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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损辞职的真正原因

时间:2023-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他是不讲林损那种国学的,但他在感情方面倾向于同属于旧派的国文系主任马裕藻,与马氏关系很密切。在林损眼中,蒋陶这种结合很不道德,因此书呆子气发作,在北大校园里又开骂了。于是一年一送的聘书就没有了,林损这一次,因为得罪代理校长,连马裕藻也救不了他了。于是林损就成为沙漠中的勇士,只有荷戟独彷徨了。

读知堂文越多,越觉得在其文章冲淡蕴蓄的面具下,隐藏着作者某种可以称为机心的东西。这无关乎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这类绕口令式的文与人的关系判断,而是关乎文章与风格,文与人之间有没有普遍的契合的大问题。不过,这不是我这篇小文想探讨的。我只说知堂,这个一脸温文尔雅,说话轻声轻气,生活整饬雅洁的人,他的文章总是藏掖着点什么,为头脑简单的人们所忽略。比较而言,作为兄长的鲁迅虽然多疑善怒,却很是磊落,母亲死了,决不会说:作人的母亲死了。如果附逆落水,也一定会找出诸多理由来辩护,而不会说什么“寿则多辱,开口便俗”的。对于兄弟交恶,鲁迅总忍不住要在文章中表达点什么,如“宴之敖”

之类,而知堂只是闭口不说,仿佛背后有着无尽的幽怨和委屈,惹起后人无穷的猜测。

之所以有这番感慨,是因为看他谈林损的一段话,使我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周氏写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知堂回想录》,对几十年前的林损作了以下回忆:

林公铎名损,也是北大的一位有名人物,其脾气的怪僻,也与黄季刚差不多,但是一般对人还是和平,比较容易接近得多。他的态度很直率,有点近于不客气……爱喝酒,平常遇见总是脸红红的,有一个时候不是因为黄酒价贵,便是学校欠薪,他便喝那廉价的劣质的酒。黄季刚得知了大不以为然,曾当面对林公铎说道:“这是你自己在作死了!”这一次算是他对友人的地道的忠告。后来听说林公铎在南京车站上晕倒,这实在是与他的喝酒有关的。

他讲学问写文章因此都不免有使气的地方。一天我在国文系办公室遇见他,问在北大外还有兼课么?答说在中国大学有两小时。是什么功课呢?说是唐诗。我又好奇的追问道,林先生讲哪个人的诗呢?他的答复很出意外,他说是讲陶渊明。大家知道陶渊明与唐朝之间还整个的隔着一个南北朝,可是他就是那样讲的。这个原因是,北大有陶渊明诗这一种功课,是沈尹默担任的,林公铎大概很不满意,所以在别处也讲这个,至于文不对题,也就不管了。

他算是北大老教授中旧派之一人,在民国二十年顷,北大改组时,标榜革新,他和许之衡一起被学校所辞退了。北大旧例,教授试教一年,第二学年改送正式聘书,只简单的说聘为教授,并无年限及薪水数目,因为这聘任是无限期的,假如不因特别事故有一方预先声明解约,这便永久有效。十八年以后始改为每年送聘书,在学校方面怕照从前的办法,有不讲理的人拿着无限期的聘书,要解约时硬不肯走,所以改了每年送新聘书的方法。其实这也不尽然,这原是在人不在办法,和平的人就是拿着无限期聘书,也会不则一声的走了,激烈的虽是期限已满也还要争执,不肯罢休的。许之衡便是前者的好例,林公铎则属于后者,他大写其抗议文章,在《世界日报》发表的致胡博士(其时任文学院长兼国文系主任)的信中,有“遗我一矢”之语,但是胡适之并不回答,所以这事也就不久平息了。

这就是知堂笔下的林损辞职事件,是不是揭示了某种真相呢?诚然是的。但是否是全部的真相呢?显然不是。

在北大,知堂的身份有些尴尬,他是浙籍,却属于新派教授。他是不讲林损那种国学的,但他在感情方面倾向于同属于旧派的国文系主任马裕藻,与马氏关系很密切。当时,新派教授胡适与马裕藻关系比较紧张,两人作为新旧派别的主将,早存芥蒂,积不相能。作为文学院院长的胡适,为了推行自己的教育和学术理念,一直希望驱马,以新派教授知堂取而代之。在胡适看来,知堂也算新旧两派都可以接受的人物,浙籍为马氏的同乡,而新派又是胡适的阵营。作为胡适夹袋里的人物,知堂却有些骑墙,他既不想得罪自己的好朋友马裕藻,也不想得罪文学院院长胡适。

在当时,胡适虽然暴得大名,虎虎生风,但很受学生的非议,有很多学生国学渊深,看不起胡适的学问,甚至当胡适整理国故,也还有很多学生对他持怀疑态度。而马裕藻呢,作为北大的浙籍,蔡元培、蒋梦麟等虽然对外表示开放的心态,但仔细分析北大国学门教授的组成,还是能看出他们对家乡浙江的倾斜。这也难怪,作为浙江人,总对浙江的人才知道得更多,那么汲引更多的浙籍也是必然的事情。马裕藻为人和蔼,对学生关怀备至,甚得国文系师生的拥戴,他在国文系的潜势力不容小觑。基于这样的观察,知堂知道,如果自己取代马裕藻,很可能成为胡适的牺牲品,既背叛自己的朋友,也首当其冲地成为国文系学生发难的对象。因此,他拒绝了胡适的提议。胡适这一手段行不通,就尝试另一办法,即提出文史合并说,意在把国文系和历史系合并,挤掉马裕藻的系主任位置,说起来,胡适也算处心积虑了。

这时候,林损跳了出来。林损的主动成了胡、马之争的牺牲品,他的脾气怪僻,说话直率,使气斗狠固然是他贾祸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则是:在胡适看来,既然马暂时动不了,那么就先断其臂——林损,也算出了口恶气。林损善骂,这有点像左宗棠,他骂胡适是家常便饭,在课堂上说说就会来气,于是就开骂了。这与黄季刚不同,黄季刚是看不起人,自高身价,而林损,在看不起别人之余,还要贬损别人,骂之不足,还要写诗,总之刻薄非常。这些还不要紧,林损有马裕藻的庇护,甚至还有蔡元培、蒋梦麟的庇护,所以胡适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林损失去了所有人的庇护。

高仁山与李大钊一起为张作霖杀害数年以后,蒋梦麟迎娶了高仁山的遗孀陶曾谷,这在旧派旧思想的林损看来,很是不能忍受。朋友妻尚不能戏,更不用说是朋友的遗孀了,退一步说,陶曾谷起码是前同事的遗孀吧。其实,从我们现在的观念来说,蒋梦麟、陶曾谷当时都是单身,因为爱情而走在一起,是合乎婚姻道德的,但过去不这么看。蒋梦麟的婚姻一直是大家议论的一个热点,很有人认为蒋梦麟重色不重德,甚至贻患终身,这是后话。在林损眼中,蒋陶这种结合很不道德,因此书呆子气发作,在北大校园里又开骂了。这次骂的不是胡适,却是代理校长蒋梦麟,据说诗作得“极为刻骨”,把蒋氏骂得极为不堪,甚至辱及私德。这样一来,林损就生生把一把保护伞给骂走了,不要说胡适想拿他开刀久矣,现在蒋梦麟也想拔了眼中刺,去之而后快了。于是一年一送的聘书就没有了,林损这一次,因为得罪代理校长,连马裕藻也救不了他了。我想,事关蒋梦麟的声誉,即便是蔡元培也不可能再帮林损了。

没接到聘书的林损致蒋梦麟的信这样说:

梦麟校长左右:

自公来长斯校,为日久矣。学者交相责难,瘖不敢声;而校政隐加操切,以无耻之心,而行机变之巧,损甚伤之!忝从执御,诡遇未能。请以此别,祝汝万春!

林损。

“祝汝万春”,表面上看看真不错,其实江浙人知道,这是说“愿你老不死!”,带有很强烈的诅咒味道。

他致胡适的信中有“遗我一矢”的话,胡适已经把刀砍下去了,不需要再遗什么矢了。于是林损就成为沙漠中的勇士,只有荷戟独彷徨了。他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给蒋梦麟的信中并没有乞求和哀怜,有的只是指斥、不满和诅咒。

马叙伦先生《石屋余渖》肯定地说林损之去,为适之所排。旧派教授马叙伦自然清楚当时的情况,所以说适之所排是完全正确的,只是他没讲里面还有为蒋氏所恶的原因。张中行先生也认为林氏的被迫辞职是胡氏“公报私仇”,这样的观察也完全正确,当时正负笈北大的张中行,自然也明白此中实情。作为教授的林损,为中国研究旧文学的有数的人物,他的辞职,曾引起北大国文系同学的愤慨,视为新派学者党同伐异的行为,而胡适在其中的面目,也并不光彩。

我们回观知堂笔下的林损,他又写出了什么真相呢?他似乎连马叙伦、张中行那样的观察也没有,只把林损的辞职归结于他的性格。我上面说他不过揭示了某种真相,而掩藏了更深层的原因,这正是他的机心所在,他表现得好像与这事全然无关,却把北大的人际关系与新旧之争的真相掩蔽了起来。

如今胡适成了人们心中自由主义的一面旗帜,容不得半点玷污,关于林损辞职的事,很多人很多文都为他辩护,然而,脱离了当时的环境,人们究竟能摸到多少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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