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
我老了,我知道生活中没有人能够真正说服另一个人。充其量,我只能试着让你换个角度去看问题。
—欢迎你,佩林。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 这个城市让我窒息……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孩子。
— 可我真的很烦,罗赛拉夫人……我觉得身体里好像有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这个我也懂……
— 有一点您不懂,每当我表现得像个忧郁少女的时候,我就特别气我自己。
—气你自己?你的意思是……
— 我是说我恨我自己。我真的不喜欢别人眼中的我。
—我想这正是你的问题所在。
— 什么?
—你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年轻人的通病。
— 这话真让我崩溃。
—为什么?其他人也这么对你说过?
— 是的。
—谁?
— 猜猜看……
—你父亲。
— 对。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家长都会说这样的话。
— 可我父亲这样说的时候,听起来更刺耳。
—你们又说话了?
— 很遗憾,是的。我们不得不说话了……萨尔基斯那家伙不再当间谍跟踪我了,我每天就会有至少二十个未接电话,十五条短信。最后,我接了电话,和我父亲说话了。
—他说了些什么?
— 他说我现在正处在一生中的最敏感时期,他只是担心我会做错事,如此等等……
—小姐,为什么你不相信他真的爱你?
— 我认真想过这一点,罗赛拉夫人,可让我生气的正是他表达爱的方式。
—你是不是认为他有点自以为是?
— 自以为是?
—或是太自我?
— 是的,感觉是非常的自我。我猜他那么做只是要我别惹麻烦,这样他那些花里胡哨的女朋友就不会烦了。
—你会惹什么麻烦?
— 比如说,我会吸毒……我会怀孕……我会成为土耳其黑手党的信使……
—可这些都不算是他的麻烦。
— 当然是啦。
—小姐,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只属于他自己……
— 不是这样的,罗赛拉夫人!他是我父亲!
—但他也有自己的生活。
— 像我母亲?
—是……就像你的母亲。
— 我想您不会是要为我母亲的行为辩护吧。
—小姐,我老了,我知道生活中没有人能够真正说服另一个人。充其量,我只能试着让你换个角度去看问题。
— 罗赛拉夫人,您真是老奸巨猾。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 ……
—……
— 对不起。
—没关系,小姐,没关系。
— 我又无礼了,不是吗?
—你的无礼也很可爱。
— 我是个忧郁的傻瓜,问题少年。这就是为什么在我的生活中,我干什么都不行……
—在你的生活中,你干什么不行了?
— 什么都不行……总的来说……
—你功课不好?
— 不,我还好。
—你有肺结核?
— 没有……
—你没有心上人?
— 罗赛拉夫人……
—我不认识你母亲……我也还没蠢到要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辩护。但我倒是很愿意给她写封信,问问她的祈祷是什么。
— 您认为那会有用吗?
—你有没有去过圣乔治教堂[1]?
— 在布郁克阿达岛的那个?
—是。
— 我没去过。
—以前,每当我感觉痛苦和烦闷了,我就会去那儿。你可能知道:要爬上一个陡峭的山坡才能到达那个教堂。我不是东正教的专家,但我知道的向上攀登就意味着修道。最终,你会到达那里,点燃一根蜡烛,不管你的信仰是什么,都会说出你的祈祷。有的人甚至把祈祷写在纸条上,把它们留在教堂。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
— 所有的祈祷都一样?
—说得完全正确,小姐!他们的祈祷总是一样的。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在这个犹太岛的教堂里祈祷,他们向上帝请求着同样的事情:主啊,赐我健康与幸福……赐我美满的婚姻……赐我漂亮的孩子……不要让我有愧于我的家人……请让我的生意兴隆……也有那些心系大众的人会祈祷人类互相关爱、亲如兄弟姐妹,祈祷战争结束……
— 现在还是这样吗?
—多半还是……圣乔治教堂不是一个变化很大的地方……
— 那您认为我母亲的祈祷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问她自己……
— 我听够了,罗赛拉夫人。
—我想我让你烦了。
— 哦,不。请别这么说!我只是不习惯谈论我的父母。
—那就随你吧……
— 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哇。谈点什么呢?
— 我也不知道……网球怎么样?
—我不想谈这个。
— 或者您可以继续您的故事。
—好吧。等等,刚才我们讲到什么讲不下去了?
— 我母亲……
—还在那之前呢?
— 我父亲……
—你父亲不停地给你打电话,在……
— 在跟踪我的间谍辞职之后。
—对,我就要说这个……
— 为什么?
—他两天前到这里来了。
— 谁?
—你那个卖甜点的小伙子。
— 萨尔基斯?
—是。
— 您说他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来拜访我。
— 您什么意思?罗赛拉夫人!
—为什么不能?
— 不!我简直不能相信!太无礼了!
—别,别这么快就发火了。
— 我怎么能不发火,罗赛拉夫人?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敢到这儿来?那个傻瓜以为他是谁呀?
—我想你有点反应过度了。
— 那他来干什么?
—谈谈。
— 他谈什么?
—谈谈他对你的感情。
— 罗赛拉夫人,请告诉我这个玩笑太糟糕了。
—恰恰相反,他可没开玩笑。
— 我尽力地在保持冷静,可他做得太过分了。他甚至都没为他到这里来打扰您感到羞愧。他怎么敢这样做!
—哦,泽尔塔,这次你来的正是时候。小姐,要点喝的?
— 不,谢谢。
—它会让你冷静下来。
— 我很冷静!
—好啦,请不要生气了。
— 我没有生气!
—可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没有做什么值得羞愧的事。他到这儿像个绅士一样和我说话。
— 您告诉他什么了?
—什么也没告诉他,我只是回答他的问题,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儿。
— 他想干什么?
—他向我诉苦,说你对他的印象是完全错误的。
— 错误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罗赛拉夫人!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为了钱而跟踪我的讨厌的家伙。
—没错……他不想做那个讨厌的人,他想成为你的朋友。
— 但我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做朋友?
—我不知道……这完全在于你。
— 罗赛拉夫人,有时候您不……
—什么?
—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感觉您不知道事情有多糟糕。
—小姐,犹太人在生活中会把哪怕最小的事情也看得很严重。我也很严肃地看待萨尔基斯的感情。
— 但您没有严肃地看待我的感情。
—你是不是对我有点不公平?
— 我不知道,罗赛拉夫人……
—那个年轻人按了我的门铃,那我该做什么?
— 您不应该让他进来。
—亲爱的佩林,你可以决定你要和谁交朋友,同样,让谁进到这房子里来也由我决定……而且,他是一个举止得体、令人尊敬的年轻人。一个年轻的、谦虚的亚美尼亚绅士……他跟踪你的时候,常常被他不得不做的这份工作烦扰着。据他所说,他必须接受这个工作,因为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人强迫他这么做的。要不然,他才不想离开他喜欢的甜点店呢……对不起,你为什么笑?
— 我想我是发神经了。
—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伊斯坦布尔开一家他自己的甜点店。他还带来了一些糕点,甜味的,不过很淡。你要不要来一点?泽尔塔可以拿些过来……
— 不,谢谢,罗赛拉夫人。
—你知不知道他也在报纸上看到了我的广告。他很好奇。他很想知道是谁要找懂土耳其语的人……
— 他应该来应聘的。
—他想过,但是他不能,因为他要跟踪你。
— 哦,天,真遗憾!
—是啊!
— 我不知道说什么……
—你要明白,没有什么会让你不舒服的。他是一个很腼腆的年轻人……他接受了跟踪你的任务,不料却对你动了心。要知道,你那么漂亮,我们也不能怪他,不是吗?
— 哦,您真是好心……
—好了,这真的取决于你。不过,请不要伤他的心。
— 这是您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为什么我要伤他的心?我都不认识他。
—啊,我只是说万一……
— 我看起来像个会伤害别人的人吗?
—老实说,有时候你是。
— 我伤害过您吗?
—没……
— 那么?
—你和我是朋友,是可以互相吐露心事的好友……不过在另外一件事情上我们却互不认同……
— 另一件什么事情?
—爱,年轻的女士。
— 啊,又来了!
—小姐,怎么了?为什么有人爱上你,你就那么害怕?就是因为你的母亲离开了你,你就……
— 什么?
—……
— 罗赛拉夫人,我就什么?
—不管怎样……
— 请说下去……
—不管怎样,小姐……原谅我,我说的太多了。
— 没有关系……也许我有些愚钝,我不知道……我必须想想……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当你是真正的朋友。不过以后,除非你想,否则我绝不会再提这个话题了。
— 不管怎样……蛋糕好吃吗?
—是的……很美味。
— 那我们每人吃一小块。实际上,我在节食,不过……
—哦,我亲爱的佩林!你根本不需要节食。我们叫泽尔塔来,她会给我们拿一些蛋糕来的。
注释
[1]圣乔治教堂(Aya Yorgi church):位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布郁克拉达岛,是著名的东正教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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