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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襁褓分手

时间:2023-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在卧铺大客车上,客车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我和客车一起去广东。可能运气特别好,没走多远,我就在一家鞋厂门口看见招“作业员”的启事。到了车间我才知道,所谓的作业员与写作业一点关系也没有,仅仅是在流水线上做简单的手工操作。更沉重的打击是在另一天。工资条显示,押了一个半月的工资,扣了生活费、押金、罚款、工厂的工具费等。我决定再次南下广东,此时的心境与第一次一样,却又不一样。

文_黎继新

从来不知道,夜可以是这样的。夜空明明与我们乡下的一样,挤满星星,而夜空下的景物却如此奇异。那么多的灯火紧张地排着队,像长龙,急急地滑向不可预知的黑暗深渊,还带起了猎猎作响的风,哪像我们乡下,几处灯火随意而慵懒。我在卧铺大客车上,客车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我和客车一起去广东。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

到的时候是晚上,那个地方叫沙溪,正下着雨,雨在霓虹灯下像流动着的彩虹,一切奇异得让人兴奋。我想,有一天,我会背一袋流动的彩虹回去给父母看。此时的我踌躇满志,他们都说,我是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儿,哪能吃得了打工这份苦。我不信。但我很快发现口袋里没有足够的钱,所以,第二天我略微焦虑,急急忙忙地找工作。

可能运气特别好,没走多远,我就在一家鞋厂门口看见招“作业员”的启事。“作业员”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我想,“作业”嘛,大概就是“写作业”,与“写”有关,对我这样高中毕业的“高才生”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捏着高中毕业证,信心满满地到工厂门口的保安室去应聘。没想到,人家保安看都不看一眼就把我招进去了。

到了车间我才知道,所谓的作业员与写作业一点关系也没有,仅仅是在流水线上做简单的手工操作。我的工作是用熨斗熨一种叫“套前”的东西,简单到只有两个动作:把“套前”放在台面上,提熨斗放在“套前”上。我顿时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但我此时没有了退路,一是身上没有钱,二是身份证被扣了,要干满两个月才能拿到。

上班几天后,我就尝到了想睡而不得睡的滋味。有次上晚班,后脑勺突然剧烈疼痛,睁开眼睛一看,周围鸦雀无声,所有的同事都看好戏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而主管正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我从地上爬起来,才发觉自己因打瞌睡从台面上滚到了地上。后果是我头顶着一个大大的包,被罚了50块钱。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罚单,满心不服,但是自己上班时间打瞌睡,理亏在先,无话可说,只觉心冷。

更沉重的打击是在另一天。当时我正在认真工作,主管突然吼了一声,我被吓了一跳,熨斗就贴着手臂滑了过去,我惊叫一声,一会儿手臂上便爬了一条小蛇似的水泡。主管不言不语,拿出罚单,写上“十元”,就把罚单递给我。

我没好气地质问:“干吗?”

身边的同事幸灾乐祸地指了指我身后,地上有一小摊胶水,不知谁洒的。主管说了,地面要保持干净,每人一个圈,以自己为圆心,到两个人的中间点为半径,每个人管理好自己的圈子。

胶水刚好在我的圈子内,我急忙辩解:“不是我。”

主管冷冷地说:“在你后面,不是你是谁?”

我大声说:“我说了不是我!”

主管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开了张20元的罚单给我。

我气愤地说:“我是用熨斗的,又用不到胶水,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罚款?”

主管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弄的?反正是在你的圈子里。态度不好,再加罚20元。”

最后,以我乖乖闭嘴、被罚50元收场,我悲愤得眼泪簌簌而下。

此后,我的罚单一张一张接踵而至,原因大抵是身后的地上有时有纸屑,有时有胶水,有时有货品。

经过多次教训,我学乖了,再也不辩解,被罚的钱也就少了些。我学会了时刻检查自己的圈子,于是,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一旦有人不小心掉了垃圾,从不会捡起,于是总会有一个人遭殃。大家都是检查自己的圈子,若有垃圾,就踢到其他人的圈子里。我不明白,发现垃圾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不就得了,为什么要互相陷害。也许,在冷漠的环境之中,人心的阴暗就会四处横行。

我的悲伤是在第一次发工资那天真正释放的。

干了两个月,我得到了93块5毛钱。工资条显示,押了一个半月的工资,扣了生活费、押金、罚款、工厂的工具费等。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错。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干了两个月,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钱。

我打电话给家里,喊了声“妈妈”就哽咽起来。母亲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被人骗了?”

这是母亲最怕的,因为村里有在外打工的女孩被人骗去给卖了。

我哽咽着问母亲:“你们在家里有钱用吗?”

母亲很警惕,说:“我哪里有钱?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我想母亲误会了,忙说:“我只发了93块5毛钱,没有钱寄回家了。”

母亲松了口气,温柔地说:“没关系,只要你在外面平安就好。”

我再也说不出话,眼泪簌簌而下。一种被欺侮过后的委屈,在此刻像黄河一样决堤。我一边哭一边说,说着远方这个世界的冷漠,说着不明白为什么干了两个月只有93块5毛钱。我只知道被人欺侮了,可我不明白如何反抗,只有深深的无助和委屈。

父亲说:“我们离你这么远,也没办法帮你,外面的事,我们也不懂,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心头一震,他们真的再也不能帮我了吗?

挂了电话,我的悲伤铺天盖地。吃饭的时候,想一想,眼泪流下来了;上班的时候,想一想,眼泪流下来了;睡觉的时候,想一想,眼泪又流下来了。这一天的眼泪,大概可以水漫金山寺。那段时间,我从一个胖子暴瘦到八十多斤。

来年春天,母亲说大嫂给我找了所卫校,让我回家读书。

家是多么温暖的襁褓啊!我立马收拾行李。

辞不了工,主管说只能“自离”,也就是说不要押在老板那里一个半月的工资,就随时可以走。是的,为了回家,工资我不要了。

回到家里,母亲一见到我的样子就大哭。

嫂子说:“读书可以,但学费要自己去寻,爸爸妈妈老了。”

父母老了吗?我回过头看了看父母,吃惊地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苍老孱弱,尤其是曾经像屋门前那座山一样的父亲,此时竟然瘦得像一片纸,可以随一阵轻风,飘过十万八千里。这个家,似乎因父母的老去而风雨飘摇,岌岌可危。似乎只有我才是堂屋中央那根雄壮的顶梁柱,别无选择。

远行,一旦开始,就是不归路。这个襁褓,我已经回不去了。瞬间,我就长大了。

我决定再次南下广东,此时的心境与第一次一样,却又不一样。走的时候,天气突然冷了,前几天,春光无限,阳光明丽。我笑着说兆头不好。母亲有些惶恐不安,说:“那你还是别去了。”

父亲说:“这是冻花,桐子树要开花了。”

我说:“为什么开花就要冷?”

父亲说:“不冷不冻,怎么会开花。”

我明白,父亲是想告诉我,所有的苦旅,都是人生的一种修行。

不再是初生牛犊,因有了心理准备,我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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