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岁的意外之喜,美景在,爱未老。她又从法国来到中国,赴一场世纪婚礼之约,高唱爱是永不止息。
2010年,八十三岁。尘封的往事开启了,上帝安排他来接她了,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丹妮你在哪里?
世上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冥冥之中,上帝替他们做主安排了这场久别的重逢。在丹妮看来,自从中断音信,心中也已放下,就把思念酿成酒,淹渍他的影子,埋藏在心底。丹妮也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要拿出来品尝,因为她以为已无缘,便了却,断了念想。自退休后,她把每个日子过得宁静淡定,想着就这样直到终老。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坛老酒埋得越久却是越香,竟然在2010年的春节散发出了迷人的香味,她似乎闻到了。
起因是,在袁迪宝的家中,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时的袁迪宝是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穿得窝囊的八旬老头。这年,他的外甥来给他拜年,三媳妇欧阳鹭英看到公公这副样子便说:“爸爸你也太不讲究了,像个叫花子一样。”这句话却让外甥想起妈妈曾经给舅舅藏私信的事,便脱口而出:“舅舅年轻时可是个大帅哥,还差点娶了个外国人哩。这个外国人是浙江医院学的老师,他们一大摞信件,全都由我妈妈保管。”袁迪宝三儿子听了一头雾水,他只知道父亲的婚姻是家里人撮合的,他和母亲新婚不久便分开了。鹭英觉得好奇,忍不住问公公信件的下落。外甥说那些信件在“文革”中都烧了。这时的袁迪宝没有想到外甥会提起这么久远的事,他感到突然又慌张。看到公公袁迪宝脸上的变化,鹭英在想,难怪公公这十一年一直独身,除了对死去婆婆的想念之外,心里面还存有一份不尽的情缘?如果是这样,不如让他了却心愿,于是动了一个念头,帮助公公找回失去的爱。
这天晚上,她走到公公房间,小心地问起这件事。袁迪宝内心如波涛翻滚,表面却镇定地淡淡一笑:“那是我的俄语老师,姓李名丹妮,因为我的俄语成绩好,吸引了李老师的关注。”说到这,袁迪宝还搬出他的大学毕业证书以示证明。接着他叹了口气说:“李老师知道我来自厦门鼓浪屿之后,很激动地告诉我,说她小时候曾随父母坐轮船经过厦门,鼓浪屿的美景烙印在她脑海里,只是一直遗憾没有上岛看看。”
鹭英听后暗暗想,她的遗憾可以了却了,让她如愿来厦门吧。袁迪宝有些兴奋地拿出一本老式相册,在他年轻时的照片边上,贴着一张一寸的半身照,照片上的丹妮,长着一双迷人的眼睛,面带含情的微笑,留着波浪短发,气质脱俗优雅。
听完公公的故事,鹭英惋惜地叹了口气,她鼓励地说:“再试试与她联系看。”袁迪宝摇头一笑:“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了,地址肯定变了,人也不知道在不在。”面对公公的顾虑,她突然想起《读者》杂志,便向公公讲述美国老兵寻找二战时期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故事。她说法国人不轻易搬家,容易找到。袁迪宝听后觉得有道理,那份久违的激情似乎又被点燃了。是啊,不妨试试看。他几个晚上睡不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又浮现眼前,对,写信给丹妮。连花了几个晚上,袁迪宝写了五封相同内容的信,他担心她收不到,信中只几句话:
亲爱的丹妮,愿上帝祝福您健康长寿!愿上帝保佑您健康长寿!请给我一信,永远思念您的迪宝谨上。
为保险起见,他又用英文给丹妮的亲戚写了短信,他想如果丹妮不在原地址了,请告诉她的新地址。多少年没有写信了,没有给他的丹妮写信了,袁迪宝握笔的手有些发抖,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信发出了,袁迪宝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等着奇迹发生,等着上帝帮他实现诺言。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想过重逢,但也没有忘记约定。他设想了无数个结果,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回信,上帝你原谅了我,你终归是爱我的。袁迪宝的祷告得到了应验。
五一节那天下午,厦门的阳光无比灿烂,照射着那个每日不知要看多少次的信箱。当看到一封外国信封时,袁迪宝用颤抖的手去拿,那熟悉的字迹让他屏住了呼吸,他不舍得打开,眼睛已是模糊一片。揣在怀里半天,好不容易打开来,抽出夹着彩照的信纸,啊,是丹妮的近照。片刻间,袁迪宝老泪纵横了,他大声喊着三媳妇的名字:“鹭英,丹妮还活着!丹妮还活着!”
鹭英也是基督徒,她跟公公一样掩不住喜悦:“是上帝把丹妮送到了你的手里的。”这个喜讯在袁家传开了,大家都送来了祝福。袁迪宝久久端详着丹妮的照片,她仍然优雅,一脸慈祥。她怎么可以一生不嫁呢?她怎么可以说打算在修道院终老呢?她要来厦门的,一定要来!再不来就没有多少时日了,时光不等人啊,如果时光可以等,那么让一切从头来过。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丹妮接到迪宝的信之后,更是觉得喜从天降。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谁敢怀疑上帝的万能,天主的无限爱?她感谢上帝给自己的恩赐,今生今世还有见面的机会。她把望穿秋水盼来的信放在床头,再让五十五年前的往事一一从脑海里过,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变老了?一定还是那样帅气英俊吧?媒体采访时她这样形容当时的心情:“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信封上的字,我激动了,是他的字,可是,我害怕有不好的消息,一时不敢拆开看。”
那天,她接到信之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花园里,内心的激动没人知道。邻居问她说:“李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丹妮只是摇头一笑,不想说话,并不提及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她走到院子里,又回到屋里,前前后后,一个半天徘徊不定,心神不宁。怎么可能平静?不过,等她终于坦白之后,别人说,你说的就是你以前提过的你的学生吧?他为了纪念你,把几个儿子的名字都叫成你的名字。邻居当然也断断续续听过这个故事,但并不详全。
不知道独坐在院子里静想往事的丹妮,会不会唱这首歌《爱的箴言》: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这首歌对于独守一生的丹妮是不是很贴切呢?仿佛就是她情感的写照,邓丽君在绵绵细语般地诉说,诉说着丹妮在快乐中掩隐的忧伤。
你抱终独身至今,信物也留存至今,请原谅我的负罪感,我们要重生。
袁迪宝在信里激动地写着这几句,而丹妮的回信更让他感到心痛。这是她与袁迪宝中断四十四年音信之后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她戴着老花镜,努力让自己澎湃的心平静下来:
亲爱的迪宝:你2010年3月写给我的信,我是连着两天收到的,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休息了一会儿,静静地想,我这辈子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又不知向谁要求解释。我中午有去教堂做弥撒,你的信不时从口袋里拿出来看,回家躺下后发现自己醒了,感谢上帝给我们的恩赐。我八十三岁了,谁相信上帝为你我竟然安排了今生叙旧的机会……我们要珍惜这些时间,这些难得的,等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时刻。我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你就让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一定会很乱,不能再讲究修辞方面的功夫了。你看到字就会知道我眼睛问题很大,1993年得了青光眼,视力越来越差。我来法几十年,从没忘记你是我真正爱过的人,我今年八十三岁了,老了。这两年常生病,开始整理东西了,你还记得我,真的很感动。我现在一个人,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每天上教堂望弥撒,中午在修女那里吃饭,下午在家休息,晚上不出门。修女对我很好,我认为自己还是有福气的,我在法国是没有亲戚的。哪天我完全不能自理时,修女们会让我去她们那里终老……
……如果你也可以跟我谈谈你这五十多年来的经历,我会多么高兴啊。你现在也退休了吧,你们全家都健康快乐,孩子们学习都顺利、成功,工作方面都很满意,非常想念你们,祝你们全家平安。
没忘了你的丹妮2010年4月17日
这么多年没给他写信了,但提起笔来,仍然满腹情意,仿佛昨天才写了信似的,只是三页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写满的字有些潦草了,她的眼睛不好,心情也无比复杂。信里没有表明她是否要去厦门,可能只一个念头,就是恢复通信,保持联系而已。她哪里会想到真的要去见他,而且还可以真正生活在一起。
“丹妮还活着,啊哈,她还活着,她给我写信了。”袁迪宝举着丹妮的来信有些失态地大叫起来。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反复响起的是那首《爱的真谛》: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上帝没有永怀责怒,上帝没有永远责罚。袁迪宝微闭双眼,他要感谢神!神佑咱后会有期。
而当看到丹妮信中提到在修道院终老这句话时,袁迪宝难过得要命,只觉得心一阵一阵地痛。他含着眼泪给她写信,请求她来厦门:
我如今也是一个人,住在孩子家中,过着退休生活,每天到海上游泳一个多小时,冬天步行四五公里。……希望你来厦门度晚年,长住或一游都可以。我的三个儿子、三个媳妇、三个孙子都很好,会把你当作妈妈、奶奶尊敬你的……
看到这封信,丹妮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她也曾邀请他来法国,他可是一次也没来过的。袁迪宝说他听力不行,跟聋子一样,出门不方便。于是,丹妮只得做出了决定,去看他吧,他的三个孩子还没见过哩,自己不曾经还是他们的干妈嘛。
越洋电话从厦门打来了。
6月15日,丹妮如梦初醒,越洋电话从中国厦门打来了,是她亲爱的迪宝打来的。她听见电话里头他声音洪亮地大喊:“丹妮,丹妮,我是迪宝,我是迪宝。你一定要来厦门呀!我们五十几年能见面太高兴了,你要保重身体早日来厦。唉,我耳朵不好,越紧张越糊涂,你跟我媳妇鹭英多谈谈……”
丹妮握着电话筒,几次话到嘴边却哽咽地说不出来。她听到他的声音,声音是变了,但他的心没变,她一边听一边落泪,一连说了几声好。
从这以后,两位老人每周通一次电话,这比二十几天才收信方便得多,他们恨不得每天都通话,恨不得马上能见到对方,看看分别五十五年后的对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寄来了结婚的相关材料,让她感觉在做梦一样。
正是鹭岛好风景,开花时节又逢君。
袁迪宝给丹妮的信里顺便寄了一张要结婚的材料。丹妮清楚涉外婚姻复杂,于是她备好了材料,并翻译成中文。
“当我们相见时,纵使都已变成白发老人,我相信我们的心仍然像春花怒放一般充满生命的喜悦。”这是他当年的信中写过的话。现在这句话印证了,梦想实现了,心愿了结了。
一个月,如同一年,丹妮得知他让媳妇来法国接自己的消息后,激动得睡不着了,她每天都想象着见面的情景会是怎样。会是怎样呢?
亲爱的丹妮:如果你愿意,来厦门后我们可以到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你来和我们同住,我的儿孙们一定会把你当妈妈、奶奶孝敬的。
丹妮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提到结婚的事,而且是初恋情人。八十多岁了还嫁人,丹妮没有想过。此刻她的心情也是翻江倒海般沸腾,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她真想对燕妮说:妈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为了让袁家了解自己的生活状况,丹妮通过她的好友苏珊发了几张家里房间各个角落的近照寄到厦门。袁迪宝没想到她的居住处是这般简朴,完全是一个孤寡老人的处境,不由得心头发酸。
得知丹妮会来厦门的消息后,按理说最兴奋最激动的人是袁迪宝,可他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连去法国接丹妮的事都不敢想。鹭英又开始说服公公到法国接丹妮,她认为无论是从情义上、道义上,公公都得去。但没想到他一口否定:“去不了!”那么急切想见到丹妮的袁迪宝为什么会不想去法国接她呢?这让人没法理解。为了这事,袁家嫡亲轮番说服他,谁说他都一一拒绝,老人的固执有一大堆理由:“我耳聋,我嗓门大,到文明国家会丢人现眼。我前列腺炎,飞行时间长,我上厕所不方便,心脏不好,血压又高,万一在路上出个三长两短更麻烦。你们去接吧。”说这些话时,从没出过国的袁迪宝真像他自己说的是个土包子,他似乎害怕出远门,我们只能这样猜想,他是想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和良好的心情迎接,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出现任何闪失,另外也担心自己老态龙钟的形象让丹妮失望吧。最后全家人商议,还是决定由鹭英前往法国。每个星期天晚上十点,是法国时间下午四点,她准时给丹妮打电话,在电话里她称呼丹妮为“丹妮妈妈”。丹妮曾经给袁家兄弟无私的母爱,她觉得她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决定了去法国的人选,接下来的是便是准备见面礼。全家人都在想这个事,袁迪宝大概是太激动,并没有说什么看法,任由晚辈们去张罗,自己要准备的好像就是心情了,迎接丹妮的心情。鹭英觉得自己跟丹妮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便直接问她需要从厦门带些什么礼物?丹妮很客气地说不用。不过后来她说她的朋友喜欢喝中国茶,除了茶叶,袁家还备了中国画、丝绸睡衣、珠绣拖鞋、厦门特产肉松肉干等。
2010年的8月,鹭英以探亲的身份得到领事馆批准,已买好机票从北京到巴黎,再从巴黎到里昂。走之前,袁迪宝吩咐儿媳说:“长时间飞行,我怕丹妮身体受不了,你陪她在北京停留两天再返回厦门吧。”
此行,鹭英像是袁家的“钦差大臣”,觉得任重道远。带着紧张与兴奋,她登上了飞往巴黎的飞机。
她在里昂家中接待袁家儿媳。
丹妮听说袁家的出国大使是三儿媳鹭英时,很是高兴,在电话中她们早已熟悉。这天晚上十点,她同大胡子邻居来到机场等候。
丹妮穿了件果绿色T恤,白色裙子,显得很年轻又精神,丝毫看不出已有八十三岁的年龄。鹭英看见她有一种相见如故的感觉,朝着她大喊了一声:丹妮妈妈!丹妮立刻转过脸张开手臂朝鹭英扑过去拥抱了她,并说了一句:“你真是个美人!”接着,她介绍说大胡子是她的邻居,她车子卖了,所以让邻居来帮忙。
约四十分钟路程,便到了丹妮的住处。那条街道非常干净,昏黄的灯光下两侧都是独立别墅,花花草草装点着各自的门前庭院。丹妮的房子不大,但收拾得跟宾馆一样整洁。丹妮安排鹭英住的卧室在北面,一面临街,自己的房间在南面。这是她家比较大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套路易十四的沙发、一个大衣柜、一台电视、一张小床。除了一面衣柜和窗户没有挂照片外,其余墙面都挂满照片,最显眼的是袁迪宝家人的照片。丹妮陪鹭英看着照片,并且自豪地说:“我是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的。马上要见到他们了,嗯,真是高兴。”
第二天早上,丹妮已经把牛奶煮好,又去买了几个牛角面包回来。与她们一同吃早餐的是一只黑白色的肥猫,它跳到桌上吃猫粮和牛肉。丹妮笑说:“这是邻居家的猫,因为我给它吃得比邻居好,它就不回去了,一直陪着我。”鹭英听了心里一阵发酸,感叹她晚年的寂清。这时候,有人从窗户递一篮西梅和一碗鸡蛋来,丹妮接过物品说:“这是昨晚开车送我们回家的那位大胡子的太太,在医院当护士。”丹妮请她进来后,鹭英见到了一位长着金色卷发和高又翘的小鼻子的法国女人,于是拿出了一双绣花拖鞋送给她。
丹妮喜欢种花,她带着鹭英在花园里赏花。花园窄而长,中间留着一条不足一米宽的小道,两边种了玫瑰、牡丹、鸢尾兰、无花果和橄榄树。屋后有一棵很高的雪松,据说这棵雪松是丹妮刚来法国时,从山上挖回来的一株小树苗,如今这树已经约十米高,树根都把路面拱起来了。丹妮这时向鹭英介绍左右邻居,这条街单号一边,双号一边,大胡子住九号,丹妮住五号,三号是个鳏夫,七号也是一个单身男子,他们都是几代邻居了。曾经一个杭州籍的留学生租她的房子合住了六年。如今,丹妮人老了,眼睛花了,汽车也不能开,出门很不方便,每天中午都到修道院吃午饭。早上和晚上在家吃面包,很少做饭。
快中午时,丹妮带着鹭英出门,路上行人不多,太阳很大,她们共撑一把太阳伞,形影不离地走在大街上。先到超市买小牛肉、奶酪、蛋挞、红萝卜,后来又去了丹妮经常寄信的邮局,这可是她在法国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她之前与袁迪宝的情书都要经过这里传递。站在邮局门口,丹妮沉吟了片刻,那些鸿雁传书的时光似乎都在这里凝聚。回到家后,丹妮开始快乐地做饭,她拌着一大碗青菜沙拉,用黄油煎两片牛肉,一碗南瓜汤,每人一块奶酪,一碗米饭。丹妮笑着说不会吃奶酪就不是法国人。
到了晚上丹妮带着鹭英在花园里散步,她们谈了有关袁迪宝年轻时的事。丹妮一提到他,便神采飞扬起来:“嗯,他很帅,很聪明,学习很好,我一进教室就被他的眼睛吸引。”鹭英听了不明白地问:“当初为什么不坚持在一起?”丹妮摇头道:“不可能,困难重重,他有家庭了,只是我永远记得最后在花港观鱼分手的那一刻,迪宝泪眼汪汪,一句话也没有,没想到一别之后再也没机会见面。”
在聊到刚到法国时候的困境时,丹妮说找不到工作时一天才吃两顿饭,也曾想过自杀。母亲燕妮去世后,表妹也不与丹妮往来。只有一位远房表妹每星期陪她吃一顿饭。还有几个单身女友常来看丹妮,比如苏珊和詹微叶。听得鹭英心里一阵心酸,她就这样习惯了清冷寂寞的晚年吗?
来到里昂的第四天,丹妮带鹭英到了里昂福维尔圣母大教堂,这座教堂是里昂市守护神圣母马利亚的象征,每年还有一个灯节专门纪念这个圣母。教堂在山上,可以俯瞰整个里昂的全景,看见罗纳河和索恩河。丹妮无疑是这座教堂的常客。
一个沉甸甸的档案袋里装满了他写给丹妮的所有情书。
丹妮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档案袋,不舍放下,她决定把这些信带到中国去。她像在介绍一件宝物似的说:“这里面是迪宝给我的信和照片。”并指着上面的几行法语翻译道:“我没有勇气去看这些未能实现的幸福,我死了之后,如果谁发现了这些信件,请麻烦把它们烧掉。”鹭英听了难过地问:“我能看看吗?”丹妮摇摇头:“不,这些是我与他的秘密!”丹妮停了停,又问:“你对公公和前婆婆有什么看法呢?”在鹭英的印象里,她经常看到的是公公回家就看自己的报纸,婆婆织她永远织不完的毛衣。“婆婆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很勤俭。公公在她的影响下也一样勤俭。公公有时穿着自己改造的衣服、裤子,背着雨伞布缝制的挎包。”听到这,丹妮仰头大笑起来,接着又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以前他上我家时都穿得很整齐,这是不是跟他生活有关?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我能想象出来。”
这天,丹妮穿上了学生们送给她的粉色的确良上衣、白色涤纶的西装裙和黑色圆口的北京布鞋,一副完全中国化的穿扮,她要带鹭英去巴乐谷一家百年饭店吃饭,吃的是地道的法国餐,有三文鱼、牛肉、冰淇淋等。她们边吃边聊,话题当然离不开往事。鹭英有些不理解她与公公的爱情。“等你以后有机会看完我们的信件后,你就会明白的。”鹭英知道,那些信件已不是秘密,带到中国,一定就是公开的幸福密码了。当鹭英后来将公公写给她的一百封情书一个字一个字录入电脑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丹妮美丽的坚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临行前去咨询心理医生,剪了一个漂亮的发型。
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要回中国了,而丹妮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她每天很幸福的样子,又似乎隐约有些担心,于是她要去见一位心理医生。曾患过抑郁症的她,经常会去咨询医生。她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医生很赞成她换一个地方生活,说这样对她精神有好处。
临走前两天,丹妮去修了脚趾甲和手指甲,又剪了一个漂亮发型,整个人焕然一新。除了打扮自己,她还想给迪宝带点礼物。于是欣然去了法国有名的“老佛爷”商场,西装还是皮鞋还是手表呢?鹭英说这些她在厦门都准备了。周全考虑之后她买了几瓶香水,给迪宝买的是一本介绍里昂的书。她在想,他是喜欢书的,没有什么比书更合适。
9月16日她们从里昂飞慕尼黑再飞北京,17号到达北京,住在机场附近的花园酒店,因为打算在北京停留两天,这完全是袁迪宝的意思,他担心丹妮的身体受不了长时间的飞行,需要休息恢复元气。在鹭英的陪同下,丹妮参观了鸟巢、水立方,所到之处,她都无不感慨道:“中国真是了不起!难怪大家都说如今的中国很有钱!”
18号的夜晚,丹妮翻来覆去睡不着,既紧张又激动,因为第二天她将要与迪宝见面了,等了五十五年的重逢时刻终于就要来临。马上就要见到他了,穿什么衣服好呢,丹妮打开箱子把衣服翻了一遍,问鹭英明天穿哪一件合适。鹭英说厦门天气比北京热,就身上这套西装就很OK了,热的话就穿里面的衬衫。她说身上这套毛料西装是她2000年到杭州看望同学时,他们带她去找裁缝做的,深咖色,款式很古板。她走到镜子前看看,摇摇头说:“不行,这颜色太暗。”于是又换了一件宝蓝色的西装,这件是正宗法国产品,不仅合身,还很配她的肤色。上衣解决完之后又发现袜子的颜色深了,她又去楼下买了几双肉色裤袜。路上她还在想,要以什么样的形象呈现在他面前才好,这可一点都马虎不得。
从法国里昂飞到中国厦门,他捧着五十五朵玫瑰迎接她。
19号大早,坐在飞机上一直处于激动状态的丹妮总在问:“见到你爸爸我要说什么?第一句该怎么说?到机场接我们的都是些什么人?”鹭英笑道:“您不必紧张,到时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来接您的都是袁家人,不会有记者,放心。”其实,此时鹭英的心里也有些紧张,担心两个老人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久别重逢。丹妮不时地将头扭向窗外,说起抗战时期坐船曾经路过厦门,可惜没有上去看看,都说厦门是个好地方,却从来没来过。丹妮紧紧握着鹭英的手,直到广播响起《鼓浪屿之波》这首曲子时,她才听有人在说到了。
丹妮挽着鹭英的手臂下了飞机,见到每个人她都点头微笑。
她说厦门很美,飞机场比里昂的要大、要高级。走下扶梯,鹭英去等行李,这时,袁迪宝的三儿子已经在外面看到他的妻子了,他叫着鹭英的名字。丹妮朝外张望,问:“哪个是你先生?看到你爸爸了没?”等行李都点齐了,丹妮又紧紧地抓着鹭英的袖子,身子有些哆哆嗦嗦地朝着出口处走去。
“你好吗?!”这时,大嗓门的袁迪宝老先生因为激动语音都有些变调了,原来他早已经哽咽了。他红着眼眶地将一大捧的红玫瑰递给丹妮,双手将丹妮紧紧地抱住,丹妮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离别五十五年积攒的泪水在此刻决堤……丹妮此刻在想,自己五十五年都在看月亮的阴晴圆缺,等了五十五年人变老了,但眼前的爱情并没有老啊。他已经变成沧桑的老人,但他仍然是自己青春的恋人,这是在做梦吗?丹妮终于从梦里醒来,体味着这久违的温暖。
好半天两位老人才松开来,站在一边的儿女们这时也在悄悄抹眼泪。袁迪宝终于缓过来介绍说:“这是老大,这是老二,这是老三。”丹妮听着他们亲切地叫着自己丹妮妈妈,送上暖心的微笑。这些自己看着他们照片长大的孩子们啊,眼下,也已经是年过半百了。
八十三岁的她披上神圣的婚纱,在鼓浪屿举办婚礼音乐会。
袁家早已经做好了迎接新娘的准备,丹妮要住的地方是三儿子的家,他们把复式楼楼上的主卧室让出来,铺上新床单,家里重新粉刷,浴室重新装修,还换了窗帘。
到达厦门的当天晚上,两个老人失眠了,直到凌晨。积攒了五十五年的情话啊,多少个夜晚能说完?不急,慢慢说。先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些年你在哪里?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我们失去了联系?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重逢?真的是上帝吗,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丹妮把袁迪宝写给她的一百封信,其中还有他寄去的玫瑰叶、柳树叶等信物拿了出来。现在物归原处,回到主人手上,袁迪宝激动得老泪纵横。而丹妮写给自己的信则在“文革”中被烧掉了。他的心情无比地愧疚,丹妮不仅为自己坚守冰清玉洁一生,还保存信物这么多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唯一能做的是给丹妮披上嫁衣,才能了却心中遗憾。
第二天起床,丹妮便对鹭英说:“你公公记性很好,以前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可能会忘记?
丹妮没想到到厦门的第二天便遇上台风,外面风大雨大,本来他们是要去民政局登记的。等了几天,风平雨止了,艳阳高照,这不正喻示着他们历经坎坷再见阳光的爱情路程吗?
2010年9月21日,李丹妮和袁迪宝在厦门民政局登记结婚。
周六,鼓浪屿音乐沙龙在鼓浪屿“海天堂构”别墅里为他们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音乐会。《厦门商报》的乐团成员为他们演奏《梁祝》。动情的音乐深深地打动了二位老人的心,也感染了在场的听众。袁迪宝的三儿子独唱了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厦门人民广播电台《闽南之声》为此专门做了一档特别的节目《爱的箴言》。
9月26日上午,袁家所有亲戚都来看望远道而来的丹妮,见证她与袁迪宝的婚礼。他们按照宗教信仰在家中举行仪式,请来的牧师问:
新郎官袁迪宝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李丹妮小姐结为夫妻?无论今后的境遇如何,无论她是健康、无论她是疾病、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你都会跟她相守到底,你愿意吗?
袁迪宝:愿意!
牧师:好,李丹妮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袁迪宝先生为妻子?
李丹妮:愿意!
牧师:请你们站起来。这两枚戒指,是这一对老新人、新老人彼此真心相爱、相恋相守的证据,愿主祝福,让这对新人的婚姻爱情,就像这两枚金戒指一样永远闪亮发光永不褪色,直到终老……
掌声四起时,牧师还给了这对特别的新人特别的祝福:“虽然是白头发才结婚,但是可以偕老。你看我们中国的老祖宗多聪明:在造字的时候把‘人’字写成怎样子呢?一撇和一捺。是吧?人,一撇不是人一捺也不是人,一撇一捺互相支撑之后才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今天你们两个互相支撑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就成了一个完整的一体。”
当天晚上袁家在厦门牡丹国际大酒店宴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嘉宾们都是迪宝的大儿子用电话通知过来,没发请帖,结果来的人超过了预计的十桌,又加添了一桌。婚礼上,背景音乐一直放的是《当我们还年轻》这首曲子。多么熟悉的曲子啊。两位老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光。鹭英作为主持人把公公、婆婆跨世纪、跨国界的恋爱经过简单介绍了一下,当她问新郎新娘有什么话对嘉宾说的时候,丹妮微笑着看着大家,却不说话,当年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的她这时刻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默默地将话筒交给了迪宝。作为新郎的袁迪宝大方地唱了一首赞美上帝的歌《主耶稣爱我》。也因为太激动,他唱得有点跑调了:
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书告诉我
凡小孩子主牧养,我虽软弱主强壮
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
主耶稣爱我,有圣书告诉我
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书告诉我
凡小孩子主牧养,我虽软弱主强壮
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
主耶稣爱我,有圣书告诉我
相依相伴,你是我的耳朵,我是你的眼睛。
“我忽然又有了一个家!感觉非常非常好!儿子儿媳们都对我非常好!”新婚十多天来,丹妮始终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两人回到了孕育他们爱情的故乡——杭州。婚后不久,两位老人因为参加录制浙江电视台节目回到了杭州西湖,在每一处曾经走过的地方慢慢品味、回想。
在里昂,中法事务协会献给丹妮八十岁生日的《混血儿》(由丹妮口述,一位记者笔录)画册里记录了丹妮一家的中国传奇,对于丹妮的中国之恋,只是一笔带过。于是丹妮和袁迪宝有一个心愿,不仅把书翻成中文,而且把他俩的这段恋爱故事加进去。两位老人除了回忆年轻时的爱情,还相互说说这些年各自的成就,当看到丹妮带来的法国“骑士勋章”时,袁迪宝也拿出自己的人大代表证。还风趣地夸起了自己:“记得邓小平当年来厦门时,我还是监厨,要保证食品安全的。那时我有时一天要讲三种语言,英语、国语和闽南语。”
一次电视台记者来家里采访,丹妮和迪宝二位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说说笑笑,丹妮一手搭在袁迪宝肩膀上说:“你这样的人不多。”面对夸奖,爱开玩笑的袁迪宝却是故意调侃一句:“像你这样的人太少,八十三岁了还从西半球跑来找我这个土包子。”丹妮笑了起来,拽着他的手说:“你不是土包子。”袁迪宝便大声笑道:“你是洋包子、洋教授、洋学者,你出了名他们才来采访我的。”丹妮仰头一笑,把头靠过去。袁迪宝接着说:“如果没有爱,我还会爱你这个老太婆吗,哈哈。”
吃完饭,丹妮去抹桌子,袁迪宝会说:“你来不是让你当老妈子的,是让你跟我做伴的,你伴我,我伴你。”上午,袁迪宝要去游泳,以前是去海边,后来挪进了一家室内游泳馆。丹妮则打扫卫生,把他的衣服和手帕熨好。下午,丹妮备课,因为每星期厦门大学法语系的学生会来家,由丹妮主持一个法语角的活动。他看他的书,两人都忙自己的。晚上吃饭后,两位老人在复式住宅楼上一层散步。聊起往事,他会说:“嗨,丹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送我的一条围巾,上面绣着迪宝。”她会说:“啊,那时候你功课很好,人也不错。没变,你完全没变,对我的感情也没变。”
晚饭后,两位老人会在院子里坐一坐,迪宝常为丹妮唱一首他改自莫扎特《摇篮曲》的歌:“休息吧丹妮,小鸟儿已回巢,花园里多么安静,鸽子和蜜蜂已休息,天上的月亮在笑眯眯,银色的光辉照耀大地,我们坐在月光里,溜达打坐休息,睡吧。”
如果出门,在出门前,丹妮会说:“我来打扮打扮你。”袁迪宝便去换衣服,丹妮便给他递来报纸和老花眼镜,然后手挽手地出门,坐公交车到海边散步。一起用英文唱起年轻时唱的歌,美国电影《翠堤春晓》的插曲《当我们还年轻》:
当我们不再年轻,
在美妙的五月早晨,
你曾说你爱我,
当我们还年轻……
袁迪宝声音洪亮,表情丰富,中气十足,说话风趣。丹妮看着他微笑,看着他会笑出声来。只是他的耳朵不太好,丹妮说话要很大声音他才听得见。
丹妮的到来,让袁家人感到了欢喜,三儿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到现在我还在做梦,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外国人,从法律上说她是我母亲,而且也不觉得陌生。小时候还吃过她寄来的奶粉,她和我父亲的爱情陷得很深,我能理解父亲的感情,原来有些不理解。当时说她要从法国来时我有点怀疑,我当时想她不一定会来,或者来了很快就走。”
鹭英作为真情大复合的始作俑者,爱给丹妮收拾打扮,陪她上街买衣服,就像天生的一对母女。在鹭英五十岁生日时,丹妮还送给她一本达·芬奇的画册和五十朵玫瑰花。这两个女人都有相同的爱好,便是种花,经常地,丹妮会亲自指导鹭英如何养花。除此之外,她们还得接待不断前来的媒体采访。记者最爱问的是丹妮为何不结婚。丹妮总是反复这样坚定地回答:“爱一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袁迪宝得不到,我就把精力集中到教学上。不是没有人找,可是我不感兴趣,我的心被人占了。心满了,没有空位。没有。”
在五万朵玫瑰、五十七个蛋糕前动情地讲述爱情故事。
丹妮来到厦门后,每天接待最多的客人是媒体记者。她很多年没联系的学生也因为看到报道后联系上了她,其中有1955年进浙江医学院的黄兴华,她在信中写了阅读《混血儿》的感言:
我进浙医时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听过李老师的拉丁文课后就非常崇拜她,虽然当时没有机会和她接近,但几十年来我一直把她作为偶像深深存在记忆中了。她在语言及教学方面杰出的才能,她离奇坎坷的人生境遇,她平凡而优秀的法国妈妈给了她良好教育和伟大的爱,她坚强地克服种种困难在法国做了许多有益于中法友好的工作,特别是对袁迪宝五十五年如一日的“trulymadlydeeplyr”的惊世爱情,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她有一颗金子般美好善良的心,她的真诚感动了上帝,这样一段美好持久的浪漫故事让人感叹,也给人们带来无比的欢欣。当今社会这样的真情太少了,李老师的故事使大家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真善美。作为她的学生,出自内心为她高兴!祝她健康长寿!
还有一位丹妮的学生,名叫李枝茂,如今定居香港,他热烈地向同学们介绍《混血儿》画册,并于2011年与另一位丹妮的学生来到厦门,与老师相聚。当时上海电视台正在采访丹妮,李枝茂也接受了采访。
还有一些是被他们的故事感动、千里迢迢跑来厦门看望、送礼物的粉丝。对于这些,丹妮觉得不可思议:我和迪宝的爱情是很普通的,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
可谁能像你一样对一份爱情坚持半个多世纪?谁能到了八十多岁从欧洲跑到亚洲来结婚?这份爱情不是很让人感动吗?丹妮听了这些话,想了很久之后默默点头:说得也是!
浙江电视台10月8日的《中国梦想秀》节目,把丹妮和迪宝请到了杭州,旧地重游,往事再现,他们的心情除了激动,还有一份特别的感怀。“杭州是我们的福地,也是见证我们爱情的地方,一定得回来看看。”他们游遍了年轻时到过的景点,那塔那山那巷那树,所有的一切都回到起点,过去了的都回来了。“宝,你记得的,这地方。”丹妮上保俶塔后在心里说。其实她这是嫁到厦门后第二次游杭州了,那次是袁迪宝的三儿子陪她来的,所有的景点她都去了。
在浙江卫视的演播室,丹妮和迪宝互相搀扶着出现在舞台上,按袁迪宝的话说是已经不知道是我搀扶她还是她搀扶我!以至于罗家英和汪明荃夫妇也为他们的故事感动得流泪,还为二位老人送上《月亮代表我的心》,演唱时嗓音一度哽咽。最让他们感动的是演播厅外的大草坪上那个由五万多枝玫瑰所造就的玫瑰田,而玫瑰也是袁迪宝和丹妮最喜欢的花。丹妮几乎要惊呼了,她挽着袁迪宝撒娇的样子像一位幸福的少女。而除了玫瑰外,节目组还为两人送上了五十七个生日蛋糕,因为10月9日恰是袁迪宝的生日,而这五十七个蛋糕则象征着两人五十七年的深爱。另外还有二百人的合唱团与袁迪宝一起演唱俄罗斯歌曲《小路》,这也是袁迪宝当年同丹妮爱情的见证。
当两人最终踏上玫瑰园的时候,袁迪宝一直热泪感慨:“太好了,这么多玫瑰,太感谢了!”而丹妮则一副小鸟依人模样,时不时为耳朵背的老伴讲解身边人的意思。婚后在中国过第一个春节,袁迪宝特意为丹妮准备了两千元的红包,让她分别发给孙子们,孙子们觉得这位洋奶奶很可亲。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子,丹妮突然有了一种儿孙满堂的幸福感。
十几位法国朋友结伴飞到厦门看望丹妮。
丹妮嫁到中国的消息在媒体报道后,法国里昂的朋友们纷纷为她祝福,还约好一起来厦门看她。2012年4月17日,里昂十四位法国朋友集体飞到了厦门,丹妮激动得热泪盈眶,在欢迎宴会上,法国朋友合唱了丹妮最喜欢的歌《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袁迪宝站起身来向大家致谢,唱了一首《马赛进行曲》,法国朋友也起立一起同唱了这首法国国歌。
尽管退休多年,丹妮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师身份,不管在哪里,年纪多大,她似乎都乐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特别是给人上课更让她乐此不疲。来到中国,一些中国朋友便想跟她学法语,以至于厦门的家成了她教书的课堂。厦门大学请她给法语系学生讲了一次课,因为年龄大的原因不能聘请她去当老师,便有学生到家里来听她讲课。袁家也有亲戚上门想跟她学英语、学法语。因此丹妮的每天没空闲着,她讲起课来仍然神采飞扬,头头是道,而此时,袁迪宝便坐在一边,像回到从前一样,认真地听他的老师上课。此情此景,把他们拉回到了从前,上学时的青春时光里。
2011年,曾经帮丹妮到厦门寻找过迪宝的学生比诺来厦门看她,比诺介绍了丹妮与厦大法语系联系。可惜的是,今天学生先老师而去,2014年便已谢世。
这年8月5日,丹妮和迪宝因去北京录制节目,还有一份意外的惊喜,迪宝与大学同学戴志澄(前卫生部防疫司司长)、汤永淳相聚了。丹妮见到自己的学生,激动得连连说:“真是没有想到,我还能在中国见到你们。不管多少年过去,这份师生、同窗谊都在。”
2012年,回里昂之后,短暂的分别浓浓的挂念。
到了春天,丹妮觉得厦门气候太过潮湿,便想回法国住一段,当然她也想念法国的同事朋友。之后每年她都要回法国一次。袁迪宝仍然觉得自己耳背不想去,只是,每次离开,两位老人便开始相互惦念。2012年丹妮从法国里昂修道院发来了传真:
亲爱的迪宝,原谅我迟到今天才给你写信,我刚到法国那几天实在不舒服,现在可以说可以了,不过多半时间在休息,你不要为我担心,修道院生活非常安静,我非常想念你,但愿你一切都好,回去后再跟你细谈。
这里是夏天的气候了,有关我的灵修的事我们那位神父已为我安排好了,我们6月5日去,6月8日回里昂,我会为我们袁家祈祷,愿我们与上帝同在。但愿这封信能很快到达你的手中。
有一页纸上有着丹妮零乱的笔迹,她用中文写的,有一行标题:我完全和你在一起。下面写着:
我们在一起生活不知不觉也有三年多了,我在这个家庭里取得了不少经验,我很想知道你们对我什么看法,更需要的是知道你们有什么要求。我知道我的缺点很多,我年纪大了,但我还是有点希望来使大家高兴。我和你共同的一点是我们为人真诚、负责。我们是年轻时认识的,三年前我来厦门时,依然那么爱你,你是一个好人,你我之间也没有代沟问题,你为我做过许多事情,我是应该由衷感谢你的。
在你最近为我做的重要事情中间,主要是林老先生风眠画家的那些学术文字。林老先生在法国巴黎八十岁开的画展,我确实帮他大忙。你一直很重视我说的每一句话、我所做的每件事,但我认为,你和妻子也为国家做了许多有意思的事,你们的孩子都是很实在的,也是国家的榜样。可是你们把你们这一页、共同建立的实在的一生,一笔不提是不对的,你们袁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家庭,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你的丹妮
2013年,结婚三周年,他为她写了一首歌《祝丹妮》。这年春天,她又去了法国。
2013年9月袁迪宝为丹妮写了一首歌:
祝丹妮
——纪念结婚三周年
求主护佑丹妮,
祝你百岁健康。
主佑护你!
祝你欢愉幸福,
又能协和全家,
永做我家之光,
主佑丹妮。
这年春天,丹妮去了法国,但身体不适,在里昂她写了一信:
宝,请原谅我自从离开你之后,没有写一个字给你。我希望我经常的温暖没离开你一分钟,这是真实的。我需要你的温暖,我必须告诉你真情,我病了。看过医生,今天感觉很好,每一个人对我都很好,但是医生要我过安静的生活,很相信他。真的,我觉得很疲倦。今天早上我碰见一个朋友,明天你的儿子离法后,我会照例到修道院。温暖的修道院生活,一定会给我很大好处,这是我确信的。要有信心,我有,我要你快乐,医生也很有信心。
现在天气冷了,我住的房子很温暖。你的儿子像你一样是个好人,我的所有朋友对他都很友好,我想他很欣赏他的法国之行。他去过巴黎,他很快乐,是一个好孩子,他拍了很多照片。
我希望家里大家都健康,我想厦门的气温现在较冷了吧?不要得了感冒,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游泳了。从现在起,我每星期要给你一封信,我不再写字时手发抖了,这点让我高兴,我的睡眠也很安静,我和你一道祈祷上帝与我们同在,我一定会很快回家,你的儿子会给你看很多照片,告诉你许多有趣的事。
2013年10月27日
我的亲爱的宝,昨晚我睡得很好,做一个好梦,我安详地睡在你的身旁,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今天上午,我们去市场,吃过一顿好早餐,天空十分蔚蓝,我希望你们都快乐。
明天,我们会陪老大去机场,你会很快看到他回家,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
谢谢你的爱,我要你成为最快乐的人,我也会成为最开心的人!
永远的,你的丹妮
丹妮用英文写的信,袁迪宝翻译成中文后,编进了画册《混血儿》中。
2014年平安夜,她就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抱着袁迪宝的曾孙女,享受着四代同堂的幸福。
2014年3月,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法国,对她为中法交流所做的贡献大为赞赏,《人民日报》刊文报道了此事。丹妮却因在病中,错过接受采访的机会。
2014年,丹妮又在鹭英的护送下去了里昂,住在修道院里。这次,她不幸跌倒了,头部还缝了四针。而这期间,国家主席习近平去法国访问,第一站便到了里昂,并且还问起了李丹妮。那天,鹭英正在新加坡,突然接人民日报社记者的电话,说习主席到了法国,他们要采访李丹妮。鹭英回答说,她现在身体不好,正在医院。记者要了修道院的电话,电话联系修道院之后,却被拒绝了,说不方便接受采访。之前有央视九套到里昂采访丹妮,修道院一直认为丹妮虽是名人,但不宜打扰,需要的是安静休养。躺在病床上的丹妮后来听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自己为中法文化交流所做的贡献大为赞赏,而且还特意要来看望自己,不禁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2014年3月29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中法合作新的里程碑”文章,文中写道:
里昂市图书馆现存大量1921年至1946年的中法大学文献资料,这些珍贵资料能完整翻译保存到今天,中法大学前任秘书长李尘生功不可没。李尘生又名李丹妮,年近九旬的她与中国丈夫袁迪宝跨越半个世纪的恋情为中国人所称道,在她的大力支持下,新的中法大学于1980年得以重开。“李尘生老师是我的榜样,她的事迹让我感动。”中法大学现任秘书长林建生对记者说。习主席的到访深深鼓舞了这些默默奉献的人。
袁迪宝知道她摔倒后马上写来信慰问:
亲爱的丹妮,听说你又跌倒了,头部缝了四针,让我十分痛心,日夜为你祈祷:天父必照顾你,日夜照顾,时时照顾,以求主早日治好你。再过十多天,老大老三就去里昂接你回厦,在家中人多,你会得到更好的照顾的。目前,由老三请里昂的友人请在里昂的中国留学生到修道院里照顾你,你不必担心,祝上帝保佑你。
至死为你祈祷的宝谨上
2014年4月20日
他又给法国驻中国广州领事馆写了一信,还写了委托书。5月8日他又写信:
亲爱的丹妮,4月30号早上鹭英告诉我你身体不好,送往医院抢救,让我十分不安。昨天电话你说,上帝与我们全家同在,亲爱的宝我爱你。我接过电话后大声喊,亲爱的丹妮,我爱你,上帝必照顾你。上帝必照顾你。不知你听到否?
你一定要跟老大老三他们一起回来,我多么想念你,全家人都想念你。此信交老大老三带给你。求主保佑我们,祝你们一路平安回来。
2014年,八十七岁生日,老大老三陪伴她在医院度过。
5月24日是丹妮八十七岁的寿日,袁迪宝的大儿子和三儿子正好去法国接她,在里昂医院给她祝寿,给她送来鲜花和蛋糕。而这次,因为身体的缘故,老大和老三没能把他们的丹妮妈妈接回厦门。
亲爱的丹妮,非常想念你。近日在老二的手机上看到你和探望你的博士生合影,以及你在打电话时的神态,得知你近来身体很好,让我非常高兴,感谢上帝佑护你,佑护我日夜思念的丹妮。
我们在厦主赐平安,我还每天去游泳,但体力较差,正如你说的我们都老了,只求神佑我们。日子如何,力量也如何。我第一在为你祈祷:求神保护亲爱的丹妮在里昂修道院休养,安度晚年,保护丹妮身体健康,生活平安,精神快乐。一切服神的安排。
为你祈祷的宝谨上
戴着老花镜读着信的丹妮,仿佛回到年轻时一样,信一如从前含情。或许,在他们之间,信是最贴切的情感表达。丹妮看到信后,非常高兴,心中充满喜悦和极大安慰。因为她的发抖,握不稳笔,便由苏珊娜代写:
本人李丹妮愿意随同继子袁维群、袁维红于本月25日一同乘飞机前往中国厦门,和我的丈夫袁迪宝团聚,共同生活。
丹妮用抖动的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没有丹妮陪伴在身边,袁迪宝每天的生活就是散步、读书、慢泳、打坐、写字、唱歌、吟诗、浇花、食红薯、做酸奶、小饮酒、泡茶,尽管充实,但心中仍然惦念丹妮,盼着她早些回来。
而此时的丹妮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把在里昂的房子卖掉。那间虽然极其普通的房子与自己相伴了大半辈子,总有一份不舍,虽然只换二十万欧元,换成人民币也就一百多万,但丹妮还是存在自己名下带到了厦门,并且她为此立下遗言:如果自己不在人世,这笔钱将划分四份,分别送袁迪宝三个儿子一人一份,另外一份单独赠给三儿媳。家中的钢琴也捐给了教会。
2015年,八十八岁,坐在家里晒太阳,说阳台前的大海是西湖。
2014年10月,丹妮终于在袁迪宝三儿子、三儿媳的陪护下回到了厦门。说起这次接她回来,还真经历了不少周折,路上费了不少劲。
医院考虑丹妮年高病重,担心路途折腾不起,不让她离开,说最好在医院待着。而丹妮本人却十分想回中国,想回袁家。三儿子夫妇商量,决定无论如何得把丹妮妈妈接回家,了却她的心愿。这当然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万一在路途中出事怎么办?三媳妇也信仰上帝,她相信上帝会帮助丹妮渡过难关。
在飞机上,夫妻俩为让丹妮睡得舒服点,让她躺在他们的腿上,空姐也许是被他们的一份孝心感动,把头等舱让给了他们。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平安无事,上帝保佑,丹妮总算平安顺利地回到了厦门。
在袁家晚辈们的细心照顾下,丹妮身体慢慢好转,只是不便上楼梯,便从老三复式楼的家搬到了老二家里。遗憾的是这时的丹妮由于有老年痴呆症状,偶尔会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了,天天坐在客厅里晒太阳,望着阳台前的海说那是西湖。
那天,我去看她,鹭英进门便抱紧丹妮亲了一下,叫了她一声妈妈。我为丹妮备了一盒“好想你”红枣,心想红枣寓意甜蜜,“好想你”吻合她的心情。按照外国人习惯,必须当面把礼品打开,当我打开盒子后,丹妮点头道:“好想你。”她的眼神有些游离,但苍老的脸上仍然有一丝不可替代的神采。她穿着黑色的睡衣,腿上盖着一条毛毯,坐着跟我们聊天。
我问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吗,她使劲点头道:“记得记得。”
“袁迪宝怎么样?”
“他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
“那是什么?”
“西湖。”
错把海水当西湖,在她心里,恐怕唯有西湖,唯有他的爱。不禁想起《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词:西湖的爱,我的泪……
袁迪宝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客厅,他一脸富态,精神很好,手里拿着一本新编的画册,告诉我这本画册增加了内容,媒体报道全收在里面了。我随手翻看,发现他近几年写给丹妮的信也在其中。因为耳背,他说话声音非常响亮。
有次去看望他们,袁迪宝摸着长长的胡须,提着嗓门对丹妮大声笑道:“今年我们结婚五周年了!丹妮你知不知道?”还顺手在她脸上点了一下。丹妮故作萌态,不停地点头:“知道,我知道,我嫁给你五年了嘛。”
何止是五年,恐怕从认识他起,丹妮就在心里嫁给了他。
当我问:“她什么特点最吸引你?”袁老声音洪亮地回答:“就是她的温柔、善良。”
我把为他们写的歌词拿给他俩看,袁迪宝情不自禁地大声朗读起来:“五十五朵玫瑰,盛开在你我的心房……哈哈,写我们俩哩。”
袁迪宝三儿子在海沧盖了一栋别墅,装修有点法国的味道,门牌竟然是“朗诵山阁”。丹妮里昂家的那条路就叫朗诵路,“山阁”是法语5号的意思。三儿子掩不住自豪:“我们特意取这个名,就是为了丹妮妈妈。”
额头已把光阴记,万语千言不忍谈。看着二位老人手紧握着手,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掩脸大笑,袁迪宝一副老顽童的样子,丹妮萌萌哒的神态,仿佛觉得时间分明是退了回去,退到了年轻时的放纵、年轻时的娇羞。《圣经》上有句,大约是:痛苦有它的使命,让它完成工作,就能得到更美更喜乐。如今,他们已经得到了比金星更永恒更深远的喜乐。
愿主保护咱后会有期,用慈悲引导扶持你。不论所往各程导你,愿主保护咱后会有期。到后会,到后会,到后会可再相会,到后会,到后会,愿主保护咱后会有期。
——摘自《闽南圣诗》中的“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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