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里喝擂茶

文_邱　杨

从常德沿沅江上行90里，就到了桃源县，再上行25里，方到桃源洞。千年前武陵渔人如何沿溪行走到桃花源已无迹可寻，那个让无数文人骚客心向往之的神秘村落是否存在过也无从考证。但《桃花源记》里“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古风仍在桃源县桃花源这块土地上延续。喝擂茶，便是体验当地古朴民风最直接的方式，也是当地人交朋结友的重要仪式。桃花源里的民谣这样唱：“走东家，跑西家，喝擂茶，打哈哈，来来往往结亲家。”在这个家家户户互相喊着“喝擂茶哟”的地方，友邻和谐，民风淳朴。

桃花源里的桃花村，50多岁的宋腊云和姑姑邬梅芝正在准备一桌擂茶，迎接来自远方的客人。这里的擂茶配方遵循古制，以自家茶园里种的桃源大叶茶的生茶叶为原料。邬梅芝告诉我们，用这种大叶茶做出的擂茶才好喝。大叶茶从山上采摘下来，洗净入锅煮，煮烂后捞出，沥干水分，晒干后用手把茶叶片轻轻揉碎，装成一碟。除了大叶茶，炒熟的芝麻、花生、黄豆和生姜，也是擂茶的主料。

做擂茶的工具是擂钵和擂棒。擂钵由陶瓷烧制而成，形如斗笠，但底是平的。钵内沿壁镂刻出几十道细纹钵牙，钵牙外缘还雕刻着浅浅的花纹。配套的擂棒只能选用当地的山姜籽树，挑选腕口粗细、坚硬笔直的树干部分制成。山姜籽树做成的擂棒不但无毒，而且对人体有益，据说用它擂出的擂茶有一股独特的香味。

邬梅芝开始制作擂茶。只见她端坐在木椅靠背上，双腿夹住擂钵，将一碟大叶茶倒入其中，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握住擂棒，逆时针划着大圈，让茶叶在钵牙的齿轮上反复碾压。然后加入细姜丝、芝麻、花生、黄豆及一勺盐，反复舂捣。在擂棒的作用下，主料变成越来越细腻的绿色擂渣，夹杂着茶香和姜味的馥郁味道在空气中慢慢蔓延开来。

桃源擂茶由来已久。因桃花源地处四面环山的小山坳，湿气较重，具有生津止渴、清热解毒、祛除湿气功效的擂茶，便成为当地百姓待客或自饮的食物。相传两千多年前，伏波将军马援晚年奉命进击武陵壶头山，路过乌头村（即桃花源一带）。时值盛夏，瘟疫流行，将士病倒数百人，马援自己也染上了瘟疫。这里的一位老婆婆见马援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便自愿献出了家传擂茶秘方。染病者服用此茶后，疫病全除；健康者服用后，也避免了瘟疫的传染。

事实上，擂茶在各地有不同流派。仅湖南境内，以沅江流域上的桃花源和桃江喝擂茶之风最盛。桃花源擂茶以茶叶、生姜为主，色呈草绿色；而桃江擂茶则以芝麻和花生为主，色呈米灰色。在吃法上也各有不同，桃花源擂茶通常放盐，而桃江擂茶则习惯甜饮。但营养和药用功效是相通的，常喝擂茶有通血脉、润肌肤、乌须发的作用。

在邬梅芝擂茶的过程中，宋腊云在厨房里烹制“压桌”。所谓“压桌”，又叫“搭菜”，是配着擂茶一块吃的各种炒炸的特色点心和坛子菜。当地百姓觉得这些乡野村货土特产拿不出手，就谦虚地说只是“压压桌”而已。宋腊云在锅里烧热菜籽油，放入普通糯米做成的干锅巴，只见长方形的锅巴遇热后慢慢膨胀，四角微微向中间收缩翘起，黄灿灿的分外诱人。糯米制成的干馓子也如法炮制，入锅炸过，膨胀成焦黄色的小圆饼。接下来她制作的点心我却从未见过。将糯米粉加水调成糯米面团，揪起一小团搓成长条，双手扭转几下，丢进油锅小火煎炸。儿媳胡兰在一旁用筷子给糯米面团翻身，以免粘锅。受热后的小面团不规则地鼓起肚子，变成焦黄色。见我好奇，宋腊云告诉我：“这叫白糖饺儿，要拌上白砂糖一起吃。”

除了现场炸制的点心外，还有事先早已腌制好的坛子菜：辣萝卜条、香萝卜丝、腌洋姜、酸豆角等，加上用剁辣椒、油、盐热炒出来的干苦瓜丝、干茄子丝和干刀豆丝，现蒸的红薯、蒿子粑粑，还有米泡、蚕豆、花生、瓜子、干红薯片等干货——一张大圆桌被20多个碟碗摆满了。

第一次来桃花源喝擂茶的人，一定要喝足三碗，才算是领了主人的情。喝第一碗是“贼”，喝第二碗是客人，喝第三碗才是朋友，喝得越多主人越高兴。

以前，桃花源的百姓每天只吃早晚两顿饭，中午时分就摆起一桌擂茶，充当午饭。因此，制作擂茶也是当地主妇的必备技能，家家户户都有擂钵、擂棒。看谁家媳妇贤惠不贤惠、能干不能干，就看她擂茶做得好不好。虽然制作过程并不复杂，但要做好并不容易，费时费工不说，还得耐得住烦。遗憾的是，到儿媳胡兰这一辈，已经不会做擂茶。“太麻烦，在外地想喝的时候就买小袋包装的。”

常德市内的擂茶馆也有不少，但都是事先将茶叶用机器加工好了再冲泡的，多少失了现磨擂茶的独特风味，更少了乡邻呼朋引伴的人情味。要想喝到乡情乡味，还得到桃花源里来，才能体会出汪曾祺诗里“大乱十年成一梦，与君安坐吃擂茶”的韵味。