早早起床，顾不上吃早餐就赶去马鼎立家。
周星宇喜欢工作有条不紊，环环相扣，缜密周到，他昨天的计划和安排被乔雪丽打乱，不免有些乱了阵脚。他告诫自己：身为一馆之长，遇事一定要沉着冷静。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不要随便做判断，一切等见了乔雪丽后再说吧。
博物馆不少干部职工已到了，这是周星宇昨天安排好的。大家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事情有变，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怎么做。
周星宇和大家打着招呼，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必须见了乔雪丽才能确定自己该怎么做。这时，乔雪丽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没有了昨天的悲伤，而是一脸冷酷，说：“周馆长，鼎立的葬礼暂时不举行了！”
周星宇装着不知道，故作惊讶地问：“为什么？”
乔雪丽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说：“鼎立死得蹊跷，我怀疑是他杀。昨天夜里我已经报案了。”
周星宇“哦”了一声，很坦然地说：“既然这样，我们尊重你的意见。公安局怎么说？”
“他们说今天上午来。”
他们正说着，公安局负责刑侦的副局长刘东方，刑侦大队长毛逸夫，物证鉴定室主任、法医胡全发及该室的几个痕迹鉴定人员来了。这些人周星宇都很熟悉，因为平时公安局有客人来博物馆参观时，都是周星宇接待的。若在往常，他们会彼此开个玩笑，闹一闹，此时他们都一脸严肃。礼节性地握手寒暄后，刘东方对周星宇说：“周馆长，你指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和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你和乔雪丽在这里就行了。”
乔雪丽看看周星宇，又看看刘东方，好像有话要说，又打住了。毛逸夫问道：“马鼎立的遗体在哪儿？”
乔雪丽忙说：“在书房。”
毛逸夫面色冷峻地说：“带我们进书房。”
乔雪丽没再说什么，立即带他们向书房走去。周星宇从乔雪丽的神情中看出她对自己有所顾忌，趁机对刘东方说：“你们工作吧，我先回单位了。”
乔雪丽忙说：“好，好。”
刘东方看了一眼乔雪丽说：“周馆长必须在场，他是马鼎立的领导，也是最早得知消息的人，我们得向他了解一些情况。还有这期间会产生一些费用，馆长不知道、不表态，事情不好办。”
乔雪丽不敢再说什么，周星宇也不好意思再走。进了马鼎立的书房，刘东方、毛逸夫、胡全发先问了一遍周星宇看到现场的情况和搬动书柜的情况，接着胡全发等几个痕迹鉴定人员又对马鼎立停尸位置、书柜等相关物件一一拍照。拍照完毕，刘东方问乔雪丽说：“你家有没有被盗或者其他情况？”
乔雪丽回答说：“没有。”
法医鉴定室主任胡全发再次绕着书柜和书房仔细看了一遍，说：“现场已经被破坏，找不到有价值的证据。”
乔雪丽忽然埋怨周星宇说：“当时你们就不该搬动柜子。”
周星宇咂摸咂摸这话的味道，忍不住说：“雪丽，这话我听了难受。当时跟你联系不上，鼎立是副馆长，我们做了几年伙计，我能忍心让书柜继续压着他？再说了，当时大家都以为是醉酒导致的事故，也没想那么多。”
乔雪丽哑了口。
胡全发接话说：“书柜只是取证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尸体。”说罢，立即和几个法医开始查看马鼎立的尸体，他们先仔细查看了面部，然后搬起头查看头部、颈部，又解开马鼎立的衣服，查看四肢和躯干。他们验看着，拍着照，还做着记录，十分认真。
乔雪丽没等他们结束工作就急不可耐地问：“是他杀吧？”
刘东方瞥了她一眼说：“死亡方式的判断，要综合侦查调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结果后才能得出结论，即便是很明显的死亡方式，警方也会把这些工作全部做扎实。所以，结论不会那么快就能得出。尤其是特征不突出者。”接着毛逸夫说：“死亡有多种形式，分自然死亡和非自然死亡。自然死亡又分衰老死和疾病死。非自然死亡有自杀死、他杀死、意外死、安乐死、战争死。他杀死又分谋杀死、伤害死、合法他杀死……”
乔雪丽打断他说：“他杀怎么会有合法的？”
毛逸夫说：“为什么没有合法他杀死？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例如依法判处死刑者被执行枪决，不是合法他杀吗？”
刘东方接着说：“你既然报案了，就要跟我们好好配合，怀疑不足为凭，要让证据说话。”
乔雪丽迟疑了一下，问刘东方说：“鼎立的死亡时间是午饭后还是天黑的时候？”
刘东方说：“等会儿胡主任会告诉你。”
乔雪丽无奈，只得耐心地等待。
胡全发等人完成了现场取证工作，刘东方、毛逸夫从胡全发的表情就已经得出结论。胡全发回答乔雪丽说：“现在强调马鼎立的死亡时间已经意义不大。”
乔雪丽立即问道：“为什么？”
胡全发说：“从周馆长和你的邻居的介绍，你也知道他的死亡时间就在昨天下午两点多至晚上八点之间。”
乔雪丽看了一眼刘东方说：“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所以我跟大家就不客气了。马鼎立的死亡时间我想知道得更具体一点。你们有这个技术，这也是你们的责任，我作为受害者家属有权利知道这些情况。”
刘东方说：“你现在还不能用‘受害者家属’这个称呼，因为还不能确认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死亡。”
乔雪丽一时语塞。
刘东方问她：“马鼎立的社会交往广泛吗？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多？”
乔雪丽说：“他是个老实人，你们知道的，除了和市委、市政府的一些老伙计喝喝酒，打打牌，没发现他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交往过。”
刘东方又问她：“你们家有钱和贵重的东西放在书柜里吗？”
乔雪丽说：“我家的钱和珍贵物品都由我掌握，书柜里都是他的书。”
刘东方又问她：“你发现马鼎立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乔雪丽不解地问：“指哪方面？”
“如苦闷、失望、自责、沉默、唉声叹气、暗自哭泣，或者异常兴奋什么的？”
“我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他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在一起的时间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有什么病没有？”
“没有听他说过。”
“你们有什么矛盾没有？最近有没有吵过架？”
乔雪丽吞吞吐吐地说：“也……没有。最近他们博物馆在搞文物展览和民俗展览什么的，他总说很忙，很累。曾经有几天失眠，还做过几次噩梦，都是他自己惊叫着爬了起来。谁没有做过噩梦？我也做过。”
刘东方略微迟疑了一下，说：“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有些话我得问明白：马鼎立有没有外遇？”
乔雪丽说：“我不知道。”
“恕我直言，你开着酒吧，常常彻夜不归，有什么对你不利的传言让他听到过没有？”
乔雪丽支吾一下没有说出什么，忽然转移话题问周星宇说：“你们昨天中午在哪家饭店吃的饭？是不是有人投毒？”
周星宇被她的话镇住了，他扫了一眼刘东方、毛逸夫、胡全发说：“在哪家酒店吃的饭我已经告诉你了，而且是鼎立请客，有没有人投毒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了。如果我知道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警察。再说，我们八个人一起吃饭，其他七个人都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胡全发说：“现在其他的就不说了，现场勘查和尸表检查后，下一步只能做尸体解剖才能确定具体死因。”
乔雪丽表情复杂地迟疑了一会儿，说：“你们的意思是需要解剖？”
胡全发说：“是的，只有这样才能回答你是不是有人投毒的问题。”
乔雪丽半天无语。
胡全发问：“你是否同意解剖？”
乔雪丽犹豫了一会儿，说：“解剖吧。”
胡全发问：“是在这里，还是在殡仪馆，还是你另找地方？”
乔雪丽说：“不都是在公安局解剖吗？”
胡全发说：“除特殊情况外，一般都是在现场。”
乔雪丽犹豫了一下，无奈地说：“就在这里吧。”
胡全发说：“解剖时你不能在现场。”
乔雪丽不满地问：“为什么？家属为什么不能在场？”
胡全发说：“不是不能，是怕家属看了接受不了。”
乔雪丽说她不怕，坚持在现场。
胡全发不再理会她，立即打开了铝合金器械箱，只见里面骨斧、骨锯、骨锤、骨凿、骨刀、软骨剪、组织切割刀、解剖刀、手术刀、脑刀、拉钩、磨刀棒、手术剪、肠剪、组织镊、卷尺等满满一箱子。胡全发戴上手套，先拿出骨刀，撩开马鼎立的衣服，右手紧握刀把，在胸沟处狠狠地往下一摁一划。乔雪丽突然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看到她走远了，胡全发对周星宇说：“看她那妖冶的样子我就反感。老公死了，还不该换成黑色衣服？我们好心劝她不要在现场，她非要在，好像对我们也不相信。有钱，就以为钱在什么地方都好使？不是那回事。”
胡全发认真地解剖起来，刘东方、毛逸夫在一边认真地端详着。胡全发拿出手术刀，切开马鼎立的肺、心和气管，观察一会儿说：“肺、心外膜下没有出血小点，呼吸道内也没有泡沫出现。”
刘东方、毛逸夫点点头，周星宇却听得一头雾水。
胡全发划开马鼎立的胃，从里面取出未消化和半消化的食物放进一个塑料袋，交给另外两个法医，说：“每次你们都是在一边当甩手掌柜，不实际操作，老这样怎么行？回到局里，化验、写报告就是你们的事了。”
那两个法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胡全发又检查了脑部，对刘东方、毛逸夫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解剖完毕，胡全发从器械箱里拿出一根大针，穿上线，对另一个法医说：“下面这些简单的活该你了。”
一切收拾好，刘东方让周星宇把乔雪丽叫了过来。刘东方对乔雪丽说：“解剖已结束，等我们回去化验过胃里的提取物后，写出尸检报告，再告诉你结果。”
乔雪丽蓦然流下了一串热泪，说：“谢谢你们了，你们辛苦了，希望早日缉拿凶手，告慰马鼎立的在天之灵。”
刘东方、毛逸夫、胡全发相互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乔雪丽说：“那，马鼎立怎么办？现在葬还是不葬？”
刘东方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们不管这些。”说完，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
周星宇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走，还是留下来帮助乔雪丽处理马鼎立的后事。他看了乔雪丽一眼，想听听她的意思，乔雪丽只是呆呆地站着，什么都没说。考虑到这已是“案件”，他已不便安排什么，周星宇做出决定，对乔雪丽说：“你要节哀。有需要单位和我做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乔雪丽“哦”了一声，没再多说。周星宇顺势离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想了想，什么也没说，最后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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