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张笑阳
那个夏天,我大学毕业了。你知道的,我是那儿的子弟。我父亲被尊称为L老师或L教授,而我,L教授的女儿,从这所从小长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不少红墙碧瓦古色古香的建筑,以驯化和教养为第一要务的大学里毕业了。遗憾的是,也许是太过了解自然逆反的缘故,经过了四年驯化,我仍然没有被“驯服”……
托一位官居某长的亲戚的福,我进了一家牌子还比较响亮的机关单位,做了一名现在多少孩子挤破头都想做的公务员。当然,那时候还没有考公务员一说。就这样,幸福,不,“舒服”的日子开始了。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收发一下文件,然后就捧着一杯茶把桌上的晨报、日报、晚报通读数遍,连中缝广告都不放过。这样的日子太舒服了,舒服得我都快过不下去了。当然,也有人已经看不下去了。我记得很清楚,某天下午,懒懒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热茶的水汽缓缓消失在空气中。局长过来对我说:“小L,你写一份××区宣传工作的报告交给我。”我翻着报纸,头都没抬:“用中文写还是用英文写?”你一定想得到局长的反应吧?他勃然大怒:“知道你是外语系毕业的!就是你这样的文科生,狗皮膏药治不好病医不死人,还把自己当回事!”毫无悬念,很快,“舒服”的日子结束了,我被“下放”到一所小学做了一名老师。我们家于是又多了一位“L老师”。
L老师的春天来了,放牛班的“春天”也来了。对了,你看过电影《放牛班的春天》吗?当年,我这个拒绝被“狗皮膏药”事件影响心情的L老师,正是以电影里马修老师的方式和我的孩子们相处。我不给孩子们布置作业,我告诉他们,快乐生活最重要,60分万岁。我和每一个孩子成为朋友。那个春天,每到周末,我都会组织课外活动。我带他们坐市郊火车去呼吸不一样的空气,带他们爬山、放风筝,当然,还带他们去那所曾经试图“驯服”我的大学荡秋千、爬树、摘果子……那时,手机还是土豪们手里的道具。因此,常常有学生打电话到家里,发出稚嫩的、怯怯的童声:“我找L老师。”老L老师总是很乐意接到这样的电话,好歹“狗皮膏药”终于还是继承了他的衣钵,而且带给了他快乐。而我,却让他的快乐很快毁灭了。
我的经历和命运只是和马修老师有部分相似。我的班级成绩很快从年级第一沦为倒数第二,尽管孩子们都很快乐,都非常喜欢我。校长开始找我谈话,我的“放牛”教学模式沦为其他老师的笑柄。在校园里,我再次成为异类。尽管这样,我还是固执地坚持着我的方式,直到某天,对,又是某天。我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拔河,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像一个个土猴。这时,在我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一群衣着光鲜亮丽的帅哥靓妹站在了我的面前,就像现在韩剧的桥段。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我的一群大学同学站在了我的面前。看着他们,我有点手足无措。他们看着我,表现得出离愤怒。他们从头到脚数落着我:“看看你的样子!这就是你的生活?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知道吗,有多少外贸谈判在等着我们?有多少外企需要我们去打拼?!”突然,我紧紧绷着的神经失去了控制,我放声大哭,转身冲进了校长室:“我要辞职!”
校长自然拒绝了我。可我去意已决,很快,我离开了校园和我的“放牛班”。走的时候,我和孩子们都哭成了泪人。我知道,我已经彻底告别了“学生”时代。出了校门,哪里有什么外企和外贸谈判在等着我,自然我失业了。不多说,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我干过好多工作,在京城混过,在丽江住过。现在,我过得挺好,自己的孩子已经上了初中。可我眼前还是常常浮现当年操场上的那一幕,我窘迫地面对着同学们的光鲜亮丽,还有孩子们的一张张面孔,他们的名字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他们现在还记得我不?我走时没有像马修老师那样收到一个个纸飞机,但我们曾经一起放风筝,一起笑,一起哭。那段日子,踏实……
“喂,你在听吗?”这是L在问我。“哦,我在听。”我没有告诉她,我眼前也浮现出一幕。高三教室里,散落的试卷,浮躁的空气混合着青春的荷尔蒙,黑板上写着:距高考还有26天,一群在成年人门槛上徘徊的孩子们忍受着那个夏天的煎熬。没上课的她托一个男生还我参考书,书里夹着张纸条,内容充满关切、励志、憧憬未来。别误会,纸条是写给那个男生的,可他却没有翻那本书。我已经忘了当时的我是否将纸条给了那个男同学,那纸条就像阿甘面前的那片羽毛,落下、升起、旋转、摇摆,渐渐消失在青春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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